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闻言胸口一热,慨然应道,“郡主有此心胸,末将佩服之至。末将即刻命人携带密信回返大周。至于护送郡主出城之事,末将誓死保护郡主平安出城,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郡主出一丝差错。”

阿顾唇角泛起一丝微笑,“多谢刘将军。将军不必太过担忧,出城之事,阿顾早有安排。”

北都城四面城门戒严,大街之上兵丁一队队执着刀戟穿过街市,进入民宅一家家搜索。街头巷尾飞鸟一样的传递流言,“…听说行宫今天早上走水,那位大周和亲郡主死了呢!”

“…是么?远远的见过一面,据说这位郡主生的很美,可惜是个瘸子!”

“…也是,那位郡主是大周的郡主,咱们使君如今反了周,那位郡主娘娘哪里还有命活呢?”

北都南城门处,一辆马车缓缓的向着城门驶来。

守门的门卫执出刀戟,拦住了马车前行道路,“奉北都王命,所有车马不许出城。”

“瞎了你的狗眼,”车上御者扬声骂道,“知道马车里做的是什么人么?是端安夫人。端安夫人今早往雷鸣寺礼佛,如今要返回城外庄子,你们敢拦端安夫人的道路。”

“这…”城门守卫长听闻马车中人身份,腰肢恭敬的弯下去。

端安夫人马氏乃是北都王原配发妻,后来大周皇帝赐婚,宜春郡主下嫁时年还是孙使君嫡长子的孙沛恩,马氏自请下堂,避居城外庄子居住。后来孙炅举旗反周,兴建大燕,相对于宫中没了声息的那位郡主娘娘,却大张旗鼓的赐封了马氏端安夫人的称号。可见的对这位前儿媳的看重。端安夫人此时虽然依旧居住在城外别庄中,没有回到宫中,但众人私下都猜测着,燕周对立,那位顾郡主的妻位自然难保,端安夫人身后有北地大族马氏支持,又得燕帝曹皇后看重,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迎回宫中。更别提膝下育有北都王殿下的嫡长子灵寿郡王孙胥奎和青浦郡主。北都王如今声势大作,许是日后便有继位称帝的天命,若这般,作为其嫡长子的孙胥奎便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瞧着这两位小贵人的份上,端安夫人身份自然愈加贵重,让人得罪不起。

“端安夫人,”卫长来到马车前,向着车中女子禀报,“如今城中走失了那位周朝郡主,上头有命,令我们守紧城门,严查任何出入之人。还请您配合小人稍做检查,莫要难为我们。”

马钟莲冷笑道,“笑话!”掀起车帘露出面容,挑眉冷笑,“莫非那顾氏还窝藏在我车上不成?”

“不敢。”卫长弯下腰去。

“我惯知道你们这些人的,”马钟莲冷笑,“最是欺软怕硬,不敢得罪真正的贵人,偏拿我这等妇人作践。想来我马氏不被你放在眼中。罢了,你们若要查,那便查就是。”转身让开,

“只是有一条说在前头,”声音森然,“若是我的车中没有找到那顾氏,你们便将项上人头割下来给我赔罪。”

城门卫长手足无措,不知作何反应,一旁一位副卫长上前,扯住城门卫长,恭敬向马钟莲哈腰,谄媚笑道,“端安夫人说笑了,您自然不可能窝藏顾氏。咱们这就打开城门,给您放行。”

“这不成呀!”卫长尚发急起来,“若是当真放走了顾氏,咱们都吃不了责任。”

“头,你犯傻了是吧?”副卫长扯住了卫长的胳膊,努了努嘴,悄声道,“这位是谁?端安夫人啊,可是被那顾郡主夺了原配妻位的人,若是世上有最恨那位顾郡主的人,便是这位端安夫人了,难道还能做出窝藏顾氏出城的事情?咱们瞧着灵寿郡王的面子,也不可得罪这位夫人,还不如给这位夫人卖个好,大家都平平顺顺!”

卫长略一思忖,觉着副卫长这话也是道理,方退到一边,瓮声道,“如此,夫人请吧!”

