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主宾谬赞了,”孙沛恩客气道,“来日末将大婚,还请您前来饮一盏喜酒。”

“一定,一定。”杜邑连声应承。

一轮红日高高挂在杨柳枝头,玉真公主轻车简从前来郡主府,上了树屋,探入松门门楣之间,见阿顾一身素衣坐在屋中的松木榻上,面上神情怅惘,见了自己忙抬起头来,笑着道,

小姨,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玉真公主笑吟吟道。

“阿顾,下个月你就要出嫁了,如今觉得如何?”

阿顾静默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玉真公主瞧着少女雪白的面色,心中闪过一丝怜惜之意,“阿顾,”她道,“每个少女对自己的婚姻都是有期盼之意的。别看小姨当初心伤,从聂家破门而出,但最初初嫁的时候,也是抱着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心的。你的这门婚事虽然起始之因并不尽如人意,但若用心好好经营,未始不能过上好日子。”

她拍了拍阿顾的手,“孙沛恩此人我虽然不清楚,但瞧着他愿意为了你让步,答应在郡主府办婚事,可见得对你也是有心疼惜的。如此这个开端着实不坏。你阿娘在天若是有灵,定是希望你能够过的幸福快乐。便纵是瞧着你阿娘一片爱女之心的份上,阿顾,也别让自己太消极啊!答应小姨,打起精神,好好试试看,也许日子能够过的好呢?”

阿顾投到玉真公主怀中,哭了良久,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茫然之意,“小姨,我真的还能过的好么?”

“会的。”玉真公主笑着抚慰道,“这生活不会永远都是苦味的,风雨之后,总会给人一丝阳光。”

阿顾闻言点了点头,“小姨,我听你的,我会努力试试看!”

九月长安秋高气爽,夏日的炎热渐渐退去,丛圃之中的菊花灿灿烂烂的开放起来,秋高气爽。宜春郡主盛大的婚礼便是在这一日举行。郡主府到处张挂着红色帐幔,喜气昭然。新房设在慈萱堂后的一座屋子中,阿顾前一日里就从白鹤草堂中搬出来,住回了自己少女时的闺阁春苑。

夜里春鸟声声啼啾,阿顾在榻上翻来覆去睡的不大安稳,刚刚闭上眼睛,就交了寅初时分,被陶姑姑等人从被衾中叫醒出来,换上了郡主华丽庄重的礼服,坐在梳妆镜前,四个傅姆伺候着梳妆打扮,涂上了柔和的脂粉,最后在面上点了花钿,妆成之后,阿顾揽着六神铜镜照了一照,见镜中的自己面上一片雪白,绘着鲜红的花钿,犹如一个僵板的瓷娃娃。

玉真公主坐在屋子里瞧着阿顾,见着阿顾这般喜气盈盈的妆容,落下了泪水,“还记得你刚刚回来的时候,”她比划了一下,面上犹带着水意,已经绽放出了笑意,“好像还是个在阿姐怀中撒娇的孩子,一转眼,竟都这么大了!”

“小姨,”阿顾依恋道,“我不想离开你们。”

“傻孩子,”玉真公主道,“女孩子都有这么一日的,要高高兴兴的,不要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坊中传来喧天的锣鼓声,小丫头们冲了进来,嚷嚷道,“姑爷已经是到了!”

孙沛恩一身红色吉服,从骏马上下来,大跨步入府。民间婚姻尚有却扇、打婿之类的环节,贵族婚礼仪式却更多依从先秦古意,更为庄重,但比诸民间婚礼却少了一丝活泼之意。孙沛恩亲自迎到春苑前,迎接新娘出门,待到阿顾从春苑大门中出来,瞧见阿顾容颜,愣怔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二人互道了礼,被有司牵引着,到了外院五间大堂。在司仪的高声喝引下拜堂成亲。

天光灿烂,高楼危矗在海池之畔,姬泽坐在西海池旁高台上独自饮酒,瞧着长安城西的方向,这个时辰,永兴坊中应该进行婚礼了吧?这般一想,一股巨大的痛楚袭往心中,他却将之当做了对阿顾的愧疚之意,用尽心力压了下去。

王合雍立在身后,瞧着姬泽扬头一口一口饮着闷酒,眉目之中闪过一丝怜惜之色,柔声劝道,”圣人若真担忧阿顾妹妹,不如此时去郡主府瞧瞧吧!”

姬泽回头瞧了王合雍一眼,“原来是皇后啊!身为皇帝,便有太多束缚。朕心疼宜春郡主,但这场婚礼的举行自有意义,却不是朕该亲临其场的!”

王合雍辛酸无比,他是真的心疼阿顾,可是为了江山百姓,却亲手将之远嫁到了远地。这样的男人令人心生怨怼,可是却自有一种令人迷恋心慕的魅力,想要忍不住抚慰他的心情,“小慈乃小仁,无情却是大慈悲。圣人您坐拥大周天下,要担负千万百姓的安康,有时候难免会牺牲一些东西。宜春郡主若是理解你的苦衷,想来会原谅你的!”

