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茗坐在前方,雨师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侧耳听后面的动静,随口道:“鬼王阁下说得真不错。太子殿下不如问问血雨探花的身世,看看他会不会答你?”

谢怜的笑容立刻微微敛了。询问一位鬼王的身世,这可不太有礼貌,其私密程度在谢怜心中差不多等同于问另一个男人的尺寸。他怕花城心生不快,立即把话题转了,轻描淡写地道:“裴将军。”

裴茗:“什么?”

谢怜:“前方颠簸,小心。”

裴茗:“什么?”

话音刚落,四人座下黑牛声若洪钟地哞哞叫了一长声,裴茗便被甩了下来。他愕然道:“岂有此理?”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甩下去也就算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的,可是,怎么不甩坐前面的也不甩坐后面的,偏偏甩了坐中间的?通常情况哪有这样的?

牛不停蹄,谢怜在前方回过头,丢下一串远远呼声:“说了前方颠簸,裴将军小心啊…”

一路把裴茗甩下去七八次后,四人终于乘着雨师的护法坐骑,来到了铜炉脚下。

铜炉原本是位于王都中心的一座郁郁青山,风景优美,和太苍山差不多,脚下便是巍巍王都,最繁荣的皇城。

这座皇城原本已深埋地下,大抵是经历过几次地动,又被震了出来,重见天日。谢怜坐在黑牛身上,观望片刻,正想下来,发现花城站在下面,对他伸出一手,心中一动,把手给他,翻身下来,道:“王城里也有神殿吧。”

花城道:“那是一定的。”

虽然裴茗一路上被摔了七八次,但不愧为武神,十分顽强,走路都不带瘸一下的,还伸手拍了拍那牛的颈子,混没注意那牛冲他危险地龇牙。裴茗道:“城里最高的建筑不是皇宫就是神庙了吧。”

花城则道:“不。皇城的乌庸神殿在山上。”

他伸手指去。果然,深红的半山腰上露出了一角飞檐,更多的部分深藏在绰绰的红影里。谢怜道:“那山体为何赤红…”

一句未完,突然,那化回原形的黑牛一声大吼。几人已经往前走了,回头一惊,而那牛猛一甩头,在地上打起了滚。雨师牢牢牵着它的绳子没松手,道:“怎么了?”

那头黑牛居然发出了人声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雨师听见这尖叫后,拔|出雨龙,向着黑牛一剑斩下!

剑光划过,一样黑乎乎的东西被挑飞了出去,啪得摔在街边墙壁上,溅开一团猩红的硕大血花。

食尸鼠!

方才大喊的,不是那黑牛,而是趁众人不注意蹿上牛身、狠狠咬了它一口的这只食尸鼠。它虽将死,却还在尖叫:“太子殿下——殿下殿下殿下!救我救我救我!”

“砰!”

谢怜被它尖叫得头皮发麻,脑仁发疼,而花城迅速将他拦到身后,微一抬手,那食尸鼠登时被炸成了一团血雾。但仍有一对小小的眼珠子黏在墙上,发出猩红的凶光。花城道:“雨师阁下,建议你检查一下你的坐骑。”

雨师已经在翻黑牛的毛了,道:“小伤。”

然而,四面八方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声聚拢过来、此起彼伏:

“咳、咳咳…带我走,谁来带我走!”

“早点逃了就好了…”

“我好不甘心…不要信他的鬼话就好了,我死得冤枉啊!”

“哥哥,哥哥?殿下!”

这一句格外清晰的,是花城的声音。谢怜这才回过神,道:“抱歉!”

花城神色凝重,道:“你又听懂它们在说什么了吗?”

谢怜点了点头。花城伸手捂住了他的双耳,道:“别听了。它们不是对你说的。”

谢怜的头皮仍是麻的,勉强道:“我知道。”

成千上万只食尸鼠犹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向着中心一牛四人蔓延过来。这里是王都,人口比前一座地下城更密集,死者也就更多,老鼠们的存粮也就越丰盛,于是,它们数量和个头也就越可观。眼看着即将被重重叠叠包围起来。裴茗神色严肃起来,身上罩了一层淡淡的护体灵光,道:“你们先走,我引开…”

谁知,他还没说完,就见海量食尸鼠都尖叫着朝他冲来,错开了他,向后方奔腾而去。回头一看,它们居然是追着雨师去的!

