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将画卷送去北郊山水别院曹子山大家处,求曹大家仔细修补,明儿一早就去拿回。”

孙沛斐闻言生出一丝希望,知晓曹子山大家乃是北地知名书画大家,有着一手好的装裱技艺。闻言生出一丝希望,说不得真的能将那幅《春山花鸟图》修补如新。对顾氏思慕之心珍重,决意自己亲自前往北郊别院,取回那幅《春山花鸟图》。

成柳明第二日清晨得知孙沛斐打算独行离开驿馆,不由面色大急,“大王,咱们立即就要开拔,这等时候如何好节外生枝?”

孙沛斐面上神色坚定,“我有点事情需要亲自去办,不过一个时辰即回,不会误了行程,先生放心就是。”

成柳明面色难看,不肯轻易放他离开,“若是小事,遣一属将去办即可,何必大王亲自走这一趟。”

“此事是我私事,自当亲自办理。”孙沛斐坚持道。那幅《春山花鸟图》是他与顾氏之间唯一联系的信物,出了差错,犹如昭示着他和顾氏的情缘本是虚妄,无一丝结缔的可能。如曹子山当真能修补如新,似乎便能象征情缘破镜重圆,他日重聚之期。因此孙沛斐看重非常取画之事,不愿交托他人,只是这毕竟是儿女□□,不肯让苏鲁扎带着浑赫军守卫在一旁,毕竟苏鲁扎是父亲孙炅亲将,若察觉痕迹,让父皇因此知道了他对顾氏的倾情,恨顾氏以他国郡主之身惑于兄弟二人之间,一时怒气赐死顾氏,可就大事不妙!

“左右大兄昨日已以剿匪之因离开北都,如今北都不会有什么大事,我走一趟既回。”瞧着成柳明神色焦急还待再劝,摆了摆手,

“好了,本王已经决定了,先生不必再言!”

北都王府晨光熹微,宜春郡主顾令月坐在榻上翻看书卷,对于庆王孙沛斐对自己的一片思慕之情一无所知。

一朵花从枝头落下,盘旋落进纱窗,她接在指尖,想来,自己的一生,少年时极苦,后来回到母亲身边,和乐融融了很长一阵时间,虽依旧有着难以释怀的身残缺憾,但回想起来,公主府的那段日子可谓是神仙仙境了。那时候当真以为一辈子可以快乐终老了,却没想到命运际会,和亲至北地,如今独自一人困在这座宽大孤陋的北都王府,也不知道何时何日是个尽头。

身后闺房门扇开处,砚秋踏进来,一身黑色劲装,眉宇之间带入飒爽英风,“郡主,”拱手禀道,

“您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咱们护送您逃出孙府,回返大周。”

“回大周?”阿顾陡然回过头来,眉间露出极致讶异之色。“如今是个什么时机?”

砚秋眸中闪过一丝讶色,解释道,“北地如今有变,北都王孙沛恩明日会离宫,同时带走大部分王宫守卫军。王府精锐尽出,留守的兵力不到五分之一。且有圣人派的人马在外里应外合,自可平安护送郡主出府。”她道,

“郡主若想要逃离北地回大周,如今是最好的时机。若是错过了。怕是日后再也走不了了。”

郡主卫桓衍握着腰间挂刀入内,跪在地上,黝黑的面容因着即将的奋战焕发红光,声音慨然,“郡主,郡主卫已经准备好了。末将就算拼死,也会护送你出范阳城。”

阿顾心旌动荡。北地岁月是顾令月一生最黯淡的时月,此时得知有了逃离的机会,心绪潮动,“今晚上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就走。”

朝华居中人俱都大声应“是。”面上神情惊喜不已。

阿顾笼烟眉忍不住微微一颤,问道,“可知那孙沛恩带着人马出府是去做什么了?”

砚秋闻言低下头去道,“这…”,眼睫一颤,没有回答。

“郡主,”陶姑姑上前问道,“咱们要带些什么东西?”