姬泽道,“朕不奢求她的原谅,只盼着她能够过的好一些!”笑意怆然,回头道,“皇后,陪朕过来饮酒了!”

王合雍辛酸一笑,随即扬起笑意,“敢不从君命!”

郡主府中,”孙沛恩与阿顾二人执着彩结,庄庄重重的拜了几拜,有司悠扬道,“新婚礼成!”新房中,阿顾坐在喜床之上,一对碗口粗的龙凤双烛汩汩燃烧,床中被衾下布满了桂圆,红枣等喜庆之物。孙沛恩道,“郡主在房中略歇一歇,我到前面去敬酒,待到外头酒席完了再回来陪你。”

阿顾点了点头应承,柔声道,“酒水伤身,将军也请多顾顾身子。”

“晓的了!”孙沛恩道。

一轮弯月挂在天边,照在窗棂之中的月光清凉可爱,阿顾抬起雪白的螺首,心中想:在少女时代,她也曾怀想过自己未来的良人是什么模样,那个时候便是想象力再丰沛,也绝不会落想,自己的终身既然定在千里之外的卢范。王合雍劝自己有一句话是对的,既然这桩婚姻已经无可避免,自己总要想着让未来的日子好过一些!

夜色渐渐深沉下来,新房外的廊上忽然传来摇摇晃晃的脚步声,外头传来丫头们参拜的声音,“姑爷。”按说郡主府的主人是阿顾受封郡主,其夫君自应称为郡马,只事府中上下之人怕损着孙沛恩颜面,索性上下统一呼之为姑爷。

孙沛恩呢喃几声,进了新房,一身酒气。“夫君,”阿顾柔声笑着道,“您饮酒多了,让下人伺候梳洗一番再歇息吧!”

孙沛恩“嗯”的应了一声,没有拒绝。

阿顾行止不便,不能亲手服侍夫君,新房之中便留了两个力气粗大的婆子,此时上前架着孙沛恩进了净房,一阵水声从净房中传来,过的小半刻钟,净房门打开,孙沛恩的酒水已经是醒了一些,换了一身宝蓝色葫芦纹常服,整个人瞧着闲适而又挺拔。

房中下人皆退了出去,龙凤红烛流下汩汩红泪,光泽透过大红的纱帐,染上了丝丝浅朦之意,阿顾只觉屋中空无一人,垂下头去,颈项蔓延如似火烧,感觉到一道男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前些日子赖姑姑讲解的新婚隐秘之事不由闪过心头,羞赧无措,张了张口,“夫君,咱们歇下吧!”声音犹如蚊蚋。

“歇下?”孙沛恩开口,上下打量着阿顾道,“和你么?”声音充满冰寒之意,“一个瘸子,也想得男人喜欢,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写好了章节之后犹豫了半天,不知道在哪里断章好,真是个纠结的问题。

孙沛恩此人也比较复杂,他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他的性格及审美倾向和身世相关,后文会一点点揭开。不过我应该不会给他留太多笔墨解释。

阿顾最近的处境一直在往下down,略觉心虚。范阳的阿顾呈现的是不同于以往的风帽,清冷华贵,强势孤傲,聪慧敏感,我喜欢这个形象的阿顾,却心疼她。故事进度比我想象中快,应该元旦前情节好转没有问题!

三三:朝登凉台上(之破立)

新房之中龙凤双烛烛光光耀,阿顾垂下头去,低声道,“夫君,咱们歇下吧!”面上泛起微微红晕。

“歇下,和你么?”孙沛恩声音冰寒。

阿顾听着他冰寒的声音,一时有一分茫然不知所以,浑身精神绷紧戒备。

孙沛恩瞧着坐在床上的少女纤细身姿及喜气浓重的妆容,面上闪过一丝不屑之光,言语如同利剑一般刺向少女,“…不过是一个瘸子,还指望这个世上有男人喜欢你么?”

语毕,仰头哈哈大笑,转过身大踏步出了新房。府中的姑姑下人守在新房外,等着伺候新郎新娘,不妨房中变故陡生,皆目瞪口呆,一时竟呆呆立在原处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瞧着孙沛恩穿过一路而去,蕊春捧着一盆热水从廊上过来,见了孙沛恩从新房中大踏步走出,惊讶的瞪大眼睛,上前拦着孙沛恩去路,

“姑爷,你要去哪儿?”

孙沛恩一把拂开她手中的铜盆,只听“哐当”一声,铜盆拂落在地,盆中的水倾泻满地。孙沛恩抬头瞧见蕊春的容颜,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伸手捏住蕊红的下颔,轻佻道,“倒是个美人儿,比诸里头的宜春郡主倒要胜过一些,若是今儿和我成婚的人是你,怕是我就留下了!”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陶姑姑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狠狠瞪了浑身濡湿微微颤抖的蕊春一眼,吩咐道,“守紧门户,新房中的事情不准外泄。”瞧着赖姑姑,“老姐姐,郡主那儿,劳烦你安慰了!”