不知何时,雨师已经重新跨上了黑牛,往反方向奔去。那牛已经奔出了数丈,没有太快、快到食尸鼠们跟不上,也没有太慢、慢到被食尸鼠包围啃成骨架,而是保持在一个刚好能引着它们、被它们追在后面的速度。雨师远远地道:“诸位请先走吧,我引开它们即可。”

雨师一边骑牛而行,一边沿路大把大把洒下雪白的米。老鼠毕竟天性|爱食大米,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这般雪白肥美的粮食了,蜂拥而上。这本是裴茗要做的事,却给雨师抢了先,弄得他没事可做,他神色可谓极为微妙。花城则松了手,道:“哥哥,走吧。”

谢怜一听到那些食尸鼠的声音就头疼,听不到便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裴茗却转头道:“且慢。你们就这么走了?”

花城挑眉道:“不然呢?”

裴茗皱眉:“雨师那边怎么办?她应付不来吧,就这么跑了,不是乱来吗?”

谢怜奇怪地道:“裴将军为何觉得雨师大人应付不来?看那情形,雨师大人分明游刃有余啊。”

裴茗却仿佛不大痛快,最终,还是道:“不行的吧?这里又不是没武神,没有让女神官上的道理。太子殿下你们先走,之后赶得上我们就神殿汇合。”说完便自己追了上去。谢怜在后面喊了几声,花城则道:“走吧哥哥。不用管,就是受不了被女人保护了,一定得找回场子。”

抓紧时间,二人穿过王城和无数石化人的空壳,朝那座大山奔去。半个时辰后,终于踏上了这座铜炉。

这座山之所以远看仿佛染血,是因为山上大片树林都是红色的。分明非枫,却赤红如枫,鲜血般的颜色。谢怜还隐隐嗅到了血腥之气,恐怕滋养它们的土地里,少不了怨气和人血。

这第四座乌庸神殿,建在铜炉的半山腰一块稍稍突出岩石上,因此躲过了被岩浆吞噬的厄运,是四座神殿里最大的一座,也是相对而言保存最完好的一座。殿中还有许多姿态各异的石化人,当是殿中侍者。二人直奔大殿,一进去,墙壁上果然有壁画。然而,花城看了一眼,便道:“看来有人赶在我们前面了。”

大殿内,只有一幅壁画,另外的两面墙壁墙体完好,但墙壁面上已经被砸了个稀烂。

这种情形还是头一遭,谢怜微微愕然,道:“是谁动的手?”

他们连壁画是谁画的都没解开,又多了个壁画是谁砸的未解之谜了。但既然砸都砸了,还是先看壁画。只扫了一眼,还没细看,谢怜背上的寒毛便瞬间全部倒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这幅壁画和前三座神殿的,全都天差地别。画面上只有一个人,然而用色黑暗,线条和人脸都扭曲无比,根本看不出来这个人长什么样,只能看出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平民。

这还不算什么。让谢怜毛骨悚然的是,这个人的表情仿佛极度痛苦,在疯狂之中,撕烂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他的身躯。

而他的身上,居然长着三张脸,每一张和他自己的脸一样扭曲!

人面疫!

巨大的冲击之下,谢怜满眼都被那壁画的黑色侵|占了。他喃喃道:“简直…一模一样…”

乌庸国的国民也遭遇了人面疫!

为何乌庸太子这个两千多年存在的人的经历,和他拥有如此恐怖的相似程度?

见势不好,花城稳住他道:“殿下,先别看了。”

但那扭曲的画面给人的冲击力太大了,人面疫在谢怜心中留下的阴影又太重,他有点着了魔一般,盯着不放。于是,花城干脆一把将谢怜拉了过来,按进怀里,口气强势却不失柔和地道:“好了!殿下,听我说。听我的。”

顿了顿,他沉声道:“看着,前几幅壁画都是按时间顺序发展,有前因后果的,上一幅还是乌庸太子建了一座通天桥,下一幅一定是紧接其后的。但是这幅壁画根本接不上上一幅,是吗。”

谢怜反应过来也很快,道:“…是的,中间一定有遗漏。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把另外两幅壁画给毁了。”

花城道:“既然这个人把另外两幅壁画给毁了,那他为何不把这一幅也毁了?为什么要留下它?”

