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道痴过来,张大与赵四都迎了出来。

道痴便吩咐张大打听良田之事,最好在两百亩到五百亩之间。然后又吩咐赵四置办铺面之事,古玩铺一间、成衣铺一间。

两人都欢喜地应了。

对于仆人来说,主家越兴旺,他们的日子越好过。

道痴吩咐惊蛰给张大、赵四每人二十两银子,供他们两个开销,就离开了新宅。

张大与赵四面面相觑,却也没有多嘴,恭恭敬敬地将道痴送出门。

赵四心思活,道:“张大哥,公子为何不叫咱们家里的上差?”

张大道:“许是公子家里不缺人侍候。”

赵四“哈哈”两声,也不再多言。

他们两个虽是大户人家出身,可谁也不敢轻慢新主。

买下他们的崔爷可不是善茬,走前已经交代,若是他们敢因新主年少怠慢相欺,那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虽不晓得崔爷是什么人,可是既能从知府衙门与巨贾之家挑下人,那岂是寻常人能惹的。

至于不让他们的女人与儿女过去服侍,怕是新主对他们还在观望中。

两人心里都打定主意,一定要讨个开门红,办好新主交代的第一件差事

……

道痴原本打算送完刘万山就直接回王府,可因有那二百两银子与地契的关系,还是先回了一趟外九房,将这些交给王宁氏。

王宁氏叹了一口气,将东西收好,道:“咱们欠你刘家舅舅的更多了。”

道痴道:“祖母,孙儿都记得。等孙儿有一日出息了,定回报大舅。”

王宁氏慈爱地道:“又要去王府了,记得我那几句,用功可以,却不许熬夜。要是读书伤了身子,我倒宁愿你做田舍翁。”

道痴老实应了,看看外头时候不早,就带了惊蛰回了王府。

等到乐群院,除了虎头未至,众伴读已经都来了,正聚在上房里吃茶说话。

惊蛰去收拾屋子,道痴则直接被王琪叫到上房。

王琪身上去了白孝,素服装扮。因王府都在孝中在缘故,大家这两年也是素服装扮,他看着倒是不惹眼。

瘦了一圈后,人精神不少,要是不说话,也是翩翩少年,只是一说话就露底。

招呼二郎进来,王琪就跟他挤眉弄眼道:“二郎,陈老大前几日去了武昌府,带了小美人回来……嘿嘿……”

他笑得猥亵,真是白瞎了这张面皮。

道痴见他这样子,都是哭笑不得。望向同窗们,陈赤忠越发从容,就像王琪说的不是他一样;刘从云则是笑着吃茶,作壁上观;倒是吕文召,反应不同,面带不忿,望向王琪与陈赤忠的面色不善。

道痴看了一圈,心里疑惑,也不拦着王琪,任由他打趣陈赤忠。

陈赤忠虽脱下道袍,可到底是在道门长大,也不羞恼,开口便是“天地阴阳”之道。

王琪被噎住,吃了半杯茶道:“我是瞧出来,幸好陈老大还俗了,否则真要做了道士,也是糟蹋小道姑。”

陈赤忠扫了眼王琪腰下,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并不多言。

王琪不知是羞是恼,涨红了面皮,道:“我在孝中,陈老大眼珠子乱瞄甚?”

陈赤忠“呵呵”笑道:“我是觉得七郎新腰带不错,七郎以为我在瞧什么?”

王琪憋了不行,站起身来,指着陈赤忠,悲愤道:“真是没天理,这才过了一个年,陈老大的面皮之厚都要赶上我……”

陈赤忠尚未说话,吕文召有反应了。

“碰”他重重地将茶杯撂下,站起身来,冷声道:“不知廉耻!”说罢,也不待众人反映,就气呼呼地转身出去。

陈赤忠撂下脸,望向吕文召的背影,神情阴郁。

被骂的糊涂,王琪想想自己这些日子见都没见吕文召,更不要说得罪,便问道:“陈老大,你什么时候得罪吕书呆?”

