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平四年二月 姬泽冬日游芙蓉园,瞧见枯萎的梅树,明白过来自己情意

贞平四年七月 孙童之乱爆发

贞平五年正月 孙炅自立为大燕皇帝

二月 阿顾漏夜奔逃出范阳

四月 姬泽御驾亲征

五月 姬泽于乱军之中寻到阿顾落下的玲珑暖玉,以为阿顾亡于战乱之中悲痛不已

六月 孙沛恩弑父自立为帝

同年秋 行人司于乡间找到阿顾行踪,姬泽前往接回。

贞平六年春 孙沛恩被俘,童子明继续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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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朝登凉台上(之孙沛恩)

从宫中回到郡主府,顾令月看着熟悉的房舍,心中惘然。这座府邸承载着她整个少女时代最华美的时光,她曾在这座府邸中语笑欢声,这座府邸到处留着自己与母亲温馨相处的回忆,午夜梦回之后,却全都阑珊,只余下一颗死水微澜的心。

阿顾对着日光瞧着手中的金错刀,刀柄悬挂着的宝石咄咄,在天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这柄金错刀乃是当年姬泽赠给自己的礼物,她曾经用这把利器保护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心中实将这柄金错刀看的极重,爱惜犹如珍宝。如今自己深陷困境,四顾茫然,这柄金错刀却再也不能保护自己,这世间最险恶的伤痛,并非来自敌人凶恶的算计,而是来自柔软的忍心。

她垂眸,荔枝眸中滴落了一滴水光,抬起头来,吩咐道,“请绣春姐姐过来。”

外头丫头低低应了,过的片刻,草堂通草帘子打起来,绣春入内,福身道,“郡主,你找我?”绣春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一身素色衣裳,胸口处绣着精致神色花纹,领缘、袖口平贴,气质素净稳重,立在堂中,朝着阿顾道了一礼,

“绣春姐姐,”阿顾道,“前儿个凤师姐来了我一封信,说是百岁春人手不足,想自我这儿要一个人过去照看。我想着,我身边属姐姐你的绣艺出众,不若让你前往凤娘子那儿如何?”

绣春闻言面色大变,跪在地上恳求,“郡主,奴婢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么?您竟是不肯要我留在身边?”

“姐姐着实误会了,”阿顾失声微笑,“百岁春是我和师姐三人共同合开的店铺,如今日进斗金,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大的财源。从前咱们三人皆在长安之中,彼此声闻得动,如今的运营模式倒也不妨事情,但我若当真和亲,此后远嫁河北,天各一方,便不免联络困难。这百岁春于我就失了掌控。因此凤师姐建议我择选一人置在衣肆中,作为我的全权代表参与衣肆决策,通报消息。我私心想着:我想着我身边的人中,属姐姐绣艺最好,于衣裳搭配之上也颇有心得,在我身边日久,于京城权贵尽都熟悉,性子又稳重妥帖,自是去衣坊最适合的人选了!若是不然,若再出了李侧妃那等事情,我可当真是鞭长莫及,束手无策了!”她道,

绣春听着阿顾的吩咐,明白过来,面色好转许多。想了片刻,朝着阿顾拜道,“奴婢知晓郡主用意,必定竭尽全力,替郡主瞧好了衣肆。”

阿顾微微一笑,道,“绣春姐姐心中愿意便也最好了!如今我到底还在府中,姐姐也不必急,可在府中再待些日子,再行过去。”

绣春屈膝应了“是,”方告退退下!

“郡主如今行事倒见老练了!”陶姑姑立在一旁,瞧着微微动荡的通草帘子,目光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那百岁春如今倒是好一幅兴旺景象,绣春并非随意生事之人,性子也还算的妥帖。郡主多留一个心眼,在衣肆里放一个自己信任的人手,也很是周全。”

阿顾微微一笑,她派遣绣春前往百岁春,本意并非疑虑凤仙源和韩丽娘。但见陶姑姑如此想,倒也懒的驳斥,仰头笑道,“姑姑,如今绣春要去百岁春,我身边的大小丫头,纨秋、碧桐也都过了二十,便是其他几个中也颇有几个年纪大的,我想着,再寻几个年纪小的新人,放在一边□□□□,日后若有事情,也好接手活计。”

陶姑姑闻言深以为然,肃然道,“郡主说的极是!”之前她担忧阿顾命运,尚未来的极想起这等事情,得了提醒登时极为重视起来,细一思量,再也立不住,转过身道,“老奴这就亲自去督办,铁定将这事办的好好的,郡主您就放心吧。”过些日子,果然遴选出一批小丫头,年纪十二岁至十五岁不等,俱都面容清秀,手脚伶俐,带到阿顾面前,“这些丫头都是从府中信任的人,也还算得用,郡主挑几个,培训培训,过些日子许是能用起来。”

