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开城门外,流寇伪装进城,制服南城门守军,数百流寇进了孝感城。

陆松听了,眼前直发黑。县城里除了金银,还有武器与马匹,装备百十来号人马当不成问题。加上流民北上,殃及的其他几个县城,现在武装流寇到底有多少人?

陆松咬牙道:“再探!”

若是武装流寇数量众多,他们这五百人还真未必能震慑住那些亡命之徒。若是对方武装人马众多,那这边只能使人回王府求援。

等到中午的时候,又有探子回来禀告,部分流民进入孝感城,还有部分流民继续北上。进孝感县城的那些流匪,还没有从县城出来。

等到第四批送信的探子回报,终于有了准信,流匪进县城后,封锁衙门富户,寻马匹武器。

陆松的脸上,总有露出几分笑模样。他与几个百户与典仗商议几句后,便下令一二三队前行一里,开始挖陷马坑,四队丛林深处砍树枝出来,五队弩兵轮班警戒,不警戒的那二十余人,也挖陷马坑。

虎头与陈道痴跟着邢百户在四队,进林子里砍树枝去了。

道痴与虎头虽跟在陆松左右,可既不是探子,也不是弩兵。不过这个时候,二小没有偷懒的心思,不等陆松吩咐,也跟着去挖陷马坑去了。

数百人齐动手,不过一个时辰,一里来长的路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陷马坑。

烈阳当空,即便在树荫下,也觉得燥热无比。

又有探子回来,流匪等占了孝感武备库。

陆松与几个典仗、百户之间,也商量出对策。

除了负责警戒的五十弩兵外,其他人马以队为单位,入两侧密林寻临时驻地,隐入林中休息,可以卸甲,与其他队伍距离不许超过百丈。

道痴与陆炳两个又单个了。

陆松看了二小一眼,对邢百户道:“这两个小的,我暂时看顾不上,麻烦邢大人照应一二。”

邢百户有些不耐,不过看了道痴与陆炳两眼,还是点了点头。

道痴与陆炳两个,便牵了马,去了四队驻地去,寻了虎头与陈赤忠两个,四人一起安顿下来。

昨天拿到手还欣喜莫名的铠甲,现在道痴与陆炳恨不得丢的远远的。铠甲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湿的。

将坐骑选地方系好后,道痴不忘卸下马鞍,让坐骑也松快松快。

都收拾完了,道痴方寻了块空地一躺上起的太早,一上午的精神又绷得紧紧的,这会儿闲下来,精神有些乏了。

虎头凑了过来,挨着道痴躺下,须臾功夫,就打起鼾来。

道痴心中羡慕不已,迷迷糊糊,也不知不觉睡去。

“二哥,快醒醒,二哥,快醒醒!”陆炳急促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道痴睁开眼,就见陆炳道:“流寇出了孝感县城,分兵骑行北上。快穿铠甲,方才我爹传令下来,众人与此处伏击流寇。”

道痴“腾”的下起身,正想去摸铠甲,虎头已经捧了他的铠甲过来,帮他穿戴上。

流寇与流民分兵,这算是好消息。要不然流寇隐身流民中,他们需要面对的人数就是上万人。

虽说需短兵相接,可既然陆松下令设伏,而不是放任他们离去,那就是有一战的余地。

陈赤忠已经穿戴整齐,对道痴道:“人动马不动,不过马鞍还是上了的好。”

道痴点头,给坐骑上了马鞍,而后随着三小往四队的伏击地上。

四队人手,在挖了陷马坑路段前后密林设伏,四队的位置,在西南侧,正是截路的位置。

等到四小到了伏击地,就发现陆松也在此处,还带过来二十弩手与十来个探子。

道痴握着弓的手汗津津的,陆松来四队,显然将四队当成攻击主力。想想也是,在四个百人队中,也只有四队能堪为主力。

道痴抬头望了望前面,一里路的程度都有陷马坑,四队负责伏击这片将近百丈距离。除去遮身树林到官道的距离,他在射程在三十丈之内。

午后的骄阳似火,树叶都耷拉着没精神,四周静悄悄的,慢慢响起鸣虫的声音,四下里都开始隐身,静待伏击。

有个校尉趴在地上,听了好一会儿,抬头轻声道:“来了!”

众人屏气凝神,顺着官道,眺望远方。

隐隐地,便见天边扬起烟尘来,出现一堆小黑点。

好像就在一眨眼功夫,烟尘就呼啸而至,耳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先头那校尉依旧趴在地上,再次抬头道:“超过百骑!”

