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痴皱眉道:“虎头他爹打的?”

王二叔点点头,并没有为哥哥辩解。在家里没有揭破此事,是怕老父爱面子,晓得虎头身上有伤不肯送虎头出来。可是他瞧着兄嫂的模样,实在讲不通道理,好好的孩子留在他们身边也是折磨,还不如交到二公子手中让他放心。

他当年是常上西山的,晓得道痴与虎头两个的情分。

道痴惦记虎头那边,没有与王二叔多说,只道:“请帮我传话给王村长,大师父既将虎头托付给我,我自护他周全。”

王二叔涨红着脸应了,目送道痴转身进了王府……

道痴的心里火烧火燎,即便想要让虎头认清他父母的狠心,可是也不代表他真的舍得让虎头挨打。

现下虎头还没有什么让他们窥视的,一个早先瞧不起的“伴当”身份,却也因他们想要就来抢,这叫什么父母?

陆松早就放话出来,等虎头十五就给虎头补锦衣卫校尉。以虎头的勇武,加上世子对他的看重,想要升到百户不是问题。百户是正六品武官,背后又有王府在,在安陆地界无人敢欺。

邢百户也说,若是锦衣卫空不出缺来,以后就让虎头袭他的百户之位。

实际上,等世子进京,被世子信任的近卫,前程又怎么会是区区百户?

可是这样的父母,怎么叫人放心?偏生碍于世情与孝道,他们又做的了虎头的主。

道痴的皱眉紧皱,不知不觉进了府学,刚转过大门口影壁,就看到王琪与虎头在那里站着。

“怎么不进去?”道痴道。

王琪回道:“虎头不进去,要等二郎。”

虎头看着道痴,眼里满是委屈,小声道:“疼。”

道痴见他脸色乏白,心里跟着紧张起来,忙问道“哪里疼?”

“背。”虎头红着眼圈道。

道痴呼出一口浊气,走到虎头身后,让他屈膝,不用撩开后背衣襟,只松松脖颈,就能看到紫红色的檩子肿起来一指来高,可见有抽打的时候多用力。

王琪凑过来,瞪大眼睛,道:“这真是虎头爹娘下的手?这是爹娘,还是仇人?”

虎头虽没有哭出声,可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道痴长吁了一口气早先因碍着故去的王老爹,还有虎头父母名分,他虽担心虎头的问题,可迟迟没有决断,现下到了决断的时候。

“七哥,我带虎头去启运殿。”道痴扶虎头起身,对王琪道。

王琪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我与你们同去。”

道痴并没有叫虎头收眼泪虎头这身伤,外加这眼泪,想来世子也受不了。

启运殿里,世子见到挂着眼泪的虎头脸色很不好看。再他看来,虎头是他未来的亲卫,打虎头就是打他的脸。

待听说虎头身上也有伤,世子吩咐黄锦去了虎头外头的短衫。当虎头中衣撩起露出后背时,屋子里响起好几下吸气声。

从脖颈到后腰都是紫红色的血檩子,看的触目惊心。

世子站起身来,看着虎头咬牙道:“谁打的?”

虎头只是低着头掉眼泪,并不应答。

世子气呼呼地望向道痴与王琪,面露询问之意。

道痴道:“殿下,是不是先叫人带鼎山下去看大夫上药?”

王琪也道:“是啊,殿下,瞧着鼎山脸色不好,还是先叫大夫瞧瞧妥当。”

即便看着骇人了些,可不过是皮外伤,哪里就连几句话的功夫都等不得?