“姑姑辛苦了!”阿顾笑着道,目光越过陶姑姑瞧着立在堂中的一群小丫头,见她们一个个衣裳齐整,手足干净,立在那儿悄悄瞧着自己,眸子里带着惶恐好奇的光芒,不知怎么的忽的记起自己刚刚从宫中回公主府的时候红玉、贞莲几丫头束手束立在春苑苑中等待自己择选的情景。唇角带了一丝微微笑意。

忽的想起,姬泽此前命自己将那名中带了“春”、“秋”二字的行人司之人放在身边,可若是那两人没有通过陶姑姑遴选到自己面前可怎生办呢?唇角笑意翻覆,行人司培育的人都有几分本事,想来不会连陶姑姑的遴选都过不去,开口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们便参差报了名字,“禀郡主娘子的话,奴婢名二水。”“奴婢小花。”…“奴婢三妮。”声音高低错落。

阿顾听着她们自报姓名的声音,目光不着痕迹的瞄向人群,很快就锁定其中两人。

一行人东头的少女名□□儿,大约十四五岁,生的杏眸桃腮,竟是颇为秀美,论容颜较当初的瑟瑟犹自有过之,撞见自己投过去的目光,微微一笑,浅笑生晕,随即低下头去,躲过了陶姑姑审视的目光;另一个叫小秋的则掩在列行中左手第二个,十二三四,眉眼端平,垂手而立,瞧着性情十分稳肃。

她心中思绪密麻,虽着意留意两个少女,实则目光不过在她们身上一掠而过。实则不过是片刻时间,恢复神情,微笑着道,

“都是鲜亮水灵的小女孩子,瞧着都觉得我老了!”

“胡说,”陶姑姑板着脸道,“郡主如今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还没有到盛放,如何用的上一个老字?”

阿顾略觉理亏,朝着姑姑歉意笑笑。随手指道,“这些小丫头个个人品伶俐,我觉得都是好的,只是用不了太多的人,便先挑六个留下来。”便随手点了六人,春儿、小秋便在其中。底下小丫头们都不大沉的住气,随着阿顾的点名,面色变幻不定,有的欢喜,有的沮丧。

陶姑姑瞧着安春的容貌,不由皱了皱眉,私下里悄悄禀道,“那个叫安春的未免生的太美了,若是日后犯下和瑟瑟一般的事体,就不好了。依着老奴的意思,还是不挑她的好!”

阿顾道,“容貌美不是过错,性子才是决定一个人行止最关键的地方。这春儿生的如此貌美,尚能让姑姑挑了送到我面前,可见得其他地方定极为妥帖出色。我便先挑了,日后细细看看性情,若是不好,便不放到眼前就是了!”

陶姑姑闻言也驳斥不得,只得应道,“如此也好!”

此时未挑中的小丫头们已经是失魂落魄的被带了出去,陶姑姑此时朝着留下来的六个小丫头吩咐道,

“郡主挑中了你们,是你们的福气。你们日后要好好做活,争取早日到郡主身边服侍,明白么?”

小丫头们齐声应答,“听明白了!”

陶姑姑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将她们带去安置吧!”

银钿笑着屈膝应道,“是。”

“咱们郡主是丹阳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先太皇太后唯一的外孙女,论起来,与当今圣人是嫡亲的表兄妹。身份自是尊贵十分,”银钿将六个小丫头安置在草堂后的配房中,向她们介绍着府中一些情况,道,“郡主自然是这府邸唯一的主子,按照规矩,郡主身边应当有四个大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十六个小丫头。二等丫头以上方能进屋在郡主身边伺候,其余小丫头不过是在外头伺候洒扫琐事而已。如今郡主身边前两等丫头都已经是有数的了,你们初初进来,只能从三等小丫头做起。”

新入选的小丫头们闻言面上都闪过失落之色,“这么严苛,那咱们这些个小丫头刚刚进来,要多久功夫能够升为二等呀?”

银钿闻言扑哧一笑,“你们倒还是挺有雄心壮志的,不过也不必担心。”她道,“竟是择选了你们这些人进来,便是因着身边人手不足的缘故,如今郡主身边的几位大姐姐如今都到了快成昏的年纪,待到出嫁自然会空出位置来,只要你们好好的做事情,一定有升等的机会的。”

六个小丫头闻言眼睛晶亮,“奴婢等一定会努力伺候郡主!”

