阿顾碰了碰姬红萼,“这首曲子倒有些新鲜,我怎么从前没有听过?”

姬红萼本是拖着腮,细细的凝听着舒静娘的歌声,听得顾令月的话语,嘻嘻笑道, “你当然没有听过。这是江南一位叫李玄的诗人新做的诗,前些日子才传入长安城,叫《长干行》,写的可美了!”

“真的么?”阿顾问道。

姬红萼示意阿顾,“你仔细听。”

高台中,歌伎舒静娘一身青衣一脉当风,宛若神仙中人,唱道,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玉真公主坐在花萼相辉楼上,本是含笑听着歌伎唱曲,听到这首《长干行》的词,不禁生出一些怔忡之情来,她一生姻缘波折,风流感情,穿行于长安富贵之间,沾着烟火气息。却从没有遇到过这般清纯美好的情谊,“两小无嫌猜,”这是一种很美的感情吧?自己一生尊贵,在感情上却颇为坎坷,大家都说王禅待自己很好,自己也很是感念王禅的情意,但若说要与他结缡婚姻,却又总是下不定决心。这一生,自己可还有幸,遇上一个能够为其展眉,“愿同尘与灰”的男子?

清丽的歌声如同流水一样在兴庆宫中流淌,阿顾听着,心中也升起惘然情绪起来,青梅竹马这个名词,听着是多么的美好?她和桓衍也曾算作青梅竹马,却终究不过是分道扬镳,自己这一生所有的情怀,却又托付给谁?

“…八月蝴蝶黄,□□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舒静娘歌声到了尾声,陡然一个回转,激烈起来,“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短短一阕《长干行》歌毕,待到舒静娘下台许久,众人一时间都沉浸在歌词优美的意境中,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随后教坊换了一首《明月引》唱起的时候,就都有些心神泛泛,“洞庭波起兮鸿雁翔,风瑟瑟兮野苍苍。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荆南兮赵北,碣石兮潇湘。”

姬红萼听着这支曲子,转过头来笑问阿顾,“这是卢照邻的诗词。阿顾喜欢卢照邻呀?”

“是,”阿顾道,“我生平最喜欢卢照邻。”

《明月引》悠扬婉转,阿顾听了一半,悄悄朝碧桐使了个眼色,碧桐会意,服侍她上了轮舆从花萼相辉楼中退了出来。陡然一出花萼相辉楼,便觉天光明媚,繁花似锦,楼名花萼相辉,此楼下簇拥之处确实是一片花的海洋,楼后假山山石之下,几丛牡丹开的分外明艳。阿顾立在门前观赏,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身后道,“哈哈,我抓住你逃席了!”

回过头来,看见姚慧女一身密合色的春装,在廊上朝着自己微笑,颊上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几年不见,昔日天真稚气的姚慧女也长大了些,甜美的仿佛八月里枝头的桂花,散发着淡淡馨香。

“你不也出来了么?”她抿嘴笑的开怀,“若非如此,不然怎么抓的到我?”

“里面酒水虽好,但待久了也有些闷。”姚慧女道,“我看着你出来,便也偷偷跟着出来了。”瞧着面前这几丛盛放的国色牡丹,“果然天不负我,瞧见了开的这么美的牡丹。”

“牡丹堪称国色,最宜归于洛阳。长安城中,兴庆宫的牡丹又比太极宫的要开的好。这花萼相辉楼和沉香亭的牡丹并称兴庆宫中最盛之处。便只为了这几株牡丹,今日进宫也算值了!”

阿顾嫣然一笑,“你不听你点的曲子么?”

姚慧女挥挥手,“你们都点了自己爱的曲子,我不过随便点了首《桃夭》,爱听不听都可以。”

顾令月偷偷笑道,“‘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这首《桃夭》可是点的恰如其分,你可不是很快就要适裴家了么?”

姚慧女几年前由家中做主,许婚于表兄羽林大将军裴俨之子裴胥庭,如今已经及笄,即将完婚。闻言脸上登时爬起了一丝红晕,扑上去去掐阿顾的脸蛋,“叫你膈应人,叫你嘲笑我。”

“咯咯咯,”阿顾笑着往身后缩,“我错了,你别呵我痒,我怕痒。”

二人嬉笑笑闹一会儿,安静下来,坐在台阶上,姚慧女托着腮问道,“阿顾,女孩子为什么长大了就要嫁人呢?”

