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旁一个男子道:“青玄,这就是你不知道了。那传说中的芳心国师一贯性情孤高,神秘冷傲,从来不以真容示人,一向都带着一张白银面具。泰华殿下应该从前就没见过他真容吧。”

说话这人抱着手臂,远远立于一侧,正是裴茗。师青玄见了他就不快,一甩拂尘,张口便驳:“既然如此,就是说从来没人见过芳心国师长什么样了。裴将军何必一副已经确定仙乐殿下就是芳心国师的口气?”

他和谢怜行动时奇态百出,惹人发笑,而一到上天庭,却是换了个模样,十分自矜,一举一动都很注意形象,颇具风范。正在此时,殿后绕出一个雪白的身影。除了中心几人,原本在大殿中嗡嗡乱谈的数为神官连忙各自站好了位置,躬身道:“帝君。”

君吾微一举手,各位又挺直了腰杆。君吾径自走来,查看明仪片刻,道:“先将地师安置好。”

于是,四名药师神官上来扶起明仪,带了下去。师青玄似乎也想跟着下去看看,但再看看神武殿内这情形,还是放心不下,站定不走。君吾与谢怜擦肩而过,在他右手臂上拍了一下。方才鲜血还顺着谢怜的袖子滴滴下落,这一拍之后,立即止住。君吾负手回到上方宝座,这才道:“说说吧,又怎么了。泰华做什么扯着仙乐不松手,仙乐又是为什么低着头?”

他一来,在场所有人都安心了。郎千秋又望了一眼谢怜,见他还是一语不发,而现下四面都是神官,不怕他逃走,便缓缓松了手,转向君吾,躬身道:“帝君,此人数百年前,化名芳心,坐上了我永安的国师之位,杀我亲族,祸我国家。我…我要与他决战,请帝君今日做个见证!”

神武殿中,就算是没听过芳心国师的也赶紧地通灵去查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芳心国师,乃是永安国太子郎千秋的救命恩人与授业恩师。他之所以会被列为妖道双师之一,是因为鎏金宴血洗永安皇室的著名事迹。

这鎏金宴,最初乃是风行于仙乐贵族的一种宴会,因宴会上所用的酒器、食器、乐器皆为精美至极的金器,奢华无比,故名此。永安建国后,一开始是昭告天下,信誓旦旦地道必将杜绝前|朝奢靡风气,绝不重蹈覆舟,只一心一意为民分忧解难。然而过了几十年,什么都学到了,还是照旧那一套。

在永安太子十七岁生辰的那个晚上,皇宫内举办了一场鎏金宴。而芳心国师,就是在这一场鎏金宴中,手持一剑,杀尽了在场所有的永安皇族。黄金杯翻,血红如酒,场面极为残忍。只有姗姗来迟的郎千秋逃过一劫,却也险些被灭口。

这一场惊|变之后,永安皇室元气大伤,若非郎千秋一贯颇得民心,又竭心费力,动|乱不可避免。好容易稳定了局势,永安皇室召集天下奇人异士追杀逃窜的凶手,最后,终于将之拿下,郎千秋亲手杀死了一代妖道芳心国师,并将其尸体封进棺椁,重重钉上,镇压入土。

郎千秋死死盯着谢怜,颤声道:“你为何要那么做,我一直不明白。你说你是看不得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从来不信,我根本不觉得你是想篡位。现在我终于知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众位神官都是瞠目结舌,纷纷暗自嘀咕,或是私下通灵:“这是报复!”

“可不是报复?仙乐国灭了,他就要把永安国也给灭了。永安人杀了他的父皇母后,所以他也要杀了永安太子的父皇母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是灭了仙乐国的又不是郎千秋那一代,他这怒气也撒得忒没道理了。”

“我还道三界笑柄天生是个傻的,却原来是个狠角色,跑去敌国做国师暗中搅混水,一出手就屠了人家整个皇室,厉害啊…”

旁人心中在想什么,谢怜一清二楚,他面上沉如深水,不作任何反应,胸中却掀起滔天波浪。

灵文上到前方,在君吾身旁低声迅速说了几句。谢怜觉察君吾目光投射过来,闭上了眼,不去看。片刻,只听君吾道:“泰华,你认定仙乐就是芳心,有何依据?”

郎千秋红着眼眶道:“授我剑术之人,便是芳心国师,他一出手,我焉能认不出来?!”

此句一出,暗潮涌动更甚:“搅浑水倒也罢了,怎么还多此一举教敌国太子剑术?”

