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当时在书院里,关何也是如此将衣裳弄干的,而且他连打坐都不曾。

奇怪,这应当不是一门普通的功夫,他如何会的……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脖颈上却猛然一紧,呼吸登时无比困难。

奚画颤抖地抬起眼皮,在她面前,那个青衫少年眉眼蕴笑,扣在咽喉上的手也随他笑容渐渐使劲。

这一瞬,脑子里只冒出四个字来——凶多吉少。

什么叫笑脸藏刀,她今日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此人还当真非要灭她的口不可!

“咳咳咳……”

要死了!

就在奚画感到视线浑浊一片之时,突然间,那人的手腕又被一股大力震开,有人欺身上前,举刀便朝其面门挥去。

奚画捂着脖子,脚步不稳地后退了几步,狠命地呼吸空气,花深里忙上前扶住她倚着墙坐下。

好容易缓才过来,她喘着气儿,一手揉脖颈,一面抬头往前瞧。

洞内二人打得甚是激烈,因两边都不敢插手,黑衣人众只得识相的避到一边,将中间位置腾出来,一时便见那剑光流转,刀光暗闪。

两个人武功皆是不弱,内力强劲,又如此的拼命拆招,片刻下已然斗了百回,动作之快,连一招半式也看不清楚。

只见场地里罩起一道道雪白气流,滚得火堆也要将灭之势。

旁人看不清,奚画看不懂,瞧了一回便担心害怕地转头去问花深里:

“你……你们会杀我么?”

不想对方却轻轻一笑,垂眸答道:“有他在,这儿谁敢动你呢?”

奚画听得莫名其妙:“谁?”

她微笑摇头:“没什么。”

虽是招数旗鼓相当,但关何到底比青衣年长,内力深厚,一盏茶的功夫后,终是逼得他不得不收手撤剑,退到门外。

“停!”

青衣扬起掌来,继而就偏头朝地上啐了口血水,他扭过头来,不甘心道:

“罢了,这次是我输。”

瞧他不再纠缠,关何也不愿为难,自将刀刃插入刀鞘内,转身要走。

门口,青衣神情不屑地扛起重剑,冷声望向他:

“输是我输了,不过想夜堂主这样假公济私的行为,不知让庄主晓得,会是怎么个下场。”

他扬扬眉,颇为挑衅地笑了一笑:“往后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闻言,关何无甚表情,一言不发地就朝外走。

正行至火堆旁,立在一边儿发着愣的黑衣人才想起什么事来,抱拳上前。

“堂主,这一帮山贼,该如何处置?”

他目光利刃般扫向卫老九,把刀负于身后,冷冷道:

“接着扇,扇到死为止。”

“是。”

再扇不死,自己的手定然会疼死。思及如此,黑衣人分毫不敢怠慢,俯下身,力道极狠地扇着对方耳光,声音“啪啪”而响颇为清脆。

难怪卫老九脸肿成这样,竟是被扇的?

好端端的,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反倒用如此费力的方式,江湖上的杀手,行事都这般古怪么?

奚画愣愣瞧在眼里,忽然伸手抚上自己的左脸,偷偷往那门边的人瞅去。

现下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很端直,很挺拔,仍旧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了一会儿,她又摇头自我否定地笑了笑。

怎么会呢。

关何没有他那样的眼神,一定不是……

清露沾衣,夜凉如水。

头顶明月当空,搁着古槐疏影看,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花深里从山洞内走出来,没多远就见得关何坐在山石上,颔首望着满天星辰,双眸萧索,剑眉轻蹙,好像是……有心事。

“干甚么这幅表情?”她笑道,“任务圆满完成,你该高兴才是。”

说着就在他旁边挑了个干净地方落座。

关何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洞口,灯火阑珊。

“她睡下了。”见他那动作,花深里不问便答,“头上的伤伤得不重,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无双……”

他忽然开口,嗓音有些嘶哑,听得花深里怔了一怔。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心里闷得慌。”他抚上胸口,闭目轻轻叹了一声。

“那丫头应当没认出你来。”不明白他心里所想,她只能如此宽慰道,“你不用担心。”

“不是。”关何缓缓睁眼,摊开手掌,垂眸看,“你说,若有一日,她知道我是……我是……”

喉头一滚,后半句话良久没道出口。

“她还会如以往一样,那般待我吗?”

花深里顿时明白过来,却不知怎样回答。

他手上染满鲜血,早已不是清白家世。而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只怕从来都没接触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说不介怀,肯定是假的……

两人一径沉默着。

隔了好一阵,花深里才启唇问道:“夜北,你……是不是喜欢她?”

☆、第36章 【以武会敌】

关何垂眸想了半晌,缓缓道:“我挺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她性子……很好,也不曾嫌弃过我……”

花深里淡淡一笑,摇头:“我指的不是这样的喜欢。”

闻言,他不由疑虑:“那是怎样?”