过午阳光和煦的照下来,透过菩提枝叶缝隙洒在树屋里,淡淡的菩提木香微微弥散在空气之中,阿顾坐在树屋之中,握着和阗梅花善挨在窗棂扶手出,望着远方青碧的天光,心情宁静。碧绿的菩提枝无悲无喜,过了十年百年,依旧郁郁葱葱。若将天地看做一个大大的熔炉,万物在其中不过是一个细小的沙粒。自己此时的悲伤,在其中看起来不过是再再不能渺小之物。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回到最初。

可是自己终究是恨的!

在生命梦想骤然破裂的一个月后,在树屋这座小方独属于自己的天地中,阿顾终于放任自己悲伤哭泣。恨姬泽,他让自己那么信赖于他,却在信赖最深时刻,生生的将纽带斩断。一时之间生命失联的痛苦几乎让自己缓不过气来。犹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生命的重心,“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去过呢?”她伸手抹了抹面上冰凉的眼泪,心中茫然一片。

斜阳初夏,天边织起一道斜晖。碧桐瞧着阿顾面上红红的泪痕,眼圈儿一红,“若是大长公主还在,圣人如何敢这么欺负郡主?”

阿顾面上泛起一丝微微苦笑,“那又有什么用?便是母亲当真还在世上,扣着国事百姓这一顶大帽子,也说不出什么来。怕是要伤心至死啦!”她道,“这么一想,我竟有些庆幸阿娘如今不在人世了,至少不用为我伤心!”

倦鸟飞离枝头,向着巢穴缓缓归去。阿顾回转白鹤草堂,夕阳将轮舆上的人影拉的老长,将近白鹤草堂之时,阿顾伸手贴了贴胸襟,忽的惊呼出声,“哎呀,那柄和阗梅花扇落在树屋里了。”

“郡主呀!”碧桐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神色,“待会儿回了草堂,命小丫头回去跑一趟树屋取回来就是了!”

“如今天色还早,玉溪旁的风景很美。”阿顾道,“我还不太想回去,想在这儿看一看风景。我在这儿等着,你回一趟树屋帮我将那柄扇子取回来吧?”

碧桐不疑有他,便道,“如此,郡主再这儿等一会儿。奴婢去去就回来!”

初夏晚风清凉,草堂前的丁香花绽放着梦幻香气。阿顾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听着枝头丁香花落的声音。片刻之后,果然听见园道上传来轻轻脚步声。一名青绿色衣裳、容貌稚嫩娇美如春花的少女女婢走到自己面前,将手中捧着的托盘恭敬举到阿顾面前,“郡主,这是新调的扶芳饮,您可是要饮一些?”静夜花香绽放,春儿跪在园道青砖地上,恭敬拜道,“行人司暗司第十一部赵春儿拜见郡主。”

阿顾取下托盘上的琉璃饮,饮了一口其中的扶芳饮,释然道,“你果然是行人司的。”

春儿低头默然。

“当初你为何进行人司?”

春儿眸中闪过一丝凄然之色,“奴婢家本是读书人家,长辈慈爱,兄弟友恭,日子本过的十分美好。后来奴婢家里出了事情…阿爷死了,家里就渐渐穷下来,为了弟弟有口饱饭吃,只得卖身为奴。暗部司主择选暗人,瞧着奴婢还算机灵可造,便将奴婢领人司中,到如今已经有多年了!”

阿顾闻声暗暗叹息一声,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故事,凭的可叹。瞧着春儿,忽的好奇问道,“如今这郡主府中除了你和小秋,还有多少行人司的人?”

春儿闻言面色微变,沉默跪在地上没有作答。

阿顾微微自省,浅浅一笑,“是我谬误了,这话我竟不该问。你究竟有何本事呢?”

“奴婢六岁入司,受训将近十年,倒也路学了些本事。”春儿拜答,“歌舞琴棋善通,能够分辨天下大部分毒物;秋儿与奴婢虽同为行人司,但并不隶属同部,奴婢与之也不是十分的熟,只粗略了解,她极扇算数,一身身手也颇是不弱,一个人可以徒手搏击数个大汉。”

“也算是难得了!”阿顾叹道,“日后我也不知是个什么虔诚,咱们许是得有同舟共济,共同应付难关的日子。今儿在此便算是互相照顾了!”

“奴婢不敢当。”春儿再拜。

一弯新月微微射出清辉,碧桐捧着和阗梅花扇匆匆回来,见阿顾坐在草堂外丁香花下,一名青衣女婢随在一旁伺候。微微一诧,走到阿顾身后,唤道,“郡主,你的和阗梅花扇取回来了!”