“难怪他这第三次飞升后,都没见他摸过剑,怕露馅呢。”

郎千秋道:“此次我去了鬼市,就在方才,与花城交上了手…”听他说到鬼市和花城,不少神官又是一个哆嗦,郎千秋继续道:“但是,刀剑还没相接的时候,忽然一道残影冲上前来,两击荡开了刀剑。

“这一剑,止干戈而不伤双方,只自承其伤,我是再熟悉不过。我十二岁时一次出游,为一伙贼人所擒,那些贼人抓着我逃到街上,有侍卫追上来,狠命互击,打了一阵,街边一个鼻青脸肿的卖艺人突然伸了一根树枝过来,也是这么两下,荡开了两把剑,救走了我。

“那群贼人和侍卫斗得两败俱伤,这卖艺人就带我逃了一路,把我送回了皇宫。我父皇母后出于感激,盛情挽留,请他做了国师,并且教导了我五年的剑术。他一出剑,我再熟悉不过。这一剑我是想学的,他却不教,说我贵为太子用不着这种剑。但就是因为这一剑,他才成了永安国师,我又怎可能认错?”

谢怜一语不发。这时,慕情却轻声道:“泰华殿下,你说你是看到了一点残影,但这残影除了你似乎也没别人看到,那还是你的一面之词啊。”

有人奇怪,慕情居然会为谢怜说话,有人却是心中透亮。谢怜这么个态度。一句不接,只怕郎千秋指认的种种,都是八|九不离十了。慕情在此时出言,看似是为谢怜辩解,实际上却未免不怀好意。因为他越是质疑,郎千秋就一定会越是较真,对谢怜的处境不会有任何帮助。果然,郎千秋道:“好!劳烦拿剑来!”

殿上不少武神都是随身带剑的,听他一喝,当即有人解剑抛来。郎千秋握了剑,抵到谢怜面前,道:“给你!我们现在就比一场,什么也不藏着,全力相拼,看看我们的剑法是不是一路,看看我是不是你教出来的!”

众人都觉得他要在神武殿上比剑未免乱来,不过想到血洗鎏金宴,他堂堂太子殿下,全家都给人杀了,又可以理解他的激动,加上君吾没说话,是以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拦。师青玄还惦记着谢怜的伤,道:“千秋,太子殿下方才为帮你挡下花城那一刀,右手成了这么个样子,又如何能与你比剑?”

听了这句,郎千秋忽然左掌伸出,在自己右臂重重一击。

只听一声喀喀之响,他这条右臂登时爆出一阵血雾,变得血淋淋的,软软垂下。这伤势不用查看也知道定然极重,见他突然自伤,众神官俱是一惊。谢怜也是一怔,抬眸道:“你这是干什么?”

郎千秋道:“风师大人说的不错,你方才的确因为救我才伤了一臂,我现在还你一臂。但你救我是救我,杀我一族也是事实。我知道你双手都能使剑,并且剑法全都出神入化。咱们用左手比过,是男儿便拿起剑来!”

谢怜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他,最终,缓缓摇了摇头,道:“我许多年前便立过重誓,再不用剑杀人。”

听了这句,郎千秋想起那一晚他赶到现场时,刚好看到那个黑袍人将长剑从他父亲母亲身上抽出的一幕,眼眶霎时红得骇人,握剑的左手发出格格乱响。师青玄一道拂尘甩进去,卷了那剑压住,道:“我看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既然那芳心国师一直是戴着白银面具的,说不定是谁冒充他害人。还是先请帝君示下吧。”

众人皆转向上方玉座。君吾道:“仙乐。”

谢怜欠身,道:“是。”

君吾沉声道:“泰华所言,你认不认?”

谢怜道:“认。”

这一个“认”字,冷冷的与他过往口气截然不同,听得风信、慕情、师青玄脸色尽皆一变。

君吾点了点头,又道:“血洗鎏金宴的芳心国师,究竟是不是你?”

静默片刻,谢怜猛地抬头,道:“不错。是我!”