阿顾这等疑问也不过是掠过心头,随口问问,此时被陶姑姑带去精力,便忽略了过去。“金银珠宝等大件东西就不带了,备些银钱,路上方便花用…”

赵蕊娘便在朝华居上下喜气洋洋的时候悄悄登门,碧桐噘着嘴入内,小心翼翼在顾令月面前禀道,“郡主,有个人此时在外头求见,不知道,您想不想见见?”

阿顾闻言眸子微微一颤,猜到来人乃是赵蕊娘,顿了片刻,神色复杂,“让她进来吧!”

赵蕊娘踏入朝华居,一身红妆鲜美灿烂,犹如当年春花。但已然有了艳盛将颓的气息,与当初初随宜春郡主入北地的蕊春仿若两样的人。

这些日子她在行宫中嚣张跋扈,几度势凌阿顾,居中人对之恨之入骨,见了她入内,不由狠狠瞪眼,厌倦嘲讽笑道,“哟,这不是赵夫人么?您贵人事忙,来朝阳居这等穷地方做什么?”

赵蕊娘闻言恍若未闻,不理会碧桐等人的冷嘲热讽,径直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见过宜春郡主。”

“此前奴婢身负行人司职事,对郡主颇有不敬之罪,自知罪大,甘愿领郡主责罚。”

阿顾瞧着赵蕊娘,心中感慨复杂。当日赵蕊娘向安王孙沛恩“投诚”,揭开自己尘封往事的真相,可谓戮目惊心,平心而论,她绝无法轻易谅解,可是自己内心深处,却也明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北地孙獠势大,想要取得他们的信任,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才是。便是自己,迫于无奈,不也须得和孙沛恩虚与委蛇?如此想来,赵蕊娘昔日的种种作为,倒也可以理解。瞧着赵蕊娘此时面上凄切表情,一时间竟无有言语,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从前的事暂不必提了,赵蕊娘,你起来吧!”

赵蕊娘闻言神色黯然,“赵蕊娘此名,乃是孙贼所赐,奴婢侍敌之时,虽绫罗绸缎加身,实则心中无时不再受苦,将心而言,奴婢情愿做郡主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还请郡主日后勿呼蕊娘之名,若郡主怜惜,还唤奴婢蕊春便是!”

“我知道了。”

蕊春朝顾令月郑重再叩了个头,抬头望着顾令月,“蕊春这些日子在孙沛恩身边,探得消息,还请郡主离开之后将消息告于行人司马司主。”眸色凝重,“山东八姓已与孙贼勾结,私下与伪燕庆王孙沛斐结盟,引一贼兵奔袭陕郡御驾之地,袭击圣人。”

阿顾闻言惊怒非常,“此乃弑君大罪,山东八姓深受皇恩,尔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天下熙攘,皆为利益,”蕊春蔑然一笑,“对山东那些子故纸堆上的人而言,前朝辉煌乃是其一辈子梦魇,为了利益,身事异族也不是没有的。又有什么不可以抛弃的?”

阿顾郑重道,“蕊春,你放心,我若有有幸能逃出,定会传送此消息。便是我不成,北地如今潜入之人总有一二能回去,总会将消息送回去,不会辜负了你这片忠心的。”

蕊春闻言释然而笑,“能得郡主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偏过头去,华美的面颊上露出一丝极度痛恨之情,“大周君主圣明,兵强马壮,定能克伪燕于河南境内,若蕊春此生能见孙氏獠贼授首,便是粉身碎骨,永堕阿鼻地狱,也黄泉之下,也能笑着瞑目了!”

阿顾瞧着蕊春露出一丝讶然之色。

孙沛恩刻薄寡恩,朝阳居上下对之都怀着痛恨之情,可是瞧着蕊春此时对孙沛恩露出的切齿之恨,竟是恨不得生啮其人,倒不像是因着一般因由而生的。

蕊春瞧着阿顾的神色,微微一笑,“郡主怕是不知,我乃河北人氏,家中原是乡里富户,原来父母慈仁,兄姐和睦。我八岁那年,孙沛恩率军途径家乡,听闻我家中有一宝珠,夜中能烁五彩,珍贵异常,强上门要夺买。阿爷舍不得卖,婉言推拒,孙沛恩明面未说什么,离开之后竟指使下人强抢,”说到伤惨之事目眦欲裂,

