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是回来了。”她欣慰着松了口气,“怎么倒霉成这样,偏偏逢上下暴雨……”

瞧着关何几乎是淋得满身是水,金枝不由往他身后去找奚画:

“小四,你没事吧?”

奚画摆摆手,把裹在身上的衣衫褪下来:“我倒是还好……”

她略有些愧疚地转向关何,后者正把衣摆上的水拧了一把,余光扫过来。

“怎么了?”

奚画捧着他那湿透的外衫,感激道:“多谢你啊。”

“没事。”

“要不,我去借一身衣裳,先给你换下吧?”奚画说着便放下湿衣,回身就将出去,还没等迈步子,关何却已拦住她。

“不用。”

他轻轻颔首道:“它一会儿就会干了。”

“一会儿?”奚画纳闷道,“哪有这么快的。”

“你放心,保证不出一炷香时间。”关何答得甚是自信,奚画却狐疑不解,伸手在他衣角上摸了摸,怎想竟觉得有股暖意涌上指尖,她心头惊了惊。

“别管干不干了。”金枝把食盒打开,招呼他二人,“横竖就将上课了,届时找他们谁来借件衫子不就行了么……先来把饭菜吃了吧,等你们这么久,都快凉了。”

听她这么一说,奚画也觉得腹中饥饿,倒未再推辞,搬了凳子,于案几前坐下,捧起饭碗就开始扒饭。

眼见他们吃得狼吞虎咽,想是累得很了,金枝禁不住摇头感慨道:“啧啧,叫你们招惹副院士,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哎。”奚画咽下嘴里的饭,垂头叹气道,“我是真不知副院士这般神出鬼没的,他那坏脾气,全书院皆知,我又怎敢招惹。”

“也不能这么说。”金枝拿手指戳了戳她脸颊,忽而道,“其实从前,副院士的性子没那么坏,好像是因为当初翰林院对他那本《理学迷录》并不看好,没上呈给圣上,失了他平步青云的机会,所以才变得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了。”

“《理学迷录》?”奚画嚼着嘴里的菜,好奇道,“是副院士自己写的?”

“是啊,据说副院士可宝贝这本书了,写的时候还要屏退左右,不让人看呢。”

“这么神秘?”

金枝点点头。

“别说是我们,连当时他最为欣赏的那个理学才子,都没给瞧一眼。”

“江林坡?”一直在专心吃饭的关何蓦地从碗中抬起头,“你认识他?”

金枝笑道:“他可是咱们书院第一聪明人,谁不认识啊?”

“他不是失踪了么?你可知他去了哪儿?”

“……不知道。”金枝想了想,摇头,“有人说是回乡了,也有人说是上京考试去了,不过都是道听途说,没个准话。”

关何眉头一皱,放下筷子:“他是几时失踪的?”

“……几时……好像是一年以前了吧。”

奚画挟了一筷子菜在碗中,瞥了眼金枝,又低声去问他:“你问这个作甚么?”

不料关何却未回答,只接着向金枝道:“我们书院现在这些人中,上年去参加秋试的人,有哪些?”

金枝偏头思索:“上年啊……含风和勇谋都去过,上一科就他俩考得最不好,所以才回来接着读书的。”

说完,又甚是困惑地看着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关何淡然地喝了口汤,“随便问问。”

饭后,趁着金枝去换食盒的当儿,奚画凑到他跟前小声道:

“作甚么关心起江林坡来了?”

关何颦眉看她:“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木归婉是在半年前死的,地窖中传来鬼叫声也是半年前,而江林坡又是在一年前失踪的。会不会太过巧合了一点?”

“你觉得江林坡也是被人杀害的?”奚画抿唇,斟酌了半晌,“不过这么一想的确是很巧合……”

她伸手将去托腮,指尖不经意从他衣衫扫过,触感十分干燥,还带了几分暖意。奚画微微一怔,即刻摸上他衣摆。

“你……你的衣服,怎么都干了?”

关何笑了笑:“我说的不错罢?”

她甚是不解地扯过他胳膊,左右翻开,只见得他的手背隐隐渗出一点红斑来。

“诶?这是什么?”

“适才太冷,热过后就会有这痕迹。”关何轻轻抽回收,“过一阵子就消了。”

“哦?”奚画讷讷望着他,似乎是有所思,她口中喃喃沉吟。

“你说,当时归婉会不会是死后被人放在一个极寒冷的地方。”

她正色问道,“所以,仵作验尸才说她是卯时死的,其实她死的时间该是在傍晚进地窖的时候?”