马钟莲点了点头,放下帘子,吩咐道,“走吧!”

车驾上的御者“吁”的一声,马车缓缓的从打开的北都东城门中驶出。车厢之中帘幕垂下,陈设雍容华贵,马钟莲坐在车座之上,其下狭小的车筐空间中,阿顾一身麻布褐裳伏在其中,将脸颊贴在车底壁上,禀声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黑暗之中,一双眸子亮如寒星。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221:双子与222:两难已修。这两张比较重要。影响剧情线,且涉及到王合雍的后续结局。大家有兴趣可以重新回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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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持寄于行人(之承诺)

北都郊外旷野之上吐着一丁点绿意,愈发增添莽苍之感。

端安夫人的车驾停在四无人烟旷野之上,阿顾从藏匿的车厢中出来,来到马钟莲面前,深深致谢,“多谢马夫人不吝出手相救。活命之恩,不敢相忘。”

她一身依旧是乔装的褐色麻布衣裳,雪白的面上沾染着一些脏污,衣鬓因着适才的藏匿略有一丝凌乱,并无丝毫郡主华贵尊贵之感,但这般凌乱非但不曾损毁她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种难言的魅力,美的动人心魄。

“郡主不必这般谢我。”马钟莲辞了礼,风高云淡,“我这次帮你,不过是和你做一个交易罢了!”

年前顾氏和马钟莲在北都城雷鸣寺中第二次相逢时,二人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达成联盟。若阿顾日后有幸能逃出北都王府,马钟莲可以伸出援手将其送出北都城,作为回报,日后阿顾返回周朝,在可能的情况下需对马氏还回这份相助之情。

“…如今孙氏立大燕,与周廷南北相哗,拥兵对峙,瞧着孙氏一片煊煊赫赫的模样。我心中却常怀隐忧。”原野料峭的春风吹拂着马钟莲的发鬓,“孙燕虽一时瞧着势盛,但大周立国根基稳固,如今这位在位的周帝堪称明主,并无明显失德之处,天下百姓皆思周室,周朝气势尚属旺时,孙氏并无致胜之理。更不必提,孙炅立朝之初未定下储位,北地系兄弟相争,早就埋下了他日隐患。”

她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一介女子,对孙氏下场并没有什么关注。只是我的一双儿女夔奴和青浦皆是孙氏的嫡系子女,他日若孙氏溃败,定遭连累,没有幸理。这些日子我百般辗转,做母亲的一颗心忧急如焚,总要给他们谋一条生路。郡主如今平安出了北都城,如今返回周朝,有这儿这么些大周仁人志士护送,想来虽或有些波折,总能解决,平安护送郡主归去。若天不假人,他日重逢,郡主重归周朝贵位,而夔奴成为周朝败奴,求郡主瞧在我今日些许相救之恩上,对夔奴和青浦施加些许援手,倘能留的他们一条性命,马氏感激不尽。”

阿顾闻言动容。她自入北地得知马氏此人,所闻皆为赞誉之语。言其少时扶助母家,入孙氏掌握中馈,待人接物,教养子女面面俱到,是个难得的贤惠女子。此时听她点评周燕对战,一介女子,却看的分外清醒深刻。只是做母亲的一颗心,总是常怀慈爱,百般筹谋,只为了自己的子女谋求一条可能的生路。“夫人厚托,阿顾心知”她郑重答道,

“阿顾不过是大周一介小小的宗室出女,虽担着一个郡主爵位,实人微言轻。怕是担不起您这般厚望。但夫人今日对阿顾有救命之恩,阿顾愿对您誓语,若当真有那么一日,一定竭力周旋。孙胥奎乃是孙氏嫡系男丁,涉关政治,阿顾此时不敢承诺什么,但定竭尽全力保全青浦的性命!”

马钟莲闻此语痛彻心肺。灵寿郡王孙胥奎和青浦郡主都是她的儿女,于她二样都是心肝,一样疼爱。但虽然难过不已,心中却明白,这等事□□关重大,若是阿顾此时一口应允,她反而要怀疑其许诺诚意。如今阿顾这般态度慎重有所保留,反倒让她相信其许诺诚心。凄然而笑,

“能够这样也就足够了!多谢郡主。”

外貌普通脚力雄骏的骏马在溪水边饮了水,侍卫首领刘洪上前,向阿顾抱拳施礼,“郡主,时辰不早了!”