陈赤忠轻哼一声,道:“谁晓得他作何抽风。”

王琪与吕文召认识十多年,晓得他虽是唧唧歪歪爱计较的,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闹脾气。

陈赤忠不肯说,二郎向来与他们走的远,肯定是不知道,王琪便望向刘从云。

刘从云果然一副心知肚明的贱样,王琪忙凑过去:“大猫,爷不过歇了半个月,都成傻子了,快说说看,到底什么恩怨,使得陈老大与吕书呆相看两厌?”

刘从云没有立时回话,而是看了眼陈赤忠道:“这是陈老大私事,七郎还是问陈老大的好。”

王琪没法子,只好又凑到陈赤忠跟前,收敛了笑意,捶了他一下,道:“好啊,陈老大,你这是报喜不报忧。吕文召毕竟是吕家嫡长子,背后还占着一个吕家,可不好得罪。到底有何摩擦,连同窗之情都顾不得了?”

不管如何,他同陈老大都有几分真交情在,不得不为他担忧。

即便陈赤忠在王府,有世子可以撑腰,可吕家作为安陆四姓之一,得罪了实无好处。

见他面露关切,陈赤忠神色稍缓,道:“七郎不必担心,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话不投机。”

见王琪满脸好奇,还要追问,他只好又补上一句:“初五那天吕老爷使人请我过去吃饭,话赶话的有些不投机。”

大正月的,请儿子同窗上门做客,这不符合吕老爷的秉性。

吕老爷可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人情往来,全看一个利字。就是亲娘舅借银子,都要打了借据、注明利息的主。

吕家虽是安陆四姓之末,可这也是因吕家子弟在科举上不第,出仕全靠捐官的缘故。捐官入官场,升级艰难,当然比不得其他三家,在官场的靠山足。

不过吕家官场族人势微,却能借到姻亲的力。

想到这里,王琪心里大致猜出缘故,见陈赤忠一脸憋闷模样,却没有就此事再啰嗦。

虽说王府腊八前就放假,可王夫人治丧时,其他人也都回王府协理,因此大家闲话的,都是过年这半月的趣事。

吃了两盏茶,道痴有些惦念虎头,便就大家说了一声,从茶室出来。他想着去前面迎一迎,若是虎头还没来,就去西城的铺子寻虎头的堂兄打听打听。

王琪听说他去迎虎头,也跟着出来。

出了乐群堂,王琪就满脸八卦道:“二郎,哥哥晓得吕书呆为何恼了。”

道痴问道:“为何?”

王琪笑道:“吕老爷哪里是白请人吃饭的主?既盯着陈老大,肯定是有缘故。陈老大虽是孤家寡人,可名下有玄妙观与五百顷地。安陆地界,除了王府与四姓人家,就数陈老大田多。吕老爷八成是盯上陈老大的田了。”说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似有所悟,道:“怪不得这大半年来,总觉得陈老大有些不对头,即便真是收用几个美婢,也不过是自家私事,何必闹得人尽皆知。看来是另有用意,怕是盯上陈老大的,不只吕家一家。他无心接受大户召婿,又不愿太得罪人,只好显得风流些。”

五百顷地,价值几十万两银子。

道痴想着陈赤忠收到玄妙观观产后,换下道袍留在王府,怕是他心里也明白,手中握着这些产业,若是不抱紧世子大腿,出去就能被人生吞活剥。

陈赤忠看似粗犷,心里倒是个又称算的。

兄弟两个出了府学,往王府大门去。

没到大门门口,便见虎头迎面走过来。

王琪见状欢喜,刚要招呼,未及开口就变了脸色,咬牙道:“这是谁打的……”

虎头抬起头,顶着半脸巴掌印,看着道痴,泪眼在眼眶里打转。

道痴的脸,一下子黑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世间多有稀奇事

就在王琪与道痴都愣住时,一个府卫也从大门方向过来,着到道痴,停住脚步,道:“王二公子,王府门口有人求见公子。”

虎头才回来,王府门口有人求见,是谁?

