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谢怜看清了前方的景象,双目瞳孔急剧收缩,喝道:“你前面!!”

慕情一回头,这才发现,前面的路,戛然而止了。

这里原先应该一处地下断层,落差极大,起码有百丈之高,仿佛一个巨大的断崖。

他没想到居然会突兀地出现这种地势,加上越往下岩浆流速越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猝不及防,飞了出去!

慕情的身影和他脚下那空心人一起,瞬间消失,而这边三人也即将以势不可挡的高速冲到那断崖边上!

千钧一发之际,若邪向后飞出,在远处一座宫殿的飞角上缠了几道,打了个结。谢怜一手抓若邪,另一手抓花城,再把若邪另一端扔向风信,道:“接住!”

以绫为系,三人这才堪堪定住。此时,他们距离那“断崖”最远的也不过两丈,再迟一步就也要坠下去了,可谓是悬崖勒马。只是上方依然不断有滚滚岩浆冲下来,谢怜又道:“收!”

若邪迅速缩短,带着三人向那宫殿收去。不多时,三人跃上宫殿之顶。这宫殿较大,因此屋顶还算宽敞,以石为基,不惧岩浆冲刷,到了这里,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惊魂稍定,风信望着那空荡荡的“断崖”,愣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道:“慕情…掉下去了吗?”

谢怜勉强定住砰砰狂跳的心,喘了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道:“没有!”

站在这座宫殿屋顶的最侧一角,探出身子,就能看到,那断崖边上的岩石里,钉入了一把长刀。

而一双手,正紧紧抓在这把长刀的长杆刀柄之上。那双手下,是一张竭力咬牙、血意上涌的脸。

此刻,慕情就处于这样一个与瀑布般倾流而下的岩浆平行的可怕位置。

火珠在他面前飞溅,当真是“火烧眉毛”,要不是他罩了一层护体灵光在身外,挡去了大部分的灼气,早就被烧得面目全非、满头起火了。

但这护体灵光也撑不了多久,如若他整个人坠入岩浆池子,照样得化骨为气!

这一幕看来令人心惊肉跳,风信道:“这要怎么办?!殿下,你那条白绫够得着他吗?”

谢怜已经动手试了,收回若邪,拍掉它身上的火焰,道:“不行!这个距离太远了!若邪在半空中就着火了!”

慕情的衣服上也燃起了许多细碎的小火焰,刀柄烧得滚烫,但他还是死死抓着,不敢撒手,也不敢往下看。

一撒手,下面就是烈焰炎池在等着他,还有无数亡灵饥|渴的号啕之声幽幽回荡,仿佛在呼唤着上方悬空、垂死挣扎的人,快下去陪伴它们。

慕情死死抓住刀柄,苍白的额上满头大汗,见到远处三人,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呼救。但是,他的性格,很难把“救命”“救我”这种话喊出口。

再来,不管花城是否游刃有余,恐怕都不会救他,风信也很难说,剩下唯一有希望愿意救他、有能力救他、还可以影响其他两个人的,就是谢怜了。

最终,他身体奋力往上一挣,额头青筋微突,冲谢怜喊道:“殿下!”

谢怜正在飞速观察四周,闻言望他。慕情憋了好一阵,憋足了一口气,赤红着脸喊道:“…相信我!殿下,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吧?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害你们的吧?!”

“…”

他这样满怀希望地问谢怜,仿佛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样子,却让谢怜忽然想起了另一幅画面。

在许多年前的一个暮|色|时分,他也是这样满怀希望地问慕情的——

“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吧?”

当时慕情是怎么回答他的?

这些事他几百年都不曾去想,但慕情这一句问,却突然把它们从封尘已久的角落里翻了出来。

一翻不可收拾,无数的画面和声音闪过,谢怜这才发现,原来这些记忆如此清晰,原来他从未忘记!

慕情没等来他的回答,在谢怜异常的沉默中,像是也慢慢想起了同一幕,脸色渐渐变了。看来,他也明白方才那句话喊错了,无意之中,提醒了不该在此刻提醒谢怜的事。

这时,花城在谢怜身后淡声道:“哥哥,在你做决定之前,我要提醒你几件事。”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道:“什么?”