阿顾闻言也沉静下来,“我也不知道。”

“这世上好生奇怪。”姚慧女道,“这些年我一直看着二姐和二姐夫,他们两个人都是好人,如今瞧着也是一派恩爱,但我总是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并不是真的贴心贴意。表兄从小疼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会记得给我一份。我觉得我是喜欢他的,可是要嫁给他了,却着实心很慌,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展开一段新生活的准备。我一想到这些,简直就是头大如斗,想大喊一声,我不要嫁了!”

阿顾闻言扑哧一笑,“似你这般,已经是幸福了。还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顾,”姚慧女望着阿顾,认真道,“你这么美,这么好,我相信,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男子,不计较你的所有,爱你,并且愿意娶你的。”

阿顾嫣然一笑,“借阿姚吉言。”转过身道,“我们出来已经这么久了,还是回去吧!”

姚慧女点点头,站起身来,“好。”转过身,走上回廊的时候,忽然听见高台上传来女妓清丽的歌声,“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却正是薛采点的《冉冉孤生竹》一篇。阿顾不知怎的,忽的生了一丝伤感,一丝泪水含在琉璃眸中。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点:贞平二年五月。阿顾十六岁。

守孝三年,实际指二十五或二十七个月,到守孝完成,大约就是贞平二年春天了。阿顾重新出席社交场合。大戏开幕。这章应该是本书最后一个大规模的诗文谶语,中间也埋了几个因子。希望大家看到以后对应的情节能够会心一笑吧!

三一:窈窕瑶台女(之夜奔)

贞平二年三月末,一封来自河北三镇节度使孙炅的上书打破了长安的歌舞升平气息。

仁宗皇帝后期,府兵制完全破坏。神宗皇帝时,奸相唐忠民害怕边将入朝为相影响自己的地位,极力促成神宗皇帝重用胡人将领。神宗皇帝亦认为胡人骁勇善战,没有心计,和朝士没有太多深厚的联系,既能为自己保全边疆,又不至于对自己的皇位造成威胁,因此欣然接受唐忠民的意见。建兴十年,朔方大战周将王连恩大败,神宗皇帝极为失望,认为府兵彻底没落,不堪重用。遂愈发重用胡将,将边镇大权悉委之,先后任胡将孙炅、哥舒夜封王赐爵。时为九皇子的姬泽敏锐瞧出了其中隐患,也曾苦劝神宗皇帝收回成命,然当时人微言轻,竟遭训斥,只得闭口不言。

神宗皇帝后期,共设立了碛西、北庭、河西、陇右、朔方、河东、范阳、平卢、剑南、岭南十个节度使,朝廷任命节度使,要授予其双旌双节,“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节度使往往“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富。”势力扩张极快,几乎成为所在封地的“土皇帝”。

及至神宗驾崩,新帝姬泽登基继位之时,大周军事格局已经由周初府兵制下的“内重外轻”转变为“内轻外重。”十镇兵力共计四十九万人,而整个大周全国总兵力约为五十七万人,当时中央及皇帝手中直接掌握的军队只有八万人,不及边镇兵力的六分之一。姬泽瞧到了大周“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中国无武备”的严峻形势,深怀忧虑之心,大力筹措手段试图挽回己方有利之局,一方面以怀柔手段安抚十为边镇大将,分而化之;另一方面,加紧中央武备,提拔朝中青年将领,锤炼新军神武军十万新军,如今数年时光过去,初见成效,大周中央军力得到迅速加强,岭南种粮的投入使用丰富了周军粮仓储备,重新隐隐有统摄之意。

新任大周帝王这番自强之举颇为硕人,剑锋隐隐直指十大节度使,十镇自然侧目而线。这十个藩镇之中势力最大的便是孙炅。孙炅先祖为西域粟特贵族,冒姓为孙,骁勇善战,得神宗皇帝与唐贵妃宠爱,兼领平卢、河东、范阳三镇节度使,共拥有士卒十八万众,占全部边镇总兵力的三分之一,且兼领河北道采访处置使,整个河北地区的军政大权都落入其掌控之中。河北之地为胡人杂居之地,太宗时平定东突厥及契丹各族后,将其内徙至此地一带。当地胡化甚深,与周室中原关系疏离。孙炅几乎成为河北的土皇帝,对于大周皇帝的磨刀霍霍最是敏感。

范阳军府帐中威严肃重,对着厚厚羊脂灯油的宫灯燃放着烁烁光芒,披着山羊毛大氅,面上留着两撇胡子的幕僚严庄立在帐下,对帅座上的节度使孙炅恭声禀道,“…观此子颇有太宗遗风,厉兵秣马,锋头直指藩镇。使君乃是藩镇中首屈一指者,当首当其冲,不可不早引以为计。到时刀斧加身,悔之晚矣!”

