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的话,也不会只要他们出来,就安排小太监跟随,连世子至亲蒋麟身边也不例外。

在同高康商议一番后,道痴就将带出来的这百人分成十组,一组十人,由十名仪卫领着。然后五组一班,巡视西城的几条主路,两个时辰一轮换。

至于道痴与高康,则是在西城中间的商业街上,包了个茶楼做据点,带着轮休的五十人进了茶楼……

第七十五章 行使令王高巡西城(一)

道痴指了这处茶楼时,本是看着它位置在街边且店面不小。位子在街边,众人轮班时,不会引人侧目;店面不小,大家在这里休憩省的挤。

国主大丧,城里所有军民都着素,有资格穿孝服的,除了地方文武品官,就是王府中人。

即便道痴与高康两个年纪都不大,可一身缟素就宣示了身份。掌柜分外殷勤,亲自将二人引到雅间,又吩咐伙计取上等茶叶。

等茶水送上来,掌柜才知趣地退出去,凑到外头的惊蛰身边,话里话外打听雅间二人的身份。

惊蛰没有回答,反而仔细地看了他两眼道:“我瞅着掌柜倒是面善,请问掌柜的尊姓可是姓周?”

“正是姓周,这位小哥儿认识小老儿?”掌柜回道。

惊蛰笑道:“果然是周大叔,我是早先在老太爷身边当差的惊蛰,去年被老太爷给了外九房,现下在二公子身边当差,与立秋兄弟朝夕常伴的,楼上就是我家公子。”

原来眼前这掌柜的不是旁人,正是王琪身边小厮立秋的老子。惊蛰小时候见过两遭,才觉得面熟。

周掌柜是宗房的外管事之一,没想到负责是这座茶楼。

“外九房的二公子?”周掌柜的瞪大眼睛,想起自己方才收了二十两银子的定金,不由忐忑。

他虽之前没见过道痴,可也晓得宗房这两年对外九房另眼相待,宗房这位二公子不仅生父显赫,还入了老太爷的眼,与自家七公子一起进了王府。

这回二公子带人包茶楼,跟着的又是气腾腾的兵士衙役。周掌柜怕担干系,到底不敢做主,别了惊蛰后,就唤了个小伙计,低声吩咐他去宗房禀告大公子。

这会儿功夫,惊蛰也进了雅间,对道痴说了那掌柜的身份。

掌柜是王家宗房外管事,那这茶楼不用说,正是宗房的产业。

道痴道:“真没想到,会是宗房的铺子,倒让掌柜的为难。”

高康笑道:“我虽只出府过几回,可也晓得王家是安陆大姓,城里城外三、四成的买卖都是王家的,碰到王家的茶楼也不稀奇。”

道痴叹气道:“别的尚好,我那大族兄是个周全人,得了消息,怕是少不得会劳动一趟。”

高康点头道:“说起王家宗房那位大公子,王爷生前也赞过的。”

果不其然,过了小半个时辰,王珍就匆忙赶过来。

王府大丧,小族弟也是王府中人,却溜达到街里上,身边有带了恁多人,如何不叫王珍惦记。

道痴请他进了雅间,对高康道:“这是我大族兄,单名一个珍字。”而后才对王珍道:“大哥,这是殿下身边的高内官。”

见他在介绍之中,将高康放在尊位,高康与王珍两个都微讶。这两个都是有城府的,面上都不显,只是言语之间越发客气。

高康道:“原来是王家大公子,咱家这里有礼了。”

王珍忙还礼道:“实不敢当。原还以为是我这小兄弟淘气,从王府私自出来,既有高内官在,那定是尊了殿下的吩咐出来的,倒是我多事。”

等到见过,三人从新入座。

王珍便说起楼下的定金,对道痴嗔怪道:“即便是奉殿下之命出来,到了家里的铺子,也不至于这般‘公私分明’。”说到这里,从袖子里拿出刚才掌柜收下的那二十两的银锭子,道:“快收了去,别臊了哥哥我。”

道痴不接,道:“若是一日两日还罢,厚着面皮不跟大哥客气。可谁晓得要用到什么时候,说不定整个治丧期间都要包下。哥哥要是这般,弟弟我只能带大家换地方。若是大哥真心疼我,只叫掌柜的打个八折,就是给弟弟体面。”

王珍晓得道痴年纪虽小,却是个主意正的,无奈道:“别提什么八折不八折,若是留下,只管打个对折就好。要是再多,我也不敢留你。”