赖姑姑凝重点了点头,进了屋子。新房之中案台上的龙凤双烛依旧烈烈燃烧,一阵急急晚风随着大门敞开吹进来,左侧龙烛烛光左右摇晃片刻,陡然熄灭,断口之处形如拗折;右侧凤烛烛光略一收缩,却忽的大作光芒,比诸之前燃烧还要热烈几分。满室大红帐幔风中微微摇曳形如水波,带着一丝凄凉倾颓的意味。赖姑姑见她身子微微颤抖,一张面色白的犹如冬日皑皑雪花似的,不由心痛不已,拥着阿顾的身子连声抚慰,“郡主,你别难过,孙沛恩那厮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孙沛恩与阿顾结缔姻缘,府中之人心中尊重,都尊称一声“姑爷”,如今阿顾受了天大的委屈,赖姑姑便连一声姑爷也不肯叫了,直以那厮呼之。

阿顾伏在赖姑姑怀中片刻,一双琉璃眸空茫,忽的开口道,“赖姑姑,当初谢弼舍了我选择了平乐姐姐,桓衍也另爱罗珂,我与孙沛恩缔结婚姻,他却在新婚之夜弃我而去,是不是我真的如他所说,是一个不值的男人爱的女子?根本不应该成亲嫁人?”

赖姑姑瞧着少女这般模样,知道少女是真的被孙沛恩忽然发难远走伤了心,甚至是一时失了自我信心,她一路陪侍怀中的少女长大,实将阿顾瞧做了自己的嫡亲女儿,不由痛彻心扉,一把将少女抱在怀中,“好孩子,你胡说些什么?”

她沉声道,“我乃服侍燕喜之道的姑姑,于此事最是专精不过。你虽腿足不好,却是后天伤成,非先天之事,是无碍于婚嫁生子的。且有我这些年得精心着力调养,根本稳固,身子再好不过了!是那些个男人都是没有眼光,错待了你,日后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阿顾瞧着赖姑姑,见姑姑目光肯定,方略略信了一些。放声大哭,伏在赖姑姑怀中嚎啕大哭,过了良久,背脊方缓缓抽动,稍稍平静下来。

陶姑姑处置了一应事体,匆匆赶回,听闻屋子里头阿顾的哭声心痛不已,目光落在蕊春身上。道上犹自有着刚刚铜盆打湿的水痕,一片湿漉漉的,蕊春跪在其中形容一片狼狈。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痛恨不已,

“果然是个小浪蹄子,也不瞧瞧什么时候地方,竟敢勾引男人!好好在这儿跪着,没有郡主发的话,不准起来。”

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阿顾从屋子里起身,她昨夜难过一夜,到了快清晨的时候方稍稍沾了一下枕头,此时眼底之下犹留存了一丝青痕,陶姑姑等人都侯在外头,眼圈儿红红的,听着里头动静,忙迎了过来,瞧着阿顾的容色小心翼翼问道,“郡主,你…?”

“好了,”阿顾瞧着大家,扯起唇角嫣然一笑,道,“别一副悲春伤秋的模样,咱们日后还是要过日子的,你们若是一直这般模样,难道要让旁人瞧着我的笑话么?”

众人闻言这才勉强露出笑脸,“郡主说的是。倒是老奴等一时等想不开,竟是自误了!”

陶姑姑转过头来,气势俨然,吩咐府中上下,“大伙儿打起精气神来好好干事,若是丢了郡主府的脸面,可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齐声应是!

小丫头们将新房的一应喜庆陈设都取去,换上平日里家常摆设。阿顾端了一盏扶芳饮坐在榻上,瞧着琉璃屏风上雉鸡春晓瓷画精致之处,心中计较翻滚。她和孙沛恩本是政治联姻,彼此之间并无感情,若能处的好是福分,若当真不睦,也不过是彼此相敬如宾,各自将各自当做摆设,并没有什么强烈失望的感觉。但新婚夜中孙沛恩对自己的态度太过轻慢,举动也过于决绝,此次生存环境可谓受到威逼,不便免强自启动应急反应,思考起自己的处境来:

孙沛恩入长安后也不止一日,这些日子上对君王恭敬有礼,中对百官应对有度,下对贩夫走卒温和良善。长安城中权贵谁不觉得他虽然身上带了点军汉勇武之气,但也可称的一声有礼君子,就是疼爱自己的小姨玉真公主,悄悄相看了一番,最后也觉得除了军伍出身年纪稍稍大点,倒也勉强配的上自己。这样一个上下应对娴熟的人,几乎可以毎一个人处好关系。却偏偏在洞房夜中对自己陡然恶向——如果他有心的话,难道不能在自己面前继续伪装下去?自然不是,只是他不愿意而已。

自己和他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此前隔千里江山,重未睹面,上次在宫中想看,也不过是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并未说半句话。显然不至于是存有旧怨的缘故。能让他这般在新婚之夜下自己的脸面,怕是因着他对这次和亲姻缘本来就有怨念,又或者是本质上憎恨瞧不上女子。

这等性情,多半与一个人的幼年往事及成长环境相关。她此前对本次和亲并无期待之意,因此对孙沛恩的情况并没有主动了解详细。这时候遇到了困境,便不免想起了行人司。抬头吩咐道,

“蕊春可是在么?”

