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对师青玄道:“尊兄给你的这份卷轴错漏百出,根本没用心查证,反而很有搅乱视野的嫌疑,一堆破布而已。所以我建议,撕了重写。”

师青玄夺回了那份卷轴,道:“我哥才不会这样!”言语虽苍白无力,语气倒是很笃定。亲弟弟的事,师无渡应该不会不用心,那么,还有一种可能,谢怜问道:“术业有专攻,水师大人在查证过程中应该也借助了他人之力。敢问整理卷轴的人是谁?”

迟疑片刻,师青玄道:“灵文。”

谢怜揉了揉眉心,不说话了。灵文殿虽然总被其他殿的神官骂效率低下,但也不至于犯这么多错,简直就是一份敷衍了事的草稿。毒瘤们的关系看上去还挺好的,至少表面上是挺好的。个中到底有什么弯弯绕绕,恐怕外人是弄不清楚的了。

花城靠了回去,继续道:“怎么辨别真假,我再告诉你一条:白话真仙一旦盯上一个猎物,会斩草除根。不光它的猎物要崩溃而死,猎物的亲族友人,也全都要受波及。所以,上面这些只死了自己一个,亲朋好友都还活得好好的,也全是错的。”

闻言,师青玄面色苍白了一瞬。随即,他便又打起了精神,对明仪干笑道:“那岂不是明兄你也有危险?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明仪离他坐的远了点,满脸都写着“我能不要你这个最好的朋友吗”。这么一挪,离谢怜坐得近了点,花城一眼扫过他,目光如刀。见师青玄这时候还不忘开玩笑,谢怜忍俊不禁,但也隐隐看出了风师的不安。不如说,正是因为不安,所以才要用加倍亢奋来克制。师青玄一展风师扇,扇得比平时快五六倍,黑发在狂风中凌乱,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到最华丽的高楼上纸醉金迷去也,我倒要看看,我们这么多人,它还敢不敢出来。我们人多,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道,“风师大人,您先冷静一下。稍等我片刻,我观中还有些小事须得处理妥当。”

这一去也不知要几天,两个孩子两张嘴,再加一个附在活人身上的死鬼,总不能不管了。他想在村子里找个靠谱的人家帮忙照看下,花城却对他的每一件考虑都了如指掌,道:“如果哥哥一定要去的话,只管放心去,我有人手。你离开后,自会有人来照看你这里。”

谢怜松了口气,道:“有劳三郎了。这里还是有人看着比较好。”

花城也笑道:“是啊。有人盯着才行。”

他们两个的“看着”和“盯着”,明显不是同一个意思。然而,也没什么人追究。明仪搬开供台,在地上画起了千里缩地的阵法,师青玄越扇越快,扇子的残影已经要看不见了,道:“对了太子殿下,刚才忘了问,那门口那到底谁啊?我招他惹他了,一开口那说的是人话吗。”

居然到最后才被随口问了一句,若是让戚容听见,又要心绞痛发作了。谢怜心想的确不是人话,把倚在角落的若邪和芳心都收了,道:“他不是已经自报家门了吗?”

师青玄道:“怎么,那还真是青鬼啊?就那个德行??百闻不如一见,百闻不如一见!”

谢怜揉了揉眉心,简略讲了几句情况,叮嘱他保密,尤其不能让郎千秋知道。几句话间,明仪也几笔画完了一个缩地千里阵。上次南风画了老半天也粗糙得很,他则完全相反,画得极快,却毫不潦草,一笔到底,那徒手画的圆简直比拿尺子画出来的还工整,字也是整整齐齐如版刻,谢怜不由暗暗惊叹。

阵法完工,明仪道:“走了。”师青玄轻提一口气,把蜡烛吹熄了。

花城走在最前方,第一个去推门。小门“吱呀”地打开,外面也是黑漆漆的,似乎是连通到了一座废弃多年的老屋,空气中满是霉味和尘气。

跟在花城身后的是谢怜,轻声谢过了主动在前方开道的花城,随即是师青玄,最后是明仪。他出来后,反手关上了门。

正那门即将合拢的一瞬,黑暗之中,突然有个声音从门后传来,森然道:“你要去的地方,将会变成你永远不想再记起的噩梦!”

一听到这个声音,谢怜便一脚踹了出去。

那门当场被他踹垮了,然而,阵法用过后已经失效,门后不是菩荠观,而是一堆破铜烂铁。剧烈的动作激起剧烈的尘土飞扬,谢怜一阵咳嗽,有点庆幸没把花城做的门踹烂,以袖掩面道:“刚才那个就是白话真仙吗?”