“多谢先生提醒。”范阳节度使孙炅乃是一个身材壮硕高大的人,毛发发黄,豹眼熊背,外貌显见的胡族血脉,闻言朗声大笑,

“当初老子进长安得神宗皇帝宠幸的时候,姬泽那个毛头小子还在亲娘怀里头吃奶了。如今做了皇帝就想转头将老子收拾了去。未免将老子瞧的太低了!”

“神宗皇帝到底去的太早了,”严庄叹道,“若神宗皇帝还有两三年寿元,使君得其宠爱,势力说不得还可继续扩充壮大一番,到如今,整个大周江山说不得也落入使君掌控之中,使君也可以坐一坐这个皇帝宝座。”

孙炅哈哈大笑,“神宗也不是全然的傻子,如我这般做河北一地的土皇帝,已经是极致。再往过的恩典,就是姬琮也不会毫无顾忌的给下去了。上天给予的恩典,若是不伸手接住,怕反而要受其祸乱。我如今既然天赐幸坐拥河北一地,与中原对抗,总要拼建的一番功业,方不负如今的功业。”微微顿住,目光射出了不屑光泽,

“老子总要给他点厉害看看,方才知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贞平二年三月,河北地契丹族发生内乱,旧主王不丹故去,耶律阿塔登上新王宝座。这位耶律阿塔正方壮年,借助了范阳节度使孙炅的力量登上宝座,因此亲近孙炅,俯首率十二万契丹健儿之命附庸孙炅麾下。孙炅得契丹军羽附,实力大增,随后向周廷上书,要求为约束外族兵力,特请求增加二十万兵力与万石粮草。

消息从幽州传至长安城,举朝为之震动。

两仪殿中宫灯熊熊燃烧,姬泽一把将孙炅奏折丢在一旁,冷笑斥道,

“狼子野心!”

罗元崇弯腰拾起,将之重新放在御案上,“孙炅此子确实狼子野心。圣人打算如何应付此獠?”

“朕年少之时观先帝重用边胡,已忧日后胡将会成尾大不掉之势,然力有不逮,不能劝先帝反转国策。如今既承帝位,便立志肃清寰宇,收边镇之权,还后世子孙一个清净天下。朕意举大周举国兵力讨伐河北。”

罗元崇道,“圣人听臣先说说此时局势,再考虑考虑不迟。大周中央原共计八万军队,加上圣人这些年新练的十万神武新军,共十八万直系兵力;十镇之中,岭南节度使因故而设,并无兵备暂不考虑,朔方、剑南亲近朝廷;平卢、范阳、河东三镇为孙炅嫡系,其余诸镇态度犹疑暂且设为中立。双方兵力分别为二十八万对二十五万,一旦开战,大半个周国陷入战火之中,纵然最后惨胜,大周国力也会遭到彻底削弱,百姓流离失所,圣人希望见到这样的局面么?”

姬泽听着不大入耳,不免露出不悦之色,“罗卿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咱们开战固然难免损失,但朕立意要削边镇之权,非战不能实现,汉景帝时有七国之乱,战况岂非惨痛?然平乱之后方有汉武盛世。既早晚有此一战,焉有畏战之心?”

罗元崇举起手中笏板,朗声道,“臣并非反对圣人与孙贼作战。只是此时并非大周开战的良机。此时正是孙炅踌躇满满,又有契丹族胡兵襄助,正是气势旺盛之时。此时开战于大周不利。但臣观之契丹与孙炅联系并非紧密,莫如缓个一阵子,遣人前往分化契丹与孙炅,便可大减孙氏之力;待到我方岭南产粮更加丰富,神武军也训练完毕,再与孙贼开战,便可更有把握。”

跪在地上沉声求恳道,“历来兵乃凶器。军士有为国效劳的使命,但河北、河南两地千百万百姓受战争连累,将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盘桓过这一时期,便可少使大部百姓受战乱之苦。还请圣人瞧在这些百姓无辜的份上,略忍胸中志气。暂缓此战!

姬泽闻言沉吟,面色沉吟变幻良久,终于不忍河北、河南两地百姓受苦,“既是如此,”执了执案上孙氏上书,

“依罗卿之意,这个如何回复?”