“蕊春妹妹昨儿个晚上犯了错,”银钿道,“陶姑姑罚她在外头跪着,怕是如今还在堂前跪着呢!”

阿顾闻言讶然,“还在跪着,”蹙了蹙眉头,“孙沛恩这般不过是发作我,蕊春不过适逢其会,被迁怒了而已。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何至于此?”

“郡主这话说的也不全然对,”陶姑姑从外头掀帘子进来,皱眉道,“纵是如您所说外间那么多丫头,孙沛恩不迁怒旁人,单单只迁怒她?郡主,”苦口婆心劝道,“我知道你心善,只是这丫头容貌着实生的太美,若是留在您身边,终究是个祸患,也不知哪一日会发作出来。府中有那么多丫头,用谁不好,何必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

阿顾闻言心中柔软,“姑姑,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坚持道,“但是此事我自有打算!”

陶姑姑瞧着阿顾神色坚持,无奈只得退让,让人将蕊春招来。

蕊春在外头跪了一夜,形容惨淡,嘴唇发白,由人搀扶着进了屋子,见着阿顾,跪了下来,“奴婢见过郡主。”

帘幕遮成了一个明暗的空间,阿顾悠悠道,“起来吧?”

“昨儿的事情,大体是孙沛恩的错处,你无辜受累,受了这等罚,可曾怪我?”

蕊春眸子露出一丝苦涩之意,“昨日奴婢自己也有错处,情愿受罚,不敢怪郡主,陶姑姑亦是关心担忧郡主,奴婢心中俱都省得。”

阿顾唇角微微翘起,“你出身行人司,可知道孙沛恩一应身世情况?”

蕊春怔了片刻,道,“孙沛恩乃是河北王孙炅的嫡长子,生母乃是孙炅发妻赫氏。建兴二年赫氏病亡,一个月后,孙炅便迎娶了曹氏女。七个月后,曹氏生下孙炅次子孙沛斐。孙沛恩十六岁入军,如今打拼十余年,历经血战升至怀化将军。”

阿顾闻言犹疑,“建兴二年赫氏病亡,继妻曹氏生下次子孙沛斐时,赫氏病亡不过八个月。也就是说,曹氏在赫氏在生之时便与孙炅有勾连。”

蕊春点了点头,“想是如此!”

阿顾问道,“还有什么更细的消息么?”

蕊春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孙氏对朝廷防范甚深,咱们行人司在河北之地并没有插入多少人手,如今收集过来的都是些明面上的大消息,至于很多细务,并无了解!”

阿顾微微一笑,“长安权贵提及行人司皆色变,觉得行人司无孔不入,如今瞧着,原来行人司也不过如此。”

蕊春闻言脸皮发烧,低下头去,不敢辩驳!

阿顾顿了一会儿,瞧着她一字一字的吩咐道,“今日之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明白么?”

蕊春沉默一会儿,沉声应道,“是。”

阿顾便让蕊春下去养伤,自己开始斟酌:当时孙炅处于急剧上升时期,勾连曹氏,曹氏乃是范阳大族之女,年轻貌美,有着煊赫的家世,对于目不识丁的胡妇赫氏压力自然很大,作为孙炅嫡长子,孙沛恩当时陪在母亲身边,想来也感受到了来自曹氏这个女人的心理压力。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了成年,因此来说,憎恶地位高贵的女子,行止大度的女子很是有可能。自己和亲嫁入孙氏,唯一能够仰仗的便是郡主的身份,只可能拼命维持自己的尊贵身份,绝无可能低下头去做低伏小讨孙沛恩的欢心,因此夫妻之间的感情怕是再无和睦可能。

但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自己与孙氏的联姻乃是政治联姻,既联姻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就算是自己再怎么厌恶孙沛恩这个男子,怕一时间也很是难以摆脱这门婚姻。既是如此,自然要好好想想自己怎生才能过的更好。夫妻和睦固然是邀天之幸,没有感情其实也是正常的事情,便只守着自己的位置,做个清清静静的摆设也可。但是,眸光微微一凝,但在此之前,自己必须给孙沛恩一个狠狠的教训,吃了痛方才知晓:自己绝不是他心中以为的那等柔弱女子,只能任由着他搓圆搓扁。

一轮太阳挂在柳树梢头,大通府的礼部郎中卫康府邸客院之中,卫瑶倚在屋子窗棂之旁,听着长安街头传来的喜庆之声,眸子里传出刻骨之色。

阿顾是她的入室弟子,这些日子,她虽因着梅妃旧事迁怒阿顾,但悉心教导阿顾多年,心中如何不怜惜这个孩子?今日乃是阿顾与范阳怀化将军孙沛恩成亲之日,姻缘已成,阿顾嫁于孙沛恩,犹如一生中的悲剧拉开帷幕,如何不为之心疼?

