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来了精神,只听这富商道:“道长你真是料事如神!我夫人昨晚真的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小孩儿跟她玩,喊她叫娘。梦到半夜感觉有东西在踢她肚子就醒了,还喜滋滋地跟我说说不定是肚子里的孩子迫不及待要跟爹娘见面,所以先来打个招呼。我当时还哄她来着!”

瞬间,谢怜便断定了,道:“就是这个小孩有问题!”

顿了顿,又问:“这小孩大约几岁?长什么样?您夫人有说过吗?”

富商惊出一身冷汗,道:“她怕是记不起来了,当时跟我讲就说不准到底几岁,只隐约觉得应该很小,还要她抱,抱在手上挺轻的。”

沉吟片刻,谢怜道:“我再问您一些话,您可要如实回答,否则这事就查不清了。第一,您府上可有姬妾争宠之事?第二,您这位夫人以前,可打过孩子?”

问是否有姬妾争宠,是看是否有可能是争风吃醋闹出来的诅咒,常年囿于深宅后院的女子一旦嫉妒起来,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问是否打过孩子,则是因为如果曾因为不正当理由打掉孩子,可能会有怨念残留在生母的体内,不让新的孩子好过。

在谢怜的反复确认下,这富商老实交代了,竟然全中。他府上非但有好几房姬妾,整日里叽叽歪歪,外面还养了外室,时刻巴望着给抬进来。随后,这位夫人身边的小鬟也交代了,她主人原先是妾,曾怀过一胎,听信一些江湖郎中的偏方断定那胎是女儿,但她想生儿子扶正,所以喝药将那孩子落掉了。谢怜听完,头都大了。那富商惴惴不安道:“道长,会不会是那没生出来的女娃的报复啊?”

谢怜道:“这个是有可能的,不过不是全部可能。毕竟您夫人也说不清她梦里那孩子究竟几岁,是男是女。”

那富商道:“那…那道长,既然这团黑气是昨天晚上才跑到我妇人肚子里来的,那…我自己的儿子又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在想什么…当然并不会有双马尾造型…也不会有real女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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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怀鬼胎平地再起波 2

谢怜道:“可能, 是被吃了。”

那富商一哆嗦:“被、被吃了?!”

谢怜点头。那富商道:“那、道长,现在该怎么办?我可还有一位如夫人也怀着肚子呢, 那妖怪万一再来该如何是好?!”

这人家里居然还有一个孕妇!

谢怜举手道:“稍安勿躁,我再问问,您夫人还记得,她梦里遇到这个孩子的地方是在哪里吗?”

那富商道:“她说模模糊糊记得是间大屋子, 更多的肯定不记得了。一个梦而已, 谁会记这么清楚?”又咬牙切齿道,“我…我四十多了才盼来一个儿子,我好苦哇!道长, 你能把这妖怪抓住杀了吗?可不能再让它祸害我家里的人了!”

谢怜道:“不要慌,不要慌。我尽力而为。”

那富商大喜, 搓手道:“好好好, 道长需要些什么?酬劳不成问题!”

谢怜却道:“酬劳不必,只要您帮忙办几件事。第一,麻烦找一套闲置的女服给我, 必须足够宽松, 男子可穿的, 以及, 恐怕还需要您那位如夫人的一缕头发, 用于作法。”

那富商吩咐仆人:“记下记下!”

谢怜又道:“第二, 请叮嘱您那位怀孕的如夫人,最好换一间屋子睡觉,但不管在任何地方, 在任何时候,听到有陌生的小孩儿的声音喊她‘娘’,都不要答应。千万不要答应,嘴巴都不要张开是最好。虽然人在做梦的时候往往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迷蒙失智,但如果您在她耳边反复叮嘱,使她脑中深深记住这件事,也许还会有效。”

那富商也应了,谢怜道:“第三,我带了两个小朋友出来,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安排一顿好饭。”

那富商道:“这种小事,别说两件,就是一百件我也能给你办下来!”