谢怜道:“两种可能。第一,他觉得,留下这一幅也无关紧要,可留可不留,不怕被我看到。”

花城道:“第二种呢?”

谢怜缓缓地道:“第二,这个人,把三幅壁画都毁掉了。留下来的这一幅,其实是假的,是他后来才画上去的!”

花城道:“很对。不妨再想大胆些,也许一路上所有壁画都是谎话,也说不定。我们已经很接近谜底了,在那之前,别自己想太多,好吗?”

埋在他怀里许久,谢怜终于把那恐怖的画面从脑子里挖掉了,这才注意到两人姿势,连忙准备把自己从花城怀里拔|出|来,道:“…不好意思啊三郎,那个我…”

花城却不让他脱离,而是把他搂得更紧了,微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

他低下头,道:“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

谢怜的下半张脸埋在他肩膀上,花城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压得极低极低,除了他,没人能再听清。

他微微屏息,听到花城沉声道:“第三种可能是,这个人不是不想毁掉所有壁画,但是,他来不及。他刚毁掉另外两幅,我们就到了。而现在,他就藏在这座大殿里。”

第173章 万神窟万神真容藏

花城吐息温热, 话语却是听得人心底一寒。

藏在大殿里?

电光石火一念过, 谢怜立马反手搂住了花城。

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搂的。而是, 如果真有人藏在这里, 却没被他们发觉,那定然是个厉害角色。若是给他觉察他们已经发现端倪了, 或许会落于被动。而如果只有花城搂着他, 靠得这么近, 很容易惹人生疑。俩人都搂一搂, 看上去比较正常。谢怜一边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一边低声道:“你觉得在哪里?”

这大殿只有一道大门,就是他们进来的这道。殿里空荡荡的, 一览无遗, 一个能藏人的台子箱子都没有, 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些变成石化人的神殿侍者了。

二人同时低声道:“壳子。”

这些石化人的内部是中空的,也就是说, 里面可以藏东西。不能藏人, 但是, 可以藏鬼!

确定这一点后, 谢怜感觉到什么,一抬眼, 望到了花城背后两丈处的那个石化人, 双瞳骤缩。

那似乎是个地位颇高、颇为镇定的年轻男子。因为石化人记录的是乌庸人的死状,因此, 大多数的姿势都是抱头长号、或是缩成一团,这却是极少数站着的人像。然而,使谢怜注意到他的,不是他的身姿,而是他的脸。

虽然面目模糊,但依然可以看清,这个石化人的脸,左边是半张弯弯的笑面,右边,却是半张哭脸!

谢怜脱口道:“是这个!”抬手就是一剑劈出,花城道:“哥哥?”

那石化人被他斩得粉碎,只剩一地空壳,然而,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谢怜不敢放过,在地上碎片里翻找,花城抓住他的手,道:“哥哥!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谢怜举起几片碎片,道:“三郎,这个石化人,他的脸…是白无相的面具。”

花城脸色微变,但还是道:“等等。”

他把那几篇碎片拼起来,拼成了一张完整的脸,两人一看,皆是沉默。

方才,谢怜看见的分明是一张半哭半笑的鬼面,而现在花城拼出来的这颗头颅,却是一张模糊脸孔,和其他石化人并无二致。

幻觉吗?还是中了幻术?

原地呆坐也不会得到答案,二人在殿内一番搜索,把所有石化人都打碎了,斟酌片刻,觉得此刻也许已经有人抢先上了山,决定不等裴茗,径直向山顶行去。

这铜炉的山体似乎有着诡异的吸引力,人没法子在这里飞起来,因此,只能步行攀登。一路越攀越高,越来越陡,也越来越寒冷。先是踏到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越往上走就越厚,能吞下半个靴子。两个时辰后,积雪终于没过了膝盖,攀爬越发困难。

因大量行走,谢怜并不觉寒冷,反而热出了一层薄汗,满脸粉白,透着一点红晕。他举起手背擦了擦汗,回头正要对花城说话,忽然脚底一空,整个人凭空矮了两尺!