她想起昨儿个嫂子齐夫人握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的话,“阿瑶,你是卫家出门的娘子,如今回了娘家,娘家自然会庇护于你,只是这趟闹脾气闹的太久了,你在娘家已经留了两三个月,妹夫上门数次,也都拒之门外不见,到如今,也该想想怎么收场。总不能真就这么甩手,再不回何家了吧?”不由垂眸冷笑,

自己这些日子离家出走,以示情志清洁之举,落在嫂子眼中,不过是和何子明闹的小别扭,无论如何,最终都得回去何家去。连自己的嫡亲嫂子都这么想,可见的在外人眼中,自己的行止是多么离经叛道。可是这个世上,却没有几个人人心里面知道,何子明的行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究竟有多么巨大。

“夫人,”屋子外传来脚步声,列智打起帘子禀道,“大娘子过来看你了!”

列智口中的大娘子,乃是她的女儿。她嫁入何家,与何子明共育有一子一女,名字皆取自《诗经》中的《关雎》,长子名唤何之洲,女儿则唤作何雎,小字关关,如今嫁于天水卢氏子弟卢谨为妻,至今已经三载。

卫瑶闻言眸中露出一丝喜意,“关关。”瞧着从打起的帘子下走入房中的女儿,笑出声来,“你怎么来看阿娘了?”

何雎今年二十岁,生的大方明艳,与卫瑶一脉相承。闻言笑着道,“阿娘如今在舅舅家住着,我心里担心,过来瞧瞧怎么了。”挨着母亲坐下,“其实我本来是不敢过来的。结果婆婆开口对我说,我虽做了他们家的媳妇,却总还是娘家的女儿,如今亲生阿娘出了事情,做女儿的心中自然心中记挂,日日悬心也不好过日子,索性放我过来瞧瞧,我便过来了。”

卫瑶闻言心中十分欣慰,点头叹道,“卢家家风倒是明理。”

何雎笑道,“是呀,我出嫁三年,婆婆宠爱,夫君尊重,日子过的极是舒心。”面上泛起开朗无忧的笑意,双手按在腹部,脸蛋一红,“待到肚子里这个孩子出生,就更是圆满了!”

卫瑶瞧着她的动作飞快明白过来,眼睛登时充满了喜悦,“你可是有了?”

何雎脸一红,“才一个多月,我察觉了一丝迹象,悄悄请了大夫诊脉,还没有告诉夫君。”

“那就好。”卫瑶面上泛起喜悦之色,女子便是再受宠,终究要靠着子嗣存身。何雎嫁入卢家已经三载,今日终于有了身孕,自己做娘亲的当然为她高兴。

何雎笑着道,“阿娘,女儿知道。”枕在卫瑶怀中一会儿,“阿娘,女儿如今过的好,便也盼着您和阿爷也和和顺顺的。”

和顺?卫瑶微微一笑,自她发现了何子明隐藏之事,他们夫妻之间就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关关,”她道,“我知道你心疼你阿爷和我,可是这件事情,你不懂,不要插手。”

“阿娘,”何雎眸中闪过一丝茫急之色,“我着实是不明白,您究竟为何要闹成这样。您和阿爷成亲这些年来,一直相敬如宾,并无二色,如今只是因着这样一些陈年旧事,就将阿爷从前的好处全都抛掉,值得么?”

卫瑶闻言火热的心冰凉一笑,“和着我瞧着,你这趟过来倒不是为了看望我,是给你阿爷做说客的是了?是了,”她古怪一笑,“从小到大,你和你阿兄都是更敬重你们阿爷,对我这个阿娘倒要靠后一些。如今出了这事,你们都偏着你阿爷,倒是觉得阿娘咄咄逼人,不可理喻了是吧?”

“阿娘,”何雎闻言急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和阿兄都想不明白,你和阿爷和和气气过日子不好么,如今如此到底是想要如何?男女二人结为夫妻,是前世的缘分,应当珍重而非揪着一点过错不放,徒自损耗了双方情分。便是女儿自己,扪心自问,只要夫君如今能一心一意守着自己,也便觉美满,就算夫君过去有一些□□,也只是一笑而过,不会放在心中计较。且此中涉及的乃是梅妃,那梅妃再好,她也是先帝妃嫔,守在宫中出不出来。你又何必方在心中计较?您如今这般折腾不放,难道真要阿爷把心剖出来表白,瞧瞧里头有没有江氏的踪迹,方肯罢休?”

卫瑶听着女儿激愤的话语,只觉自己浑身血液冷淡下去,冷成一道坚冰。她这些日子这般坚持,不过是守着自己心中一点清洁土地,却发现到头来,却是连自己亲生的孩子也并不了解自己所想。“穷折腾,”心灰意冷道,“原来你和你阿兄是这般想阿娘的。你想和气过日子,就回卢家去吧。不必再管我这个穷折腾的娘了!”

何雎没有想到卫瑶激动伤心若此,又是后悔又是委屈,“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她道,“我只希望我的娘家好好的,阿爷阿娘相亲相爱,相敬如宾。”抚着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忽儿你们就变成了这样!”

卫瑶瞧着女儿大哭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像揪着一样疼。“姑姑,”卫瑶如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如此,不由对自己的坚持也生了怀疑之心,问道,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闵姑姑瞧着自己的主子,又是心疼又是不解,筹措着语句道,“娘子只是性情高洁,忍不得一丝瑕疵背叛罢了。老奴倒是觉得凤娘子说的对,想要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活着,就要付出代价。只是这等代价着实太大了!”