世子见两人似有顾虑,皱眉吩咐高康去良医司传大夫,想了想又吩咐黄锦带虎头去偏殿等大夫。

等到虎头下去,世子道:“七郎,二郎,到底是怎么回事,该同孤说了吧。”

方才过来启运殿的路上,道痴已经简单地对王琪交代过。

听世子问话,王琪摸着鼻子,苦笑道:“鼎山是个老实孩子,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他爹娘的偏心病又犯了,想着入王府体面,想要让次子替了鼎山入府。”

虎头父母因虎头烧坏脑子,厌弃长子、偏疼次子之事,王琪与道痴早在世子跟前露过风。

世子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十个手指头还有长有短。父母偏心,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是王府里,他与三郡主、四郡主同胞所出,可父母所重都各不相同。

王妃偏疼三郡主,因三郡主体弱多病,打小都是王妃亲自照料。王爷生前最看重的当然是世子,世子的衣食住行,王爷都亲自过问。

身为幼女的四郡主,反而没有哥哥姐姐受父母宠爱。世子早看出这点,对于胞妹就十分宠溺,多少有些想要补偿的意思。

世子没想到父母偏心能偏的这样严重,而且虎头家竟然敢窥探王府。

世子是真恼了,恨恨道:“谁给他们的胆子?竟然敢如此行事!”

道痴道:“谁让他们是鼎山父母,一个孝字压着,就是打死鼎山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世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来虎头爹娘的狠辣对他的冲击太大。

要知道他启蒙的书本是《孝经》,王爷不仅自己是孝子,还言传身教地将世子也教导成孝子。

他想不到还有这样不慈的父母,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不慈”的状况。

道痴与王琪对视一眼,看出世子的混乱,并没有开口。

屋子里一片沉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黄锦带了良医来回话。

世子面色恢复平静,问道:“鼎山怎么样?身上的伤重不重,伤没伤到筋骨?”

良医回道:“肩颈处还罢,后腰上几处厉害些,需躺床养上几日……”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殿内众人都望向良医,道痴攥着拳头,心中后悔莫及。伤在后腰,那是不是以后?

世子与王琪也带了紧张。

两人想的都是虎头本是以熊力出众,真要伤了腰,损了肾脏,那哪里还会有力气?

就听良医道:“还有就是这些日子饿的狠了,怕是伤了肠胃,以后有些妨碍。”

世子讶然道:“什么?饿了狠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良医道:“下官瞧着病人当饿了三、四日了,早前怕是也饿过,只是病人身体健硕,才支撑下来,不见病态。”

世子依旧是难以置信,望向道痴与王琪。

道痴只觉得太阳穴直跳,对于王家再无半点好感,连王福平也算在内。身为一家之长,在眼皮子底下,任由儿媳凌虐长孙,他起码是犯了疏忽之错。

王琪早先还觉得贸然插手虎头家事不妥当,心中有迟疑,可听良医这几句话,只剩下气愤,不平道:“虎头本就不伶俐,口舌又笨,摊上这样的爹娘,若是没人护着,早晚被磋磨死。

殿下,就救一救鼎山,……”

第一百三十七章 王家窑速战速决(求保底月票)

从启运殿出来,王琪有些不甘心,却晓得外头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界。

等回了乐群院,他直接进了道痴的屋子,皱眉道:“二郎,殿下不是看重虎头么?怎么虎头被欺负成这样,殿下也不为他做主?”

他带了几分焦躁,世子的反应显然出乎他意料。自打进王府为伴读后,他向来将王府与世子视为靠山。

到了眼下,他忍着大伯、大伯母脸色留下的那一百二十顷地,就疏了他与家人的情分。要是王府这边再靠不住,他觉得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

道痴倒了一盏茶给他,道:“七哥太急了。世子行事向来求稳,总不会听风就是雨。如何庇护虎头,等世子调查明白,心中自会有数。”

王琪闻言,神色稍缓。道:“那就好,要是世子束手不理,还真是麻烦事。”

兄弟两个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轰隆隆”响起几声惊雷。

王琪缩了下脖子,站在门口往外头望去。

还不到傍晚,天空中虽有云絮,可依旧以碧晴为主,只在东北天空方向,云层压的很低。

“轰隆隆”又是一声响雷。

王琪诧异道:“晴天滚雷,真是稀奇。”