“回来了?”阿顾接过和阗梅花扇,掌在手中轻轻扇了扇风,嫣然一笑,“刚刚我在这儿瞧见这个小丫头。竟是个识文断字的,我着实很是喜欢。我瞧着她容美如春花之蕊,觉很是可爱,便改了个名字叫做蕊春吧。”

蕊春机灵朝着碧桐道了一礼,“蕊春见过碧桐姐姐。”

“起来吧。”碧桐忙扶住了蕊春,微微一笑,“能够得郡主的赏识,是你的福分!”

一片发黄的叶子从梧桐树上落下来,落到池水中,渐渐浸润湿透。卫瑶倚在客院窗前,瞧着院中凄然风景,心中情绪抑郁。自当日离开学士府,便返回娘家卫府。她亲父国子祭酒卫济早逝多年,如今的卫府是由同胞兄长卫康当家。甫见自己归家倒是热情的招待,待到弄清楚了自己归家的因由,便不以为然,中夜之中,嫂子齐夫人悄悄道,“妹妹未免太过任性,依着我说,妹夫并没有什么错处,她身为学士府主母,就这么将一府中馈抛下,自己回了娘家,竟是很不好。”

卫康没有说话,面上神情深以为然。只是卫瑶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存着一丝疼爱之心,便吩咐道,“阿瑶是卫家女儿,想在家中住着住着吧。待过一阵子她的气消了。再劝了她和妹夫接她回去,夫妻两个就自然和好了。你是她嫡亲嫂子,一应可别委屈了她!”

齐夫人心中闪过一丝黯然之意,明朗的笑起来,“瞧夫君说的,妾身是这样的人么?阿瑶也是妾身的妹妹,妾身疼她都来不及。好容易她回家了,”

卫康满意一笑,搂着齐夫人,“夫人贤名卓著,我自然是信的过的。”帐幔落了下来。

一夜过去,第二日清晨齐夫人醒来,面色红润,心情颇好。梳妆打扮之后,容光焕发,来到客院,握着卫瑶的手笑着道,“妹妹这般的天仙人儿,妹夫不放在心上,实在是太不该了。你阿兄和我都是疼你的,你尽管在这儿安心住着,你便是在这儿住着一两个月,也都没有关系。”

卫瑶听着这话心中梗郁,抽回手来,笑着道,“如此,我就多谢嫂子了!”

凤仙源前来卫府拜见师傅,瞧见卫瑶面色微微沉静的容颜,脚步一顿,随即扬声笑唤,“师傅。”

卫瑶见了爱徒,眉宇间扬起欢畅之意,打量凤仙源,“许久未见,阿元长大了,如今也成为人妇,瞧着模样,竟都有些让为师不敢认了。”

凤仙源跪在卫瑶面前,心情也激动,“阿元任性,从前辜负了师傅一片厚望,如今总算脱出了从前缠身俗事,夫家人口简单,操持并不费力,百岁春也步入正轨,不用我太多心神,方有了余暇,能够重拾画笔,然画艺荒废大半,练习许久,方觉略有回复,如今得了作品,方敢重新前来见过师傅。求师傅宽恕徒儿不孝之罪。”

“好,好,”卫瑶面上流下泪水,“你能够一直存着一颗向画之心,师傅心中已经是欣慰了。”展开凤仙源带过来的画卷展开观看,见画中亭台楼阁俨然,一株杨柳绘在庭前,垂下青绿枝叶,柳丝在风中微微摇摆,弧度柔和。

“这画,”她道,“瞧着倒是颇为眼熟。”

“是。”凤仙源点头,“阿元自幼孤苦,唯一快活时光就是在学士府中随师父学画的时候。对学士府的一草一木极有感情。这幅画便是照着记忆画丹青阁的模样。”

卫瑶手指扣着画卷轴束,问道,“阿元,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做错了?纠于一些从前旧事,将自己如今的生活搅的一团糟,很是蠢笨不值?”

凤仙源道,“师傅是艺术大家,大凡醉心于艺术的人总是较诸常人更为清高,对一些事情标准更为严苛。相对应的,也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孤独痛楚与责难非议。所谓食的咸鱼抵的渴,只要能够接受付出这般代价,维持这等孤高的生活也是该当的!”

“食的咸鱼抵的渴。”卫瑶念着这句话,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怅惘之色,“此语虽俗,倒也含着一些人生百味!”