道痴望向虎头,虎头比年前出府时瘦了一圈,人也蔫蔫的,道:“二叔。”

道痴定睛看了他两眼,想着好好的孩子,过个年不见胖,反而瘦了这许多,不知虎头爹娘又闹出什么花样。

那府卫也道:“就是同王鼎山一道过来的。”

道痴想了想,对王琪道:“七哥先带虎头回去,我去外头看看。”说罢,又轻声对虎头道:“你先随七哥过去,我见了你二叔就回来。”

王琪有心与道痴同去,不过看着虎头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不落忍,便应了一声,带虎头往府学方向去了。

王琪从荷包里摸了个一两重的银锞子,塞到那府卫手中,道:“劳烦这位大哥帮忙传话,受累了。”

那府卫笑道:“不过跑个腿的事,哪里就累着了,王二公子忒客气。”

等到王府门口,神色忐忑地站在外头的正是虎头的二叔。

道痴按捺住心中气愤,走上前去,冷冷-地看着王二叔,直接道:“虎头脸上的巴掌,是谁打的?”

王二叔咽下一口吐沫道:“是……是小人大嫂。”

道痴眼睛眯了眯,道:“为何打虎头?”

说出来都是家丑,王二叔本是想要瞒着,可是想着老爹的嘱咐,实话实说道:“小人大嫂不想放虎头出来,想要拦着,虎头不肯。”

真是那个偏心到偏执的女人在折腾,道痴皱眉道:“她还闹腾不想让虎头在王府?”

前年虎头刚入王府的时候,虎头她娘闹了两次,后来老实下来,如今又折腾什么?

王二叔涨红着脸道:“小人大嫂……想让二侄儿顶了虎头过来。”

道痴嘴上露出几分讥讽:“她之前不是还嫌虎头做伴当丢人么?怎么又改了主意?”

王二叔讪讪道:“因二公子功课好,小人大嫂就起了糊涂心思。”

他心里对于大嫂也是腹诽不已。

为的什么,不还是因二公子如今有个三品高官的生父,还有给六品官的娘舅。即便是平白百姓,对于官场那套不熟,也听过“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

还有就是二公子本身,十二岁就下场过县试、府试,十三岁就过院试,在王家小一辈中都是数得上的,真正的俊杰。

虎头二弟被村塾夫子夸成是“神童”,老福平怕耽搁孙子,在虎头入王府后,就舍了老脸,求到王老太爷跟前,想将孙子送进了王家族学。

在他看来,既是看在大师父与宗房情面上,将长孙送到道痴身边做伴读,那二孙子多借宗房些光也好。

王氏宗族,共有私学两处,曰宗学,曰族学。

宗学里收的是宗房与王家内房子弟,外房族人都挤不进去,更不要说王福平家这样的出仆。

族学收的学生多,也有不少姻亲子弟在这里附学。

念在王福平实忠仆之后,子侄又在宗房名下铺面当差,求的又是儿孙上进的事,王老太爷就痛快地应了,虎头二弟就开始进城读书。

虎头爹娘原本信心百倍地想让次子今年下场,年前就割了腊肉、绑了活鸡活鸭,催着王福平出面,去寻族学里的先生。

他们已经打听过,县试需要廪生出结,还需要同考五人互相作保。他们想着一家一家的打听托门路,还不如直接求到先生这里,就算是花了银子,也知根知底,不会被人随意蒙了去。

王福平心里“王孙成龙”,即便觉得次孙年纪有些小,可还是美滋滋地进京拜先生。

没想到,先生却不肯帮这个忙。

倒不是瞧不起虎头家是出仆,而是他晓得虎头二弟不适合下场。因为,虎头二弟在乡塾时学了三千百,可是四书五经只是粗读,时文更是学也没学。到了族学着一年多,不过在学四书五经,时文还顾不

王福平并不是大字不识的无知村夫,当然晓得先生的意思。童子试要考时文,没学过时文下场,那不过是笑话。

王福平又羞又臊,可是为了孙子,依旧厚着脸皮问道:“先生,那小老儿那孙子,到底还得多久能下场。”

先生皱着眉头,捻着胡子,纠结半天道:“勤能补拙,若是令孙肯踏实下来,学个五六年应能读通四书,时文这里,学生悟性不同,成效不同,老夫也不好信口白牙。”

王福平晓得,这是先生不看好次孙的资质,想着长子长媳将次孙夸的跟什么似的,老爷子心中多少有些狐疑。虽说先生没道理扯谎骗人,可自己好好的“神童”孙子成了劣货,老人家到底不甘心。

回到家里,王福平就将虎头爹娘骂了一顿,又将二孙子提溜到跟前细问缘故。

即便二孙子在乡下私塾时没有学时文,入王家族学一年怎么也没学?