罗元崇沉声道,“既然朝廷与孙氏未来必有一战,要求增兵调粮之事必不能同意。然孙炅颠覆契丹,意示振威朝廷,朝廷一点示好之意不肯给予。孙炅觉得失了面子,难免恼羞成怒,当真拥兵作乱。依着微臣之意,抚柔对方,莫过于结以婚姻。圣人可与宗室之中择一适龄宗女,降于孙氏。”

“这便是‘和亲’之意了!”姬泽面上愀然变色。

“圣心慈悯,乃是大周之幸。”罗元崇垂首恭敬道,“然一宗女,如何能比于河北、河南等地数百十万的百姓?昔日汉有数代公主和亲匈奴,终有武帝长驱漠北,驱逐匈奴之日;便是我大周,先代文成、金城公主先先后和亲外族,外族景福,共尊太宗皇帝为天可汗。”昂头朗声道,

“宗女既享大周荣华富贵,及至关头当有为家国奉献心力之心。圣人若当真慈悯与之,待日后与孙贼之战后,接回之好好荣养也就是了!”

三月长安春光明媚,乐游原上原野青青,长安诸多权贵之心却为河北之地牵挂。“杨柳庄这般清凉,”天光明朗,姚慧女与阿顾坐在杨柳庄中的水亭之中,瞧着庄子四周道,“虽然简陋,也不失质朴天然之意,难怪阿顾在这儿住的高兴,竟不愿回长安了!”

阿顾微笑,“这儿日子简单,我在这儿守了三年母孝日子,连心都变的简单了。竟是觉得长安繁华流通的日子一时适应不来了。”

姚慧女闻言咯咯的笑起来,“那你可要早些适应,你说到底也是个繁华之人,难道还能在这庄子上住一辈子。”姚慧女拾了一块扁平石子,朝着水面打了个水漂,石子贴着水面飞过,连连跳跃三下,沉入水中。“长安之中和亲之说喧嚣尘上,阿顾你听说了么?”姚慧女问道。

阿顾颔首,“也听说了些。”

“其实我就是不明白,”姚慧女烦躁的动了动双腿,抱怨道,“那范阳节度使孙炅嚣张跋扈,咱们大周挥大军打过去就是了,为什么要答应和亲呢?”

阿顾笑着道,“我给你算笔帐就是了。如今大周一共五六十万兵力,中央军不过数万,其余都掌在边镇手中。其中孙炅独掌了十八万兵力。这些年,圣人虽然厉兵秣马,训练神武新军,但加上神武新军直接握在手中的不过12万。其余戍卫节度使态度暧昧,如今契丹新王耶律阿塔又公然羽附孙炅,孙炅可以指挥的动的军力便达三十万。相当于半个大周的军力。如此严肃之况,朝廷如何能不审慎?和亲之事,说不得真的势在必行。”

“竟是如此?”姚慧女瞠目结舌。“可是这么多边军当初怎么会交到这些节度使手上?”

阿顾闻言默然,这个问题的根由,就要怪到逝世多年的先帝神宗头上了。

当初神宗信赖外族将领,终于逐渐养出了这样的心腹大患。拍拍屁股驾崩了,却将一堆烂摊子丢给了姬泽。姬泽胸有抱负,立志要成为一代明君。但国中兵力外付,虽竭力挽回,如今局面不过回倾一二,若因为边镇之事将整个大周拖入战争僵局,国力溃败,不要说什么明君之名,便是一个太平守成天子也做不得了。

姬氏宗室人丁凋零,如今适龄未嫁的三个宗女,分别是十公主姬红萼、魏国县主姬弦歌、以及新认回的零陵县主姬雪宜。姚慧女忽发奇想,问道,“如‘和亲’之事无法避免,阿顾你觉得,圣人最后会择选谁?”

阿顾道,“圣人之心,我如何敢妄自揣测?”

姚慧女叹道,“这几个都是咱们的姐妹,到最后无论选中哪一个,咱们都不免要为之伤心了。”

听到这个问题,阿顾也不禁伤感起来,良久之后方道,“都是命罢!”

阿顾和姚慧女虽然茫然不定。但长安权贵之中私下里对最终可能的“和亲”贵女做了一番猜测,十二公主姬红萼乃是圣人亲妹,圣人怕是舍不得拿她去“和亲”的,且孙炅此时虽然势大直逼君王,毕竟名义上是大周臣子,许嫁一个宗女已经是够了,拿真正的金枝玉叶许婚太过奢侈;魏国县主姬弦歌其父魏王姬坤执掌宗正卿一职多年,位高权重,在宗室中极有威望,怕是也动不得他的女儿。只一个新接回来的零陵县主姬雪宜,倒是左右看看极为适合。她的身份足够贵重,且头上父母祖辈皆无,是个孤苦伶仃的,最适合拿来填这个坑了!

宫灯晕暖,零陵县主姬雪宜倚在窗前面色雪白,她的乳母安婆子立在面前,抹泪哭诉道,“一般般是宗室女,凭什么这个和亲的名头就非得落在咱们县主身上?这些人也太欺负人了!”