凤仙源道,“师傅。阿顾那边如今也出了些颇大事体,心中烦忧,并非故意不来瞧你,还请师傅别往心里介意。”

卫瑶闻声挑眉冷笑,“谁稀罕她来瞧我?说起来,阿顾乃是梅妃江氏手把手启蒙教出来的弟子,却偏偏送到我的门下学习丹青。还不知道其中打的什么主意呢?这些年,她在学士府和宫中穿梭,也不知道传递了多少情思信语,我可担不得。”

“师傅,”凤仙源闻声喝止,声音严厉,“心有悫怒而迁怒于人,非君子所为,您过举了。阿顾不是这般的人,她心思灵透,这世上又有哪个人能够指使她做这样龌蹉下作的事情?您这话,说的实在太过了!”

卫瑶一言既出,也是自悔失言,低了头不肯再说。可是心中到底生了一丝芥蒂,待要如从前一般待阿顾亲厚,却也是不可能了!

贞平二年八月,风沙自天边吹出,一支队伍从范阳通过潼关,来到长安城外,一身风沙。领头坐在骏马之上的怀化将军孙沛恩身姿挺拔如北地白杨树,神情坚毅。孙沛恩乃是平卢、河东、范阳三镇节度使孙炅的嫡长子,今年二十九岁,却已经上战场十三年,身上蕴着一种经过沙场的铁血气息,此时在马上抬起头来,瞧见城门上气势磅礴的“长安”二字,眸中闪过一丝赞叹色彩,“千年古都,果然巍峨如此!”

礼部主客杜邑在城门前守候,瞧着孙沛恩的仪仗,忙恭敬迎了上来,笑的抖动着脸上的一圈肥肉问道,“敢问来的可是范阳的孙沛恩孙将军?”

队伍中一名裨将出列,“正是。”

“久闻孙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杜邑热情道,“孙将军远道而来,一定劳累了,不若下官带着回国宾馆好生歇息歇息。”

“杜主客客气,”孙沛恩在马上抱拳道,“河北会馆主事早已经传书于我,说是馆中一应住宿事宜已经是准备好,我打算去那儿下榻,就不劳烦杜主客了!”

杜邑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笑意,“如此,本官倒不好勉强孙将军了!”

河北会馆的招牌金碧辉煌,孙沛恩在净房中梳洗过后,换上一身宝蓝色圆袍衫子,坐在屋子中饮着一口热茶,愈发显的烛光下英姿勃发。上唇上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的幕僚房安之笑道,河北会馆的招牌金碧辉煌,孙沛恩在净房中梳洗过后,换上一身宝蓝色圆袍衫子,坐在屋子中饮着一口热茶,愈发显的烛光下英姿勃发。上唇上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的幕僚房安之笑道,“长安城终于到了,鄙人先行恭喜大郎君即将娶妻得美之喜。只是女子美色虽是诱人,却也是祸乱根源,大郎君须当认清自己身份所在,不能为美色所惑,打叠起精神来,应付好接下来的考验。这趟长安之行,于您虽是不仅是一场考验,许也是一场机缘!若是做的好了,说不得能得使君的赏识,日后许是会排上大用呢!”

孙沛恩眸中锋芒一闪,“先生的意思丰之明白!”沉声道,“传我的令,命今次随行各人这些日子好好逛逛长安各处地方,探查长安风土人情,各色机要。说不得这些东西日后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房安之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大郎君英武!”

太极宫威严光芒万丈,孙沛恩一身英姿飒爽的武官服装入殿拜见,在大朝堂上跪拜下来,恭敬行礼,拜见姬泽,“臣孙沛恩见过圣人,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姬泽道。

“谢圣人。”孙沛恩从容起身。

姬泽坐在御座之上,仔细瞧着孙沛恩形止,见他身材颀长,头发微微卷褐,一双眸子瞳仁微泛黄色,透着一丝胡人血脉。容貌并非是时下长安士子赞誉的俊美,而是一种爽朗男儿的粗犷。平心而论,倒也十分出色。心中倒生出了几分松气欣慰,夹杂着一丝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起的空茫,笑着道,“久闻孙使君长公子骁勇善战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燕赵勇猛男儿。惜乎使君未亲自来长安。算起来,自天册元年孙使君离开长安赴范阳,到如今已经是有十余年时光了!”

“不敢当,”孙沛恩拱手,不卑不亢道,“臣久居卢范蛮荒之地,心慕圣颜,今日机缘相见,实在不胜之喜。”又道,

“家父此次亦想回返长安,只是卢范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竟是不能成行。微臣前来长安之前,家父曾嘱托于微臣,言早年在长安之时曾窥圣人风采,甚有念慕之心,此次不克前来,特请微臣将之对圣人的念慕之情代转于上。”

姬泽闻言哈哈大笑,“孙使君着实是太客气了。”又道,“长安乃千年古都,甚有气象,爱卿若当真仰慕长安风流,可在长安多盘桓些日子。”

孙沛恩怔了片刻,微笑道,“固所愿也!”