陈赤忠、刘从云几个也被响雷惊出来,站在门口仰头看天色。

东北天空方向,除了响雷,还夹杂着闪电霹雳。

道痴看了两眼,就退回屋子,不过是少见些的气象,并不算什么。

又忍不住想着京中消息,正德皇帝去年九月曾落水,而后就因病停朝会。道痴曾与刘万山说起此事,刘万山身为外官,在京城也有消息往来。不管是京官,还是外地文武都关心京中立嗣之事。

听说河南崇王府这两年使王府属官常驻京城,为的就是谋嗣之事。崇藩开国国主崇简王是英宗皇帝六子,孝宗皇帝胞弟,今上嫡亲叔祖。

现在崇国亲王是崇简王之孙朱厚耀,是今上从堂兄弟。正德十三年生有嫡长子,崇藩上下这几年,就是为崇王府嫡长子忙活。

只是今上就嗣子之事一只不松口,崇藩也只是白忙而已。

至今为止,不管是张太后等皇亲国戚, 还是文武大臣、宗室诸王,即便偶有就皇上立储之事说话的,也只是想着让今上择宗室王子为继,依旧是父子承袭这套,至今还没人提及“兄终弟及”。

没有人会想到今上会熬不过落水后的风寒,因为今上并不文弱,相反的还颇为勇武,喜欢骑马射箭,曾自封为大将军。

因此,即便大家晓得皇上不能生,也并没有太着急。

等到今上死,文臣们提及“兄终弟及”,找个少年天子,而不是“嗷嗷待脯”的婴孩继今上香火,多半是防着外戚与宦官。

只是到底要等到几月……

京城距离安陆千里迢迢,可因有王三郎与姐夫张庆和在,多少能得到些消息。

正月底,在王三郎的家书中,就提及京城这两月的“异象”,冬雷震震、火星凌日等等。他虽没有在信中提及天子如何,可既然异象连连,那京城那里少的了纷纷流言。

只是安陆远离京畿,天子身体如何,是否临朝,还影响不到安陆。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

中午府学下课后,世子就示意道痴与王琪跟上,连着陆炳,一起回了启运殿。

少一时,陆松、邢百户也赶了过来。

世子对道痴与王琪道:“鼎山之事,孤已有了决断。他爹娘不慈,他身为人子,虽不伶俐,却依旧纯孝,难能可贵。要不然的话,以他的熊力,想要阻拦他爹的棒子,并非难事。没道理纯孝之人,被任意厌弃凌虐,即使是父母亲人,也不当如此。既是他爹娘不愿要他,那孤要他,孤已经同陆大人说了,提前给虎头补校尉,直接挂在仪卫司,以后鼎山就留在王府。”

道痴面带激动,王琪眼睛发亮,可犹豫道:“殿下,那头毕竟是生身父母,要是见鼎山出息了,再缠上来怎么办?”

世子没有直接做答,而是望向道痴道:“二郎,鼎山五岁被他曾祖父带上西山,九岁被带下山,这四年也在西山寺长大是不是?”

道痴点点头道:“是。”

世子又问:“西山寺普慧师父坐化前曾留下遗命,令你多看顾鼎山?”

道痴道:“正是。大师父看着鼎山长大,多有怜惜。”

关于他与虎头是幼年玩伴之时,本就没瞒着世子,现下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只是在与虎头的交情上,道痴隐下一些,将两人的亲近归根于大师父身上。

世子听了,道:“那为了鼎山,让二郎背个黑锅,二郎可愿否?”

道痴闻言一愣,倒不是不愿,而是没想到世子会让自己出面。他眨了眨眼,带了几分茫然道:“请殿下吩咐。”

世子解释道:“孤并不是为难二郎。只是王家祖上既是西山寺旧仆,普慧师父又有让你多看顾虎头的遗命,二郎行事起来更加名正言顺。不过,怕是与你名声有碍,你若是不愿,孤也不怪你。”

为了虎头,道痴心里自然是百分百乐意。可是想着世子小小年纪,就开始让属下背黑锅,道痴在心里也忍不住问候了世子长辈两声。

道痴脸上的茫然已经散尽,带了坚定道:“殿下请吩咐,愿为殿下效力。”

世子脸上露出欣慰。其实此事不用道痴出面也行,只是那样的话,真要传扬出去,有碍王府名声。若是道痴将此事揽过去,就不干王府之事。

道痴的应答,也合了他的心思。虽说此事是由道痴出面,可真正庇护虎头的还是他这个世子,这一点他不想混淆。

王琪在旁听着,有些憋不住,道:“殿下,到底有什么好主意,快点说啊?”