关何眉头一展,朝她一颔首:“我们书院有冰窖么?”

“有的。”奚画站起身来,“就在厨房附近。”

离打钟还有一段时间,因大雨来得突然,周二婶急急忙忙回家收衣服去了,厨房只留下丁颜一人,倒也正好给他二人方便,开了那冰窖的门。

她把墙上的灯点上,朝手心呵气,对奚画道:“这下面冷得很,平时就放点果蔬和鲜肉。二婶说等到六七月热起来才打冰来用。”

关何目光往四下里转了一圈,不以为意地问道:“门的钥匙只你一人有?”

“我不管钥匙的,钥匙是二婶拿着。然后就是管事的张伯、院士、副院士各有一份。”

“这样啊……”奚画搓着手,在原地跺了跺脚,颤声道,“不过这地方,当真是冷得紧,还阴森森的……”

“夏日里头来就好了。”丁颜也是不住朝手上呵气,又是搓又是抖的,“那时候凉快着呢。”

前面关何走了没几步,忽然脚上一停,回过头来看她。

眼下四月天气,穿得也不算多,这会儿贸贸然进冰窖里头,难免她冷得发抖,再加上方才多多少少又淋了雨,衣裳尚未干完。

思及如此,他启唇轻声道:“你很冷么?”

“废话,这寒气逼人的,能不冷么。”奚画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却在四处打量,只想赶紧寻得什么有用的线索,早点离开的好。

尚捧着两手到唇边哈气,手腕却倏地被人拿手一扣,她还没来得及回头,身上忽觉一阵温暖。

关何轻轻将她手握在掌心,淡淡问:“还冷吗?”

自他手上莫名的涌来一股股热流,尽管身上确还冷着,奚画倒是如触电般将手抽回来。

“不不不……不冷了。”

关何颇为奇怪:“这么快?”

她咬咬牙,胡诌道:“我就没冷过。”

“……是吗?”对方半信半疑。

她悄悄搓着手,偏生嘴硬:“那当然了,我身子可好着呢。”

因想着快些出去,奚画没多少心思仔细察看,加之这冰窖并不如那地窖大,放眼一望,尽收眼底,哪里有什么可疑之处。

一圈逛下来,难免令人失望。

她在门口台阶上寻了个地方坐下,就看丁颜和关何二人仔细翻看,心里不禁佩服。

怎想,地上横着一张菜叶子,丁颜一不留神,一脚踩上去,砰的一下便撞到前面的墙上,这一声声音可不小。

奚画登时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瞧她状况。

“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吧?”

将她手一拿开,这额上赫然起了一个大包。

丁颜叫苦不住:“哎哟,好疼,头都快晕了……”

“别找了,我还是先带你去上上药。”奚画扶着她起来,回头去看关何,“这地方怕是也没什么奇怪的,先走罢?”

“等等。”关何抬手在适才丁颜撞上那堵墙上摸了一阵,那是两墙凸出的一角,由于四周环境冰冷,连着这墙也是凉意透骨。

他忽而道:“这墙……好像是空的。”

☆、第20章 【将降大任】

“真的假的?”奚画和丁颜对视了一眼,指头一弯,便在那墙上轻叩了两下。

听得“咯咯”两声响动,三人皆是一怔。

奚画怪道:“……还真是空的。”

“这一小堵墙似乎是新砌上不久。”

关何抬头看了眼别处,指着旁边道,“你看,和其他部分的墙面颜色不一样。”

奚画捏着下巴,赞同地颔了颔首,一对眸子不自觉朝丁颜瞧去:“这里头会有什么?”