“…阿爷外出之际跌入悬崖,尸骨无存,阿娘听闻噩耗病倒。…可怜我一家人,原本是和和美美,因孙氏贪欲,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阿兄年轻气盛,要为爷娘讨个公道,清晨出门,到了傍晚送回来,被人打的浑身上下都是血痕,半夜没有撑过去就去了。阿姐年方十六,貌美无双,本与街市陶家大郎定有婚约,眼看就要完婚,却在新嫁之前被贼人奸污,跳河而亡。我年纪尚小,被这批恶人卖入妓院…妓院打手凶恶异常,我想要逃离,几次都被逮回来,打的遍体鳞伤,若非老鸨见我貌美,打着长大后再我身上赚钱的主意,交待了话,怕是我早就丢了性命去了。眼见得一辈子困在妓院之中,永无出头之日,范司主出现在我面前。”

闭了闭目,遮住夺眶的泪水。

“范司主说瞧着我一个小女子有几分血性,问询我愿不愿意跟他走,入行人司接受培训,做一个暗人。我问司主,日后我能手刃孙沛恩为家人报仇么?司主闻言大笑,回答我说,只要我有这个决心,日后一定会给我机会的。我便跟着司主回去,成了行人司的春三,后来随着郡主来到范阳,伺机报仇。”

顾令月瞧着蕊春说着泣血往事,心中感慨,她这一年来在北地受尽苦楚,本自觉得再没有比自己境遇更苦的了。但若是与蕊春比诸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所有的苦楚如水上波纹,不值一提。倒将一腔芥蒂之心放开,怜惜的看着她,“原来你竟与孙沛恩有此不共戴天之仇,”露出疑惑之色,“可是我有一事不解,你既如此恨孙沛恩,这些日子伴在他身边,可谓有很多机会,大可寻机结果了她的性命,又何必…”

蕊春深深饮下齿痕,切齿而笑,“那孙贼倾我家园,这等深仇大恨,岂是我要了他的性命就可以解恨的?我不惜委身仇人,百般款曲,可不是简简单单让他了账的。定要孙燕倾亡,父子相向,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而亡,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碧桐等婢子立在一旁,听闻蕊春往事,面上都讪讪的。蕊春嚣张跋扈,她们素日痛恨异常,却没有想到在张扬艳丽的表面下,中竟有这等悲惨往事。顾令月闻言默然,和亲之事她心中一直郁郁,可这等郁愁远不能与蕊春倾入骨血的深仇大恨相提并论。猛的一振精神,

“苍天有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想赖你定有愿望得成的一日。不提别的了,我们这就离开吧!”

蕊春收泪洒然一笑,“是蕊春冒昧了,竟拿自己的这等子往事烦难郡主。”立在原地,倚在靡红的柱子上,微风吹过她的发丝,飘渺美丽,笑意绮丽又哀凉,“似这等鬼地方,郡主这般美好的人儿,本是一天都不该待的。您既要走,蕊春定会出力助你一臂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本书地址连接门: 《天策春》

《天策春》

和上部气氛比较沉郁不同,下部的故事比较轻松,主要就是爱情故事,男追女,恋 奸 情 热,勾勾 搭搭,甜甜蜜蜜!偶尔打点小怪兽。为此,作者君不要脸的在文章标签里打了个“甜文”标志。捂脸——!下亲们可以过去看看。顺便预收藏一下,可以将新书宝宝放在收藏夹里,小说随时开更都会有最新情况提醒,你们就不会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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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持寄于行人(之弑弟)

清晨的阳光自东方升起,露水凝在枝头,清澈圆滚。范阳北郊一片寂静,庆王孙沛斐带着人马策马奔驰来到别院外,翻身下马,别院外如玉的柳树烟织成云,无一丝鸟鸣。孙沛斐踏着露水,念及心头深藏的一缕红颜,心头微软,上前叩响朱红大门门环,大门“咿呀”一声从内推开。

孙沛斐踏门而入,朗声唤问,“曹先生?”