阿顾点了点头,问道,“可有其他的人消息?”

“众人出孙府之后,分散而逃。除了奉命贴身保护郡主的砚秋外,如今只有陶氏姑姑、碧桐等几人平安与咱们会和,其余人等暂时不知所踪。”

顿了顿,又道,“孙贼逆军主要搜寻之人乃是郡主,只要郡主早早离远范阳,其余人藏匿在百姓之中,反而容易隐藏踪迹保住性命。只要躲过了一时风头,早晚能够返回大周与咱们团聚。为郡主和众人计,郡主该当立刻出发方是!”

阿顾心中黯然,但知道刘洪说的有理,点了点头,“刘将军说的是。您即刻安排,咱们这就走就是!”

“此去关山遥远,”马钟莲立在原野上,款款道礼目送阿顾,“妾遥祝郡主,一路归周平顺!”

原野的风吹过阿顾发鬓,点了点头,“多谢,后会无期!”

江山大河,日升日落,悄悄行走。千里之外遥远的伪燕朝,宜春郡主阿顾自北都城逃离之后,一路星夜急行,全力向大周回返而去;潼关之外沃野千里,风起云涌隐藏在星河原野之下,虽则周燕两军暂时歇下动静,却犹如平静的海面,外表仅有淡淡波澜,内里实则孕育狂暴力量。

圣都行宫一处华丽的宫殿中,曹芙蓉躺在锦绣宝鸡榻上,眼底之下一片青灰之色。

此前数月的北都软禁生涯磨损了这位大燕皇后身上的端庄骄傲气质,眉宇苍老,神情憔悴,犹如短时间内老去了四五岁年纪。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惶急的脚步声,曹芙蓉不悦皱眉,帘子猛的掀起,尤婆子泪流满面的进来,跪在地上,禀道,“皇后娘娘,庆王殿下…没了!”

曹芙蓉惊呼一声,“你说什么?”

尤婆子抬起头来,眼圈发红,

“娘娘,今日北都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辽东女直叛乱,一支乱军奇袭北都,正巧庆王殿下身当其中,寡不敌众,不幸,殉国。如今北都城中满城举哀,悼念庆王殿下。北都王披白衣于城门前誓师,誓要全歼女直一族,为弟庆王报仇雪恨!”

话音刚落,曹芙蓉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下去,面色惨白如同金纸。

待到从昏迷中醒过来,伤心不已,圆睁双目咬牙切齿,“孙沛恩,我与你势不两立!”

行宫大殿,燕帝孙炅正值踌躇满志之时,陡然得知宠爱幼子孙沛斐战亡的消息,饶是一世枭雄,亦是心旌摧折,痛声悲呼,“吾儿献奴!”落下泪来!

“陛下,”曹皇后匆匆赶到御帐,“砰”的一声跪落在地上,膝行至于孙炅面前,抱着孙炅大腿泣血哀哀痛哭,“咱们的献奴死的冤枉,请陛下替他报仇雪恨。妾身就算九泉之下,也感念陛下大恩大德!”

“放心,”孙炅握着曹氏的手,“朕定要剐了那人,为献奴报仇雪恨!”

曹氏闻声放声痛哭,眼中落下血泪,声音哀人心肠。

丞相达旬之和御史大夫严庄闻听此庆王孙沛斐暴亡之事,匆匆赶到行宫,见痴肥的燕帝坐在大殿昏暗的御座上,满目颓然,顷刻之间苍老数岁,

不由静步踏入,瞧着孙炅,心中生一丝怜悯之意。

纵然位履至尊之位,老年丧子也是世间最悲惨的事情之一。更何况,如今这位遽然暴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极年轻优秀的庆王殿下。

“陛下,”严助上前深深拱手,柔声道,“请节哀。”

孙炅听见声音,略带一丝麻木的目光转过来,投向来人,视野渐渐恢复清晰,意识也清明起来,“严卿家,朕悔不听爱卿当日立储良言,以至酿成今日惨剧!”