终于到最重要的最后一桩了,谢怜道:“第四。”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菩荠观开光的护身符,双手递上,郑重其事地道:“请您对着这个护身符,大声说一句‘太子殿下请保护我!’——这样,这一桩就可以记在我观名下了。”

“…”

是夜,谢怜再次换上了一身女子衣物。

虽说他穿女装似乎已是轻车熟路,但扮成孕妇却还是头一遭,对镜梳妆,没花半柱香,末了塞了个枕头到自己肚子里,再将从孕妇处取来的一缕头发藏在这枕头里,谢怜便躺在了床上。平心静气,放缓呼吸,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怜悠悠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已经不是那富商小妾的屋子了,而是一间华丽的楼阁。

谢怜第一个反应,是摸芳心是否在他身侧,摸到之后,这才放心。芳心毕竟是一柄宝剑,与他紧紧绑在了一起。随后,他慢慢坐起身来,忽得手底黏黏糊糊的,举起一看,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而床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极为骇人,还未干涸,染得他半边身子也红彤彤的,触目惊心。

谢怜见怪不怪,下了床,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身上掉下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那个枕头,赶紧捡起来重新塞进去。再走两步,肚子又掉了,谢怜只好一直双手端着它,四下观察。

自幼长于皇宫,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对于美与不美,谢怜自有一套见解。这座小楼,在他看来,虽然华丽,却满是脂粉之气,要他猜,觉得像是一间酒楼,或是寻欢作乐之处。而且,比起今日建筑的盛行之风,这风格实在有些古老了,倒像是几百年前的屋子,不知究竟是什么地方。

如此,便不大可能是富商那个被打掉的女儿的胎灵在作祟了。因为邪祟构建出来的幻象,是基于自己的认知。显然,这种几百年前的古屋,只会存在于几百岁的邪祟的认知中。走了一圈,空无一人,谢怜又回到了他最先躺的那间屋子。

这是一间女子的卧室,设有梳妆台,柜子可以打开,里面放着一些小儿的衣物,以及娃娃、拨浪鼓等玩具。谢怜一一检查,发现都是崭新的,看得出来此间女主人很爱惜这些物件。也就是说,对于“孩子”,这个女人是满心爱怜的。

又翻了翻,谢怜忽然一惊,那小儿的衣物中,还夹着一个护身符。而这护身符,竟然是他的护身符!

万分诧异,谢怜少不得要再三确认。没错,这的的确确就是他的护身符。而且,不是现在他自己上山采香草、自己编织、自己画符、自己买红线系起来的这种简单的护身符,而是八百年前,仙乐太子最风光时,全国流通几乎人手一只的那种护身符,用料和花纹都极其精致,来自何处,是否开光,也是一清二楚。

难不成这屋子的女主人,还曾经是他的信徒?

正在此时,一片死寂里,谢怜忽然听到了一串咯咯咭咭的笑声。

那是小儿的笑声,十分突兀,空旷四散,不知是从何处发出来的。谢怜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琢磨:这声音有些耳熟,竟是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究竟是在哪里?

蓦地,他脑中响起一串童稚的幼儿之声:“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

“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

与君山,花轿上,他当时听到的那个童灵的声音!

谢怜猛然惊醒之时,那童灵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他倏然转身,不见任何踪影。

与君山之事过后,他也在通灵阵内询问过这童灵,但当时旁人都对他说没在山上查到什么童灵,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这童灵的声音。而现在,这童灵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他面前了,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之?

那童灵不笑了,道:“娘。”

这一声“娘”,近在咫尺,却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谢怜一语不发,屏息凝神,侧耳细听。

沉默许久,那个幼儿的声音又道:“娘。抱抱我。”

这一回,谢怜终于发现了——那声音,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

谢怜双手原本一直端着假肚子,此时才惊觉,不知何时,手中端着的枕头竟是变得沉甸甸的了。他一掌拍下,“啪”的一声,衣服里滚出了一团东西,隐约见似乎是个惨白惨白的小孩,从口中呸的吐出几团东西,滚进黑暗里,瞬间消失。谢怜抢上去一看,它吐出的东西是几团棉絮和一缕黑发。想来,是他的障眼法起了效,这小鬼本想像吃掉上一个孕妇的孩子那般吃掉谢怜的“孩子”,却吃掉了谢怜放在腹前的棉花替身。紧接着,谢怜又听那东西凄厉地喊了一声:“娘!”