师青玄握紧了拂尘和风师扇,道:“是它的声音!它…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吗?”

谢怜挥开尘气,否决道:“不会。方才屋子里有三个神官,一位鬼王,若是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你,我们能不发现吗?必然是刚才才来的。”

明仪也道:“冷静。”

师青玄道:“冷静了。我很冷静。早就冷静了!”

花城却在前方悠悠地道:“冷静是要的,没事却不一定。有没有人知道这是哪里。”

谢怜四下望望,也道:“我们不是要去皇城最好的酒楼吗?”

怎么看,这间废弃的老屋,也不像是师青玄口中那座酒楼。四人转了一通,摸到了大门,竟被几把大锁锁了。谢怜再次一脚踹过去,锁断,门开。打开门后,呈现在四人面前的,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也不是什么诡秘邪景,而是一座普普通通、毫无亮色的小镇。

花城挑眉道:“皇城应该不长这样。”

谢怜也深有同感,皇都的气度,绝非此等小镇可比,回头道:“地师大人,您是不是画错阵了?”

明仪却道:“没画错,原定连接地不是这里。”

谢怜当即明白了。这意思便是,那东西动了手脚。这地方,是它送他们来的。

第106章 三神一鬼不见真仙 2

师青玄道:“它在我们离开菩荠观后闪进去篡改了阵法?”

随即便自己推翻了:“不!不会这样。”

谢怜也道:“不可能。刚才我们已经推门出来了, 就算在这之后它闪进去动了手脚, 我们也应该是到达原定地点才是,因为阵法已经启动,再改也无效了。所以, 它能动手的时间, 只有一瞬间。”

也就是在明仪画完阵法、师青玄吹熄蜡烛后、整个菩荠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的那短短一瞬间!

可是,这就跟谢怜刚才的说法矛盾了。师青玄道:“但方才屋子里, 分明只有我们四个。”

小小一座菩荠观中,三个神官,一位鬼王,要是中途多了什么东西,他们还能都不知道?而如果是他们中的某一个人趁黑暗动的手脚,最有可能的,会是谁?

师青玄忍不住看了一眼花城。虽然立即收住,但花城也没漏过这一眼, 笑道:“看我做什么?照我说, 你不觉得地师大人更有嫌疑吗。”

明仪也扫了他一眼。花城道:“别只顾着猜后来是谁动了手脚,如果他一开始画的阵法就是错的呢?”

明仪不反驳,没表示。师青玄却听不下去了, 道:“花城主,稍等一下哈。我知道你们之前有过节, 不过呢,明兄真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次就是临时给我拉来帮忙的, 也没理由这么做。”

花城道:“做一件事,不一定非得要理由。其实,风师大人你自己也很可疑。”

“啊?”师青玄万万没想到,这也行,指自己,“谁?我?!”

花城道:“嗯。贼喊捉贼,岂非常见得很。你究竟是为何而来?若你与尊兄当真如此忌惮白话真仙,怎至于整理出那么一堆破布?要说是你们二位串通起来设局,故弄玄虚把我们引到这里,也不是没可能。”

看他神情便知,根本就是在信口一通肆无忌惮的瞎扯,但竟也有模有样,扯得似乎谁都值得怀疑起来。师青玄都快动摇了,道:“我…我有那么无聊吗?”

花城笑道:“同理。我也没那么无聊。”

人家用什么打他,他就用什么原样打回。谢怜正想着事儿呢,摆手道:“好了,你们都停停吧。事情还没解决就开始怀疑自己人了。”

花城哈哈一笑,不说了。他的态度很明显了,不帮忙,也不捣乱,就纯粹是来玩的。不用巴巴地指望他,也不用小心地提防他。沉吟片刻,谢怜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屋里的地师大人画好阵法的时候,屋外已经有一个人,在门上画了一个更强劲的阵法。”

当时,师青玄为了不让屋外的戚容听到他们谈话,丢了一个隔离术,菩荠观被封闭了,相对来说,在屋外动手脚,比在屋内不容易被发现。同类阵法两两相撞,强劲者胜。这个“强劲”不仅仅取决于布阵者自身法力高低,还取决于画阵的材料。明仪当时用的是谢怜收破烂时捡回来的同行不要的陈年朱砂,如果有人用了新鲜血液“压阵”,自然要更胜一筹。

师青玄立刻接受了这种可能,道:“屋外?会不会是青鬼?他都那样了,还能作妖吗?”