严助与达旬之尽皆默然。当日孙炅在圣都称帝,御史大夫严助谏言,于两名皇子中早立储君太子,以定大燕国本根基,安新朝传承之序,可使新燕一朝君臣同心。燕帝孙炅未纳此谏言,埋下孙氏兄弟争储祸端,最终酿成今日兄弟相残惨剧。

达旬之瞧着孙炅这般痛悔模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孙炅为大军统帅确实是骁勇善战,可是在家事的处理上却很是没有章法。要是依他而言,孙炅的失误不仅在于称帝之时未肯及时立储,便是当日安王孙沛恩抗旨回北都,诛杀北都守将谢腾哥和行宫卫长压鲁斯之时,未曾半点重惩,反依孙沛恩所请,追封发妻赫氏为皇后,策封安王为北都王,镇守北都。也是处置欠妥。

若是个清明的,纵然碍于燕朝大局考虑,不愿逼反孙沛恩重惩,也当恩罚并行,以罚显示对其大胆妄为的惩治,以恩显示笼络之意。如此恩罚襄助,可安抚孙沛恩,同时令其生敬畏之心。因着当日有赏无罚,过于松纵,方滋生了安王野心,乃有欺凌辽阳长公主,弑杀亲弟之事。

但他毕竟是周朝降臣,虽因才干出众颇受重用,论及与燕帝的亲近程度,却远不及御史大夫严庄这等追随燕帝多年的谋士,不好于旧事多言,只得婉转劝道,“陛下,老臣知道您如今心伤甚痛,如今事情已经定居。重要的该当是如何处置。”

孙炅面上闪过肃然之意,“达卿说的是,”起身大踏步上前,抽出壁上挂着的宝剑,掷到严庄面前,“严卿家,你持朕的御剑,到北都去查明庆王殉国之事内情,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无论何人都不须避忌。若当真查到孙沛恩那畜生,”目光呲烈犹如烈鬼,“便替朕处置了他!”

“这,”严庄吃吃。

“陛下,”达旬之劝道,“臣知陛下心中深恨,但此并为确定为安王所谓。且如果咱们与山东之人交接已半,陕郡奔袭一战在即。此役成败,可定我大燕江山倾覆,便是天大的事情也当暂且放下,待此役功成再处置了去。若此时横生枝节,影响了大局,几再无此良机啊!”

孙炅情知达旬之所言有理,只是面上闪过一丝杀伐之气,“朕知战局紧要非常,但朕若就这般轻轻放过,难道我儿献奴就这般白死了么?”

“庆王殿下青年早逝,确实是人间惨剧。”达旬之静默片刻,“但陛下,臣私心想着,此役乃是庆王殿下生前大力促成,殿下愿辅佐陛下您成就此不世之功,立大燕百世基业,便是殿下在天有灵,怕也是盼着此战大胜的;陛下您为殿下慈父,何忍违逆殿下心意?”

孙炅闻言悲从中来,泪如雨下,“献奴!”

达旬之心中暗叹,燕帝憎极这个心狠手辣的长子,难道他们这等为人臣子的,愿意日后侍奉这等暴虐弑杀的君王。只是时势所限,有些事情不得不为之而已。理智劝道,“陛下,”达旬之规劝的声音低沉响起,“您如今只有两个儿子,现下庆王殿下已经不在了,若是再处置了安王殿下,说句不好听的,日后这大燕江山由谁来继承。您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这片基业,又有什么意义?”

孙炅闻言暴起,“孙沛恩这厮狼子野心,如今日可以诛杀兄弟,欺凌姑母,日后什么悖逆之事做不出来?若当真要这等人继承朕打下来的江山,朕真怕夜里睡觉都闭不上眼睛,怕再不能睁开去!”