不管它如何开口,叫唤得如何凄厉,谢怜始终沉着气,连嘴也不张开。他断定,这童灵是个胎灵,这间屋子,就是他或者她母亲居住过的地方。因为它没有一个确切的形态,如果是在几岁的时候死去的,作祟时就会以几岁的形态出现,但它大多数时候却是一团黑烟,或是一个模糊白影子,说明它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而且那些柜子里的小衣服明显没人穿过,加之床上那大量骇人的血迹,谢怜推断这屋子的女主人应该是流产了,而她尚未出世的孩子已经成形,有了一点自己的意识,化为胎灵后想回到母亲肚子里去,便找上了那富商的夫人。

它在那妇人梦中开口喊“娘”,那妇人坏就坏在开口答应了。须知,“母亲”和“孩子”这个纽带非同一般,这一答应,就是一个予取予求的“许可”。她再一张嘴,恰好给了那邪物趁虚而入的机会,这小鬼便从她的口钻了进去,溜到她肚子里,把原本在腹中的胎儿吃掉,鸩占鹊巢。虽说谢怜是男子,但他也拿不准,如果自己开口应了,这童灵会不会也趁机钻到他肚子里去,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闭嘴的好。

于是,他一面紧闭着口,一面拿着芳心剑,到处找那小儿的踪迹。对于危险,谢怜一贯直觉极强,这是从无数次实战中千锤百炼出来的,根本不用仔细看,怀疑它在哪儿便一剑捅去,十之八|九都捅对了。虽然在那童灵设下的幻境中,谢怜对它的伤害会削弱好几成,但它被谢怜扎中了好几次,大概也够呛。过了一阵,谢怜忽觉足下一阵刺痛,竟是踩到了什么尖锐至极的东西,微微一顿。

那童灵见他中招,仿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奸笑。这声音虽然稚嫩,却根本不该是个小孩儿发出的,反而像是个恶毒的成年人,反差极大,令人毛骨悚然。谁知,谢怜却是面不改色,一步不停,反手又是一剑捅去。再次刺中!

那童灵“嗷”的一声,吃了个大苦头,远远躲开。谢怜这才低头看了一眼靴底,原来是踩到了一根倒着竖立的小尖针。必然是那童灵故意放置的,看来,它的确很希望谢怜痛得叫起来。不过,它失算了,谢怜极能忍痛,别说是踩到一根针了,就是被几尺的捕兽夹夹住一条腿,有必要的话他也能忍住一声不吭。

那针小小一根,扎得极深,谢怜本想把它先挑出来,然而那童灵吃瘪后蹿出,谢怜怕它趁机逃走残害他人,就踩着那根针追出了屋子,不一会儿便感觉不到疼痛了,疾步如飞。在小楼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那童灵,谢怜正心中纳闷:“难道是给我打怕了?”正在此时,不远处的一扇窗子无风自开。

谢怜立即奔去,上前一看,却是愣住了。只见窗外没有街道,没有山景,没有行人,只有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潭。

这片深潭的对面,有一座屋子,屋子里坐着两个小孩儿,正是郎萤和谷子,正围着一张桌子扒饭。然而,他们浑然不觉的是,在他们上方,还盘旋着一团浓郁的黑雾,正发出咯咯咭咭的嬉笑声,脆生生地喊道:“娘!娘!”

谢怜一颗心猛地一提,双手放在窗棂上,下意识要出声警示,却想起不可开口,强行收声。

虽说,这不过是那童灵的幻象,可他不知郎萤和谷子是否也被拉了进来,若是如此,他们在这里受到的伤害便会加诸现实的他们身上。他想四下找只花瓶扔过去示警,却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扔的东西,桌子椅子丢不出去,两间屋子之间又是一片大湖,难道要他游过去?