各退一步,兄弟两个都不是墨迹的,就放下包茶楼的事情不提。

王珍想着王家房头甚多,子孙优劣各异,少不得对王珍嘱咐一句:“殿下因王爷薨逝心情正不好,打发我们带人出来,也是防着有宵小作乱,扰了王府治丧。大哥回去后还请禀告伯祖父,王府治丧期间多多约束族人。若真是闹出难看,引得殿下震怒,不仅连带着姑母跟着没脸,小心殿下发作王家。”

王珍见道痴说这些“私密话”不避高康,不由心中一紧,悄悄地打量高康。见他只是含笑听着,并无异样,才稍稍放下心。

王珍心里晓得,道痴如此不避人,多半是这两人交情好的缘故;可还是觉得道痴到底年幼,有些不周全。

旁的话或许可以不避高康,至于世子心情不好、许是会迁怒外人的话怎么能随便说?万一这高康学给世子听,世子说不定会厌道痴多嘴多舌。

他便道:“晓得你最是爱操心,就放心吧。家里即便无力为殿下分忧,也不会给殿下添乱。你与你七哥出来当差,正经要谨慎些,且不可因年纪幼小而懈怠,辜负了殿下。否则即便殿下心慈,拉不下脸来罚你们两个,祖父那边也少不得要你们尝尝竹板肉。”

他这一端起长兄的架子来,倒是使得屋子里原来沉闷的气氛轻快不少。

道痴笑道:“说起年纪小,我算什么?正经年纪小的,现下在北城。”说到这里,讲了陆炳去北城巡看之事,最后不忘道:“陆炳年纪虽小,可在府学对七哥与我多有照顾,若是大哥遇见,还请照顾一二。”

王珍从王琪口中听过陆炳,晓得他是世子乳兄弟,年纪比道痴还小两岁。

闻言陆炳也当差巡街,王珍心中惊诧,觉得太过儿戏。不过想想世子的年纪在那里摆着,愿意用这些少年伴读出来也不算稀奇。

他想了想,便道:“其他人家我不敢说什么,若是王家子弟,断不会有不开眼的给陆小公子添乱。”

说完这个,他又提及王府大丧之事。道痴这才晓得,王珍胞弟、宗家大房嫡次子王瑄是五年前的进士,入了行人司当差,现在是从七品的右司副。别看行人司品级不高,长官司正不过正七品,却是掌掌传旨、册封等事,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四方、征聘贤才,及赏赐、慰问、赈济、军务、祭祀等,朝廷都遣其行人出使。

“朝廷总会使人过来,不知你二哥会不会接了这个差事。”王珍带了几分期待道。

道痴没有接话。现在王珍这样盼着,等过几日宁王造反的消息传来,怕是就该怕王瑄出使了……

想着道痴是出府办差,王珍没有久留,又说了几句话,便同两人作别回家去。

茶楼这边也供应些简单的饭食,道痴便叫掌柜的安排了。等到第一批当值的五组人手回来,这边的已经用完午饭,接班出巡去了。

虽说饭菜都预备得了,回来的人手却没有立时开动,几个仪卫先过来跟道痴与高康禀了上午巡视的收获。

作乱的人不见,不过遇到几伙地痞流氓闹事,吆喝几声对方也就逃散。

道痴仔细听了,总觉得有些不对,看着众人脸上蠢蠢欲动的模样,心下了然,正色道:“地痞也好,无赖也罢,换个时间,绝没人拦着你们教训他们。现在不行,殿下是怕有人做耗惊扰了王府治丧,才使得我等过来,求的就是地方平稳。若是因你们缘故,使得那杆子小人狗急跳墙,闹出动静,大家都没脸。”

众人讪讪,精神立时减了大半,耷拉着脑袋下楼用饭去。

高康望向道痴的目光越发宾服。

道痴垂下眼睛,这有什么难猜的?自古兵匪一家。西城富庶,大家又是奉旨过来当着,有大旗可扛。看似他们惦记的地痞流氓,实际上多半是盯上那些旺铺,想要寻由子刮油水了……

第七十六章 行使令王高巡西城(二)

将耗子放在米缸里,还指望耗子不偷嘴?