“陛下若当真不满意安王,也并非没有旁的法子。您春秋鼎盛,如今未到老的地步大可广纳年轻貌美的姬妾,若能诞育一二子嗣,自小培养,自可替代安王。日后不必非要以安王为储。只是此刻,战事频迭,燕朝诸臣皆盼着陛下承续稳定,安王作为您现存唯一或者的亲子,只要存在,便有着他无可替代的意义。所以为大局计,已失庆王,不可再动安王。”

“陛下,”达旬之重声劝道,“您已经在此前当立储的时候错过一次,难道要在如今再错上一次么?”

孙炅闻言面色激烈变幻良久,最终恨恨,“如此便宜了他!”

“传朕旨意,命御史大夫严庄回北都,处理庆王身后事;北都王孙沛恩以不敬尊长故,责二十军杖;着孙沛恩养好伤之后即刻率军至圣都,襄攻周战事!”

作者有话要说:阿顾姑娘你太小看自己了!O(∩_∩)O~!

本书应该只剩最后一章就暂时告以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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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持寄于行人(之大胜)

贞平五年二月,淡淡的风雪在夜色中落在陕郡御驾行营之上,渐渐覆成一片白色。

殿中少监李松行与兵部侍郎郑襄安均出自山东豪族,在朝中自成一系,因自傲于家族底蕴,与旁人皆相交泛泛,这一日,见雪夜营中暂无战事,便索性相约烫酒于郑襄安帐中雪夜手谈。

“文道,”郑襄安入内,将大氅挂在帐后,吩咐道,“你出去在外头守着。”

文道恭敬应“是”,从掀起的帘子下头出去,张望左右,见天地间一片风雪,无半分行人踪迹,方立定了在帐帘处,默默守护着帐中安全。

“敬亭兄何必如此谨慎?” 帐中烛光光芒闪耀温煦,李松行坐在广榻之上,袖手在注满温汤的铜盆之中涤壶,温文而笑,“吾等八姓之家,身边人手俱为世仆,非三代以上家中人,不可近身伺候。因此便是行人司再神通广大,也没法子渗入咱们这等人家。如今帐外既已有自家侍卫守着,便再安全不过,何必又遣文道小兄再出去查看?”

郑襄安闻言淡淡而笑,“所谓君密保国,臣密保身,今日咱们在此帐中定的是天下归属大事,警惕些总没有过错。”

帐中盈盈烛火晃动,投在雪夜对谈二人身上,烫出一段温暖剪影。“…如今燕军陈列荥阳,圣人避驻陕郡,发动时机已至!”

帐中喁喁而言,临盘推演天下大势,“圣人驻跸陕郡,背倚潼关,潼关守将哥舒夜带兵守关于内,裴俨守河内,封玄清守临汝,二军分左右襄卫圣人安全。其中裴俨乃天子嫡亲姨夫,如天子遇险,定会全力营救,可命燕朝出一支军队攻河内,将裴俨缠于河内城下,不得出兵营救;”

“平林兄乃封玄清军中参军,可乔夺军权,令封氏不得回军救驾;”

“若得再将老将卢国公程伯献从圣人身边调开,圣人身边便仅剩一支神策孤军拱卫,燕派一猛将率精兵行急军军借道东都奔袭陕郡御营,东都都尉王康出自太原王氏,届时自会出手发难,掩去燕军取道消息。”

“至此,”郑襄安合掌,笑道,“事可成矣!”

“然!”李松行笑应。

帐中烛火毕驳,爆了一个烛花。郑襄安抬起头来,见李松行立身而坐,神情怔忡,不由奇道,“李兄这般神情迟疑为何?”

李松行回过神来,“也没甚个。愚弟只是想着,如今御座上的这个,可当真有几分雄主迹象。若折在此处,大周承嗣之事必起波澜,争执之下,国运怕是会倒退数十年,我等也算是大周罪人了!”

郑襄安闻言神色亦复杂之至,沉默片刻之后方道,“家国之间,只有家族方是我等立足根本!为了山东百年运道,行一点不合常道之事,也是无可奈何!”

“是啊!”李松行仰身长笑道,“我等且大道直行,百年之后,功过且自由后人评说吧!”