他的身体陷进了积雪,幸亏花城一直跟在他身后,顺手一拉就将他提了上来,道:“哥哥小心。”

谢怜站到他身侧,再回头看自己陷下去的地方,那处竟是凹下去了一大块,露出一点黑黢黢的深洞,不知通往何处。只要谢怜没及时扒住边缘,又或是花城动作稍慢,肯定就掉下去了。花城又道:“这山上陷落处甚多,大致位置我还记得,只要跟紧我,慢慢走就没事。哥哥方才走太快了。”

原来,这积雪下的山体竟是十分脆弱,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有多深。而花城居然连这些坑的位置和分布都记得。谢怜吐了口气,道:“好,我们再靠近一些吧。雪山上不能大喊大叫,若是不小心遇到什么了,也不好出声求救…”

谁知,话音未落,就听上方传来一声怒吼:“有完没完——!”

“…”

是哪位仁兄敢在这种陡峭险峻的雪山上大吼大叫?!

谢怜一脸懵然地向上望去,只见那漫山遍野满世界的白雪中,有两个小黑点正在乱斗。其中一人手持长弓,连珠箭出。另一人手持一柄斩马长刀,挥得虎虎生风,将那些羽箭尽数挡下。刀锋箭风全都裹挟着一层灵光。两人都在冲对方叫骂,持刀那人骂道:“早说了那小子是别人弄死的!我也在找他们!”

居然是南风和扶摇!

不及细思他们为何也会在这里,谢怜脱口欲道:“闭嘴!”然而,他反应很及时,还没喊出来就咽了下去。若是像他们那般奔放地大吼出来,三个人对着吼,这雪山还能绷住???

花城抱着手臂,扬起一边眉,道:“他们是不知道在雪山咆哮会引发雪崩吗?”

谢怜道:“不至于那么傻吧!应该是知道的,但他们就这样的…怒火上头什么都不管了!”

南风和扶摇都极为恼火,边骂边打,因距离太远,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到底在吵什么,他们也根本没发现下面新来了人。谢怜想冲上去拉开,可积雪封山,雪下又满是深坑,根本没法马上赶过去阻止。谢怜跑了两步又踩到一个坑,收足道:“不让能让他们就这样打下去啊!”

话音刚落,一只银蝶利箭一般向上方掠去,谢怜一愣,随即心头一宽。

好主意!他们人没法立刻上去,先让死灵蝶飞上去传个话不就行了?

那银蝶果然速度极快,几乎三声之后就赶到了那边。然而,谢怜还未传话,便见花城面色一寒。他觉察不对,道:“怎么了?”

花城唇边的笑意尽数消失了,神色仿佛这雪山一般天寒地冻。谢怜追问道:“三郎,到底怎么了?”

花城嘴唇微动,还没回答,谢怜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猛地抬头望去,睁大了眼睛。

上方高耸的雪山壁上,有一大块白色的山体,颤颤巍巍地塌下了一片。

那边打得正凶的南风与扶摇也感应到了这无声的压力,双双抬头,这才终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

下一刻,那山体如千里之堤、一溃千里,带着一波滔天的雪浪和呼啸,翻翻滚滚地朝着他们压来!

真的雪崩了!!!

谢怜抓了花城的手,转身就跑。跑了两步想起上面那两个离雪崩之峰更近,猛地刹住脚步回头一看,果然!两人都收兵不打了一起逃跑,扶摇跑了没两步,一脚踩进一个坑里,身体陷下去大半截,白雪埋过胸口。南风跑得比他快,也回了头,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回去救。然而,就这么一迟疑,大片雪浪的已经杀到!

就在他们即将被吞没的前一刻,谢怜抛出了若邪。那白绫长长蹿出,一下子准确无误地套住了扶摇和南风,把他们拽了起来。花城眼中带着怒火,沉声道:“哥哥!丢下他们,别管了!”

谢怜紧紧抓住若邪,拖着那两人边跑边道:“不行啊!弄不好他们掉坑里就被雪埋了!”

花城道:“来不及了!”

谢怜一惊:“什么?这么快?!”