西城繁华,安陆城七成的商铺都云集此处。高康觉得道痴少年老成、思虑周全,满脸的佩服丝毫不遮掩。

道痴可没这么乐观,他并不认为自己有“王霸”之气,随意吩咐两句,就能遏制众人贪念。

这不是也正合他的年纪与身份么?思虑算是周密,可是能力不足。若真是小小年纪,就十全十美,太令人侧目。

果不其然,等到下午,第二班兵丁衙役回来后,一个小队就因内部分赃不均闹腾起来。

一个小队中,仪卫、府卫都是王府当差的,勉强还能算是一伙;地方差役三个,在小队中择没什么说话余地。

王府里的人向来傲惯了,哪里会将差役放在眼中。在回来前,他们在后街“帮”一个的酒楼教训了几个吃白食的地痞,受了十两银子四吊钱的孝敬。

领队的仪卫大咧咧地将银钱都收了,只拿出三吊钱给六个府卫、一吊钱给三个差役。他以为可是凭着仪卫司的名号压制住其他几个,就理所当然地占个大头。

可是衙门里当差的衙役,哪个不是要钱不要命的老油条。他们三个见那几个府卫有不忿之色,暗中就挑唆了几句。

回到酒楼,那六个人就闹腾起来。固然仪卫司当差是比府卫体面,可大家都是没有品级的兵,自己这方又是六人,有什么可怕的。

拼着自己不落好,也不能让旁人占便宜,这也是人心常态。

这边六个府卫七嘴八舌地“围攻”一个仪卫,其他轮休的几个小队长看不过去。

先不说谁是说非,单说府卫敢冒犯仪卫,他们身为仪卫,就不能容?

他们站出来声援,府卫们这边也憋着一肚子火,越发地呛声起来。

道痴与高康站在二楼楼梯上,看着楼下这一切。道痴小脸绷的紧紧的,满脸恼怒的模样。

高康亦皱眉不已,显然对于这些闹事的兵痞很是不满。

“高公公,这些人该明知故犯,该怎么处置?”道痴恨恨道。

高康闻言,不由惊讶地回头,望向道痴。在他看来,道痴年纪大小,可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不过看着道痴气的发青的小脸,还有眼中的愤怒与迷茫,高康才反应过来,眼下这个还是个半大孩子。固然能仗着世子耍耍威风,板着脸教导众人几句,可真要说起惩罚之类,则太难为了他。

可不管道痴多大,即是世子身边的人,这些兵痞怠慢道痴就是怠慢世子。

高康望向楼下众人,脸上带了阴郁道:“不能轻饶!要不然有样学样,就算西城是好的,也被他们给搅合乱了!”

道痴仿佛有了主心骨似的,忙道:“那公公的意思?”

“杀鸡骇猴!”高康道。

下边这队敢伸手捞银子而后还不遮不避的十个人,当然就成了“鸡”。

高康并没有下楼去对他们辩白对错,而是直接解下自己的腰牌递给惊蛰道:“你回王府去见殿下,替二公子与咱家禀告殿下,有人违逆殿下之意,借巡街之机扰民敛财,到底当如何处置请殿下示下。”

惊蛰看了道痴一眼,见他点头,就接了腰牌回王府去了。

高康与道痴两个又转回雅间。

见道痴似面带不解,高康好言好语地解释道:“殿下这几日这憋着火,断不会轻饶了他们。剩下的再想做耗,也要掂量掂量。”

惊蛰去了半个时辰,便带了二十名仪卫折返。

正如高康猜测的那样,世子听闻仪卫、府卫不尊号令惊扰地方,十分愤怒,下令一什仪卫过来拿人,又命另一什仪卫过来补缺。

原本被拉开,在楼下还有一句、没一句的仪卫、府卫们,便见门口呼啦啦涌进来恁多人。

高康与道痴听到动静,从雅间出来。

高康也不罗嗦,直接指着方才闹事那队人道:“作乱的就是他们。”

被指的那些人神色大变,刚想要辩白,已经被如狼似虎的仪卫给制住。

接下来的事,跌落一地眼球。

那三个衙役不过被制住,丢到一边,剩下七个王府卫士则被剥了衣服。除了外头的孝服,里面的公服也没能免。

六个府卫吓的魂飞魄散,动也不敢动;那仪卫拼命挣扎着,按着自己衣襟,尖道:“郑老四,你他奶奶的是干什么?”

那个郑老四冷哼一声道:“竟敢违逆殿下之意,殿下说了,你们不配给王爷服丧!”

