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盈vs崔落花】

托付

素璃应付之际,眼角的余光扫见持宝剑的人安然抱剑站立。云层偶被狂风吹开一角,点点夕照映上他的剑锋,那剑顿时宛如朝阳一样光彩夺目。

“焕雯!”素璃恍然大悟:“青衣卫!”

不知道时,她还怀有必胜之心。一察觉对方的身份,她心中忽然没底。相府青衣卫个个百里挑一,宰相为之延请繁阳李氏的高手授艺,绝非向李氏习武以防身的她能够匹敌。

她稍一泄气,对方已察觉她心神不宁,眨眼功夫便占尽先机,不过三招就将素璃兵器打落,逼得她跌坐在地。

持宝剑那人不慌不忙地走到她身边。素璃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这人还年轻,绝不是琚含玄。她强作镇定,说:“宰相之势再强,也不能延绵万世,数载之内必将破灭。你们追随他,能够猖狂一时,难道能够猖狂一世吗?”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动了动:“人生苦短,能够快意猖狂的,本不过这区区数载而已呀!”这声音素璃熟悉,听了几乎要跳起来。

就在这个瞬间,那人一剑当胸刺下…

焕雯的光芒晃了素璃的眼。她想,一定是眼又花了——天空映照的,应该是几朵红梅吧?

【素璃vs某人】

托付II

人的性格往往可以从她评价旁人的气态中一望而知。李怀英虽未在官场上搏杀,却见过数百名形形色色的书院生徒,于识人一项上有少少心得。王秋莹的语气中并没有天花乱坠的奉承,李怀英却看得出,她行事正直,且对皇后爱睿歆之心笃信不疑。他原本自信对皇后的认识,这时也不仅生出小小疑窦:也许他看到的皇后只是很小的一面。

他没有忘记,皇后还年轻,有朝一日生下皇子,也许她就变成睿歆最大的敌人。可是转念又想,如果皇后真的生下皇子,她真有害人之心,睿歆便是在别处,又能摆脱她吗?也许让她来养育反而更好。

【李怀英】

隐情

素盈忽然明白,真宁也到了这个年龄——自信的、容易产生错觉的年纪。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对那特定的某个人来说,是好事。以为特定的那个人,做的事情是为自己…

她想以长辈的经验告诉这个少女: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与你心有灵犀。有些话必须要说出来啊!错过这个刹那,你就会长大。长大之后再来回顾此时此刻,总会觉得别人做得不够、亏待了自己,或是觉得自己一片痴情错付——往后的后悔,只是因为这一刻的沉默引起了小小偏差。

【素盈&真宁】

“谢家只剩你一人,不就是为了传承香火,才与平王断绝关系、认祖归宗吗?拖延至今,不太好。”素盈垂下眼睛道:“那位素二小姐确实是个罕见的女子。配你也算一段佳话。”

谢震的嘴唇动了动,说:“我也曾经想过…想过娶一个女人传宗接代。虽然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也无法想象为什么选择她,更无法想象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操持我的生活。婚姻一事,不止图一个孩子,也关系两人的一生。我只知道一个素小姐,何必去祸害别的女人?”

他说到这份上,素盈实在没有话来劝他。

“难道你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也许是过一辈子,也许是过几年…”谢震躬身道:“臣实在不擅长在娘娘面前隐藏,反而令娘娘操心了。娘娘其实不必介怀,也不必插手。要知道,心事终归还是心的事,谁也管不了啊!”

“那这事情就交给你的心。”素盈轻轻地说:“而你——你来管束自己的言行,让它们看起来像是另一回事,反映另一种情感,可以吗?”

“可以。”他痛快地回答:“一定不会让臣的私事,引人对娘娘产生猜疑。”

【谢震&素盈】

求贤

素澜有些急了,不留心就提高了声音:“在家里锦衣玉食是不费心。只要听听各地报上来的帐,一年就吃穿不愁。整日不是骑马打猎,就是吟诗斗酒——难道你一辈子就这样糊弄过去?这能叫做‘痛快’吗?!”

云垂见她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心中也不舒畅,瞪着素澜道:“你突然间发疯了么?”