虎头二弟只说先生是富贵眼,待某房某房的公子如何巴结,待自己如何冷落,又埋怨先生说他四书不通,并未有教自己时文。

虎头爹娘闻言,不由替儿子委屈,声讨起族学先生。

王福平却是听出来,二孙子确实没学时文,先生的话是对的。老人家不禁气了个仰倒,他是因自己读书不多不愿在孙子面前露怯,才将督促检查孙辈读书的差事交给长子,没想到闹出这个乌龙来。

想着先生说孙子资质不行的话,再看看被长子、长媳惯得跟小公鸡似的二孙子,老人家不禁心灰意冷。

太打击儿孙的话,他也没说,想着再过几年看看,若是二孙子真不是读书的料,其他的孙子也长起来了。

没想到这事闹开后,虎头二弟说什么也不肯再去族学,不是说同窗势利眼,就是说先生不公。

王福平是舍了老脸,才给次孙求的进族学,哪里容其任性。可是没等他开口管教,虎头二弟自己折腾病了。

虎头他娘将次子当成命根子,寻医问药,衣不解带地侍候着。结果大夫来看过,只说是郁气在心之类的,不过是心病。

虎头爹娘求到王福平跟着,王福平心中虽不高兴,可也舍不得真逼死孙子,无奈之下只有去族学给孙子办了退学。

为了此事,虎头家过年都没有过安生。

原本并不干虎头之事,可是虎头回家穿着细毛褂子,还提了王府内制的点心匣子,身上的荷包里有金银锞子,看着很是体面。

虎头家倒是并没有想到世子身上,只以为道痴在王府体面,伴当的赏赐都很丰厚。

等到王青洪从京城回来,刘大舅衣锦还乡,王家族人少不得议论一番。提及道痴来,都觉得他前途正好。

虎头爹娘正为次子去哪里读书拿不定主意,听了这些话,就想到道痴身上。

不说王府里有没有名师,就是道痴自己已经过了童子试,要是愿意指导儿子两年,以后考试也容易些。而且,搭上道痴,以后也能搭上王青洪与刘大舅的光。

原先觉得“伴当”为耻,现下夫妻两个觉得为了次子学业,“忍辱负重”也没什么。

夫妻两个去王福平跟前露了话风,被王福平给呵斥一顿,却依旧不死心。

过年这半月,两口子轮流劝虎头主动将“伴当”身上让给他弟弟。虎头本就口拙,在父母跟前说话更少,只是听着不应声。

到了今天,虎头回王府的日子,实在拖不下去,虎头他娘挑着他爹打虎头,打折了一根棒子,虎头也没点头。虎头他娘恼的厉害,动起手来,给了虎头几巴掌。

让虎头二叔看到,搬出王福平来,才制住虎头娘的癫狂。

王福平因虎头脸上的伤,想要留他几日再送他回城,可虎头却不肯。

他力气大,无人能拦住他,王福平就依旧叫王二叔送他进京。想着道痴本就晓得虎头爹娘偏心之事,王福平便让王二叔直言相告。

王家这些事情,道痴虽不知晓,可听王二叔说那几句,也能听出不过是虎头他娘又偏心了。

道痴虽一肚子气,可并没有迁怒王二叔,点点头道:“我知晓了。”

其他的,他一句话也没说。王二叔不是虎头祖父也不是父亲,跟他说了也不顶用。

王二叔见道痴没有发火,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往王府里望了望,有些不放心,道:“二公子,虎头除了脸上,身上怕是也有伤,来劳烦二公子多费心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