口中说着,他手下也不留情,三下两下将那仪卫身上的孝服、公服撕掉。

旁观的那几十号人,都看傻了眼。

不管是之前闹事那一队,还是他们这些旁观的,回到茶楼还不避讳外头的事,未尝没有试探道痴与高康底线的意思。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结果。世子说的不单单是服丧之事,王府也再无这几人的立身之地。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楼梯处,看着高康的目光带了畏惧。心里几乎要咒骂了,怪不得都说太监是阴人,这行事也太狠辣了些。

高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想着这些人之前眼中的轻蔑,只觉得快意无比。道痴在旁,看着这样的高康,心下思量,自己年纪还小,平素不好使力,是不是再扶高康一把?

给这七人明知故犯的王府卫士除服后,那个郑老四便对道痴与高康别过,提溜着这些人回王府去了,那三个差役也没都能幸免。

不管是亲眼所见的这四十人,还是回来后听到消息的五十人,都收了最初的桀骜,变的老实起来。

天色将暮,行人渐稀、铺子也摘幌,众人算是完成一日差事,回到王府。

其他几组人手都回来了,正在启运殿与世子说话。道痴与高康这一组,反而是最晚回来的。

世子跟前,众伴读现下还是有座的,道痴给世子请了安后,就在王琪下首坐了。

高康则与黄锦等小太监一样,在世子身后侍立。

等到世子问起,众人才晓得,大家都将手下人马分了小队,只是分法各异。

王琪将百人分为两个五十人队,他与黄锦各领一队,巡视东城;陈赤中则是分了五队,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巡视南城,他亲领一队策应;陆炳则是人分成四队轮休,兵休将不休,与一组的内侍一人领两队巡视北城。四人中,那三个都是亲力亲为,只有道痴在茶馆灌了一天的茶。

陈赤忠脸上还看不出是什么,王琪与陆炳两个看着道痴,都带了幽怨。

世子并没有说哪组行事最好,也没有干涉他们的意思,只是听完后,对道痴道:“是孤疏忽,西城商贾云集,本是是非之地。明日,你再从王府多点五十人。”

道痴道:“殿下放心,有高公公提议的妙法,就是不添人手,西城也稳当。”

世子听了,好奇道:“什么妙法?”

道痴道:“除了巡街人手外,按照高公公的提议,每日单提出十人负责督查。如此,也不怕他们欺上瞒下、惊扰地方。”

随后,说了具体的督查条例,还有些奖罚标准。

世子听了,脸上添了笑意,道:“赏罚分明,大善。”说着,转过头看看身后的高康,道:“孤给你记一功,等事情完了再做奖赏。”

高康忙跪下道:“为殿下效命,是奴婢福气,不敢当殿下的赏!”

这几个太监,都是世子身边常用的,他们堪用,世子也觉得脸上有光,一时心情大好:“行了行了,别这么小家子气,难道孤是吝啬的?”

高康这才不再罗嗦,又磕了个头起身。

世子想了想,对陈赤忠道:“南城人口最稠密,当多添些人手。既然二郎他们那边不要人,那南城就添一百人。”

陈赤忠起身应了。

众人劳累一日,去卿云门外举哀后,便回了府学。几个内侍则被世子留下,看来是另有吩咐。

刚进府学大门,王琪就将胳膊往道痴肩膀上一压,冷哼道:“臭小子,有那么妥帖的主意,也不知会哥哥一声。老实说,是不是昨晚想出来的?太不够义气了。哥哥今儿骑了一天的马,大腿根都蹭破皮。”

道痴苦笑道:“将到西城才想着分人的,昨晚睡的跟猪似的,谁会想这个?”

王琪依旧不忿:“就算后想起来的,你也当使人知会哥哥一声,不晓得哥哥是实在人,不会寻思这些么?”

看着他这一脸忠厚像,道痴不由翻了个白眼。

他才不信王琪没想过安排人手下自己在幕后,可是那样的话,怎么显得对世子的吩咐上心。明晃晃地骑着马逛荡一天,不是为了差事,更多的是为了给世子看。

只是因陆炳与陈赤忠也是亲力亲为,王琪的“忠厚老实”就泯灭众人了……

众伴读不晓得,他们离开启运殿后,从世子身后的屏风后出来两人。

正是袁宗皋与陆典两个,这两人从屏风后出来,重新看座。

世子向二人点点头,先吩咐几个小太监对这四人行事点评一二。

黄锦对王琪的评价是:“性子憨直,当差精心,少变通。”

跟在陈赤忠身边的太监叫吕方,对陈赤忠的评价是:“有用兵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