素澜苦口婆心地说:“你的悠闲日子是怎么来的?你以为盐商这生意,人人都可以做?你能赚这单银子,过这好日子,因为你爹是宰相,他有权选择让他的儿子过什么样的生活。失去你爹,你还能这样逍遥?‘盐’这买卖,朝廷一句话就可以给别人。有再多的钱,朝廷一句话就可以让我们倾家荡产!你想过潇洒的生活,就要做一个有权选择生活的人!”

云垂指着素澜怒道:“你简直是官迷心窍!做官就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人常言,官情纸薄。若是父亲失势,我便是个官,能为自己开脱几分?能打动皇帝、打动故人几分?素澜,我已经选了自己的生活。我只跟你讲一句——你要是时刻盯着朝廷,我就算做到父亲那份上,你也不得安生。你不看不就成了?”

素澜见他凶巴巴的样子,委屈道:“在你选择的生活里,我只需要每天安顿家务、养儿育女,是不是?在你看来,我与大字不识、眼光短浅的女人,其实都不过是女人而已…对不对?”

云垂哑了一刻,嘴上不肯服输,冷笑道:“那怎么能一样呢?你的本事比她们大多了。要是你喜欢,自己去投策也不成问题吧?”

素澜听出他挖苦的口吻,索性怄气到底,从袖中拿出一叠纸,冷冷地说:“云垂,我并不是做不到。可是皇天生我为女人,我这一生只能因夫婿而显耀。”

云垂吃惊地看到她洋洋洒洒的文章,又看到题头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你代我写好了?”他忍不住惊诧地叫起来:“你想逼我选择一种毫无兴趣的生活,这样你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素澜的手按着那一纸文章,冷静地望着她的丈夫。只见他惋惜地摇摇头,看也不看那一张纸,转身就走了。素澜的眼泪一下子掉落,觉得他背对的不仅是一张纸,也是她的全部期待。她抓起那篇文章,就要用力撕掉。可是霎时又停手。

这么好的文章…被眼泪打湿了。

她又看一遍,更觉心痛,抹干眼泪重新誊写,仿佛赌气似的在署名处写下“素柬”二字。趁着这股气还没消,她索性又回到皇榜之前,将文章投入铜箱里。

【素澜vs云垂】

云水

素澜咬了咬嘴唇,毅然对素盈说:“姐姐,试问世间可曾有过一个女子,在天子面前与男子一较学问?我得到这个机会,并非因为我是皇后的妹妹,而是因为我写出一张精彩的对策——请问这是丢脸的事吗?”钦妃又要揶揄她,素澜又抢在前头说:“就算不为世风所容,我毕竟破天荒地做了一件为女子扬眉吐气的事。焉知千秋之后,不为后人乐道?请求娘娘成全。”

她的话中有豪情万千,素盈听了不能不动容:“毕竟从小教养不同,妹妹的魄力远在我上。虽然不是后宫女子,却…不,也许不是后宫女子,你才能够这样意气风发地畅谈远见卓识。”

素澜大喜过望,跪在姐姐面前行过大礼,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钦妃在一旁一个劲讪笑。素盈见状道:“姑姑不需担忧。以素澜的才华和机灵,在这事上是不会吃亏的。”

“若世上的事,全由才华和机灵来决定,她的确很难吃亏。”钦妃不冷不热地说:“恐怕她想得好,旁人却不是那么认为呢。娘娘看着吧!只怕别人没拜倒在她脚下,她先要向别人跪拜央求。”

“这话怎么说?”

钦妃哼一声,说:“妾是个迷信的人。依妾之见,阿澜这事起头就不祥!起假名用什么字不好?偏生把自己名字里面的‘门’扔掉。希望这事不要害她无门无户、无家可归!”

王妃

人情往往就是如此反覆:初时大家都觉得她做事老练,多少有些欣赏她。渐渐察觉她实在太老练了,心机海深远在自己之上,便要同她保持距离以防不测。

素盈微微笑道:“阿澜,你时常觉得,只要你愿意,这世界也会在你脚下顶礼膜拜,对吗?那么你有没有觉得,稍加时日,你会心甘情愿去膜拜另一个人?这宫廷里大多数人,表面如何且不说了,在内心里与你一样自视甚高,等着别人来膜拜呢!你能够改变他们的表象,但能够改变他们的心吗?”