花城道:“第一,除非岩浆停流,否则,你去救他,必将冒着生命危险。”

可是,谁知道这些岩浆什么时候才会停流?那刀柄已经被烧得发红,慕情的双手握不了多久,怎么可能撑到那时候?

谢怜默然。花城又道:“第二,如果慕情已经投靠君吾,君吾一定有办法把他从这里挪走。但你,就会陷入危险之中。而这种可能,非常大。你想想他这一路上来的举动。”

打晕风信、引他们进兵器库、拒绝承认打晕风信还反咬一口、在兵器库暴动之后突然消失、时机恰好的岩浆倒灌、一路把他们引到这里。

现在,他又是不是正故意引导着谢怜,走向绝路?

第234章 百丈高崖千倾炎瀑 2

,!

谢连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那长杆刀柄烧得发红,慕情大叫一声,松开了一只手,凭另一只手吊了一阵,不敢多撑,又抓了上去。可他双手手心已在丝丝冒着白烟,虽然隔得远,这边几人仿佛也闻到了焦肉的气味。

花城随手放出一只银蝶,那银蝶扑翅扑翅,飞出几丈,还没到离慕情距离的三分之一,便化为一缕银汽,消失在空中。

谢怜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展示,死灵蝶亦不可助,死局,不值得拼死一试。

慕情也看到了那银蝶消失的过程,神情渐渐变得绝望。

他明白了。现在,一是没人有能力救他,二是没人相信他,在他百般触雷的前提下,谢怜根本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拉他一把。

只是,虽然绝望,却仍不甘心,仍不愿放弃,慕情咬咬牙,喝道:“你不相信我也罢,我绝不会就这么掉下去的!”

说着,手上更加用力,似乎想旋空一转,立足在刀柄上。谁知,他身体刚刚升起几寸,又猛地一沉!

慕情向下望去,双瞳中映出了无数个被熔成血红色的怨灵,扭曲的脸孔和四肢贴在他腿上身上,正在把他往下拉!

这些怨灵是本来就溶于流动的岩浆里的,忽然冒出,一个接一个吊在他下半身下,沉重无比又滚烫,如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慕情要疯了:“滚!!!”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他不是没濒临绝命过。但那都是因为受了重伤,葬身岩浆这种死法,比负伤身死要恐怖千百倍,一想到他要像那没有生命的死灵蝶一般化为一缕烟气、了无痕迹,根本无法接受。

终于,慕情的手撑到极限了,十指微微一松,就再也抓不住了。

刀下一空——他掉下去了!

一道人影向着下方燃着熊熊烈火的炎池坠去:“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他叫得虽惨烈,身体下坠了一段距离后,却猛地在空中一顿、悬在了半空!

慕情惊魂未定,头皮都麻了半边,但本能的反应还在,快速摸到身上。原来是一道白绫缠住了他的腰。

自然是若邪了。可是,谢怜栖身的那座宫殿离他掉下去的断崖不近,若邪先前都探不过来,又怎么能在他下坠了一段后将他拉住?

慕情向上望去,惊异地发现,谢怜根本就不在那座宫殿屋顶上——他就在自己的头顶上方。

之前慕情将长刀钉入岩石,抓住那刀柄才坚持了一段时间。而谢怜,现在就半跪在那刀柄之上!

谢怜一边急速收短若邪,一边看下面,看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来得及。”

慕情喃喃道:“…太、太子殿下?”

方才那一瞬太过刺激了,刺激到他脑子还有点稀里糊涂的。这么远的距离,中途都是滚滚的岩浆,没有其他落足点,谢怜最多只能跳到一半,他是怎么过来的?

远处,风信的声音传来:“殿下!你们没事吧!”

慕情循声望去,那宫殿屋顶上,现在只站着花城和风信两人了。花城抱起手臂盯着这边,似乎在确认谢怜的安全,别的他都不关心。而那宫殿和他坠崖点的两点一线的中心,一把漆黑的长剑,冷冷立在奔流不息的赤红岩浆之中。

芳心!