夜色深沉,御营之中风雪刮下的愈来愈大。李松闻起身告辞,持着竹杖大踏步行向风雪之中。对着郑襄安拱手大拜,“愚弟奉命明日入东都为官,届时自会襄助王康之成事。大兄侍奉于陕郡御驾之旁干系最是重大,此后一应事宜都拜托给敬亭兄了!”

郑襄安朝李松行回了一个拜礼,郑重道,“大兄放心,敬亭拼一死之身,当为山东谋一条生路!”

李松行哈哈大笑,转身踏雪离去。 周燕大战的剪影慢慢敛入天地间缤纷的雪花。

后世之人评价大周世宗年间孙童之乱,认为这场战役的转折点便是贞平五年三月三子峡之役。这场战役全歼伪燕精锐大军,同时也葬送了中国史上煊赫了数百年的山东高门。此后世家势微,再也无力遏制寒们的兴起,寒门开始在大周朝堂上占据主流势力。

而这场战役的先机,世宗皇帝姬泽获悉山东密谋之事的来源,很多史学家认为是大周年间无孔不入的行人司,但也有一小部分浪漫的少男少女坚持认为,是远嫁北地和亲的宜春郡主顾令月冒死送出的消息,世宗皇帝为酬此救命之恩,以白首之约报之,帝后同心。后世观史之人莫衷一是,只是当时,姬泽在御帐中接见一路风尘仆仆从北地赶回报信的羽林军沈朗,面色却十分奇异,

“这信,是郡主吩咐你传的?”

“正是。”沈朗跪伏在殿中,再叩了一个头,“半月前,郡主被咱们救出范阳王府,便吩咐属下等人立即将这等口信传回来,大统领深知此消息干系甚大,不敢怠慢,命属下一支小队即刻领信回赶。”眼圈儿一红,泣声道,“出发的时候一共有三人,最后平安回到陕郡的便只剩下小人一人。”

御帐华丽宽敞,姬泽坐于御座之上默然。来人千里奔驰,赶到御驾行营,便是为了将这份重要的口信送到自己案前,免于大周一场兵刀之祸,自然是出于一片忠诚之念。只自己心念担忧的却是阿顾安危,难免对他放弃护卫阿顾赶回报信的行为有几分恼火迁怒,默然片刻,晦涩开口询问,

“辛苦你了!…你离开的时候,当是见过郡主了。郡主…她如今可还好?”

沈朗闻皇帝抚慰,登时感动的眼眶泛红,“属下不辛苦,”沈朗感动的眸泛水光,“若得效力于陛下万一,也就好了!…郡主腿足不好,起卧皆是身边丫头伺候,身子瞧着纤弱,不过精神还好。郡主如今已经平安出了北都城,有刘大统领英勇善战,随身护持,一路必定平安,想来再过一月半月的,便能顺利返回大周了!”

“你离开时,郡主身边还剩多少人护卫?”

沈朗略向了想,“大统领率的好手十之八九,此前郡主卫也未折损。也剩百来人!”

“朕知道了!”姬泽沉声道,“你先下去吧!”

天地间铺陈着晶莹冰雪之色,一轮红日缓缓升挂于天际,照耀分外亮眼。姬泽心底慢慢混沌着一股复杂情绪来。似乎底色苦涩,却奇迹的泛着甘甜欣慰。

阿顾那个傻丫头,纵然二人之间恩怨纠缠难言,到了这个境界,到底来旧惦记着自己的安危,自己尚未完全脱险,便遣了身边人赶回为自己送山东谋逆的口信,只为害怕自己对山东之人与孙贼的念头一无所知,到时候身陷险境,无法回天。一时间心中滋味万千,在御营雪后初霁的清晨,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圣人,”梁七变入内禀报,“李征仪大将军接到密令,率大军星夜赶路,如今已至弘农郡。”

姬泽听闻禀报,自儿女情思之中抽回神来,神色已经变的冷静审慎,“知道了,命朔方军隐秘行踪,莫让旁人侦得踪迹!”

“是!”