深院寂静,无人应答。

孙沛斐左右张望,见庭院深深,无一丝人影,心中忽的生出一丝不祥之感,沉声道,“退后。”话音未落,廊下园门传来踏踏脚步声,一批披满甲胄的兵丁带着悍勇的杀气从隐秘藏身处涌出来,手中执着雪亮的刀戟。

孙沛斐登时怔住,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兄长以顾氏的《春山花鸟图》为饵,将他诱至此处。埋伏了数百兵丁截杀于己。自己身边不过带着十数随从,落入包围陷阱之中,可谓绝无生理。

面对如此危险的境地,他沉下气来,朗声笑道,“不知大兄可在,可否出来相见?”

院中众兵丁即刻沉默,过了片刻,雪亮的刀戟锋芒收住,一身鲜亮甲胄的孙沛恩从内分众而出,面色复杂,“二弟,今日我在这儿设下了数千伏兵,将此地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你便是插翅也逃不出去,还是放下手中刀剑投降吧!”

孙沛斐朗朗笑道,“你我兄弟一同长大,虽非同母,但总算有些情谊。没有想到今日竟落得如此刀剑相向的地步。大兄以此杀局待我,莫非心中竟半点不存你我兄弟之间的情意么?”

孙沛恩闻言面上愧然之色一闪而过,这是他的幼弟,他虽厌恶他的母亲曹氏,可是自小看着从一个小小的团子长大,如何能没有一丝半些儿情意?可是江山权利的诱惑这般迷人,能够泯灭世间所有的情感。冷硬了自己的心肠,激起一股愤怒之情,“情谊?当年我亲母为你的娘亲所逼无辜病亡,谁又曾顾念过我们母子的情谊?江山基业,成王败寇,你我兄弟之间争夺江山,早已你死我活,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兄弟之情?再说了,”他念及将孙沛恩诱至此处的方法,切齿冷笑,

“你身为人弟,却觊觎兄嫂。那幅《春山花鸟图》是谁人所画?你又为了什么撇开了苏鲁扎独自赶到这北郊别院。个中情由,还用我再说么?你做下这等罔顾人伦的事情,心中对我这个阿兄又何曾有半分尊敬之情?”

孙沛斐闻言愕然,朗声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对郡主确有倾慕之意,这份感情却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半点逾越。今日摆下这等阵仗,显见得不死不休,什么话语都是废话。动手吧!”

孙沛恩挥了挥手,大声吩咐,“上!”

北郊的春天春风清许,深重的血色浸透了别院的泥土。孙沛斐抽出腰间佩剑,奋力抵抗敌兵。然而敌兵如同潮水一样的说,杀也杀不完,胸腹之间中了一刀,两刀…倒下的时候,记起了那个夜晚,顾令月躺在金丝檀木小榻上,面色雪白,咬紧了绯唇,整个人冰冷的像铁一样。伤心难过到了麻木的时候,紧闭唇齿不发一声,连一丝落泪也无。

她是这样美好的女子,该当活在春风沉醉当中,享受最美好的生活。她不应该消亡在北地的风雪里,一点点静默下去,沉郁无言,如同失了水土的花朵,最后得到凋亡命运。他向往那春暖花开的生活,希望和她携手共度。但天意弄人,他和她从开始就错过,一生中无并肩资格。自己曾在午夜梦回之际成百上千次的惦记,但真正论起来,在现实生活中,和她共同拥有的,只有那两个共处的夜晚。他坐在旁边,静静的望着她,于己不过片刻时间,也就是属于他的地老天荒了。

虽然,她对自己的情感几乎从不知晓。自己这一生连一句倾慕之语都不曾真正向她倾诉。

孙沛斐一行护卫不过十人,很快就被诛杀在当地。春风吹彻北郊大地,院中的桃花飘旋的落地,妖异如血。屋子内,装裱如新的《春山花鸟图》从悬挂处跌落下来,翻滚展开,露出其上所绘图案。

孙沛斐倒在地上深深的望了一眼,画中大片花枝如泼墨一般展开,劲骨嶙峋,内涵力道。落在枝头的一对鸟儿展开双翅,状如即刻飞入云霄,犹如一颗不羁的灵魂。

他在绚烂的色彩中闭上目光,带着一丝不甘的光彩。

“…成王败寇,弟今日既落到这个田地,想要逃出升天,怕是没有指望的。父母尚在高堂,父皇如今在圣都与周军作战,若听闻你我兄弟阋墙消息,怕是大为伤痛恼怒,还请大兄念父子之情,日后孝顺父皇,做个仁慈爱民的好太子;我的母亲,曹氏膝下仅有我一子,我丢了性命,她便无再多指望。算的是偿罪了。求阿兄看在我的面子上,日后容的母后,能够安然终老!”