“是啊,”卫瑶悠悠重复道,“这等为人不解孤立无援的滋味确实是太难受了!”她曾经认为自己愿意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一切,如今这段日子的难为到底让她心生动摇,亲生儿女的不理解更是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的她再也承受不住。凄然一笑,扬声道,

“姑姑,你去何府帮我传一句话。就说我想要亲自和何子明谈一谈!”

按照惯例,婚后第三日,新婚的怀化将军与宜春郡主需入宫领宴。清晨的天光第一缕吻上窗棂,阿顾便起身坐在妆镜前装扮,一头青丝高高挽系在头顶妆成富丽的瑶台髻,大红缭绫散枝花叶衫子鲜亮,银红满绣襦裙,裙襕硬刮挺实,满绣别枝花鸟,胳膊上挽披着一条五彩渐变泥金披帛,将娇艳的金丝胭脂送到唇边抿了一抿,唇儿便透出鲜艳的红色,整个人精气神登时焕发娇美起来。

朱轮华盖车侯在郡主府门前,孙沛恩一身红色袍服,骑了高头大马等候在府门之处,见了阿顾出来,松了口气,策马到阿顾跟前,低声道,“郡主,夫妇闺房之中如何闹,到底是咱们自己的事,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说是么?”

阿顾闻言微微一笑,“敢做就应当敢当,”扬着头道,“将军既然做下了这等事情,难道连为人所知,承担后果的勇气都没有?”

言罢径自登上了朱轮华盖车,华美的车帘落下来,遮住了少女美艳的容颜。

御人“吁”的一声驾驶车马,往着太极宫门方向驶去。

清亮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光亮温暖,孙沛恩回过头来,瞧着袅袅而去的朱轮华盖车背影,“呸”了一口。“以为什么了不得的!”策马随同前行。

卯正的阳光悬在天空之中,光芒万丈,太极宫在明亮天光中次第打开宫门,透出王者君临的肃穆威严气象。阿顾入了宫门,改乘檐子,由着小宦者抬着前行坐在檐子上,沿着宫道之行,两侧宫景熟悉而带着伤感气息,西海池水光潋滟,姐妹曾在其上泛舟,穿梭在盛开荷花之间;千步廊繁花茂盛,自己也曾在其上与十公主嬉戏,赏盛开秋菊…如今一朝梦断醒来,只觉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

千秋殿立于眼前,高大庄严,天子与王皇后在此殿中等候接见孙氏新婚夫妇。

阿顾下檐子的时候,目光与孙沛恩碰了一碰,随即分开,疏离至极。进了殿朝着上首的天子与王皇后道了礼,“臣拜见圣人,拜见皇后殿下。”

御座金碧辉煌,姬泽坐在其上,瞧着阿顾容颜宛然,一头青丝挽起为成妇发髻,多了一丝清冷成熟气质,与往常梳少女发髻的清美恬静决然不同,一时之间觉心中涩堵,也不知如何反应,恍惚间听得自己声音,“免礼吧!”

阿顾款款起身,听着御座旁雍容华贵的皇后王合雍笑着道,“这两日圣人总是惦记着宜春郡主,我只劝着圣人,反正左右郡主总该是来入宫的。如今好容易郡主入宫了,不若过来,咱们好生说说话!”

阿顾笑道,“多蒙皇后殿下记挂了!”

玉真大长公主坐在王皇后侧座,一双美眸盯着阿顾,含着期盼光芒,挽着阿顾在身边坐下,目光上下怜惜打量,“阿顾,你受苦了!”

阿顾闻言心中一恸,面上却丝毫不显哀色,犹如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笑意不入眼底,“我过的也还好,小姨不必为我担忧。”

姬泽与孙沛恩寒暄二句,目光忍不住瞟到阿顾身上,有心想要开口问一问阿顾过的可好,微微动唇,竟是没有勇气。

…一时日上高轩,宫人在千秋殿中摆宴,孙沛恩与阿顾新婚夫妇坐在一处,孙沛恩饮了一盏酒,瞧着阿顾今日在宫中一直行止正常,并无冲动告状的意向,放下了心之余,不免添了几分轻视之意。冷笑道,“从府中出来的时候我还有几分担心,怕你性子莽撞,不管不顾的在宫中嚷了委屈出来。如今瞧着,你倒还有几分懂事,知道遮掩了去。”

他的话语极轻,立在一旁伺候酒宴的宫人无法听见,阿顾却一字字听的清清楚楚。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胸襟,烧的肺腑一片火热,一阵转过头来,朝着孙沛恩冷冷一笑,“那你就等着瞧看看!”