姬雪宜一张唇抿的泛白,她虽为金枝玉叶,但自幼流落农家,掌中尚有做惯粗活留下的茧子。好容易被宗室认回来,过上一小段锦衣玉食的日子。没想到又遇到这般的事情。大周与孙炅日后必有一番死战,到时候被填到这个坑中的贵女又有什么好下场?想着自己乃英宗遗孤,却落得这部天地,不免心中深深衔恨,倔强道,“我是不肯认这个命的,若是当真有人逼我,我就一根白绫勒死。瞧瞧他们能不能把我的尸身送到范阳去。”

安婆子闻言怜惜痛楚,一把抱住姬雪宜,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县主哟,这日子可怎么过哦!”

“县主,”小丫头战战兢兢的掀帘入内回话,“宫中传来消息,王皇后邀各家贵女于本月二十九日入宫小宴。”

“咱们县主都要被人卖了。”安婆子朝着人吼道,“做什么还要赴这个宴去?你便回话去,说咱们不去。”

“乳娘。”姬雪宜喝止住她,挺身立了起来,面上神色冰凉幽微,

“既是她们对不住我,又不是我对不住她们?我为什么不去。我偏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到宫宴上戳她们的眼睛。要她们一瞧见我就心中生愧疚,想想她们是如何欺负英宗皇帝遗孤的,饭吃不下宴不生欢,这方称我的愿哩!”

三月末的春风熏然,姬雪宜一身素衣入宫,容颜犹如冰雕玉琢,在热闹的宫宴上独自一人坐于一隅,孤僻隔绝,众人皆不好亲近。王合雍暗暗瞧了姬雪宜角落一眼,心中叹了口气,笑道,“独坐无趣,咱们不如行个花令如何?”诸位赴宴贵女少不得捧着王皇后的兴致,笑着道,“如今宫中花酒依然,正是最好不过的。”姬雪宜冷笑一声,起身道,“皇后殿下,阿雪自幼性子孤僻,不喜与人常驻一处,便不和大伙儿一块行这花令了,自己在宫中走走就是了!”

王合雍不便强人所难,只得道,“宫中地方阔大,既如此,你略走走发散就是了。”

姬雪宜低头应道,“是。”

海池子在天光下泛着粼粼金光,姬雪宜沿着长廊独自行走观赏风光,心境略略平和下来。

迎面一位着散枝答花紫色服侍的老者走过来,瞧见姬雪宜的容颜,面上略略露出震惊之色。

姬雪宜不以为意,继续向前行走。

双方擦身而过的时候,老者忽的唤声,开口问道,“这位可是零陵县主?”

姬雪宜怔了一怔,道,“我就是。”瞧着老者心中犹疑,“不知你是?”

老者微微一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零陵县县主你。”顿了顿,道,“梁王乃是如今宗室中辈分最长的长辈,说话分量极重。他自幼在应天女帝膝下长大,对女帝有一份爱慕之情,零陵县主乃是英宗皇帝唯一留存世间的血脉后裔,若在长安有甚不如意处,可去青华山求见梁王。”

姬雪宜闻言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之意,连连追问,“你是谁?究竟为什么帮我?”老者却闭目不答,转身负手缓缓离去。

姬雪宜瞧着老者背影心中惊疑不定,立在原处神情怔忡。一名小宦者瞧见了,开口问道,“零陵县主,您可是要回宫宴上?”

姬雪宜回过神来,问小宦者,“你可知道前面那个人是谁?”

小宦者瞧着前行老者背影,面上露出敬畏神情,“县主。这位是大家身边的薛大监。”

薛荣是内侍监,内侍省中第一任,从前为贞顺姚皇后旧人,在宫中抚育九皇子姬泽长大,姬泽对诸尊重异常,称呼为大伴。是个极了不得的人物,便是大周宰相在宫中见了,也要敬重致意。

姬雪宜心中茫然,回到府中,便将这话告诉了安婆子,“婆婆,薛阿监的这话可信么?”

安婆子闻言想了良久,面上泛起了兴奋的红晕,“梁王当初确实由应天女帝抚养长大,说他私下恋慕应天女帝,是极有可能的。县主,咱们孤苦伶仃的,有什么值得旁人算计的必要?那薛阿监定是瞧着咱们可怜,方一时怜悯,教了咱们自救的法门。”

姬雪宜心中同意安婆子的看法,犹豫片刻,毅然站了起来,“既是如此,咱们即刻赶去青华山。”星夜出了长安城,赶赴青华山,在梁王姬柘面前哭求。

姬柘被姬雪宜说动了心肠,第二日驱车回返长安。

姬泽听闻梁王入宫,面上微微变色,起身相迎,“梁王叔祖,您怎么回长安了?”