贞平五年三月四日,睢阳告急,姬泽下令封玄清领军往东救援睢阳城;命卢国公程伯献挥军守临汝;

六日,伪燕平卢郡王童子明攻打河内。

燕军行营中,燕帝孙炅瞧着羊皮地图卷上代表姬泽驻跸的一处红圈,眸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伸手执起盘上三处代表周军军力的红旗,掷出沙盘,一只朱红的红旗——周帝所在陕郡御驾行营便露出在燕军军锋之下,只要燕军率一只大军直扑过去,即可直捣黄龙。

大燕东阳郡王傅弈点齐了三万精锐大军,披着甲胄入内,红色的战袍一掀,在地上跪拜,“末将傅弈拜见陛下,帐外三军已经点数完毕,请陛下下令!”

“好!”孙炅豪情应道,

“阳之,大燕兴衰在此一役,”孙炅走到傅弈面前,亲手搀扶起傅弈,郑重道,“若能毕此功,则天亡大周,兴大燕,大燕百年江山可期矣!朕与你乃郎舅至亲,你素来勇猛善战,生平领战事无数起,少有败绩。今日这等大战,朕不能亲至,便只能托付于你的手上,盼你全力施为,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片丹心!”

傅弈闻言热血沸腾,拱手沉声应道,“陛下放心,臣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复朝着孙炅拜了三拜,起身盔甲红袍一展,翻身上马,喝道,“传我军令,抛弃负重,全力奔袭陕郡。活捉周帝姬泽!”

大军轰然应是。一骑铁军风驰电掣一般剑向陕郡直指而去。因傅弈约束军纪一路急速行军并无他顾,且所取道路乃是与山东之人商议特取安排的道路,一路悄无声息,直到陕郡三百里外,方被大周斥候发现踪迹。

“圣人,”大周斥候匆匆入内,面色惶急禀报,“前方传来消息,一支燕军奇袭而来,如今离陕郡已经不足三百里。”

姬泽色变起身,“燕贼安敢如此?”

神策大将军李伏忠一身盔甲大踏步入内,面色难看至极,“燕军一路疾行直指御驾。前几道关卡也不知怎的,竟没有燃起烽火。直到绕过东都发现叛军踪迹,如今叛军里离此地已近三百里,小半日马程可到。”当此之时,临近的大周驻军或被调走或被燕军缠战,一时皆无法赶至陕郡救驾,

“圣人,如今叛军兵锋即将赶至,还请您速速起驾,返回潼关。”

姬泽知事轻重,扬声吩咐,“命人传命潼关守将哥舒夜带军出关救驾。传朕之命,三军即刻出发赶往潼关。”

神策军匆匆出行,护送着天子御驾急速撤退,一路向着潼关方向疾行。随圣驾驻扎御营的一众大周朝臣猝不及防遇逢燕军奔袭,人心惶惶,亦随着圣驾急急向着潼关方向奔撤。

半个时辰后,傅弈燕军赶至长岭坡——大周御驾此前驻扎之处。探马从帐中出来,向着傅弈禀报,“将军,御帐之中东西凌乱,人是匆忙之间抛开东西走的。摸着御帐中的火堆温度,姬泽离开这儿时间不久,定不超过一个时辰。”

傅弈闻声心头一阵火热。

燕朝与山东合谋设下奇袭周帝之计,瞧着如今劲头,说不得真的能追击至周帝姬泽,若当真能生擒姬泽,则双方攻守之势逆转,可定下大燕百年基业。转身盔袍一扬,高声吩咐,“命令全体战士,即刻上马,全速追击!”

燕军上下亦士气振奋,同声应“是。”

一行策马飞速前行,因着心头生擒周帝姬泽渴念,倒将一腔疲累饥渴情绪摒弃了,犹如不知疲累,只心向着潼关方向极速追逐而去。

一轮圆日挂在西边天空,照耀在山壁之上,光辉耀眼。一条峡谷陈列山中,将山势分为两半,又深又长。大周军队赶了大半日路,行至此处,因战马疲累难行,难以为继,只得吩咐就地歇息片刻,稍稍饮马,略作盘桓。

行营东侧,用黄色帷幕遮起的一座简易御帐中,天子和朝中一众大臣俱在其中歇息。

侍卫奉上食水,罗元崇等人虽没甚胃口,但想着一会儿行军急速,若不吃用好了,怕是跟不上皇帝行程,便都勉强用了一些。

“圣人,”李伏忠入内禀道,“追兵将至,若是耽搁久了,怕是不好。咱们还是快快上路吧!”