“…顾氏无辜,于我之倾慕丝毫无所知,求阿兄日后善待,莫让她黯然收场!”

孙沛恩眸含血色,持着佩刀大踏步从北郊别院的大门处跨出,耳中传响着孙沛斐最后时刻的遗言,目光冷硬如铁。权势之争这般迷人,令人生之死之。他为了登上那最后的高位,可以泯灭亲情杀戮,踏着自己舍弃的一切,一步一步的登攀。无论是什么人事挡在他前进的道路上,他都会尽心去除,毫不容情!

他跨步毫不犹豫的离开,背后留下的是北郊别院深红的血色,犹如杜鹃泣血,哀哀诉说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深红的血色染透了北都行宫地面。郡主卫令桓衍抽出了刀,割断了哨楼守卫的喉咙。最后一名守卫悄然扑倒在地上,背后贴地之处一条血河蜿蜒流出。

“卫令,得手了!”悄声的禀道。

“嗯,”桓衍点了点头,吩咐道,“将准备好的红巾系在窗前!”

“是!”

朝华居中,一身劲装是砚秋立在轩门前,朝着外间不住张望。见了北哨岗飘出一抹鲜艳的红色,眸中闪过一丝喜色,“郡主,桓卫令得手了,咱们出发吧!”

顾令月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

为了这次奔逃计划,她此时掩人耳目乔装打扮,脱下了日常穿戴的郡主华丽宫服,换上了行宫粗使丫头的粗衣鄙裳,用黑灰遮掩手足面容,低下头来,在清晨昏暗的天色中,灰扑扑的,半点都不起眼。

蕊春一身纯色丝质宽敞衣裳,裙摆曳地,青丝委长,斜倚在朝华居泛黄陈旧的廊柱上,神情慵懒不羁,悠悠道,“走吧,走吧,这样的鬼地方,能够走最好,出去了就不要回头!”

碧桐立在一旁,瞧了瞧蕊春几眼,忽的下定决心,扭捏几步踏上前去,对着蕊春道,,“此前我以为你背叛了我们跟了北都王,心中恨死你了。日日咒骂于你,如今方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你忍辱负重很是辛苦,我与你道歉。”

蕊春愕然片刻,咯咯笑起来,“你这个人很是有趣。难怪虽然傻,郡主却这么喜欢你。”

碧桐闻言气的跺脚,忍了又忍,终究忍住。

阿顾微微一笑,转头望了朝华居中所有仆妇丫头一眼,“此次出逃计划,咱们分批出逃,怕是中途不能及时汇聚在一起。若是不幸失散,各位务必善自珍重,保全自身,回返大周,以图他日再见。”

陶姑姑等人也都做了乔装打扮,闻言面上含泪,俱都庄重点头,郑重应承,“郡主放心就是,我等自当尽力。只盼着上天保佑,郡主这趟能够平安脱险,奴婢等愿折十年寿数。求郡主安然脱险。”

蕊春瞧着面前情景,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神情,“可真是个主慈臣忠的好故事。可惜没法子完美收场了。”瞧着众人,“外头的郡主卫不过五百人,全力保护的自然是郡主。至于如今这院子中其他的人,自然是顾不上了。只能够各听天命,天色也渐渐亮起来了,瞧的清清楚楚的,府中守兵虽然因了孙沛恩外调的缘故削弱了一大部分,剩下的人也不是完全吃素的。如今这里头怕是没几个能逃的出性命去。说什么他日再见,怕是没这一日了!”