孙沛恩瞧着阿顾笑意中决然破釜沉舟之意,心中警铃大作,想要阻止,然而已经是来不及,阿顾扶着轮舆猛的冲出去,朝着姬泽拜道,“还请圣人为臣妹做主。”

和喜融融的殿中气氛陡然一僵,跳着长长水袖舞蹈的舞伎被这一变故侵扰,舞姿陡然打断,匆匆退走。姬泽坐在御座之上,右手执着御箸,瞧着殿中参拜的阿顾,沉声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声音不辨喜怒。

阿顾泣泪拜了下去,“臣妹自接收指婚旨意,虽心中委屈,却也明白这是邦策,不敢有违圣意,前日奉旨与孙将军毕姻,却不想孙将军嫌弃妾身身罹足疾,无康健之体,口出污秽之言指斥阿顾。阿顾也是从小金尊玉贵长大,不堪受辱,愿抽身离去,求圣人判阿顾和离,从此与孙将军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孙沛恩立在座上,瞧着阿顾在殿中朗朗出言,背脊决然挺立犹如北地砥砺风沙的白杨树。只觉手足冰凉。他此次远赴长安,虽心中颇有愤懑,却也知道身负与大周修好重任,宜春郡主当面捅破了夫妻私下不睦之情,若是这门和亲当真破裂,可全都是自己的罪责,仓惶劝道,“郡主,咱们夫妻有几句龃龉,也是正常的事情。可夫妻结缡,乃是人生大事,如何能这般儿戏,在圣人面前说这般的话伤感情?快向圣人陪个不是,日后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不是?”阿顾转过头来,瞧着孙沛恩绽出冷笑,“孙将军,我说的话哪一句是假的?你是不曾说过阿顾是瘸子的话语,还是说心中尊重于我,瞧的上我了?”阿顾冷笑,“男子汉大丈夫,做下什么事情本没有什么不不了,但敢做便该敢当,当初既然能够做的下这样的事情,如今该承受的住脸面。”

孙沛恩瞧着阿顾决然眩美的容颜,登时默然语塞。竟是没有想到,这个少女竟然这般烈性,拼这个鱼死网破,将事情给闹了开去。一时之间竟束手无策,冷汗涔涔的冒下来。

姬泽瞧着孙沛恩这等形容,知晓阿顾所言却是非虚,胸中怒火直烧,怒道,“想来孙将军并无与大周和睦之意,既是如此,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三三:朝登凉台上(之远行)

郡主府府门深闭,庭院深深。此前一应新婚喜气装饰都撤了去,回复从前摆设,阿顾一身浅黄色中衣,一头青丝稍稍挽了个攒儿,坐在窗边榻上弹琴,小丫头在树下第三次前禀孙沛恩在外求见,她只眉目不抬,淡淡道,“不见。”

一时之间,外头就没了声音!

“阿顾就应是这个模样,”玉真公主听闻此事犹自气恨,挑眉冷笑,“他以为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逢着时机,便是前来求娶阿顾都没个门路。如今竟还摆出这等门道。倒是当咱们是好欺负的?”

阿顾闻言泛出一丝苦笑,“小姨,我心里有数!不必你为我担心的!”眸光露出一丝坚毅之色,这门婚事乃是大周与河北维持和平协议所定,双方都有一定责任与义务。孙沛恩首先对自己不恭,算是先错一步破坏彼此盟约。自己拿着这错处在皇帝面前告状,姬泽对自己尚存了一丝怜惜,因此愿意替自己撑腰以打压孙沛恩气焰。可孙沛恩如今已经低头赔罪,自己也该见好就收,做“原谅”状,双方和好如初,继续维持这段婚姻表面的和平。若是自己始终把着架子不肯谅解,到头来却是自己的不是了!

玉真公主目光复杂,“阿顾你一直很懂事,我却有时候觉得,若是你没有这么懂事就好了!”

阿顾心酸一笑,“瞧小姨说的什么话,难道懂事竟是错处么?”

送走了一步一回头的玉真公主,阿顾坐在斜阳里,目光苍翠。窗外斜阳渐渐往西斜走,最终泯灭于天际之中。

孙沛恩立在郡主府门前,瞧着紧紧闭起的门户,心中傲气发作,转头就走。回到幽州会馆,将腰间的革带往挂架上一掷,冷声道,“那顾氏着实欺人太甚!”

屋子中,幕僚房安之瞧着孙沛恩神色,叹了口气,自古文士皆有抱负。自己选择孙沛恩为主,也是瞧重他的身世心志,自以为其格局颇大,礼贤下士,日后定能一飞冲天,也带携的自己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在入长安以来,孙沛恩表现的极度出色,他醉酒之时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也自欣慰自己慧眼识人,辅佐了一位明主,没有想到,临了临了,竟是在最认为安全之地跌了跟斗。此时瞧着孙沛恩怒气勃发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道,“大郎君,鄙人能不能问上一句,您究竟为何与宜春郡主夫妻不睦?”