素澜听了闷不出声。素盈抚着她的肩膀道:“你有拒绝委曲求全的资本。但宫廷是活的,一举一动都一目了然,看起来很容易对付,却不会对你妥协。即使你与他一拍即合,也难免在某处失去欢心,最终失去他。”

立场

素盈沉下脸,说:“秋莹,你对得起我么?”

王秋莹愣愣地回答:“娘娘明察!奴婢用药并没有错…”

素盈冷笑道:“当然不错!否则怎么能进太医院呢!”

这时候王秋莹才体会她真实的意思。“如果娘娘说的是这一件,奴婢请娘娘谅解。奴婢一生只求对得起一种人,就是有求于奴婢的病人。”王秋莹说这话时,不卑不亢地望着皇后素盈,态度似和蔼的长辈一般平静。“自从奴婢为圣上治病,太医院在明处虽没有百般阻挠,却从未同心协力——只因奴婢在宫中地位尴尬。若是入太医院有助于救治圣上,奴婢无由拒绝。”

“是你对我说,圣上至多再活一年。”素盈冷淡地说,“如今不到半年了,你却要入太医院,放手大干一场?秋莹,你是不是骗了我?他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王秋莹闪烁其词,说:“娘娘,我家的家训就是如此——无论病人还有多少时日,如果他还有救,就不能见死不救。如果他还有康复的可能,就不该拖延救治让他多受痛苦。”

素盈望着她,“呵”的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王氏不愿踏入宫廷,是出于世家的清高。现在看来,其实是胆怯!你的祖先害怕因固执而命丧宫廷。可是你已经在这里。你以为只有我身不由己么?你也是一样的!”

她向秋莹逼近一步,用更加冷漠的口吻说:“从我召你入宫的那一刻,你就不再只是你自己。你不再只是医生,而是宫廷的一部分。你已经有了新的立场,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协助我!”

王秋莹哆嗦一下,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摇摇头道:“奴婢不是那种善于改变的人。”

“那么你就不是应该生活中宫廷里的人。”素盈漠然转身,“宫门一开,你就走吧。”

王秋莹怔了一刹,坚定地说:“奴婢不能走。”

素盈觉得胸上被闷闷地击中一记,深深蹙起眉头,侧身审视这天真的女医生。她真以为皇帝的安排是对她医术的肯定?素盈更加没奈何地摇摇头:“秋莹,别做梦了——太医院会是你的桃花源吗?”

王秋莹微笑道:“奴婢也怕过。可是娘娘的话让奴婢有勇气。”

她的双眸闪烁着异样光彩,说:“您那天说,史上的宪烈皇太妃可以领兵远征,康豫皇太后可以助皇平叛,素澜不能与书生们金殿对策,实在可惜。奴婢斗胆浮想——宫中比比皆是有品女子。女子可以为女史,为尚、司、秉、承女官,掌、奉令人,为什么不能在太医院有一席之地?”

“宪烈皇太妃,康豫皇太后,甚至我的妹妹,她们不仅仅是为了证明女子有能力做到。”素盈凉凉地一笑,说:“她们越是强,越是对某些人有用。她们需要自己对别人有价值,这样才能汇聚越来越的力量为之所用。你做得再好,只对你自己有好处,除了圣上,别人无法从中受益——谁会捧你的场?”