谢怜道:“不能了吧…”

花城淡声道:“他七天之内别想动。不过,屋外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谢怜道:“总而言之,大家先别乱猜,免得伤了彼此信任。”

走了几步,又道:“那怪物的话真奇怪,为什么说,这里会成为风师大人‘永不想再记起的噩梦’?这地方会遇到什么东西吗?”

四下望望,师青玄微微蹙眉,道:“…慢着。这里好像…”

话音未落,忽见明仪目光一凛,一掌隔空劈出,正是劈向师青玄后脑。谢怜喝道:“风师大人当心背后!”

却见明仪那一掌“砰”的一声,劈裂了一样宽大的四方形事物。那东西从天而降,直冲师青玄脑门砸来的,他跳开几尺远,拍心口道:“好险好险!”再低头一看,瞳孔骤然缩小。谢怜上去一瞧,也微微心惊。那东西居然是一块匾额,蓝底金字,写着“风水殿”三个大字。

把一位神官神殿的匾额劈为两半,这可是大大的忌讳。明仪收掌,面色冷峻,师青玄怔了片刻,立即一挥衣袖,把那裂为两半的牌匾扫没了,低声道:“都保密,保密!千万不要说出去。让我哥知道他牌匾让人砸了,非得气疯了不可!”

谢怜转身,道:“这…竟然是一间风水殿?”

不错,他们出来的这间破屋,正是一座风水殿。

水师乃是财神,没有人不爱财,有他坐镇的宫观,向来香火旺盛,居然会有如此破败的光景,简直就如同一叠银票被扔在大街上风吹日晒雨淋没人捡一般不可思议。师青玄重新抢进殿中,庙里到处都是蛛网、老尘,一派无人问津的凄凉。翻了半天,终于在屋后废弃杂物堆里,翻出了两尊惨不忍睹的神像。

风师的女神像缺胳膊少腿,水师的男神像则直接掉了头,而且不是久年老化,自然损毁,而是被人用利器砸烂的,仿佛什么人把无穷无尽的怨毒发泄到了他们身上。偏生这两尊神像还雕得极为逼真,栩栩如生,这般狼狈不堪、面带微笑地横躺在破败的森森古庙中,令人极不舒服。

师青玄左右手各搂一尊神像,搂在怀里,道:“这什么仇什么怨?”

尽管谢怜也觉这幅景象一股恶意满满扑面而来,但为了稳住师青玄心神,温声道:“风师大人稳住。有人拜就有人砸,世间常理罢了,不必在意。必定是那东西故意布置给你看的,为的就是煽动你的恐惧之心,从中汲取法力。”

明仪则言简意赅地道:“你行不行。不行就走。”

师青玄把那两尊神像脸上灰尘拂去,一咬牙,抓紧了风师扇,豁然起身道:“我行!我倒要看看,究竟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人出了那破风水庙,在这小镇上转了一圈。这镇子很宁静,很安定,不繁华也不落后,并没什么异常。不如说,最异常的,就是他们了。丢在凡人堆里,这一行人的容貌风姿、衣着打扮都过于惹眼了。因此,过不久,他们还是闪进一条小巷,换了一身行头。

谢怜原先那一身就朴素得很,倒是不用换,其余三人则都从头到脚换了个彻底。那边,师青玄在对明仪的装扮发表意见;这边,花城则变了一身清爽的黑衣,长发也难得整整齐齐地束了起来,佩以白玉,少了三分慵懒,多了三分精神,仿佛哪家名门正派里俊美过人、天资聪颖的小师弟。真是逼皇帝穿成乞丐也不像要饭的,依旧惹眼得很。看着他谢怜就忍不住想到一句老话:“男要俏,一身皂”,暗道果真如此。回过神来,往往那边地师风师,记起一桩,低声道:“三郎,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

花城整了整袖口,道:“什么事?”

谢怜手握成拳,抵在嘴前轻咳一声,尽量随意地问了一句:“…你的通灵口令是什么?”