第46章 恚南阳拳打刁玄真

铿锵一句, 再无转圜余地。

郎千秋沉声道:“你承认了, 那很好。”

早便说过, 上天庭中,手沾鲜血的神官,数不胜数。然而, 说实话, 还真没几个因为这些陈年血债闹成这样的。

究其原因, 第一,旁的神官手上所沾的鲜血, 都是凡人的, 而且,这些凡人没有一个郎千秋这样争气的后人飞了天,以神官之尊向凶手问责。第二,飞升之后,对不堪历史都是能掩则掩, 掖掖藏好了, 少有撕到明面上来的。闹成这样,也难得的难看了。

而既然撕到明面上了,接下来诸位最关心的,就是该如何收场了。之前裴宿有裴将军力保, 最后也逃不了被流放凡间,而谢怜可是没什么靠山的。如今,恐怕就只看君吾还念不念旧情,有没有保他的心了。

但是, 各位神官那头一直弄不明白,君吾对谢怜究竟是怎么个态度。仙乐太子头一回飞升那阵,自然是青睐有加;可第二次飞升,两人打了一场,谢怜还是捅了君吾好几剑才被拿下的;这第三次飞升,两人相处却颇为平和,好像都忘了先前的事儿,实在是教人琢磨不透。因此,数双耳朵都竖了起来,等听上方那位如何发落。

谁知,不等君吾发落,谢怜却先出声了。他道:“仙乐有个不情之请。”

君吾道:“你说。”

谢怜道:“请帝君去我仙籍,贬我下凡。”

闻言,有些神官吃了一惊,倒是略感佩服。毕竟谁都不想被贬,飞升多不容易?辛辛苦苦爬到这么高,一下子摔下来,想想也怕死了,敢这么直接对君吾说请您贬了我吧,他们反正是做不到。但也有些神官不以为意,毕竟已经闹到这一步了,以进为退说不定比抵死不认好,而且谢怜都被贬两次了,再贬个第三次,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贬着贬着也该他习惯了。

郎千秋却道:“你不需要自贬,你飞升是你的本事。我只想跟你决战一场。”

谢怜道:“我不想跟你打。”

郎千秋道:“为什么?你从前也不是没跟我打过。这一战不论生死,从此了结!”

谢怜淡声道:“不为什么。跟我打,你必死无疑。”

他这一句轻描淡写,却激起四周一片轻微的抽气之声。不少非武神的神官心想:你一个连法力都没有的破烂神,怎好意思对郎千秋堂堂一位东方武神说你跟我打必死无疑?未免也太狂妄了。说得好像他被贬是让着郎千秋不跟他一般见识似的,真是胡吹大气。然而,郎千秋却一点也不觉得他所言夸张,只认真地道:“我说了,生死不论!我也不需要你让我。”

谢怜却不应他,对君吾道:“请帝君贬我下界。”

郎千秋要抓他回应,师青玄却赶紧地道:“且慢!诸位,我以为此事存疑。”

君吾道:“风师说来。”

师青玄道:“诸位仙僚似乎都认为仙乐殿下是为报复才化名芳心,血洗永安皇室。但他若是要报复,又为何独独放过了身为永安太子的泰华殿下?照理说,一个复仇者最想手刃的,不就应该是这位太子殿下吗?”

这一节原先也不是没人想到,但都觉得没必要主动发声,此时风师带头说了,才有几人跟着点头。师青玄又道:“我与谢怜此人虽相交无多时,但我亲眼看到他为救泰华殿下正面迎击弯刀厄命。千秋,”他转向郎千秋,道,“若是对你永安皇室有恨,又怎会甘冒奇险给你挡刀?”

听到“正面迎击弯刀厄命”,风信与慕情都凛了神色。郎千秋不语,听到有细小的声音嘀咕“说不定是因为心虚愧疚”,师青玄马上又高声补了一句盖过去,道:“所以!我以为此事存疑!”

这时,裴茗叹了口气,道:“真是羡慕。”

师青玄一甩拂尘,不愉道:“裴将军有话直说。”

裴茗扶剑端立,笑道:“我说羡慕,就是在直说。我羡慕仙乐殿下,能得风师大人一力担保,仗义执言。我们小裴就没这个福分了。我说他那事存疑,却硬是被驳了回去,怎能不羡慕?”

师青玄道:“裴将军你不要混淆视听。小裴的事能一样吗?我是亲眼见他恶行,也是亲耳听他承认了的。”

裴茗道:“那今日岂不也是一样?泰华殿下亲眼见他恶行,也亲耳听仙乐殿下承认了,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师青玄大怒,待要再跟他理论,谢怜抓住他,道:“风师大人,多谢你,我承你的情。不过不必了。”

师青玄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该怎么驳斥裴茗,指了指他,一口气憋住了。这时,君吾总算发话了。他淡声道:“诸位稍安勿躁。”

他发声也并不如何洪亮,平和得很,然而,神武殿上每一位神官都听得清清楚楚,忙又站好。待大殿安静下来,君吾道:“泰华,你行事素来是有些冲动的。遇事不可一味猛冲,须得冷静聆听,再做定夺。”

闻言,郎千秋低头受教。许多神官心中则“咯噔”一声:哎哟不得了,看这架势,莫不是要保?!