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飞速流动,乐游原上草长莺飞,十六卫卫兵守卫着乐游原安全,姬泽一身骑装,在骏马之上飞驰,神采飞扬。临到近处,华丽的旗纛遮在帝驾之上,“草原广阔,今儿在此行田猎。听闻孙氏勇猛,今日朕盼着能一瞧孙将军风采。”

孙沛恩一身戎装,英武逼人,在马上欠身,“圣人之命敢不从之?”

原野苍茫,孙沛恩驰马奔驰,见一只野鹿从山谷后奔出,停住奔马,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之上,拉成满弓,朝着奔驰的野鹿疾射而去。羽箭穿过野鹿颈项,野鹿倒伏在地上,颈项血洞中流着汩汩血液,一旁泥地之中,羽箭插入其中,箭尾白羽犹自微微晃动。

苍茫的号角鸣声划破天际,畋猎结束,孙沛恩返回帝帐,姬泽瞧着孙沛恩身边丰盛的猎物,仰头笑赞道,“孙将军果然勇武过人,不过数个时辰,便得了这许多猎物。”

“不敢圣人夸赞,”孙沛恩在马上朝着姬泽行了一礼,谦逊道,“臣不过是侥幸,方得了一点彩头。圣人方是文武双全,此番得的猎物也很是丰盛!”

三三:朝登凉台上(之婚典)

长安的夏日炎热,太极宫中柳枝碧绿垂下,亭台楼阁俨然,王合雍挽着阿顾的手柔声道,“我前些日子在宫宴上瞧了孙沛恩一眼,觉得倒也算是一时俊彦,配的咱们阿顾也算勉强配的上了。从前我心里头还担了一口气,如今总算放下了一些!”

“多谢皇后殿下费心了。”阿顾淡淡道,声音意兴阑珊,

“其实,只要那人是范阳节度使的嫡长子,我这个和亲的人就得嫁。与他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王合雍瞧着阿顾眉目之间的冷淡神色,不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少女结缔婚姻本是人生之中喜悦之事,每个少女提起未来的夫婿,面上总有一份娇羞期盼的心情。就如当初太皇太后定下聘娶自己为皇后,自己留在家中待嫁,偶尔想着宫宴上惊鸿一见的年轻皇帝,心中也有一份喜悦之情。阿顾此时却全无欢喜期盼之意,但想着这桩和亲婚事由来,便也怪不得了。心中生出一丝怜惜之意,拍着少女的手掌道,“阿顾,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常常,难道就要就此在空茫中虚掷一生吧么?阿顾,既然这桩婚事已经势在必行,咱门总该学着积极面对,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儿。”

阿顾闻言垂头默然不语。

王合雍瞧着她的神情,笑着道,“这些日子天气晴好,我恳请圣人邀请孙沛恩赴宫宴,到时候你立在外头,远远的瞧上一眼,瞧瞧此人是个什么模样,可好?”

阿顾抬头看了王合雍一眼,到底没有拒绝。

王合雍便当做她答应了,唇角泛起浅浅笑意。

从太极宫回来,阿顾面上泛出疲累之色,砚秋道,“郡主,奴婢伺候你休息吧?”

先前择选出来的六个小丫头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已经可以进屋子在阿顾面前伺候。阿顾分别给她们取了名字,蕊春取意如花蕊之娇美,砚秋则寓意沉入墨色,默如砚石。

“砚秋,”阿顾瞧着面前这个沉稳静默的少女,问道,“你若是留在长安,定是会安全平定。日后若是随着我去了范阳,许是会朝不保夕。你心里悔么?

砚秋闻言抬头瞧了阿顾一眼,随即低下头去,拧干帕子,仔仔细细擦拭阿顾的手指,轻声回答,“奴婢不知道郡主的意思,可奴婢想着,有些劫难许是命里注定的,若是趟过去了,难便会遇难成祥!”

“遇难成祥,”阿顾念着这句话的意思,微微一笑,“也许吧!”

太极宫中惠风和畅,海池子中波光粼粼,一旁高台之上,白纱衫,青绡裙的宫人将一个个盛着美食佳肴的牙盘端入席面,主座之上,姬泽笑着道,“孙爱卿,今日宫宴皆是精心烹调御膳,与北地菜肴滋味大为不同,你可仔细尝尝。”

孙沛恩朝着姬泽拱了拱手,恭敬谢道,“多谢圣人,河北地苦寒,饮食之道也未几未开蒙,末将生平从未品品尝过如此珍馐佳肴,今日有幸,实是托了您的洪福!”