陆松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五百比一百,有备对无备,无需太过担心。

道痴全神贯注地望着那些人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已经抽出一支箭,搭在弓箭上,对着自己射程之内。

疾驰来的一百余骑,马匹良莠不齐,使得队伍拉开来。不过前面的,也有二、三十骑。

在众人的注视中,流匪越来越近。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众人就到了界碑附近,领头的几个人已经从马背上摔下来。

紧随其后的马匹跟的紧,也绊倒了数匹。后头的人觉得不对劲,忙勒住缰绳。

这会功夫,邢百户已经挥臂,众人齐齐射了出去。陆松身边的二十弩兵,也没有闲着,跟着射了出去。

道痴也开始拉弓瞄准,射出自己第二支箭。

他的第一支箭,对准的是个落马的汉子,瞄准的是胸口,可射出去时手还是地沉了沉,只射中腹部……

第一百一十章 今早练就杀人胆

一百余骑,除了最初陷马坑绊倒的那些人,又有数十中箭落马,剩下的人看着势头不对,慌忙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可是谁不晓得“射人先射马”?弩箭齐发之下,还能有往哪里跑呢?

一时人仰马嘶,场面的格外混乱。

有几个机灵的流寇瞧着风头不对,连忙弃了伤马,往官道两侧的林子中逃窜。运气不好的,直接中箭倒地,运气好的,则是窜入林中。

毕竟埋伏的人手只有五百,弩手只有五十,剩下弓箭还有时间间隔。为了包圆这些流寇,大家的伏击圈拉的又长些,弓箭的密度有限。

其他的人见了,便也纷纷弃马,往林子里来,目标一下子散开来。想来也是看出来,若是还在官道上,就是活靶子。窜入密林,还有一搏的余地。

不远处传来兵器击打声,随后还有一声惨叫。想来是兵匪短兵相接,不知挨刀的是谁,只听着惨叫声,挨刀的就落不下好。

道痴心下一禀,看了看身边的陆炳,见他也是脸色泛白。

再看周遭的兵汉子,却跟打了鸡血似的,双眼放光地望向邢百户。邢百户道:“抓!一个也别跑了!”

众校尉都面带喜色,在他们看来,这抓的不是人,是银子,是功勋。

陆松带着那二十弩手,依旧盯着官道上。对于已经入林的流匪,弓弩就失了优势,而那些没有逃跑的流匪,也需要提防些。

这会儿功夫,没有窜入林中的盗匪,多是带伤,才来不及入林。有弩手盯着他们,倒是一时也闹不出花样来,剩下数百人都开始在林中分散开来抓匪。

这可不是模拟游戏,就在道痴与陆炳前面几丈开外,一个校尉被林中窜出来的流寇抹了脖子,鲜血喷出去好远。

两个校尉忙追了过去,有个小旗蹲下来,试了试那人的鼻息,已经咽气了。

校尉们在狩猎流匪时,也要应对流匪的狩猎。

只是鲜血喷射的面画,似乎在提醒大家,他们面对的不是流民,而是横行江西十数年的流寇。他们想要功勋与赏银,就要与这些亡命之徒搏命。

道痴一把拉住陆炳,警戒地望向四周。

校尉们已经散开来,远处隐隐地传来激斗声,虎头与陈赤忠都不见。

陆炳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道痴暗暗叹了一口气,拉着陆炳转身回方才的设伏处,不再往林中走。他晓得自己想要什么,他毕竟不是那些校尉,也没有惦记用流寇的脑袋升官发财。

陆松见他们两个回转过来,眼神在陆炳脸上转了一圈,问道痴道:“怎么了?”

“流寇开始反击,一个校尉死了。”道痴道。

陆松仔细看了道痴两眼,见他虽脸色有些发白,可还算镇定;对比之下,自己的儿子则显得太胆怯。虽有些失望,可面对着的是悍匪,他也不愿逼儿子这个时候练胆。

他“嗯”了一声,便转开头,望向官道上那些人。

道痴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场景很是惨烈,有直接摔断脖子咽气的,有被伤马踩踏而死,更多的是中了弩箭行动不便,口中发生呻吟声。

还有些断腿倒地未咽气的马,发着悲鸣声。

陆松看也不看陆炳,对道痴道:“提刀随我来。”说罢,又招呼那十来个探子,一起出了林子,上了官道。依旧吩咐弩手警戒。

官道边,就是两具中了弩箭倒地的尸体。

一个探子上前,看了尸体的虎口,道:“大人,是练家子。”

又看了看旁边一个重伤呻吟的,低头查看一二,道:“大人,这个伤了肺腑,坚持不了多久了。”

陆松指了指前面的人,道:“轻伤的都捆了,重伤的拖到一边,问问江五兄弟的消息。”

几个探子应声去了,陆松脚下没动,指了指旁边那个重伤的流寇,对道痴道:“去给他一个痛快!”

道痴握着刀柄,瞪大眼睛,虽说早晓得此次出来是为历练,可真要亲自动手取人性命时,心里砰砰直跳。

陆松见他迟疑,冷哼一声道:“下不去手?妇人之仁,就是这些悍匪,不说在江西时如何罪行累累,就是北上路上罪行少了?今日凌晨,他们就屠了一个庄子……”

话音未落,就听到“扑哧”利刃入肉的声音。

道痴已经抽出刀,对着那流寇的左胸刺了进去。

那人叫了一声,口中涌出一口血沫子,蹬了蹬腿,就咽了气。

道痴只觉得身上有些脱力,将腰刀当拐杖才没有瘫软下来。

他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拔出刀来,冷白的刀身上,鲜血分外分明。道痴垂下眼帘,冷静地在那人身上削下块布,用刀尖挑起,擦了擦刀身。

陆炳站在道痴身后,看着这一切,使劲咽了一口吐沫,脸色越发白了。

陆松瞪着道痴,丝毫没有夸奖的意思,皱眉训斥道:“为什么不砍脖子?那才能致命一击。真到了对敌之事,错误的选择,说不得就送了性命。”

道痴使劲地抓着刀柄,点了点头,郑重道:“下次不会了!”