世子从书案上取出一张纸来,递给王琪。

王琪带了好奇,接过看着,不由睁大眼睛,看看世子,又看看邢百户,道:“邢大人有家眷在老家?还是外头有沧海遗珠?”

邢百户笑骂道:“没有那玩意,七郎就不必瞎猜,不过是殿下让我顶个名。依照我的意思,义子干亲也可。可殿下说,疏不间亲,亲爹娘跟前,干亲长辈没有说话余地,才让我顶了这个虚名。”

王琪脸上只剩下佩服,对着世子竖起大拇哥道:“殿下英明,如此才是一劳永逸。”

道痴在旁听得有些迷糊,探过身去,看了看王琪那张纸,脸上也露出几分诧异。

不过他心里并不意外,因为世子的想法,与他之前所想的不谋而合。只是他没有想到是真戏假作,而是想到陆家。又想着陆家即便不成,还有其他校尉家。

世子望向道痴,道:“今日天气晴好,二郎就将这件事解决了,省的过后啰嗦。”说到这里,迟疑道:“用不用邢大人随你过去?”

道痴稍作思量,摇头道:“不用,只是还请殿下借二十仪卫,让我狐假虎威一把。”

世子闻言,脸上带了笑意,道:“好,想要什么样的人,让陆大人挑给你。”

陆炳旁听半天,见没有自己的事,急的直跳脚,道:“殿下,还有我呢,莫忘了我。”

世子轻哼了两声,还是对道痴道:“带了陆炳同去吧,要不然孤耳朵可就不清净。”

听世子吩咐完,众人从启运殿出来,道痴便不跟陆松客气,道:“陆大人,多带人过去,只要是想要吓唬吓唬虎头爹娘,省的他们过后说三说四。人手就挑面相恶的,越彪壮越好。还得准备些好马,我们早去早回。”

陆松应了,王琪忙道:“陆大人,多预备一匹马,我也跟去耍耍。”

陆松自是无话,王琪毕竟年纪大些,只道痴带了陆炳两个领人去,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邢百户在旁,脸上褪去桀骜不驯,只剩下得意。

陆松看不过眼,撇嘴道:“老邢你得意什么?你又没有闺女,不过是个幌子,用得着这般得意。”

邢百户扬着下巴道:“文书若成,虎头就是我的亲女婿,你若是眼气,就将灿娘送给我做闺女!”

陆松被噎得说不出话,半响指着邢百户道:“我等着,看你能挑个什么闺女出来……”

三小从府学下来,还没有用午饭,就跟陆松约好时间,半个时辰后直接去王府门口领人领人,先各自回去吃饭。

虎头并不在乐群院,他上个月在启运殿偏殿躺了两日后,就被邢百户接去,还没有搬回乐群院。

等道痴与王琪用罢午饭,赶到王府大门时,离约好的时间还剩下一刻钟。

二十仪卫已经在王府大门口等着。王府仪卫,都是制服,穿戴起来,极为气派。

出来的这二十人,雄纠纠气昂昂,带了肃杀之气,看着够吓人。

王琪在仪卫司混了一年半,去年又有截杀流匪之事,与大家多是相熟。陆炳因陆松的缘故,也常去仪卫司,与大家也是相熟的。

只有道痴与这些人并不想熟,他也没有刻意亲近。

众仪卫得了吩咐,只晓得随世子伴读出城一趟,这期间听道痴调派。至于什么事,他们则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