果然,君吾又道:“仙乐不肯全盘托出,请求自贬的提议无效。先收押在仙乐宫禁足,之后由我亲自审问。在那之前,泰华暂且不要和仙乐见面了。”

众位神官内心那声“咯噔”拉出了一长串回音:还真保了!

君吾保了谢怜这个没地盘没功德的三界笑柄,敷衍了郎千秋。郎千秋可是坐镇东方的武神,说不定会因此生出不满,那可真是一笔赔本买卖。但是即便如此也要保——难不成谢怜还是很得君吾的赏识?!

难不成日后说话都得小心了?

而且,众人都颇为在意那个“仙乐宫”。谢怜听到这三字时,也是心下一怔,想:“我功德不足,没有立殿,以前的仙乐宫早就被推了,又是哪里来的仙乐宫?”再一想,立刻明白了。君吾定然是给他起了一座新殿,多半打算在此次从鬼市回来后就找个借口批给他的,没想到现在却做了禁足之用。

禁足待审,等同于缓兵之计了。许多神官看出了点微妙的苗头,暗暗决定今后不在任何公开场合提“三界笑柄”四个字。师青玄松了口气,用力吹了几句帝君英明,便准备去问郎千秋。郎千秋却是凝视着谢怜,道:“帝君想问什么,可以尽管审,但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我总是要和你战一场的!”

说完,他向君吾一躬身,转身出了大殿。君吾摆了摆手,几名武神官聚上前来,带谢怜下去。经过师青玄面前时,谢怜低声对他道:“风师大人,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你若真要帮我,不必再为我说话,可否拜托你两件事?”

师青玄道:“你讲吧。”

谢怜道:“我带上来的那个少年在偏殿,劳烦你之后引他去见帝君。不用大人你多说,帝君知道怎么回事。”

师青玄道:“好。小事一桩。第二件呢?”

谢怜道:“若是裴将军之后还想找半月发难,还请风师大人施以援手。”

师青玄握拳道:“那是一定的。我不会让裴茗得手的。她在哪儿?”

谢怜道:“她被我藏在菩荠观里一个腌菜坛子里了。若是你有空,劳烦把她取出来吹一吹。”

“…”

谢别风师,那两名神官把他带到一座琉璃红墙的宫殿之前,恭恭敬敬地道:“太子殿下请。”

谢怜颔首道:“有劳了。”

抬足迈入,大门在身后关上。谢怜四下望望,在这宫殿中走了一圈,觉得这地方真不错。

虽是挂了个仙乐宫的名字,和他从前的仙乐宫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完全不会有触景生情的烦恼。他在大殿中心坐了,安然等待君吾前来问讯。

方才是一阵兵荒马乱没有空隙思考,现在安静了,再想这事,却是疑窦丛生:身为地师,明仪总不会自己无缘无故就要跑去卧底,到底是他与花城有私人恩怨,抑或他是受命而行?

若是受命,那就只能是受君吾的命了。可是,依照谢怜对君吾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主动往别人的地盘里安插卧底的人。毕竟天界自己手头的事务已经足够忙到人脚不沾地了。怕是另有隐情。

想着想着,谢怜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个赤红的身影。

脑海中的画面模糊,但这红衣身影却是清晰无比,在火海之中,一动不动凝望着他。谢怜捂住了额头,心想:“三郎的极乐坊不知道是不是给烧没了。若是真没了,这次我再被贬下去,砸锅卖铁也不知道赔不赔得起…”叹了口气,又想:“赔不起也要赔了他。就看是要几十年,还是要几百年吧。”

坐了一阵,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摊开手。手心里是两枚骰子,正是从极乐坊带出来的那两颗。看了它们一会儿,谢怜双手合十,将这两枚骰子捧在手里摇了一阵,丢到地上。那骰子骨碌碌滚了几滚,定住了。

果不其然,花城借他的运气已经被花光了。谢怜这一把,心里想的是再来两个六,然而骰子落地,结果却是两个一。

谢怜忍不住笑了一下,摇摇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身形一定,立即将脸上笑意和两颗骰子一把收了。

这脚步声不是君吾。君吾足音沉稳,不紧不慢。虽然花城走路时有些漫不经心不正形,时常懒懒散散,但这两人步伐中那种成竹在胸的气场却是全然一致。而这一阵足音,略显轻飘了。谢怜回头一看,一怔,道:“是你。”

来人一身黑衫,面容白皙,唇色淡薄,神色也淡薄,瞧来清冷无比,分明是武神,却像个文官,不是慕情又是哪个?