若想与另一个人能随时通灵传音,首先,得拿到对方的口令。比如,要找师青玄,须得先在心里大声默念以下四句打油诗:“风师大人天纵奇才”“风师大人风趣潇洒”“风师大人善良正直”“风师大人年方二八”。当然,一般的神官,口令不会设得这般令人难以启齿,还是比较正常的。

上位神官的通灵口令,都是不轻易告知旁人的,除非关系密切要紧。身为绝境鬼王,花城自然也如此。二人结识日子虽不长,但关系应当可以说相当不错了,居然还没拿到对方的口令,也是有点奇怪。不过想想,每次有点什么事,他们都直接见面了,交不交换,似乎都没什么。

谢怜从不曾问过哪位神官的口令,因为有事直接到通灵阵里喊一声就行了,要找谁私底下谈话还可以由阵及人,这也是第一次主动找别人讨口令,没什么经验,有点担心会不会唐突。见花城目光闪烁,却是不动,他微觉尴尬,忙道:“不方便吗?没事没事,你不用管我,我就是随口问一句。因为待会儿有点事想私底下讲,所以才冒昧问了,我想办法悄悄问你也行…”

花城打断他道:“没有不方便。我很高兴。”

谢怜一怔:“啊?”

花城叹了口气,道:“我很高兴,哥哥终于问我了。因你一直不提,我还道有不便之处,不想和旁人交换口令,所以也不曾主动说起。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哥哥问了,怎能又说只是‘随口问一句’呢?”

谢怜松了口气,心情立即明朗起来,握住他的手,道:“原来我们都是一般的顾虑!方才是我错了,那句才是随口说的,给三郎道歉。所以,你的口令是?”

花城目光微亮,微倾上身,道:“我的口令,哥哥可听好了,我只说一次。”说完,低声念了一句话。

谢怜听完,睁大了眼,道:“…这?真是这个?三郎,你没弄错?”

花城泰然自若,道:“嗯。就是这个。不信,哥哥现在试试?”

谢怜哪里敢试,道:“那…那岂不是每次别人找你,都要对你默念三遍这句话?这…这难道不会很不好意思吗?”

花城嘻嘻地道:“就是因为不想别人找我,我才故意设成这句话的。叫他们知难而退。不过,如果是哥哥要找我,随时奉陪。”

谢怜总觉得有点不相信,心道:“这也太坏了…”

他犹豫着,想启用通灵,却又怎么也没法子念出那句口令。就算是默念也不行。见谢怜捂住了半张脸,转过头去,始终没能下定决心,花城终于笑够了,才道:“好吧,好吧。哥哥要是不敢念,我找你便是了。你的口令呢?”

谢怜回过头来,道:“背诵一千遍道德经就是了。”

“…”

花城挑起一边眉。不一会儿,谢怜便在耳畔听到了他的声音:“‘背诵一千遍道德经就是了’,这十一个字,对吗?”

两人分明面对面站着,却闭口不言,以眼神交流,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着悄悄话,颇为有趣。谢怜也以通灵术回应道:“对的。你居然没上当。”

花城眨了眨眼,继续回道:“哈哈哈哈,差点上当,真是太有趣了。”

谢怜也眨了眨眼,笑意流露。

须知,这个口令,可是他八百年前很认真地想出来的,自认为非常有趣,所以再飞升后沿用了。只是,许多别的神官似乎并不觉得有趣,即便上当过后也是一阵无言。慕情直接说过殿下你这点子也太冷了吧,恕我笑不出来,风信虽然笑得滚倒在地声嘶力竭,但风信这个人笑点非常低且莫名其妙,他笑了,谢怜并没有什么成就感。既然现在花城也笑了,大概说明真的有点趣味吧。

原定计划是去皇城最贵的酒楼喝酒,但既然没去成皇城,在哪里喝都差不多,于是一行人到镇上最大的酒楼要了个包厢,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伙计送上酒来,谢怜道:“劳驾问一句,这里是什么地方?”

虽然这么问很奇怪,但却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那伙计奇道:“几位贵客居然不是慕名而来的?这里是博古镇。”

谢怜道:“慕名?慕什么名?”

那伙计竖起大拇指道:“咱们镇的社火呀!在这附近顶顶有名的,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不少外地人想赶来看个稀奇咧。”

师青玄好奇道:“社火是什么?”

谢怜道:“就是民间在节日时用以庆祝的游艺,会有些杂耍,地方戏什么的,可以看看。”有点类似仙乐国当年的上元祭天游。但祭天游是皇家操|办,官方把持,社火则是民间的游乐了。师青玄道:“可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啊?顶多明天就是寒露了。”

谢怜道:“不一定非得是特定节日,有时候是为了纪念某人,选定一个特殊日子,闹一闹,乐一乐。”

这时,酒楼下的大街上传来一阵人群骚动,有人嚷道:“让开让开,小孩儿女人,别站前面!都退后,班子要来啦!”