孙沛恩闻言登时语塞。虽然一直以来表现的十分积极,但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对于这门从天而降的婚姻,他心中是有一种憋屈之感的。

他在长安敬服天子,友善对待各路官员,却将全部的愤懑之情发作到和亲出嫁的宜春郡主身上。

“我心里就是不爽快。”他道,“我自在范阳做我的世子好好的,硬生生被遣到长安来迎娶一个不知所谓的郡主。便当真是和亲也就罢了,大周有的是高贵漂亮的公主、宗室女,姬泽那厮却偏偏许了一个瘸子!他在宫中,还曾特意叮嘱顾氏于他如亲妹,打量我是个傻子哩,若当真是亲妹子,又哪里肯将她舍了去范阳?”眉宇间带着无尽恶意,“我瞧着,他是不是与顾氏有一腿,偏生将姘头塞给我安置吧!””

“郎君此话大谬!”房安之愕然驳斥,“这位郡主便是大周与河北交好的典范。至于她是美是丑,是妍是媸,是健康还是瞎眼瘸子,又有什么关系?”

“大好河山,有德者居之。”房安之念了一句,方道,“如今天下大势,周帝欲削藩镇之势,大王却不肯让出手中的权利。虽暂时维持和平,日后却多半是撕破脸的。使君日后许是会问鼎帝位,若他当真有御宇登极那一日,你是他的长子,生母为其早逝元妻,日后必有争夺储位之一日。行事当从此身份出发,不应以一时一事局限,而应当放眼天下,以日后安定天下,争取储位思之。”

孙沛恩如受当头棒喝,孙氏崛起数十年,他虽隐隐对未来,却实际上没有适应这样的身份,如今得房安之点透时局,登时如醍醐灌顶,醒转过来,放眼望去,只觉前景一片开阔,对房安之生了感激之心。向房安之一拜,“先生实乃吾之房谋也!今日点醒大恩,丰之就此谢过。”

房安之连忙搀扶起孙沛恩,道,“大郎君请起。鄙人不敢自比房公大才,能辅佐公子创万事基业,也是鄙人的福气。

“大郎君既是明白了这些,便当明白您与宜春郡主做这桩婚事的重要性。周帝尚未下定决心开战,咱们大王也因为一些原因不想立即撕破脸。这桩婚事便是双方维持和平的诚意,因此顾氏其人若何并非重要,重要的是其乃是大周与河北交好的见证。大王膝下并非只有你一子,信重于你,方将这桩差事交给了你,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日后您许是还有用的上周朝的地方,便瞧着周朝的面子上,便不当拂了顾氏的面子。”

孙沛恩道,“丰之明白!”他素有奸雄之心,虽心性狭刻,但也善于忍辱负重,只要自觉有忍耐的必要,便能忍下□□之辱,此时道,“丰之必不会让先生失望!”

下定决心,第二日再度前往郡主府求见阿顾。府中门卫按照惯例拒见,“郡主并不在府中,还请孙将军回去吧!”

孙沛恩道,“若是郡主不肯再见我一面,沛恩就在郡主府前跪下,直到郡主肯见我为止!”

卫兵没有想到孙沛恩如此,瞧着孙沛恩一撩衣摆,不敢受,急急道,“将军在这儿略等一等,小人进去禀报片刻再说。”进去片刻,方重新出来,恭敬道,

“孙将军,郡主请你进去。”

孙沛恩低下头去,轻轻吁了一口气。迈入府门,被曲曲折折引到山月阁,见阿顾坐在阁中金丝楠木榻中,一身银红绣花夹衫,腰身收束纤细,下身的广幅深红裙摆之上绘制山水潋滟生姿,雪肤花貌,眉宇之间犹如清净远山。虽对阿顾心存一段偏见,但瞧着此时晨光中的少女,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女确实尊贵大气,与自己从前眷宠的女子乃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丽。拱手道,

“沛恩见过郡主。”

阿顾回过头来,望着孙沛恩,“孙将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沛恩今日前来是向郡主致歉的。”孙沛恩道,放柔了声音,如同情人间的甜言蜜语,“那日晚上是我的过错,我饮酒过了,行事说话并非出于本意,事后酒醒也是后悔不已,特来向您道歉,您可否原谅我一番?”

阿顾微微一笑,“将军素性聪敏,也莫将阿顾当做傻子。真情假意,阿顾分辨的出。又何必。这门婚事你不想娶,我也未必想嫁。如今既到了这个地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岂不是好?”

“婚姻大事如何能如此儿戏?”孙沛恩却是不肯,沉声道,“我此前前来长安迎亲,心中积了一些怨气,当日婚礼又放在郡主府举办,越发不豫。新房之中出口之话并非我的本意,如今见了你仙人之姿,已是回转过来。但盼着与你好生过日子。你又何必记得一时一日之痛,徒自伤了咱们夫妻和气?”

阿顾本还心态淡定,听着孙沛恩的话语,反而愤怒起来,“孙将军若当初不愿意接受这份和亲,大可出声拒绝,”阿顾道,既然应承下来到了长安,就是摆也该摆个和暖样子。当日您若当真不愿意在郡主府举办婚礼,只要说了,谁还能勉强你不成?似你这般,在人前应承和和煦煦,却将一腔脾气发到女子头上,实非大好男儿所为!”

孙沛恩双手一紧,渐渐松放下来,“郡主说的是。都是沛恩行差踏错,你若瞧着不惯,日后咱们做了夫妻,只管管束为夫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