阿顾闻言愕然,瞧着陶姑姑等人,见陶姑姑等人神色沉郁,显见的明白蕊春所言俱都是实情。“只要郡主能够平安逃出,返回大周。我等一干贱婢的性命,又有何关系?”陶姑姑豁达笑道,“便交给上天处置,能活着出去,是上苍保佑,便当真将性命丢在这儿,也是无碍的!”

蕊春闻言沉默下来,过的片刻,忽的呵呵笑起来,“奴婢心冷,已经是好久没有见到这等感人的场面了。既然如此,我为大家助一把力吧!”

阿顾讶然,问道,“你要做什么?”

蕊春已经是不再言语,一把把阿顾推出来,取过桐油,泼在屋子帷幕上,举起屋中烛火,点燃帷幕。火舌碰触到帷幕上的油水,顷刻间火舌大作,吞噬了整张帘幕,烈烈燃烧起来。

阿顾骇然,“你疯了!快出来!”

蕊春立在火光之中回头凄然一笑,“快走!”

蕊春想要利用朝华居的一把大火,将整个北地行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救火之时人手嘈杂,居中众人逃命就多了几分可能性。阿顾明白她的用意,可她何忍瞧着蕊春用自己的性命铺垫出自己这行人的归周平安道路。喝道,“咱们拼一拼,未始不能有一个出路。再不出来就晚了,快出来!”

蕊春呵笑一声,不肯迈出,春水阁的热焰烈烈燃烧起来,映衬的蕊春眸中一片水光,“我赵家一家二十一口性命,连同刚巧到访的姑父父子,都一并送在了那场大火中。我孤身一人,留下一条贱命来,就是为了报仇。为了让孙沛恩付出代价,我将自己的身子送给仇人糟蹋。”低下头去,“这身子已经脏了,就算天下人能够原谅我,可我自己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早就不想活了。前些日子对郡主多有冒犯,不得已为之,盼着郡主能够谅解。蕊春在此遥祝,郡主此去一路平平顺顺,平安返回大周,将消息传送回行人司。只要伪燕败亡,孙沛恩伏法,也就不枉我在天之灵了!”

朝华居的火光冲天而起,行宫中人远远的发现,奔走呼喝,“快来救火啊!”

阿顾闻声所感,泪水涔涔落下。砚秋眼圈也红了,扯住阿顾,“郡主,咱们走吧。蕊春妹妹用性命换了这么点时间。若是您不肯走,就是辜负了她的这番苦心了!”

清晨的行宫,亮着一丝些微晨光,阿顾目中含着泪水,伏在砚秋肩头。沿着偏远宫道快速穿行。一支宫卫巡逻队执着刀戟从廊道上经过。为首的队长远远的瞧见了砚秋二人,扬声唤道,“停下。”

阿顾的心登时跳到嗓眼!

作者有话要说:预祝亲们元旦快乐!

关于本书发一个重要通知:

嗯,这本书到目前为止已经断断续续断更了有一阵子,作者君还是很想写完的,但短期内私事原因确实不能恢复正常更新速度。再加上小说情节也到了一个分界点,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将本故事定为上下两部。上部情节截止至大周阶段性大胜,阿顾逃出北地;下部情节至阿顾回周开始自故事结束。上部《天恩》情节还剩几章左右。我会加快时间在下周五前完结。

下部我希望多存点稿子,能够进行连续更新。下部小说已经在晋江上预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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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期本书下一章《出城》更新时间:星期五上午9点。

PS:作者君修文之心不死,再度想修改范阳卷的故事。本周内会随时修改旧文章节,反正下星期五前会结束阶段性故事告完结。大家瞧见了诈更淡定点。

四十:持寄于行人(之出城)

此时朝华居的大火已经大作,火舌映照的行宫上方半张天空火红。砚秋身子微微一僵,心中叫了一声“糟糕”,无奈停下步伐。

侍卫队长走到砚秋身边数尺处,打量着二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怎么了?”