四人朝楼下望去。这一望,不得了,谢怜一下子睁大了眼。只见一列长长的游|行队伍走到了大街上。队伍里,每一个人都化着鲜艳的红色妆面,身穿各式奇装异服,并且,脑门上插着一把利器。

那些或锋利或钝锈的斧头、菜刀、铁钳、剪刀,无一不深深扎入了他们的头颅,戳进了他们的脑门,有的连眼球都给挤出来了,血淋淋挂在脸颊上,有的从额头刺入,再从后脑穿出,血腥至极。游|行的人,个个眉头紧锁,神情痛苦,满脸鲜血,然而,却依然在吹吹打打的乐声中,缓缓步行向前,如同一列幽灵。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为你献上最真诚的棒读赞美

今天在青衣花和黑衣花里纠结了半天,我的慈母心在说着给孩子换新衣服真幸福。

好像很多同学没反应过来更新时间早就改白天了,不用深夜等更啦。

第107章 四鬼神闻说血社火

谢怜一下子站了起来。师青玄也一脚踩上桌子, 撸|起袖子似乎就要冲下去。谢怜却连忙拉住他道:“没事没事, 风师大人冷静。”

师青玄道:“眼珠子挤出来了也没事吗???”

谢怜道:“没事。此地竟然可以看到血社火, 当真是难得。”

师青玄连忙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了,道:“血社火?那是什么?”

二人重新坐下,谢怜道:“不同地方的社火有不同的流派, 血社火就是一种特殊流派, 极其罕见,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没见过, 因为它的表演血腥猎奇,而且妆术绝密,不传外人,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师青玄愕然:“妆术?这些都是假的?这这这…这也太逼真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邪法变出来的!”

他所言绝不夸张,谢怜也叹道:“民间几多能人异士啊。”

看那些游|行的表演者们, 非但脑门上的利器“入木三分”, 有的肠穿肚烂,缺胳膊少腿,在地上爬行,哭天抢地;还有几人抬着一个高高的木头架子, 横梁上吊着一个女子, 脖子拴着绳子,仿佛悬梁自尽;又来两个人,拖着一个女郎的两条腿, 那女郎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脸朝下生生被拖了一路,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真真如地狱光景。分明都是人在表演,却比到处都是鬼的鬼市恐怖多了。跟这里比起来,鬼市简直就是个热热闹闹的人间集市。那妆真不知道是如何化出来的,就算是谢怜对这种传统有所耳闻,第一眼见到时也险些以为是妖魔来临。

不少女人和孩童按捺不住好奇心要挤到人群前看,真看见了却又被吓得尖叫后退。师青玄道:“太子殿下,你不是说社火旨在庆祝吗?哪有这样庆祝的,人都要吓跑了,小姑娘们要做噩梦的,这种表演看了人心里真的会高兴吗?”

人看了这种表演会不会高兴,那还真说不准。事实上,杀戮见血,的确是会使人兴奋的。不管有没有恐惧,恐惧过后,许多人心底也会生出一丝快感。这种血社火,方言里似乎还有个名字叫“扎快活”,谢怜的理解是:一刀子狠狠扎下去了,扎死人了,心里就快活了。

在人们内心深处,是有着对“杀戮”的渴求的。

不过,谢怜当然不会说这么多,只凝神看了一阵。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中,有一名黑衣白面男子,身形高挑,骨瘦如柴,手持利器,猛地向一个衣着华丽的表演者头上砸去,那刀子登时插|入对方头颅,他再用一柄长枪,将对方挑起,挂在空中,残忍血腥至极,跟真的当场行凶杀人一模一样,吓得人群一波惊叫,也有一波叫好。谢怜道:“我猜他们在表演一个故事,这个黑衣男子应该是主角,他杀的这些人,应该都是反角,是恶者。整个故事,是想表达‘惩恶扬善’。”

说到这里,谢怜心中忽然一动,道:“风师大人,仔细看。”

师青玄道:“在看呢。”

谢怜道:“我是让你看故事。看他们演的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一个故事。那白话真仙把你送到这里来,肯定有原因的,它刚好挑在今天,也许就是为了让你来看这一出血社火。”

那黑衣男子双眉紧锁,神情痛苦,一人“杀”了队伍里上百名“恶人”,自己也被乱七八糟的利器刺了一身,最后,搂着好几个皮开肉绽、喉悬白绫的“尸体”,垂头不动,竟是个同归于尽的下场。一列队伍过去,下一列队伍继续演,如此循环。谢怜道:“你们看出来是什么故事了吗?”