原来如此!慕情终于明白谢怜是怎么过来的了。

凭谢怜的弹跳能力,的确最多只能跳到一半之远,无法直接从安全的宫殿屋顶跳到坠崖点救他。所以,谢怜先把芳心掷出,将此剑立在炎流之中,作为一个落足点,再以芳心为起点,跃到他的刀上,于千钧一发之际抛出若邪,堪堪将他拉住。

谢怜道:“刚才一直在想办法,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用的东西,所以花了些时间。你也太急了,不要乱来啊,乱来掉的更快。”

慕情本以为谢怜的沉默是在犹豫要不要救他,却原来是在思考到底该怎么救,也亏得刚才形势那般危急,谢怜还能冷静思考了。

他额上的汗珠更加细密了。

一抬头,谢怜向他伸出一手,笑眯眯地道:“总之,虽然稍微迟了点,不过,这手伸的还不算太晚吧?”

“…”

不知是不是方才抓着刀柄抓了太久,慕情居然觉得手臂无比沉重,提不起来。谢怜又把手伸的更下,道:“起来吧。”

慕情终于抓住了他的手。

他整条手臂都是微微颤抖的,谢怜一用力,把他拉了上来,两人一起站在慕情长刀的刀柄上。谢怜转身,对屋顶那边招手,道:“三郎,成功了!”

花城道:“好的,哥哥,现在回来,立刻!”

谢怜应道:“好的,马上回来!”又转头问慕情,“你还能跳么?不能的话我带你?”

慕情嘴唇动了动,道:“我…”

谢怜观察他神色,果断地道:“我带你吧。”说着,就抓了他后背。要在以往,慕情估计会暗暗翻个白眼让他别这么抓,不尊重人,但现在,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怜正要跃起,谁知,正在此时,两人忽然同时感觉,脚下一歪。

好死不死,那钉入岩石的长刀,早不松,晚不松,偏偏在这个时候松动了!

花城勃然色变,道:“哥哥!!!”

这一次,是两道人影,一齐向着赤红的炎池坠去。此种火烧屁|股之时,谢怜仍能急速思考,道:“没事!”半空中翻了几翻,抓住空中那柄长刀,双手并用,再次一刀钉入岩石之中!

“铛”的一声,火珠飞溅,绚烂至极。在谢怜的护体灵光之外,这些火粒子仿佛碎裂的金砂,但若是这层护体灵光消了,沾上一粒都能把人活生生烧穿一片窟窿!

若邪将慕情提起,谢怜严肃地对他道:“这把刀承担不了太久两个大男人的重量,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两个之中,只能留一个人在这里。”

慕情稍稍回过神,道:“你是说…”

谢怜道:“你不要留了。”

“…???”

慕情双瞳微微收缩,还未开口,谢怜便抓住他,用力向上抛去,喝道:“看准!”

慕情被他抛过断崖,发现自己在向芳心伫立处飞去,定定心神,凌空一翻,落定在芳心剑柄上。

到这里,他才明白为什么谢怜要先把他抛上来了。

因为,这个距离,也许谢怜可以直接从那下移了数丈的刀柄上跳过来。但是,他却不行。

这个距离对他来说,太远了。他是借了谢怜这一抛之力,才能上来的!

风信捏了一把冷汗,道:“还好殿下你反应快!”

花城则神情凝肃,对着下方道:“哥哥!你再不回来,我就直接下去找你了!”

他语气带着警告意味,谢怜忙道:“我这就上来了!情况还好,不算难应付,我一个人能跳过去,你别下来。”

花城神色这才缓和几分,但还是目不转睛盯着那边。风信看看他,忍不住道:“…挺意外的。”

花城也不回头,毫不好奇地道:“什么。”

风信抓抓头发,道:“我以为,你对慕情意见很大,会觉得他不值得救,会反对殿下救他,不让他去的。”

花城这才看他一眼,道:“半错半对吧。”

“啊?”

花城道:“你前面那句没错,我的确觉得他不值得救,他怎样都不关我事。”

看他一脸无所谓的神情,风信汗颜:“你也太直接了吧!”

而且想到没准这人心里对自己也是这么个态度,就更让人汗颜了!

花城嗤笑一声,顿了顿,又道:“但,殿下怎么选择,只有他一个人能决定,我永远不会反对。”

“…”

风信从来没听过这种话,男人对女人尚且没有,男人对男人就更没有了,只觉得要是给谢怜听到肯定又要不得了了,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好道:“…啊。这样。”

花城转过头,凝视着炎流火光中四下观察、思索对策的谢怜,微微一笑,道:“而且,我早知道他一定会那么做了。”

那边,谢怜道:“慕情,你快到屋顶上去吧,别跑了,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待会儿好好说。”

慕情这才反应过来,如果他不离开芳心,谢怜下一步就没有落足点了。强逼自己冷静思考,准备回到屋顶上,岂料,他才刚刚起身,下方谢怜忽然道:“谁?!”