“你们别看着我哦,我不知道的。”丁颜摊开手耸了耸肩,“我来书院的时间也不久,没听二婶说过冰窖有什么暗格……”

“想知道里面是什么,这有何难。”关何神色淡然地将衣袖挽起,“打开来看看不就行了。”

眼见他摩拳擦掌,奚画登时感到不妙:“你、你不会真要……”

“你们站远一些。”他回头仔细叮嘱,“小心一会儿石头砖块溅出来,伤到脸。”

一听到会危及自己相貌,丁颜当即拉着奚画,如临大敌般猛退至门边。

“这不太好吧?”奚画迟疑着往身后看了一眼,心自担忧,“届时把冰窖弄得一团乱,满地残砖碎瓦的,怎么跟副院士交代?我可不要再扫五日的茅厕。”

“副院士倒是不常来冰窖……不过你说的也的确是个问题……”

丁颜还在犹豫,对面的关何却已横眉凝眸,聚气于掌,抬手间,只闻一震巨响,那空墙在他掌下顷刻坍塌,烟尘四起,浓烟滚滚。

正在此时,奚画分明看到在这堵墙后立着一具苍白的男尸,直挺挺地面朝她倒了下来。

“啊啊!——”

看那尸体正要压到她身上,幸而关何眼疾手快小心托住,方是躲过一劫。

奚画胆战心惊地抬起眼皮,见这毫无血色的冰冷头颅离自己面门不过两三寸,唇角的位置还有几丝血痕,那尸身正冒着冷意,面容青紫可怖,隐隐已有尸斑,四周的寒气衬得指尖冰凉,双脚发软。

一边儿的丁颜早已是吓得坐在地上,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忙把奚画扶到一旁坐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冰窖里头为何会有尸体?”

大约是由于久处冰寒之地,尸身虽已在发臭,可并未化成白骨,饶是如此,关何还是极其小心地把尸体放到地面上,粗略估计道:

“此人,至少死了三个月以上。”

摁着胸口缓过气来,奚画这才敢大着胆子偏头去看那尸首,想了想,却摇头:

“瞧这冰窖里的气候,怕是不止,兴许有半年以上。”

“半年?”关何喃喃道,“怎么又是半年……”

“诶,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是咱们书院的服饰。”丁颜怯怯躲在奚画背后,也轻声问道,“难不成是这里的人?”

奚画摇头道:“死了这么久了,只怕从前的学生,我也不认识。”

“书院里每人皆配有牙牌的。”丁颜提醒她,“在这人身上找一找,说不准能知道是谁。”

“好。”

这么恐怖的事情自然是不归她做了,两人就这么在一边儿蹲着,四目只眼巴巴地望着关何。后者一言未语,低头利利索索的在死尸的衣内翻找。

过了少顷,他轻摇头:“没找到。”

奚画叮嘱道:“你找仔细点,不只是牙牌,也许还会有玉佩啊香囊啊,之类的物件。”

“香囊没有,倒是有个钱袋。”关何自那人袖口里摸出来,递给她,“你瞧瞧。”

“噢……”

“绣的什么?”丁颜探出头来。

但见那钱袋上干干净净的,除了一枚树叶,什么纹饰也没有。

“这料子是城内素锦坊的雪绢,一年前兴起的,因为物美价廉,当时城里好些人家都买来用。”

奚画把这袋子翻了个底朝天,其中之掉出三枚铜板来,她不免叹气道:

“看来,也是个和我一样穷的穷鬼啊。”

地上腾腾冒着冷气,关何挥了两下,将灯盏拿到尸骨上照了一番,忽然道:

“他的皮肤呈淡紫色,口中有点杏仁味道,想来生前中过毒,不过……毒性应该不足以致命才对。”

“是么?”闻言,奚画略有些好奇的凑上去,“我看看……”

死者双目翻白,颜面肿胀,呈铅灰色,但瞧这容貌也算是有几分清秀。她正把目光一转,移至腿部,却见其脚踝的小腿处,隐约有断痕,显得分外畸形。

奚画想伸手,又有些害怕,她默默看了一阵,扭头朝关何道: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人家骨头都给折了。”

“那不是我弄折的。”他神色认真地解释着,“此人原本腿骨处就有伤,只怕生前脚就残了。”

刚开口想说些什么,自死者衣内却见到一点青色,奚画轻轻掀了开来。

“咦,这有块玉佩。”

那玉通身碧绿,晶莹透明。便是在如此寒冷环境下,摸上手,也有几丝温润。

“色泽这么纯,这是上等的翡翠。”

她把唇一抿,甚是不解:“奇怪,钱袋中没几个钱,怎么身上竟有这般名贵之物……”

尚未想个明白,那边却听丁颜讶然道:“这钱袋上有个字!”

奚画闻声走过去:“什么字?”

丁颜将那钱袋子扳开给她看,里端一个不易被人发现之侧,绣着一个小小的“江”字。

“江?”她向关何看去,怔怔道,“这个人,这个该不会是……”

“江林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