“卫爷好,”砚秋作势行了一个礼,“奴婢等二人是傅夫人院子中的小丫头,今儿早起,为傅夫人采摘园中晨花上的露水。远远瞧着朝华居走水,便急忙上前相救。没想到众人救火混乱,同伴微儿不慎被园中山石所绊,摔伤了腿。奴婢担心微儿,背着她想赶快回去。遇见卫爷,这方停下来等您训话。”

“我瞧着你们二人有点眼生啊。”那队长道,目光凝视着伏在砚秋背上的阿顾,疑问道,“摔伤了腿?抬起头来。”

阿顾浑身僵硬,伏在砚秋背上,听闻这队长的问话,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抬起头来,这队长能不能认出自己。但形势逼到眼前,没奈何,只得慢慢的抬起头来。

砚秋此时亦心跳如鼓,若是被抓了现行,只能够杀出去了。抬头暗暗打量了这支巡逻队一眼。暗暗估算这支队伍战力,凭着暗处潜伏的郡主卫,能用多久时间杀出重围。

“你们两个这么久了跑去哪里了?”廊道上忽的传来一阵女子柔美的问话声。

砚秋回头,见一名玄衣女子立在廊道上,清晨的柔光照在她的身后,容光柔美,正是傅春露。

卫队队长知晓这位傅夫人乃是北都王爱宠,连忙行礼参拜,“傅夫人。”

“这位卫爷,”傅春露道,“这两个小奴是我院子里的人,我命她们出来办事。你这般拦截她们,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卫队队长连忙迭声应允。“小人觉得她们有些可疑,故停下来查问。实在不敢对夫人有任何疑心意思。”

“她们是我的人,能有什么问题?”傅春露冷笑,“朝华居大火,你还不赶快带人去救火,只在这儿跟我的丫头计较个什么劲儿?”

卫队队长闻言无奈,只得应道,“小的这就去。”起身朝着属下挥手,“还不快去救火。”匆匆离开。

“你这丫头,既然腿脚伤了,就快些回去吧。”傅春露吩咐道,“如今朝华居走水,我要快去探看,瞧瞧宜春郡主可是安好。”

“是。”砚秋应道,朝傅春露行了一礼,负着阿顾打算匆匆前行。傅春露瞧着她背上的阿顾,忽的问道,“小丫头,你刚刚从朝华居回来,朝华居那边无碍吧?”

阿顾怔了片刻,轻声答道,“朝华居大火已经起来了,好多人从里头跑了出来,对着火烧的屋子唤郡主,也不知道宜春郡主是否在里头。”

傅春露眸光微闪,“宜春郡主一定是逃出来了。郡主是好人,想来她会一生平安的。”

“是,想来郡主会平安的。”阿顾负在砚秋肩头,悄悄抬头,朝着傅春露看了一眼,恰逢傅春露目光凝来,二人目光在空中碰触在一处,似乎有千言万语,转瞬即逝。过了片刻,傅春露移开了目光,急急朝着朝华居方向奔去,“命宫中所有人去救火!”

身边随从都应道,“是。”

北地行宫北侧宫门处内外杀戮在一处,砚秋负着阿顾左右,在郡主卫的护送下,向着宫外冲闯。阿顾伏在砚秋肩头,只听得刀剑相撞声不时响起,似乎发生在自己的耳畔。不时有滚烫的鲜血溅在她的脸颊之上,闭了眼睛,不敢睁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得周围压力一浅,似乎与外头援军会合。将身边敌军的压力接了过去。一个洪亮的声音扬声吩咐,“快走。”砚秋负着阿顾随着来人快速随行,到了一处安静之地,方停下脚步,询问道,“不知尊驾何人?”

来人为首者回过头来,乃是一名壮年男子,行色剽悍,带着三缕胡须。从怀中取过一个令牌,对着砚秋一晃而过。“在下刘洪。”砚秋眸中闪过一丝喜色,行礼道,“行人司暗卫秋字第十三号,见过上峰。”

刘洪点了点头,瞧了她背上的阿顾一眼,问询,“这就是宜春郡主么?”

“是。”

刘洪拱手行礼,“属下见过郡主,奉圣人之名潜入范阳营救郡主,属下来迟,令郡主受苦了。请郡主恕罪。”

阿顾抬起头来,“阿顾蒙将军倾力所救脱险,将军何罪之有。”

刘洪面上露出感念之色,“多谢郡主,”挥手吩咐,“即刻撤退!”