谢怜站在刀上,正默默蓄力,突然,背后炎瀑分开,瀑流里伸出一双手,蓦地抓住了他。

那东西明明是从炎瀑里出来的,那双手却冷得可怕,谢怜打了个寒噤,听到花城在上方道:“殿下?!”

那双手紧紧抱住谢怜,带着他从刀上坠了下去。谢怜一脸愕然,而上方几人则看清了从背后抓住他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一身白衣,脸上戴着一张半哭半笑的面具,似喜似悲。

白无相!

若邪警觉危险,自发乱飞,向上蹿去,蹿过慕情眼前。慕情下意识抓住它,但白绫另一端传来的力量过大,非但没拉住,反而把他也拽了下去。

谢怜在狂飞的火星中急速下坠,听到那东西在他耳边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天真!太天真了仙乐!你以为两全其美的大好结局来的这么容易吗?”

下方是炙人的灼灼热浪,心里却是毛骨悚然。冰火两重天中,谢怜抬头望去,上方漫布穹顶的火与光里,居然若隐若现有一片红影,正在接近。

花城也跳下来了!

这下面,可是岩浆池啊!

第235章 通天桥三傻还复昔

作者有话要说:春节快乐!15号除夕,更6K,请个假过节应酬,下一更在2月16号20点-21点!

不知是灭顶的恐惧、还是炙热的岩浆,谢怜整个人都被淹没了。

良久,他才悠悠转醒。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慕情跌坐在一旁,正呆呆地看着他。

谢怜眼前还隐隐发红,一下子坐了起来,道:“三郎!”

谁知,他一坐起,慕情便回过了神,道:“别乱动!”

谢怜下意识手掌欲撑地,却撑了个空,重心一偏,整个人险些翻下去。微微一惊,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是躺在地上。

他是躺在一座桥上!

这是一处空间庞大的底下岩洞,穹顶深邃入浩瀚夜空,洞中,“浮”着一座残桥。

桥身残缺不全,漆黑骇人,似木似石,仿佛经历千年雨打风吹、尘封火烧。无柱支撑,自悬空中,向前后两端无尽地延伸,不知来自哪里,去向何方,望不到尽头,辨不清方向。有的地方宽达三丈,有的地方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行。

残桥百丈之下,便是烧得翻滚的通红岩浆池,犹如地狱红汤。

通天桥?

谢怜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这三个字。两千年前,乌庸太子为避大难,造了一座通天之桥,这座桥会不会就是它的遗迹?

他记得自己是被白无相生生拖下来的,现在怎么会在这座桥上?

谢怜爬起身来,道:“三郎?”

慕情依旧坐在一旁,道:“不用喊了,他不在。”

谢怜转向他,道:“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中途设了缩地千里吗?”

慕情道:“大概吧。我明明是冲着岩浆池掉下去的,但在半空中,就被传送到了这里。”

可怜风信,三个人都掉下来了,就他一个留在上面,多半又要抓狂骂街了。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花城,不知他被移到了哪里?

谢怜瞥到被扔在一边的芳心和长刀,捡了起来,向慕情走去。慕情见他提着剑沉着脸走来,不知以为他要干什么,神色忽然紧张。

谢怜却把他的刀递给他,又向他伸出一手,道:“你没事吧?没事就站起来,我们得赶紧走了。”

慕情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沉默许久,摇摇头,道:“走不了。我手足都受伤了。”

谢怜蹲下来查看片刻,果然,慕情双手手掌都红了一大片,腿上也有烧伤,怕是只能慢慢走了。思索片刻,他道:“我扶你吧。”

他将慕情拉了起来,手臂扛在肩上,如此搀扶行走。走了几步,忽然,慕情道:“为什么?”

谢怜一边打量四周环境,一边道:“什么为什么?”

慕情道:“我以为你发现我也没事后会更怀疑我。”

谢怜道:“哦,不会啊。”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