师青玄双眉紧锁,道:“没有。感觉没怎么看懂,他尽在杀人了。”

花城在谢怜身旁,悠悠地道:“想来并不是家喻户晓的故事。问问本地人,是不是选自地方人物志吧。”

恰好酒楼伙计又上来送菜,问道:“几位贵客,好看不?刺激不?”

谢怜道:“好看,刺激。这位小二哥,问一声,你们镇上的血社火,演的是什么人?”

果然,那伙计道:“这个嘛,外地人一般是不知道的,都要问一声。我们博古镇的社火,演的是本地一个传说人物的故事。相传几百年前,此地有个书生,姓贺。

“这个贺生啊,虽然家里很穷很穷,但他很有本事,从小就聪明得吓人,学什么都又精又快,还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做什么都没话说。偏生他这个人啊,就是倒霉得很,有什么好事呢,都不长久。

“他读书考试,明明考得最好,却因为没给考官送礼,得罪了上面的人,被故意藏了他的卷子,换了张白卷,好几年都榜上无名;他定亲,未婚妻青梅竹马,如花似玉,温柔贤惠,偏偏老婆和妹子都给大户人家抢去做了侍妾,一个不从,生生给打死,一个不堪凌|辱,自尽了;他去理论,反给人家诬陷通|奸偷窃,关进大牢不给饭吃差点饿死,七十多岁老爹老母为了给他求情,磕了一晚上的头,没用,关了两年才放出来,娘没人照顾,早病死了,爹一大把年纪还要干苦力养家,也只剩一口气;他不读书了,去做生意,因为做太好,被其他大商户联合起来打压,赚的一点钱都被搜刮了干净,还倒欠一屁股债。”

“…”

伙计唏嘘道:“各位说说,这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呢?”

谢怜轻咳一声,由衷地道:“是啊。”

除了他以外,怎么能还有人倒霉成这样!

伙计唏嘘完了,眉飞色舞道:“后来这人就疯了,发了性子,有一天晚上,就是像今天这样寒露的前一天,他带了一大把凶器,把所有害过他的人,全都砍死了!那杀得叫一个血肉横飞,痛快淋漓!因为他杀的那些人鱼肉乡里百姓已久,大家都拍手叫好,所以后来啊,每逢寒露前一天,镇上都会用血社火来纪念他,希望贺生大人保佑我们,打死恶人。”

说是惩恶扬善,到头来,善恶都没有好下场。那伙计下去了,谢怜见师青玄若有所思,道:“风师大人,你可有什么想法?”

师青玄回过神来,道:“我好像莫名其妙有点想法,但…还是太莫名其妙了,说不出所以然来。太子殿下你呢?”

谢怜道:“我在想,这个贺生,会不会就是白话真仙的前身?”

说话间,下一列游|行队伍又重新开始上演那故事,师青玄又望了下去,道:“前身?”

谢怜道:“对。这种类人的精怪,形成的源头,往往和某个人特别强烈的怨念或执念有关。比如,我听说东瀛有一种鬼怪,叫做‘桥姬’,就是由女子的怨念凝结而成。传闻有说是因等待丈夫不归的女子的悲伤,也有说因善妒女子的疯狂。如果说,白话仙人的形成,最初是来源于不幸缠身的某人,对于不幸命运的痛恨,或对好运之人的嫉妒,也不是不可能?”

明仪道:“查地方志。要确切时间。”

谢怜道:“对,要查的。”

要想知道这种可能成不成立,就要查这个“贺生”是几百年前出现的人物。如果出现时间晚于白话仙人的最早记载,则不成立。师青玄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道:“还有一件小事…”

正在此时,下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哈哈大笑道:“等着吧!你最亲的亲人、你最好的朋友,全都会因你,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师青玄勃然色变,左手在桌上一按,轻飘飘地落下酒楼去。

那声音,是从游|行的人群里传出来的!

谢怜在楼上喊道:“风师大人!回来!”

师青玄落在一众鲜血淋漓的活死人中,怒道:“滚出来!滚出来!!!”

然而,那些表演者神色木然,全然不理会他,继续梦游一般地向前走去。师青玄在队伍中被人流带得团团转,根本辨不出究竟哪个人有问题,看这个可疑,一扇子就要敲下去,又看到那个更可疑,万一敲错了,那就是一条人命。花城把他盘中没动一根的青菜摆成一个笑脸的模样,头也不抬,道:“没用。千年道行的老妖怪想藏住狐狸尾巴,简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