空气中都是血腥味,他身上抽干的力气,又慢慢地流回来。这可不是五百年后的法制社会,这是大明朝。行船有水匪,赶路有路匪,城市中也不乏地痞流氓,要是他没有对敌的勇气,无法自保,那就猫在安陆混吃等死。

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陆松压下心中笑意,道:“你猜猜看,江五兄弟在不在这些人中?”

道痴想了想,摇头道:“不在吧。既是横行江南十几年的盗匪,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要是这么好抓,也不会被刑部通缉年余,依旧逍遥法外。”

陆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了道痴一眼,便看向陆炳,道:“你怕了?”

陆炳挺胸道:“方才怕,现下不怕了!”

陆松哼了一声道:“去寻两个重伤不治的,送他们一程!”

陆炳咬牙道:“嗯!”

应声后,小家伙便挺着胸脯去寻前面的探子去了。

道痴看着陆炳的身影,欲言又止,这样对陆炳真的好么?陆炳可是实打实的十一岁少年,陆松就不怕将儿子吓坏了?

陆松似是看出道痴所想,道:“我十一岁时,刀子已经玩熟了。”说到这里,顿了顿,道:“陆家本是世袭锦衣卫,即便跟着王爷就藩,也是锦衣卫。在殿下身边,更是不当懈怠。只有学会杀人,才能不被人杀死,才会更好的保护殿下。”

这会儿功夫,陆炳在不远处已经寻到好人选。

他大叫一声,砍了下去,锋利的刀刃将人头瞬间砍下,人头滚落出去,带出一路血迹。

道痴与陆松齐齐看去,就见陆炳的身影在挥刀后定住,过了许久才动。

看到这般血腥的情境,道痴倒是没有方才亲手杀人时的恶心,而是生出几分担忧,回头望向密林。

不是担心虎头的安危,在众人散开时,道痴看的清楚,邢百户在带着虎头。以他对虎头的宝贝劲儿,即便自己伤了,也不会让人伤了虎头。

陆松平素看着极为宽和,等到实战中,训练学生与儿子都这么冷厉;邢百户那个彪悍的,得多么凶残?

在林子里追捕的那些校尉,陆陆续续回来,有的绑了人,有的则是直接拖了尸首出来。

官道上这些人,捆的也差不多。陆松上前几步,去问口供去了。

陆炳提着腰刀,重新回到道痴身边。虽才过去盏茶功夫,已然不一样,他脸上依旧没有血色,眼中却没有了胆怯。

“二哥,他们该死!”陆炳一字一顿道。

道痴点点头,道:“没错,他们本就是祸患百姓的悍匪,死不足惜!”

陆炳低头道:“骨头好硬,震的手心生疼。要是多几个……刀刃就要迸出豁口了!”

这孩子,心里还慌呢。

道痴没有接话,只听他碎碎念。

“血溅到我身上了,我周身都是血腥味……”陆炳道:“现下都觉得胸口闷闷的,恶心的不行,可是只是干呕。要不是怕爹骂我,我真想扣着嗓子眼,好好吐吐。我不想吃肉了……那人最后盯着我瞧,眼神好怕人……”

最后一句,声音低不可闻。

道痴看了他,额头上一层细汗,这孩子眼中没了恐惧,恐惧留在心里。

道痴道:“死不瞑目的是无辜百姓,即便你不杀他,国法也饶不过这些亡命之徒。更不要说他们重伤垂危,即便收监,也抻不了两天。”

陆炳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是殿下晓得二哥与我都杀了人,会不会嫌弃咱们?”

道痴摇头道:“今日杀匪,明日就能站在殿下前面杀敌,即练习武艺,杀人总比被杀好。你以后是要做殿下近卫,难道真本事,不必花架子强?”

陆炳不再说话。

陆松这边已经问出口供,正如道痴猜测的那样,这些流匪中,并没有江五兄弟。大半是江五兄弟的小弟,还有些是流民中新加入流寇的。

他们今早占了孝感县城外,江五兄弟就将马匹武器分发下来,命众人分兵,等到陕西再聚首,除了往安陆方向来的一百余骑外,还有一百余骑往应城方向去。

后一条消息,并不是出自流寇口中,而是新回来的探子带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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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设拦卡严正以待

流寇灭了一半,至于逃窜应城的那些,则是应城知县的事情,轮不到他们操心。剩下的问题,就是那近万北上的流民。

谁晓得里面还夹杂没夹杂流寇,算算时间,他们一直赶路的话,明天午后就到安陆;要是拖拉的话,差不多就要明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