这时,谷子没精打采的,打了个呵欠,那团黑烟忽的聚拢,似乎就要从他口中溜进去了。

小孩子身体的那一层防御是很弱的,即便是不得到许可,说不定这东西也能侵占进去,没时间给谢怜再慢慢思索慢慢游水了,当机立断,谢怜喝道:“闭嘴!跑!”

话一出口,郎萤和谷子果然惊醒,吓得双双闭嘴,一跃而起,那童灵则倏地消失不见,而下一刻,一团黑烟便在谢怜面前爆炸开来!

虽然谢怜喝完便住了口,但已感觉到一股冷气往口里灌去,黑烟入腹,五脏六腑仿佛都要在瞬息之间被冻住。他咬紧牙关,迅速拆了几枚护身符,取出里面的香草和符纸用力嚼碎,咽了下去。不一会儿,喉咙一痒,这团黑烟又猛地被他吐了出来!

谢怜一袖掩口,咳嗽不止,呛出了泪花,飞速思考应对之策。那一团黑烟被他吐出后依旧笼罩着他上半身纠缠不休,于是,谢怜手在窗棂上一按,纵身一跃,跳进了窗外湖水之中。

“咚”的一声,谢怜深深扎入湖中。他屏了气,盘了双足,抱起双手,作冥想姿势,让身体在冰冷的湖水里缓缓下沉。心跳平复后,他抬头望去,隐约能看到那黑雾盘旋在上方,锁住了整个水面。只要他一出水,必然要猛吸一口气,而只要他吸了这口气,必定会把那童灵整个吸进肚子里去。若是一个男人好端端的大了肚子,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看。

不过,跳下水只是为了寻求一段可以思考的空闲,不一会儿,谢怜便想出了对付它的法子,心想:“吞它进去又如何,我再把芳心也吞进去就行了。”他在街头卖艺时也学过吞剑这门手艺,虽然吞来大概伤身,但也无所谓,反正能擒住这童灵就行了。

打定主意,他便放开了手,往一旁游去。却听上方一声沉闷的水响,忽然之间,眼前被大片大片炽热夺目的红色占据。

乌黑缭绕的发丝弥漫了他整个视线,水花和气泡咕咚咕咚密集起来,什么东西也看不清了。谢怜眨了眨眼,奋力拨开那缠绵的千丝万缕和水晶般的泡泡,便感觉到了一双有力的手。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颌。

下一刻,一个冰凉柔软的事物堵住了他的双唇。

作者有话要说:护身符大概就是名片吧…你好这是本殿开过光的护身符=你好这是我的名片

第95章 方寸乱莫道芳心乱

猝然间, 谢怜双眼大睁。

他这辈子还从没给谁这样对待过。一来没谁敢, 二来没谁能。可是,这人身如鬼魅,出现得太快, 他完全没来得及防备,就落到这么个境地了, 一时手忙脚乱, 猛地要推开对方,却呛了几大口水,“咕噜咕噜”水晶珠子般的水泡一串一串从他口中冒出。这在水下可是大忌。于是, 对方将他的腰搂得更紧,二人身体贴得更近, 谢怜那只乱推的手被牢牢压折在自己胸前,动弹不得,双唇也被牢牢封住, 吻得更深, 一阵柔和冰冷的气流缓缓渡过来。茫然无措、逆来顺受中,谢怜看清了这人的眉眼。是花城。

发现是花城的一刹那, 他便停止了挣扎, 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许多杂乱无章的零碎念头,比如:原来是花城, 难怪这么冰冷。鬼是不用呼吸的,居然也可以渡气给他。可是鬼难道不会沉下水去吗?

正在此时,花城忽然睁开了眼。

与那只近在咫尺的黑眼睛对视的瞬间, 谢怜又僵硬了,一下子挣扎起来,扑腾扑腾,像一只笨拙到不幸溺水的鸭子。这点扑腾却被花城轻而易举化解,他搂着谢怜的腰,迅速向上浮去。不久之后,二人猛地破水而出!