惠风和畅,阿顾在海池旁的假山后探出头来,远远向着高台望了一眼,见一名青年坐在御座之下,一身褐色圆领长袍,手足缘口尽皆收束,劲装利落,人品年轻挺拔如同旷野上的一株白杨树,有磊落风霜之气。

她垂下眼眸,似此处如此远望不过只能粗粗望上一眼,无法仔细了解对方人品性情,虽并无心动之觉,但总的来说,这样一个挺拔利落的青年男子倒也不甚让人心生恶感。若只是相伴在一起过日子,想来——也是可以的吧。

略坐了一坐,吩咐道,“回去吧!”

小丫头应了声,推着阿顾的轮舆往宫廊深处行去。

高台之上,孙沛恩似乎听得这边动静,回过头来向着海池这边一扫,见宫廊绵延,一道青翠裙摆的窈窕人影一闪,转瞬间消失了人影。适才眼角余光之中似乎瞧见了轮舆的轮子,心中微动,想来那位便是此次和亲的宜春郡主顾令月了!

他唇角泛起一丝微微笑意,仰起手中犀角杯,饮尽盏中干冽酒液。

高台之上,立部伎的歌声悠扬婉转,妖柔窈窕的舞伎挥舞着长长的水袖,跳着柔软妩媚的宫廷舞,气氛一片靡软。酒席之上是男人酒过三巡,宫宴之上的气氛便柔和热烈起来,

“沛恩从前在范阳自以为十分不凡。如今到了长安见识了帝都风尚,方知从前不过是井底之蛙。圣人不要见笑,当真是有几分乐不思归了!”孙沛恩笑着道。

姬泽饮了一口酒液,微微一笑,“长安居,亦大不易。”瞧着孙沛恩,推心置腹道,“孙卿,宜春郡主虽是朕的表妹,却是朕自幼看着长大的,朕心中实是当她如亲妹妹一般。朕如今许婚她与爱卿,她自幼身子羸弱,但聪敏过人,蕙质兰心,孙将军日后瞧在朕的面子上,还请多多体谅她一些!”

孙沛恩带着微醺的酒意,闻言忍不住抬头望了年轻的帝王一眼,眼睛很黑,过了片刻,方垂下头去,笑着道,“圣人说笑了,宜春郡主乃是天家贵女,沛恩一介草莽,得贵女下降,心中感念已是来不及,如何敢慢待半分?”

天边的火烧云滚来滚去,阿顾从宫中返回府中之时,陶姑姑等人都立在府中内园门前等候,瞧着阿顾归来,面上露出期盼景象,“郡主,今日你入宫可瞧见了那位怀化将军,瞧着人品如何?”

阿顾虽然近日情绪低谷,但感受到身边人对自己的关怀之意,忍不住觉得有些温暖,微微失笑,“瞧着身子挺拔,形貌还算正气,应当是个还不错的人吧!”虽然自己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婚姻并无任何期待之意,但持平来说,孙沛恩此人单论人品,除了年纪略大一些,并挑不出什么特别的毛病。

“那就好!”陶姑姑闻言松了一口气。

时势日渐推进,天子圣旨已下,怀化将军孙沛恩也自范阳前来长安迎亲,陶姑姑等人瞧着这桩婚事无法避免,都渐渐死了这份心思,转而开始盼着阿顾嫁过去之后能够过的好一些,如今听闻孙沛恩人品瞧着还不错,登时便喜形于色,欣慰道,“公主在天有灵,总算保佑郡主了!”

阿顾瞧着陶姑姑等人心生一丝怜悯之情,这门婚事前景其实与孙沛恩人品如何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大周与河北剑拔弩张,虽因彼此顾忌而维持了一段短暂的和平时期,但早晚下去必有一战。待双方开战之后,自己身为大周天子的表妹,孙沛恩的和亲妻子,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当真难以预料。但世事多艰,自己虽然清楚的预见了前面的刀山剑影,这时候瞧着姑姑欢喜的神色,竟也不忍心张口吐露实情,打消了她们面上的喜悦之意。道,

“姑姑,我累了先回去了,你们忙去吧!”

范阳节度使孙炅嫡长子孙沛恩亲上长安迎亲之后,他与阿顾的婚事也就真正提上日程。阿顾虽封郡主,但父族仳离,母亲丹阳公主又已逝世,玉真大长公主姬明瑛作为最亲近的母姨,当仁不让包揽了婚姻女方一应准备事宜。七宝香车长驱直入郡主府,将府中上下人等俱都召入廷中,朗声吩咐,“宜春郡主是本公主的嫡亲外甥女儿,她如今虽没了娘,自是我这个做小姨的给她操持。”剑眉一扬,

“大婚是女子人生中最重大的场所,再怎么着,也要办的热热闹闹的。我不是什么好性情的,如今这话可说在前头,若是有人砸我外甥女儿的场子,我可不管你们有什么积年的脸面,可绝不会客气!”