王秋莹眨了眨眼睛,慨叹道:“娘娘,您眼中的世界,始终与奴婢看到的不一样啊…恕奴婢不能从命。”

【素盈VS王秋莹】

狠毒

所有的素氏都深谙一个道理:感情与利益应该永远分开。哪怕至亲至爱的人挡在路上,她也要一脚踢开,待到做成了大事再为之落几滴眼泪,缅怀她们曾经有过的感情。

凤烨的脑中轰的一响,再也无法对心中的那个素盈怀抱侥幸。她忽然觉悟:她习惯了听到素氏女子相互戕害,但没有听过谁去对付皇帝。她总以为,每一个素氏女子都以嫁她父皇为目标,心无二意。而她的父皇是个绝对不会让人失望的杰出男子。女人们应该为他倾倒,带着这份感情对他忠诚。

但素盈是一个被家人安排才嫁入宫廷的女子。成为皇后非她所愿,之前她心中已有过婚配的人选,是睿洵、是白信默,而没有皇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素盈存有幻想!她在丹茜宫,只是完成身为皇后的使命。而这使命的下一步,是向更高的权力追逐…

“她得到了睿歆,不再需要我的父皇…是吗?李太医的事也是她做的?吴太医呢?会不会也遭惨手?她要我的父皇等死吗?!”她颤声问。“听说我父皇是中毒——这也是她做的吗?!”

“殿下,我无法为您解读我不懂的事。”王秋莹见她方寸大乱,反而平静道:“我只知道,圣上早在迎娶皇后之前,就中毒多年。他自己告诉我,那是一种叫做‘沉梦’的毒药,出自太安素氏,毒性凶狠杀人无形。不知为什么,有些中毒的人能侥幸拖延。如果我像您这样狠毒地猜测,我会说,您的母亲才是凶手。”

“你信口雌黄。”凤烨怒视她。

王秋莹平静地说:“您无法否认,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猜测。”

凤烨怔住。母亲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她们都能够这样狠心吗?我的父亲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从未愧对她们半分。”她狠狠地倒吸一口气。与父亲结发的母亲,尚且在权力与丈夫之间选了前者。今日的素盈怎么能够信赖呢?“太狠心了。素氏女人…太狠心了!”

“我却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变成那样。”王秋莹说:“是因为什么人,或者为了什么人,才那么狠心。所以我不怨恨她。也许你我面对那样的局面,同样狠毒。除了逃避那样的局面,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凤烨&王秋莹】

沉沦

崔落花将酒闻了一下,说:“似是有桂花。”素盈只得遗憾道:“我近来连桂花也忌了!”说着将酒赐给素沉,说:“郡王代我喝吧。预祝你场内游龙,技压群雄。”

素沉谢过恩就喝了一口,忽然怔住。凤烨这时回到帐中恰看见这一幕,顿时全无血色,手中的纸也掉落。素盈的心“嗵”的一沉,伸手就去推素沉的酒杯。

可是他仰脖喝完了。

“哥!”素盈慌了刹那,沉声道:“吐出来!”

她的慌张让大帐中所有的人端着酒杯呆住。只有素沉镇定自若地说:“娘娘为何惊慌?”

“酒中有异!”

素沉诧异地望着妹妹,微笑道:“娘娘勿开这种玩笑。那怎么可能呢!”

素盈抓着他的手腕急切地说:“你先吐出来!晚了来不及…”素沉却向众人笑道:“的确是好酒!”

【素盈&素沉】

倒相

钦妃不住地摇头,说:“我知道娘娘将睿歆视为己出。可视为己出,并不是真正的己出呀!”

素盈干涩地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姑姑这般运气。”

钦妃高深莫测地莞尔一笑,仿佛在说:这可不仅仅是靠运气。她又向素盈道:“请问娘娘,平王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是否在小时候因他对自己照顾不周,或是因他不懂自己的心事而怨恨过他?是否因为嫌弃他管得太多,希望远走高飞、远离他?人对亲生父母尚且如此,何况外人呢!我不妨对娘娘说出我的担忧——娘娘倘若将睿歆当做自己的孩子,哪怕做得再好,只要稍有矛盾,他就会在心里面想:‘如果我的亲生父母在,定不是这样待我。’”

“我怎么会将他养成那样的人?”

“人是很难说的啊。”钦妃从容地说:“请娘娘试想一下——有那种想法的,如果只是一个叛逆的孩子,早晚要服你管教。可是,倘若是一个能够为所欲为的帝王这样想,你要如何呢?你与他不过是名份上的亲人,恐怕有一天会反遭其噬!”

她无所畏惧地看着素盈,一字一句地说:“若是我的亲生孩子成为帝王…那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