水底是冰冷的,空气也是森冷的,然而,此刻的谢怜,浑身都是滚烫的。一浮出水面,他就想别开头,但那虎视眈眈的黑烟依旧笼罩在水面上,一见有人出来,立即锁了过去。谢怜刚扭过一点头,又被花城一手扣着后脑扳了回去,四唇还没分离片刻,这便又紧紧相贴。谢怜被吻得唇瓣又痛又麻,几乎要失去知觉,若是别人,他早一剑捅过去了,可偏偏这人是花城,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被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时,越过花城的脸,他看到二人身边,万千银蝶破水而出!

带着一阵尖锐的呼啸,那蝶雨如密集的钢弹一般从水面下射出,蝶翼反射着冷冷的刀锋般的光芒,瞬间削得那童灵尖叫连连,黑烟溃散,四下逃窜。然而,蝶阵铺天盖地,将它锁在中央,横冲直撞也冲不破。而花城眼睛都没抬一下,搂着谢怜再次潜入水中,过了一阵,二人唇瓣终于分开了。

一分开,谢怜又吐出了一大串泡泡,而花城则腾出一只手,丢出了一枚骰子。那骰子在水中居然也能转得飞快,旋出一道激烈的水流,最后定住。须臾,二人再次浮出水面。

这一次,不远处就是岸,花城才带着谢怜游了过去。这岸也不知是哪里的岸,有灯火和人声,似近似远。身后水面,蝶阵挟着那一团黑烟冲天而起,朝那灯火隐隐处飞去,只留下那童灵一路凄厉的长呼:“娘——!!!…”

两人上了岸,重重坐在地上,这般面对面,谢怜这才看清了对面花城的模样。

其实,他们两人也不过才几天没见罢了,谢怜却觉得,他们仿佛有许久都没见面了。每次见面,花城都有不一样的好看,这次的他,似乎比上次又大了一两岁。他面容原本就俊美,出水更炫目。发丝极黑,肤色极白,面颊右侧一缕极细的发结成小辫,一道红线精心编结入理。这是谢怜第一次发现,他额心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美人尖,衬得脸庞更精致好看。而那被黑色罩住的一只眼带来几丝杀气,冲淡了这份精致,使他的好看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平衡。

花城蹙着眉,仿佛在隐忍,轻喘了几下,一开口,声音明显比以往要低沉,道:“殿下,我…”

从发梢到身体,谢怜整个人都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他嘴唇红肿,两眼发空,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我…我…我…”

“我”了不知多少个,他才突然迸出莫名其妙的一句:“我有点饿。”

闻言,花城一怔。

谢怜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又稀里糊涂道:“不是。我…我…我有点困…”

他翻了个身,背对花城,双手和膝盖落地,慢慢摸索,仿佛在找东西。花城在他身后道:“你在找什么?”

谢怜只是下意识不敢看他,语无伦次地道:“我在找东西。我在找我的斗笠。我的斗笠呢?”

若是换个人来看,见了此情此景,必定要一声惨叫:“完了,傻了!”其实,只是谢怜从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间受的刺激太大,有点失去控制罢了。谢怜手膝并用,背对着花城在地上走了几步,喃喃道:“…我,我找不到。我要走了。我要回家吃饭…我要收破烂了…”

“…”

花城道:“对不起。”

觉察背后传来的他的声音靠近了,谢怜一下子跳起来,喊道:“我要走了!”

他这声喊得跟喊救命似的。花城道:“不行!”

谢怜急急忙忙要跑,没跑几步,却是脚底一歪,再次摔回地上。回头一看,一路地上竟全都是血,那根扎在他足底的针,已经完全刺进去了。花城一把捉住他脚踝,声调都变了,道:“你怎么了?”

谢怜连忙把脚往回抽,道:“没事没事没事,我一点都不痛,没关系!”

花城微怒道:“你怎么可能不痛!”说着手下动起,竟是要除了他的靴子,吓得谢怜直往前爬,边爬边喊道:“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了!”