他一抬头,只见铺天盖地的阴影,当头塌了下来。

谢怜还是被南风和扶摇拖住了脚步。那冰冷厚重的雪浪奔腾不休,冲散了他和花城。谢怜被冲得东倒西歪,混着白浪翻了好几个跟斗,居然还能顽强挣扎。然而,崩塌的积雪太多、冲击也太猛了,不时没过谢怜头顶,带来阵阵突然的窒息。谢怜最后喊了一声:“三郎!”终是顶不住,还是被吞没,消失在冰雪的巨流里。

不知过了多久,雪山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好半晌,一片平坦的雪地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在雪地上一阵乱摸,随即,钻出一条胳膊,拱出一个肩膀,然后是一个头。

不多时,一个人千辛万苦地爬了出来,甩了甩头,一下子坐在旁边雪地上,出了一口长气。

正是谢怜。生生把自己从厚厚的一层积雪里挖出来的感觉,跟把自己从坟墓里刨出来差不多。谢怜的脸和手都冻得通红,几乎麻木无感,随便搓了几下就抬起头,茫然四顾。

茫茫白雪里,并没有寻到那一抹夺目的红色。

但是,寻不到谢怜也不能乱喊你在哪里。万一再来一场雪崩,那就完蛋了,他只好站起身来,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走着,边走边小声喊道:“三郎?南风?扶摇?”

说来奇怪,分明是在同一座山上,但现在走着,好像比刚才和花城一路同行时冷得多了。若邪也不知什么时候脱手了,谢怜很奇怪,若邪应该是不会脱手的,就算他放开了,若邪也会自己缠住他,怎么会这样?

他心中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还是迷迷糊糊地走着。忽然,前方风雪之中,迎面走来了一个人。白衣黑发,猎猎随风,低着头缓缓而来。

见到行人,谢怜心中微微一喜,迎了上去,道:“这位朋友!你…”

他刚说完这几个字,那人便抬起了头。脸上,赫然是一张白森森的面具,一半笑面,一半哭脸。

谢怜仿佛被人迎面捅了一刀,大叫了出来!

而一叫出来,他就睁开了眼,猛地坐起。一阵喘息之后,他才惊魂未定地发现,此刻,他根本就不在雪山里独自行走,而是躺在一个黑黢黢的地方。

原来是个梦。

难怪梦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谢怜长舒一口气,抹去额头冷汗,摸索一阵,发现身下似乎是垫了草的石头,芳心悬于腰侧,若邪也分明好好地缠在手上。谢怜略定心神,托起一盏掌心焰,照亮了所在之处,第一时间道:“三郎?你在吗?”

谁知,火光一亮,他立刻发现,旁边的黑暗中,居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这一惊吃的可不小,谢怜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抓紧了芳心。在这近在咫尺之处站了个人,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毫无觉察!

不过,再仔细一看,那一身冷汗又消了下去。原来,这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尊石像。

而且,这并不是那些火山爆发后遇难者们遗体形成的石化人像,明显是一座出自人手的雕像,而且,是一尊神像。

托着掌心焰照了一圈,谢怜越来越确信,他躺的这个地方,是一座石窟。石窟里供着一尊神像,立在窟洞里,姿势优美,衣褶的流线都雕的十分精致。不过,有一件很诡异的事。

这尊神像的脸,被一层轻纱遮住了。

那轻纱如烟霞流动,虽然罩住了神像的脸,十分怪异,却不显难看,反而增加了一种神秘莫测的美感。但谢怜还从没见过哪位神官的神像是把脸遮住的,下意识伸手要取下那轻纱,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哥哥。”

谢怜猛地回头,只见石窟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红衣身影,正是花城。他当即把那神像的脸抛到了脑后,迎上去道:“三郎!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想你在哪里。没事吧?没受伤吧?刚才那场雪崩太突然了。”

花城走了进来,道:“无碍。哥哥呢?”

谢怜道:“我向来是没什么事的。这是什么地方?”

出了这石窟,他才发现外面还有一条长廊,看起来不短,不知通往何处,这里竟是一处不小的地下空间。谢怜早已习惯了花城能解答一切疑问,然而,这次,花城却道:“不知。多半是雪山之下。”

谢怜奇了:“我还以为这是三郎你找的避难之所,居然,连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花城道:“没有。”

这可真是头一遭。

花城连上山路上有几个坑该怎么走都记得清楚,却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这石窟也不小,难道他从前从来没发现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