孙沛恩立在烧成残垣的朝华居前,神色莫名。他与顾氏夫妻一场,大半数时间都是交恶不容,彼此相处最后一段时间,自己刚刚对顾氏动了一丝情感,想要好好的待顾氏。没有想到,顷刻间途逢变故。念及顾氏此前神仙风姿,不知不觉间惆怅伤怀,心旌动荡。

宫人在朝华居废墟之中翻找,不多时抬出一具女尸,面容焦黑,已经看不出生前容颜。行宫卫令孙然跪在孙沛恩面前,惭然拜道,“属下无能,无法戍卫行宫安全,请大王责罚。”

孙沛恩冷然而笑,“此事不能全怪你。这等人暗地里百般筹谋,竟探知今日行宫守卫不齐,趁此良机里应外合,方得了手。”

孙安闻言松了口气,拜道,“多谢大王…”

话音未落,孙沛恩抽出腰间宝剑,一剑刺入孙安胸前,剑支锋利,从背心穿心而过。孙安惊诧莫名,瞪着孙沛恩,“大王,…为,为什么?”

孙沛恩抽出宝剑,冷冷道,“无论如何,终究你没有守住行宫,让顾氏失了踪迹。这等罪责,难道不该去死不成。”

孙安仰倒在地上,已经了无生息。

孙沛恩擦拭剑锋鲜血,走到女尸跟前,问道,“可查明死者是谁?”

从人伏跪在地,恭敬禀道,“女尸烧毁太过严重,竟是不知。”

“既如此,”孙沛恩冷笑,“扔到乱葬岗去吧!”

“如今不过是辰时,行宫守卫虽然出了漏洞,但北都各城门守卫却森严。他们能逃的出行宫,却必出不了城门。传令下去,令北都各城门紧闭,严加搜索进出人马,不能放出去一个可疑人。同时命北都守斛律光派人在城中大索,务必抓住顾令月。”

侍卫令扬声应道,“是。”

北都城顺康坊民居

刘洪奉着阿顾在榻上坐下,“此处乃是属下在北都歇脚之处,暂且安全。属下与众人约定了,若失散后平安归来,就返回此地。郡主在此略歇一歇脚,待得集合了再多点人咱们就安排出城。”

阿顾点了点头,道,“对战之事阿顾不懂,一应由刘将军安排就是。”复问道,“咱们的人有多少人顺利逃出来?”

刘洪道,“众人逃出逆贼孙氏府邸之后,分散而逃。除了奉命贴身保护郡主的砚秋外,如今只有陶氏姑姑、碧桐等几人平安与咱们会和,其余人等暂时不知所踪。”

阿顾点了点头,眸光心伤。

砚秋瞧着心中不舍,柔声劝道,“郡主,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阿顾道,“蕊春在大火里头看着我呢!为了不辜负她的牺牲成全,我没有难过的时机。”仰头望着刘洪,

“刘将军,阿顾有一事相托。”

“郡主请说。”

“阿顾此前得到消息,山东八姓叛国,与孙燕勾结,意图对圣人不利。圣人安危,于大周十分重要,请你分一队人马,速速返回东都,将这消息送到圣人手中。令圣人小心防范。”

“这,”刘洪面色陡变,惊呼道,“这事情当真是真的。”

阿顾道,“蕊春死难,此前将消息传出,想来不会说谎。这等事情,宁可信其有,便是多跑一趟,也没甚关系。但若是真的,可就解救万民于水火了!”

刘洪面上显出为难,这等消息极为重要,刘洪初初听闻,便心急如风。恨不得亲自赶回陕郡救驾。可是自己此行潜入范阳,接到的命令就是护卫顾郡主安全。北都城守卫兵马众多,自己人手本就不够,若是分出一支即刻返回大周,护送郡主愈发难为。

阿顾瞧着刘洪面上为难神情,肃然道,“大周江山安危与阿顾一人区区性命比较,孰轻孰重,很是明了。只要家国安全,阿顾宁愿接受命丧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