姬柘摆了摆手,“圣人,咱们爷孙两就不必多说闲话了,”道,

“我便直说吧。雪宜那妮子我很是喜欢,幽州那地方不是什么好去处,她是你伯祖父如今留在世上唯一的后裔了,若是去了,说不得会丢了性命。圣人日后也难免背上苛待伯祖父后裔的罪名,也甚为不美,还是算了吧!”

姬泽面色幽微不辨喜怒,顿了片刻,笑道,“梁王叔祖既是发了话,侄孙定当从命。”

梁王得了姬泽肯定回复,心中满意,笑着道,“圣人果然英明。时候不早,老臣便先回去了。”

姬泽立在甘露殿中片刻,眸光微微凝定。薛荣瞧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为之披了一件披风,“如今虽是夏了,早晚还有点寒凉,大家多加一件衣裳!”

“大伴,”姬泽面目不动,开口问道,“零陵县主虽然封了县主,却是刚回京不满一年的,如何知道前往青华山求梁王叔祖呢?”

他面无表情,声音不辨喜怒,薛荣从小伺候他,如何不知道,这个主儿最是胸中有城府的,越是狂怒,面上越是云淡风轻,心惊胆战,连忙跪在地上,“老奴有错!”

姬泽回过头来,望着薛荣雪白的头发,“大伴伺候朕在宫中长大,朕少信旁人,却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背叛朕的。为何这次会行如此之事?”

薛荣道,“老奴绝无半分背叛大家之心!”他面上露出惶恐之色,“老奴当年初进宫之时,曾经受过宫中管事欺侮,怀献容皇后曾经出言救过我。老奴因此对容皇后怀着一份念恩之心,零陵县主乃是容皇后唯一留下的血脉,老奴不忍瞧着她去卢范受苦,想着若能帮她这一把,便算是还了容皇后当年的恩德。老奴知错,”深深伏在地上,

“还请大家责罚。”

姬泽闻言呵叹一声,他对薛荣初进宫之时不了解,自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旧事。他对薛荣予以重任,也要求薛荣给付绝对的忠心,薛荣这番行事,虽是为了还恩,也是跨了界了,不由心中有一点灰。

“大伴这些年为朕操劳,也算是辛苦了,朕会一直记得大伴幼年相护之恩,大伴上了年纪,日日在内侍省忙碌,太过于辛苦,还是回去颐养天年吧。朕会好生荣养于你,至于旁的事情就不劳大伴费心了!”

薛荣闻言如遭雷击,吞下心中苦涩之意,恭敬应道,“老奴遵旨!”苍老颓丧的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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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窈窕瑶台女(之当户桃花)

姬泽瞧着薛荣的背影消失在两仪殿门之处,苍老颓唐如垂垂暮色,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精气神,凤眸之中亦闪过一段黯然之色。他与薛荣相依在太极宫中长大,今日将之驱离自己身边,心中并非是不伤感的。只是这世上既担着荣宠,便要承受义务。薛荣到底年纪也大了,虽挂着掌管内侍省的三品监官名头,实际实权早已移交给内侍少监叶三和。如今撤下身上职务,彻底回府荣养,也不失为一种完美结局。

念及零陵县主这些日子所为,露出一段冷笑。如今大周宗室中只有三名适龄未婚宗女,世人都觉得他会挑选与自己感情最为疏远的零陵县主,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打下这个念头最初排除掉的,便是零陵县主姬雪宜。

姬雪宜虽如今孤苦伶仃,却是实打实的英宗皇帝后裔。高宗姬渠与应天女帝一生育有两子,长子为英宗皇帝姬敬,次子为仁宗皇帝姬敛。论起继承权英宗皇帝实在仁宗皇帝之上,若非当初英宗一脉男嗣先后在房州死绝,朝臣推举新帝上位之时未必会选择仁宗皇帝。若将零陵县主嫁至幽州,日后孙炅聚起反旗之时,推出一个莫须有的英宗皇帝男嗣,以姬雪宜作为官方承认英宗孙女的身份承认了这个“英宗男嗣”的地位,大周朝堂便会陷入被动,虽然难以真正动摇自己的帝位,但终极会造成一定麻烦。因此自己最初就根本不可能选择姬雪宜。姬雪宜妄自猜测,行出如此事体,徒然惹了厌恶,反是不值。