他见谢怜微有惊讶之色,挑眉道:“你以为是谁?风信?”

不等回答,他提了黑衣衣摆,迈进门槛来,道:“风信么,大概是不会来了。”

谢怜不置可否,道:“你来做什么?”

慕情道:“帝君只是禁你的足,不让泰华殿下来,又没说不让我来。”

实际上,他根本没回答谢怜的问题。不过,不答就不答,原本谢怜也并不十分想知道,因此也不追问。而慕情在这座崭新的仙乐宫内望了一圈,目光落到他身上,打量片刻,忽然抛了个东西给他。

一道青色残影自空中闪过,谢怜左手一接,握了一看,竟是一只青瓷小瓶。

是药瓶。慕情淡淡地道:“你那条右手老这么血淋淋的拖着,看着也挺难看的。”

谢怜拿着药瓶不动,反过来打量他。

打自他第三回飞升后,慕情对待他,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阴阳怪气”。

仿佛随时等着他第三次被踹下去然后在一旁说风凉话一样。然而,此时谢怜当真可能要被第三次踹下去了,他却陡然间和颜悦色了起来,还特地给他送药。这转了个大弯的态度,反倒让他不习惯了。

见他不动,慕情微微一笑,道:“你爱用不用,反正也没人会再送来了。”

这一笑倒不是皮笑肉不笑,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当真颇佳。虽然谢怜并不觉得右手痛,但也没必要让它一直就这样伤着。君吾之前在他右手上拍了一下算是一个应急处理,有药更好。于是他打开那青瓷小瓶,心不在焉地往右手臂上倒。瓶中倾出的不是药粉药丸,而是一阵淡青色的烟气。这阵烟气缓缓流动,包裹住他的右臂,气味芬芳清凉,果真是好物。

这时,慕情忽然问道:“郎千秋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杀了那些永安国的皇族?”

闻言,谢怜抬眼望他。

即便慕情已经很隐忍了,但谢怜还是从他眼底看出了一丝克制不住的兴奋。

慕情像是对他血洗鎏金宴的细节极为感兴趣,又道:“你怎么杀的?”

这时,又是一阵沉沉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两人齐齐回头,这一回,进到仙乐宫里来的,居然是风信。

他一进来便见慕情在大殿内,并且面带微笑地站在谢怜旁边,皱起了眉,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怜举了举手中的青瓷小瓶。慕情则微敛笑意,他刚刚才对谢怜说风信不会来,风信却立刻就来了,怎会还想笑?道:“好笑了。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风信不去理他,转向谢怜。他还没开口,谢怜便道:“如果你们两个是来问同一个问题的,那么我统一回答。用不着不相信,今天我在神武殿上说的,句句所言非虚。”

听他这么说,风信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慕情却是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一振衣摆,道:“行了,南阳将军,收着点吧。事到如今了你这么一副沉痛脸又是做给谁看。”

风信目光凌厉地扫他一眼,霍然转首,指门口道:“没做给你看。滚出去!”

慕情道:“你倒是有资格叫我滚。口上说得多忠心似的,熬了几年?还不是照样自己跑了。”

风信额上青筋暴起,闭上了眼,似乎想眼不见心不烦。谢怜预感到对话在往一个不妙的方向发展,举手道:“打住。打住。”

慕情岂是会打住的性子?冷笑道:“传出去人人都说你南阳将军是不忍亲眼见旧主堕落,深明大义,好。非要找个好听的借口粉饰,说穿了你不就是不想再跟着一个废人蹉跎年月了吗?”

风信眼眶忽然一阵赤红,睁眼一拳挥出,道:“你懂我什么?!”

“砰”的一声,慕情给他一拳正正打中了脸。

“…”

慕情乃是个标准的小白脸,给这么霹雳生风的一拳招呼中了,登时犹如一个柿子砸烂在在脸上,鲜血长流。但他硬气得很,哼也不哼,二话不说也是一拳招呼了回去,道:“那你又懂我什么?!”

他二人飞升之后都有了自己法宝兵器,然而怒上心头时,却非要一心一意以拳脚互殴才痛快。风信与慕情八百年前便武力相当,过了八百年,还是不分伯仲,拳拳到肉,打得砰砰乱响,难分高下。风信怒道:“你以为谁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巴不得他坏事做绝你就高兴了!!”