姬泽点头应承,“也好!”起身道,“传朕之命——”忽觉头脑昏沉,四肢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一个脚软跌坐下来,不由惊骇异常。

“圣人,”李伏忠变色,上前来扶,亦觉中了招,扶着晕眩额头。

帐中一众臣子相顾失色,老丞相罗元崇仰头厉声喝道,“哪个小人作乱,速速出来。”

“哈哈哈,”一声长笑声从外传来,来人揭幕入内,一身深绯一寸小花纹官服,长身玉立,飒踏风流,出旁人而立,正是兵部右侍郎郑襄安,

“臣给陛下请安,”轻轻行礼,”陛下可安好?”放眼望向帐中其他朝中重臣,“不知各位同僚可还安好?”

姬泽一双凤眸盯着郑襄安,忽的冷肃而笑,寒声道,“原来是你动的手脚。”

天子之威凝重如山岳,郑襄安平日定不敢承受皇帝的目光,只此时觉大势在握,竟油然而生踌躇满志之感,便将平日畏君之心放在一旁,悠然道,“正是。”

“郑氏家传有一种药,无色无味,只要入口一点点,便可命人手足酸软,半日之内难以剧烈运动。我在食水中下了一些,如今不仅帐中各位同僚,便是外头大半神策军,此时怕都没法子上马了!”

山东豪族数百年来孕育的风流姿态,流淌在这等王郑人家的血液里,便是行此宵小之事,亦无损风流之态,旁人便是想描摹也描摹不来。只是此时,帐中罗元崇、李伏忠等大将臣子瞧着郑襄安都是目眦欲裂,“逆贼,陛下待汝等不薄,汝等安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郑襄安拂了拂衣袖,“事已至此,各位当知成王败寇,何必多言?”

抬头望着帝王,“如圣人在位,三十年后,山东八姓几已泯然于众人矣。我等不愿就此消亡,只好奋起一搏,要为家族争一个未来,若个中有一二不对之处,便只好请包涵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朕虽不齿汝等所为,也心中了然。”姬泽道,“只是朕有一事不明白。”

“朕便今日当真在此不幸,山东诸人蒙叛国弑君之名,数百年风流声誉皆毁于一旦,万众唾齿又有何延续之能?”

郑襄安淡淡道,“天子御驾亲征,众臣皆劝避回潼关,圣人不听谏言,以至为燕军奔袭,天子蒙难,随行罗丞相等重臣皆殉国,后世大周史书只会记载,今上轻率御驾亲征,又轻枉安危置己身于危险之地,方招致不幸遇险,为燕军乱军所擒。至于我等山东之人在这场变故中做过什么事情,又有谁会知道呢?”

“呵!”姬泽切齿冷笑,“你设计果然周到。既如此,你大可不必出头,如今既在朕面前陈清此事内情,是想要做什么呢?”

“圣人英明,”郑襄安道,从袖中取出一道拟好的旨意,上面仿造拟旨翰林的笔墨,“…宁王第三子姬炜,仁孝纯至,礼敬师友,器质冲华,堪为储君,可过继为皇子,由皇后王氏抚育。主者施行!”

“若您愿意签署下这道传位诏书,我可以瞧在您也算是个明君的份上,给您留一个最后体面。”

帐中臣子目眦欲裂,料不到山东之人竟行此通敌叛国之事,郑襄安当面僭君,矫诏行事,不由气的浑身发抖,李伏忠指着郑襄安怒斥,“乱臣贼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该当诛杀九族。”

郑襄安自觉大势在握,不理会众臣辱骂,“如今燕军兵锋已至,陛下据神策军军力不过一万,其中大半尚不能上马征战,如何能抵抗住大燕三万大军?”步步上前,执着伪诏逼凌姬泽,

“陛下若识趣,便乖乖签署了这份遗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