郡主府众人都肃然应道,“奴婢遵命!”

玉真公主首先考虑的是婚姻举办场所。节度使势力颇大,皆在长安之中设会馆,供使者在长安通禀圣言,打探消息之时居住。范阳会馆虽然装饰颇为富丽,却毕竟最初是为使者所设,入不得玉真公主的眼。玉真公主考虑了片刻,径直入宫,寻了姬泽,“范阳会馆狭小,我想着阿顾和孙沛恩的婚事放在郡主府中举行,圣人觉得如何?”

“不成。”姬泽断然道。“朕知道皇姑是体恤阿顾,若阿顾嫁的是旁人,郡主身份尊贵,在郡主府中举办婚礼自然是应当的事情。只是如今此婚是和睦朝廷与河北的关系,双方之势并无孰强孰弱之分,这般状况若在女方府中举行婚事,外人瞧着岂不如男方入赘一般?姑姑若当真疼阿顾,便放弃这等主意。若孙沛恩心里存下了芥蒂,日后阿顾的日子怕更是不好过。”

“话何至于此?”玉真公主扬眉,“日后若是他们夫妇回了范阳,自然是阿顾随着孙沛恩。如今在长安,自是随我们大周的规矩。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坚持婚礼放在郡主府里办,若孙家能寻出一处拿的住场子的地方,我也并非不能接受。如今既是没有,而永兴坊却是□□齐全,这场婚事为何不能放在郡主府中办?”

又放缓了声音道,“我也是心疼阿顾,她被迫和亲,已经十分可怜了。如今要和一个陌生男子结亲,心中想是十分惶恐,郡主府是她自幼长大熟悉之处,若婚事在郡主府举行,她瞧着四处熟悉之地,心中也会安心一些!”

姬泽为玉真公主语句所动,虽明知道有几分不妥,到底是怜惜阿顾的心思占了上风,犹豫片刻,吩咐道,“传主宾杜邑入宫。”

礼部主宾杜邑跪在两仪殿中,听着天子吩咐,“你去一趟国宾馆,替朕问话孙沛恩,长安的迎亲礼是否愿意放在郡主府里办?”仔细嘱咐道,“语气要柔和些儿,瞧着孙将军的反应,若是有半分不愿意,就算了!”

杜邑恭敬应道,“是。”

从太极宫中出来,兜头吹了一阵冷风,便匆匆去了国宾馆。

“从前咱们以为范阳已经是足够繁华,如今到了长安,方知道什么是帝都气象。”范阳会馆中,随同孙沛恩一同前来长安的随从熙熙攘攘说着话语,孙沛恩坐在主座中笑着听着,吩咐道,“长安确实是个好地方,你们若是喜欢,这些日子大可尽情逛逛。待到过些日子咱们回去了,短时间内可就没有机会了!”

众人相视而笑,尽皆大笑。孙福道,“将军如今要当新郎官了。也不知道宜春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哩!”

在一众从人的说笑声中,宾馆侍人道,“孙将军,杜主客在外求见。”

孙沛恩吩咐道,“请杜主宾进来。”

杜邑立在范阳会馆大厅中,听着孙沛恩琅琅的靴声,转过头来,面上笑的如同一团和气的弥勒佛一般,“下官见过孙将军。”

“杜主宾免礼,”孙沛恩大踏步上前,一把扶起杜邑,“不知杜主宾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杜邑笑着道,“我此次前来,是来和孙将军商量一件事情的。”

他道,“此次和姻乃是大周和范阳双方大事,为此,将军不惜离开范阳远上长安亲自迎亲,圣人的意思,长安的婚礼放在郡主府中举行,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孙沛恩顿了一下,面上泛起和煦的笑容,“圣人慈抚之心末将心中感念不尽。宜春郡主即将远嫁,心思怕是很不定,郡主府乃是她熟悉之地,在此地举办婚典有适应于她的心思。沛恩明白,敢不从命!”

杜邑本将劝说孙沛恩之事当做了一件大难事,如今竟见孙沛恩一口应允,眉宇之间全无半分不悦为难之意,登时心中大为畅快,眸子边的褶子都笑的舒展开来,“好,好,孙将军果然是豪爽之人,宜春郡主得将军如此佳婿,当真是她的福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