他往前爬,花城便拉住他不让他爬。这里乱七八糟,终于惊动了岸上其他人,一阵敲锣打鼓鬼哭狼嚎,一大群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歪瓜裂枣纷纷围了过来,怪叫道:“大胆!什么人!不知道这里什么地方吗?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想再死一次?我…我的妈呀,这不是城主吗?!”

群鬼立即齐刷刷高声道:“城主您老人家好!”

谢怜心中惨叫一声,恨不能双手掩面。这里竟然是鬼市!

群鬼中有不少都是他上次匆匆扫过一眼的,谢怜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猪头。他们两个人**的,被无数人人鬼鬼围观,花城还抓着他一只脚腕不松手,这极富冲击力的一幕终于让他略略清醒了些。谁知,群鬼看清了其中一人是花城后,更兴奋了,嚷嚷道:“城主!您是不是想强|奸!要不要帮忙!我们帮您按住!”

花城道:“滚!”

群鬼便忙不迭滚了。但即便他们是远远围观,不敢近看,谢怜也想一晕了事,因为花城已站起了身,弯腰轻轻一抄,便把他抱了起来,步履沉着地朝岸边走去。

谢怜身上还穿着女子的衣物,只能说幸好那枕头已经不在肚子里了,不然这画面当真还能再可怕一些。不过,这可怕也终于让他彻底清醒了。他在花城臂弯中挣了几下,没挣开,轻咳一声,道:“…三郎,对不住。我刚刚有些失态,让你见笑了。”

刚才那一瞬发生的事,对他实在打击太大了。姑且说是“打击”吧,毕竟是头一回。可是,也并不只是因为是头一回。过往数百年里,也不是没有艳丽女鬼赤|身|裸|体诱惑过他,但谢怜从来不曾如此丢人现眼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只能认为,一定是因为国师只教了他怎么防女人,却没教他怎么防男人,他没有经验,这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回想方才一连串反应,谢怜微微汗颜,觉得有些过激了,心想三郎本也是好意,他却吓成这幅德性,对帮忙的人而言,可真是不太有礼貌了。却听花城道:“没有的事,是我乱来了。冒犯了哥哥,三郎当赔礼道歉才是。”

见他没介怀,谢怜暗暗松了口气,道:“当时形势紧迫,你也只是帮忙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了。”他还记着自己原本是在做什么,道,“三郎,你怎么又突然出现了?那童灵呢?”

花城却语气不容质疑地道:“先治伤。”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一座华楼面前,谢怜抬头一望,这楼上竟是写着“极乐坊”三个字。

他大是惊异,那烧了的极乐坊难道这么快就修好了?而且还修得和原来并无二异。但又心虚,不好意思问。花城抱着他进去,上了那墨玉榻。谢怜坐在榻上,他则半跪在塌下,托着谢怜受伤的那只脚,查看底下那个被血染红的小洞。

这姿势让谢怜甚为不安,道:“使不得!”也要下来,花城却把他按了回去,手又稳又快地把他的靴子和袜子都脱了。

这一足,刚好是谢怜锁着咒枷的那一只,深黑色的一道圈锁在白净的脚腕上,对比极为强烈。花城的目光在那弧度柔和的踝骨上只停留了片刻,手心便贴住了谢怜受伤之处,道:“可能有点疼,哥哥别忍,疼了就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份已经更新了~更的比较早,早上起来看的同学们不要忘记昨晚前面还有一章

花花是鬼,他可以不呼吸,所以什么呼气是二氧化碳什么的不成立(。

以及由于盗文猖獗,提高了防盗时间…具体看文案_(:з」∠)_

第96章 方寸乱莫道芳心乱 2

谢怜道:“我…”

话音未落, 他只觉花城微一用力, 一阵激痛倏地爬上,忍不住一缩。

虽然花城的动作已经极为克制,这点痛对他而言也根本不算什么, 但不知为何,在花城面前, 他似乎有点藏不住痛。也许是因为花城先和他说了一句, 让他太想刻意憋住了,反而没成功。觉察到谢怜的退缩,花城立即握紧了他的踝骨, 低声道:“没事。马上就好了。别怕。”