同样的,自己也不会选择魏县主姬弦歌。

姬弦歌性子蠢,分不清眉眼高低,是非好歹,若嫁到孙氏怕是会被孙炅父子忽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转过头来哄骗家国。虽然和亲女子因身份敏感缘故并不需要担负什么额外重任,但若当真送了这么个蠢货去,怕是徒自让孙氏父子看了自己的笑话。

如果一定要择选一位宗女送往卢范和亲的话,自己倾向的人选正是自己的亲妹妹十公主。十公主姬红萼小小年纪便有巾帼之风,胆气不让于须眉,若前往幽州,想来能够担负起和亲的重任。

整个长安在梁王入宫后沉默片刻。梁王姬柘乃是如今宗室仅存的辈分最高的长辈,曾为庇护姬氏皇族立下过大功,自己的嫡系后裔却在后来被应天女帝迫害殆尽,如今独身居养在青华山上,除皇室重要典礼外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在宗室中地位极高,他既出面保下了零陵县主,这位新县主想来便再不会被“和亲”了。一时之间,整个长安的目光都落在十公主和魏国县主身上。

四月的春风吹过长安大地,草木扶苏,一片郁郁葱葱生机。魏国姬弦歌已经是在魏王府中哭闹了数次,魏王和沈王妃心疼的几乎愁白了头发;十公主姬红萼在太极宫中也静静沉默,犹如一潭深静潭水。

贞平二年姬红萼刚刚满十四岁,已经有了一丝少女的风情。高挑玲珑,肌肤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因着自幼勤练弓马,眉宇之间英气勃勃,性情十分坚毅。在宫中待的日子烦闷,便前往延嘉殿向王皇后请求前往观堂拜佛,王合雍怜惜这位幼年孤苦的长公主,握着她的手笑着道,“长安城外的白云观清净,风景也颇为优美,阿鹄若想出去散散心,就去那儿吧。若是喜欢就是在观张住上几日也可以。你皇兄那儿我替你担待着!”

姬红萼闻言一双精神的圆眸中闪过一丝感念之色,福身道,“阿鹄多谢皇嫂!”

一轮太阳高高照耀在天空之中,射出万丈光芒,大周公主的七宝香车从通明门中出了太极宫,一路静静前行,穿过街市,从开远门出了长安城。沿着官道走了一阵子,方到了山中的白云观。

山中气候较京城寒凉几分,这个时令长安城中的桃花已经带了一丝凋谢之意,落英缤纷。白元观中的桃花却开的正是茂盛,绵绵延延的一片,远远望去,整个寺观犹如掩映在一片绯云之中一般。

观主知平闻得十公主前来,领着观中众尼在观门处迎候,“不知公主前来,有失远迎。着实罪过。”

“知平观主客气了,”姬红萼道,“我此番前来贵观拜佛,还得劳烦观主好生接待方是。”

“此乃贫尼分内之事。”知平双手合十道,“鄙观狭小,不及长安名刹占地广阔,倒也有好几处客院,公主可尽可择一处地方居住。”

姬红萼笑着道,“我一路过来,瞧着观中的桃花开的极美,便择一处桃花开的最好的地方住下吧!”

知平应了,笑着道,“如公主所言,定是喜欢般在阁了!”转身吩咐一名中年女尼,“知显,你领着十公主前往般在阁安置下来。”又道,“观中颇有几处风情可堪赏玩,十公主闲暇之时,可自行在观中行走观赏。”

姬红萼垂头应道,“多谢观主了!”

般在阁位于白云观后部,乃是一个独门小院,极是清净,当门挂着匾额上书写着“般在阁”三个隶书大字。阁内外植着桃树,花开绵延茂盛,其中一树最盛壮的桃树当户而植,桃花密密开在这枝头,花色鲜亮如同绯云。

暮色初起,姬红萼换了一身鹅黄色的素裳,袖口垂胡鲜亮利落,立在阁中窗前瞧着外头盛开的绝美桃花花云,神情黯淡“也不知道日后我若去了燕北之地,可还瞧的见开的这么好的桃花么?”

缥绮和赤缨两个听闻姬红萼的话语,不由得难过,面上都落下泪来,“公主别说这样的伤心话。您可是大周公主,金枝玉叶,大家心疼,如何会舍得将你嫁到范阳那样苦寒的地方去?”

姬红萼闻言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笑容,她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这个皇妹在皇兄心中并没有多少分量,怕是及不上表姐宜春县主顾令月。皇兄性情坚毅,手腕强干,若是当真决定一件事情,只会瞧事情本身适不适合,不会半点为兄妹情谊所系。

她心中惘然,忽听得外头传来急急脚步声。一名清俊少年男子推门而入,面上犹带着赶了一段山的气喘吁吁,瞧着姬红萼面目上犹有微微焦灼之色,“阿鹄!”