慕情则是狞笑:“我知道你一向是瞧不起我,真是笑死我了,你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只怕谁也料想不到,郎千秋跟谢怜都还没打起来,风信和慕情倒先打起来了。两人积怨已久,打作一团,各骂各的,连对方的骂声都不听,谁还听谢怜说话?谢怜还记得从前他们三人年少时候,慕情是个怯生生的斯文性子,别说冲人挥拳了,他讲话细声细气,都不敢跟人对着吼,还老往自己身后躲。而风信若是打谁,那都是谢怜叫他去打的,让打就打,让停就停,如今却不是这么回事了。这两人打起来,谢怜完全没有劝架经验。他边走边揉眉心,想着赶紧到门口喊几声叫几个神官来拉架。谁知,还没迈出大殿,只听前方一声巨响。风信和慕情打得劲儿正狠,也被这一声巨响惊了,双双住手,凝神戒备,望向巨响传来之处。

仙乐宫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大门之外,不是仙京那条宽阔坦荡的神武大街,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黑暗之中,无数凛冽的银蝶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我在评论区说了一件事但是好像还有很多妹子没看到,借作者有话说的地方再说一次…

那啥,希望同学们在评论区玩耍的时候注意下,不要顶着我的笔名当马甲哦…尤其是不要用我的口气开玩笑发假通知 [捂脸]

因为很多同学是APP,APP是没办法点进ID去辨别真假的。我一般到评论区正装单独发评论都是讲比较严肃的事情或者顺手贴个通知,但如果有妹子把ID改成我笔名发评论的话,很容易引起误会_(:3 」∠)_所以希望大家理解哈。

通知的话,以【文案第一行】为准哦。如果哪天我有事要请假了,我会提前在文案上和前一天的章节简介里贴通知的。

更新时间还是之前就说过的,24:00之前,能早我就尽量早,赶不回去就半夜见 _(:3 」∠)_

第47章 劫仙宫三语吓诸神

银光乱闪, 不及思索,谢怜第一个反应便是以手遮挡,那手腕上缠着若邪,情况危急时会自动迎击。然而, 那些银蝶却根本没有袭向他,而是绕过了他, 扑向他身后刚刚还扭打作一团的那两人。

风信和慕情早就吃过这死灵蝶的大亏, 深知它们的厉害, 怎会大意?几乎是瞬间便一齐举起了手, 喝道:“盾开!”

成千上万只银蝶朝他们扑去, 拍翅如疾风,在两人面前被一道无形的壁挡住,暴雨一般打得砰砰作响,撞出激烈的白光, 犹如火星四射。原来,他们在身前展开了两面法盾。但这些死灵蝶即便被法盾挡住,也势不可挡,并且无穷无尽,如飞蛾扑火, 疯狂已极, 即便开了法盾,两人也被这阵炮火般的蝶雨打得隐隐有后退之势。

一时大意被占了先机,不开盾要被死灵蝶近身,开了盾又抽不出手取兵器, 风信与慕情都是暗自叫苦,咬牙支撑。风信一眼瞥见谢怜还低头站在前方,立即喝道:“殿下当心不要站在那里,快到盾后来!”

谁知,谢怜一回头,毫发无伤,皱眉道:“啊?”

两人定睛一看,几乎当场要飞出一口凌霄血。只见谢怜手心托着一只死灵蝶,脸上表情还有点懵。方才那阵汹涌的蝶风刮过时,有一只飞得格外慢,跟不上大队,在谢怜面前扑翅浮沉了几下。谢怜看它似乎格外努力,总觉得这只小银蝶是不是就快飞不动了,便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掌,虚虚地托在它下方。那只银蝶便在他手心上欢快地乱拍,不走了。见状,风信额头青筋暴起,道:“不要用手碰那玩意儿!!!”

正在此时,谢怜手腕忽然一紧,竟是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用力一拉。他整个人便被拉进了大门后的一片漆黑里。

然而,虽身处黑暗之中,他却没有丝毫的不安或警惕。这黑暗似乎是一层温柔的铠甲,非但没有危机,反而令人莫名安心下来。

虽然黑暗背后那人尚未现身,可银蝶已至,来人究竟是谁,还会不知吗?慕情不可置信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上仙京来捣乱,未免太猖狂了!”

一个声音笑道:“彼此彼此,你们上天庭在我的地盘不也挺猖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