谢怜摇了摇头。那边花城动作更轻,下手神速, 再举起手时,已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针,道:“好了, 没事了。”

谢怜定睛一看, 那针尖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花城五指微微一合, 便将它捏碎为一缕黑气, 消散于空气中。见状,谢怜把不安都暂时搁置在了一旁, 凝神道:“好重的怨气。一般的胎灵是不会有这么强的法力的。”

花城站起身来,道:“是。所以,一定不是正常流逝的胎灵。”

这时, 一名面具人俯首进来,双手捧着一只陶罐,呈交给花城。谢怜下意识观察这人手腕上是否戴了咒枷,这次他的袖子却是扎得严严实实的。花城接了,单手托着陶罐看了一眼,转身递给坐在墨玉塌上的谢怜。谢怜还没凑上去,便听里面传来一阵闷闷的孩童啼哭声,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乱撞,撞得陶罐微微摇晃,几乎有些站不住,戒备更甚。

而他接过陶罐,微微掀起陶罐封口的一个角落,只往里面看了一眼,背脊瞬间蹿上一阵寒意。

只见里面团着一摊坯胎一样的东西,虽然手脚都长出来了,但软弱无力,那颗头则隐没在黑暗中。整个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团畸形的内脏。

这就是它的真身!

谢怜立即重新封住了罐子,道:“原来如此。”

他曾听过,有人会寻找未足月的孕妇,将孕妇腹中的孩子生生剖出,做成小鬼来施行一些法术,驱使它害人,保护自己,或是镇宅保运。如此看来,这个胎灵就是那种邪术的产物,而他的母亲,还很有可能曾经是谢怜的信徒,否则不会把谢怜的护身符放在未出世的孩子的衣服里。

沉吟片刻,谢怜道:“这胎灵是你抓住的,三郎可介意我拿它去调查一番?因为之前我在与君山就遇到过它一次,此次是它第二次在我面前出现,不知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什么联系。”

花城道:“想拿走拿走便是了。即便我不出现,你也能一个人抓住它。”

谢怜笑道:“话虽如此,但三郎抓它,可比我抓它要轻松多了。”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听花城道:“是吗?如果当时我没去,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抓住它?把它吃进肚子里,再把剑也吞下去吗?”

“…”

还真给他说中了。

花城脸上神色并无任何不悦,谢怜却莫名觉得他有点儿生气了。

直觉告诉他,这一句若是回答得不对,花城会更生气。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忽觉腹中微缩,谢怜不由自主地道:“…我有点饿。”

“…”

话出口才反应过来的谢怜都不好意思看花城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了,只能诚实地解释道:“这回是真饿了…”

半晌,花城终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谢怜面前彷如阴霾散去,顿时松了口气。花城则半是笑半是叹,点点头,道:“行吧。”

原本花城是要留他在极乐坊设宴的,但谢怜一听“设宴”二字,便知必然要大为铺张,主动提出出来走走,随便找点吃的,花城应了。

极乐坊中甚为温暖,两人**的衣物进去后不久便都干了。但谢怜那身女装异常惹眼,他还是向花城借了一套衣服,换了身干净的白衣。之后二人出去,走出老远,居然也还能听到那胎灵的啼哭声,一声声喊着“娘”,可见其顽强。不过,鬼市里原本就到处都是鬼哭狼嚎,这哭声湮没其中,就一点儿也不稀奇了。

鬼市大街依旧热闹非凡,两边都是卖特色小食的摊子。虽然鬼还是那些鬼,但它们的态度跟谢怜上次来逛时可就大不一样了。花城和他并肩而行,那些长得十分奇幻的老板们都笑面相迎,争先恐后对二人招呼,几乎哈腰点头,令谢怜莫名其妙想到一个词:“狐假虎威”。

除了对花城行注目礼,还有几千几百双眼睛对谢怜投以更为灼热的目光,似乎在审视和猜测,能和鬼市之主并肩而行的,究竟是什么人,这让他又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置身于妖魔鬼怪的滚滚浊流中,万众瞩目前,花城却是习以为常,问他道:“想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