“阿兄,”姬红萼扬眉,面上泛起一丝惊讶之色,“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是特意来寻你的。”姬洛急急道。

姬红萼心中窝心,嫣然笑道,“我好的很,多谢阿兄这般为妹妹挂心了!”

“好什么好?”姬洛恶狠狠道,“他们都说皇兄要让你去范阳和亲,你怎么还可能好?”他目光微凝,犹有疼惜水光之色,忽的伸掌狠狠锤了下阁中案台,“不成。”转身往外盎然走去,“我这就回宫向皇兄求情去。”

“回来!”姬红萼扬声唤道,

“你要回太极宫去做什么?”

姬洛负气停下脚步,“我去求皇兄,让他不要把你嫁到范阳去。”面上神情略显一丝烦躁,赌气道,“便是和亲之事势在必行,宗室里还有其他的姬姓女,凭什么一定要你这个公主去和亲?”

姬红萼辛酸一笑,“皇兄是心志坚定之人,若他本就没打算拿我和亲,阿兄便是去了也是白去。若他当真下了如此决定,你便是去了,又能用什么理由说服皇兄?”声音沉静,面上扬起极是惨淡的笑容,

“我是大周公主,竟然平日享了常人难比的富贵,到了需要关头,便自然该当付出常人难比的代价。孙獠气势汹汹直逼长安,圣人为了百姓计方行和亲非常之计,徒然也受了憋屈。若是我等宗室女子,你也不肯去,我也不肯去,难道竟瞧着西北风么?”

姬洛不意姬红萼竟如此深明大义,竟无法辩驳,瞧着姬红萼又是钦佩又是心酸,缠绵痛楚痛彻心扉,“阿鹄你如此狠心,这般行为,竟是没有念过太才人么?”

提及母妃谢太才人,姬红萼面上露出一丝痛楚之色,“太才人身份低微,在西内苑中素来谨言慎行,不是惹事生非的性子,若我来人当真北上和亲,皇兄仁慈,定会替我善待太才人,免我后顾之忧!”

一摆长长的袖子,回过头去,“此事多说无益。如果阿兄此番前来只是想跟我说这个,就请你回去吧!”转身奔入内室,紧闭阁门。

一弯圆月挂在藏蓝色的天幕中,洒下清亮光辉。绯色的桃花在月色下开的如梦如幻。一阵晚风吹来,吹的桃花瓣四处纷飞,仿佛下了一阵桃花雨。姬洛立在廊下瞧着少女袅袅的背影掩映在重门之后,忽觉痛彻心扉,停驻了一会儿,忽的心怀冲动追到门前,使劲敲打在阁门门扇之上,疾呼道,“阿鹄,你开开门!”

姬红萼背靠着门扇,到底忍不住心中伤感,坠下泪来,“阿兄何必如此?”凄声道,“北地虽苦,我持着公主身份,也能够好好过日子。你何必这般强求?只好生保重自己就好,就当作从来没有我这个妹妹吧!”

姬洛闻言心中大痛,支撑不住蹲下身子,苦声道。“没有你这个妹妹,阿鹄,我们从小一处儿长大,情分深厚,我如何能当作没有你这个妹妹?”

山中夜晚清凉,一对不知名的山鸟落在枝头,啼啾鸣叫,声音响在寂静的夜色中如间歇奏乐。月华如水洒在般在阁廊上,清亮光辉。一扇阁门内外,两个少年少女相对垂泪,姬洛忽然奋起精神,重新敲打门扇,“阿鹄,趁着如今在山上人不多,我们走吧,逃的越远越好。”

姬红萼闻言睁大了眼睛,“你疯了?”

“我是疯了,”姬洛痛苦嚷道,“阿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视对方犹如骨头里的另一个自己。你若是能够过的好,我这辈子便什么也不会开口。可是如今你要和亲嫁到范阳去。范阳那是什么地方,”他急急道,“那儿终年寒苦,胡人杂居。孙炅此人狼子野心,日后定会与大周开战,到时候你作为大周公主,孙氏妻子将如何自处?”他摇摇头,

“我不能眼睁睁瞧着你过这样的日子。我带着你逃吧,天下这么大,我们总能找到一个地方,过自己的日子的!”

姬红萼听着姬洛的傻话,又哭又笑,眼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坠在漆黑的地面之上。“我们能够去哪里呢?阿兄,你姓姬,我也姓姬,我们是同样骨血生长的人,天下虽大,却都是大周的领土,咱们能够逃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