“是想与她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她笑道,“若是你的话,我想也许是要护着她一生一世,那种心思罢?”

花深里挪开视线,忽然去看头顶的星月:“否则,又何必在意她会怎样看你?”

关何一怔,盯着地上默然良久。

就在花深里以为他兴许不会开口回答之时,忽的听得一声极轻极轻的话语。

“不知道,我对她,大约……”

山间蓦地起了一阵风,将满山草木吹得沙沙作响,落叶纷纷,风骤寒凉,把他后半句话尽数湮没。

花深里愣了好久,然后涩然笑道:“你年纪还小,总不能在山庄里呆一辈子。往后要是有机会,早早向庄主讨了解药,去过寻常人的生活。”

“不可能。”关何皱起眉,眼底一片暗沉,“他不会放我走的……”

庄内各人皆有秘密,因自己并不了解其中原委,也不好揣测他话里的意思,花深里沉默片刻,才宽慰道:

“……总会有办法的。”

他没有再说话,只把随身携带的千机弩拿出来细细擦拭,一言不发。

这么一坐,就是整整一夜。

直到翌日清晨,天刚破晓,方有人来唤他启程。

为确保万无一失,在奚画睡醒前,花深里便先点了她穴道,又喂了几粒药丸,草草处理掉卫老九的尸身,待一切准备妥当,一行人才悄无声息地从白骨山上离开。

奚画醒来的时候,已是一日后。

一睁眼,就看到自己那架子床上的雕花,小窗外早间的阳光薄薄的洒进屋,她偏头一瞧,时辰还早,于是翻了个身,接着睡……

正闭眼,蓦地,又睁开。

等等!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奚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环顾四周,再一次确定了这的确是自己的房间后,她哑着嗓子就唤道:

“娘,娘……”

门外的罗青端着热粥小心翼翼走进屋内,忙把碗在那桌子上一搁,快步行至床边,伸手轻按她的额头。半刻后,脸上浮起笑容,双手合十朝着虚里拜了拜。

“阿弥陀佛,还好还好,不曾发烧,你这丫头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可吓死我了。”

奚画诧异地又看了一眼四周,问道:“我怎么在这儿啊?”

“还问呢。”罗青叹了口气,将肉粥递给她,“你们书院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连城郊外的禁军都惊动了,听说是缴了十里坡山神庙附近的那一窝山贼……哎,你说这念个书怎么这么危险?咱们往后还是别去了罢?”

“禁军?这么说是雷先生带人来救我们的了?”她喝了一口粥,自动忽略到罗青后半句话,只奇怪道,“是谁报的信?”

“好像是个书院里的学生。”罗青拿了绢帕,替她擦嘴,一面又道,“就是背你回来的那个孩子,年纪轻轻的……”

“背我回来?”奚画越听越糊涂了,“谁背我回来的?”

门口便闻得一声轻笑,某人靠在那儿,抱着胳膊,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还能有谁,自然是小关啦。”

“关何背我回来的?”奚画微微一愣,便瞧着金枝走到床边来坐下。然而她脑子里却没什么记忆。

“可不是么,听他说,好像是趁着卫老九押你上山,偷偷溜出去找雷先生的。”

闻她此话,罗青方回想起来:

“哦,那孩子就是前些日子送你去书院的那一个?哎……你看你,怎么成日麻烦人家。”

思及那时自己确实是未曾见到关何的身影,故而奚画对此说法并没怀疑。

眼见她转醒,也无甚大碍,金枝狠狠抿唇,忽然抽咽了两下,哽声道:

“你没事就好……那天看到你被卫老九带走,我们大家都担心死了……”

“哭什么呀。”奚画偏还笑嘻嘻地伸手给她抹眼泪,“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还说呢,足足睡了一天,人没病都给你吓出病来了!”金枝偏头在帕子上蹭了几下泪水,问她道,“对了,你在那白骨山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是卫老九让你引路去找宝藏么?怎么倒在山底下?”

听完,她倒是吃惊了一回:“我倒在山下?”

“是啊,关何说他上山去寻你,走到北山山脚就在见你在溪边躺着……”金枝纳闷地看着他,“那宝藏到底没寻到?卫老九人呢?”

奚画眉头一皱,认真回忆,只是无论如何搜寻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我也不知道,在山上发生的事好像全都不记得了。”

但明明觉得,自己应该是记得的才对……

模糊的场景,刀光剑影,温暖的火堆,在夜间会发亮的东西……

既是倒在山脚下,难不成是失足摔下山的?怪不得什么也想不起来。

奚画懊恼地锤了锤额头,恰碰到头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瞧她想得这般痛苦,罗青忙道:“好了好了,横竖人是好好的,那事想不出来也不打紧。”

“是啊。”金枝也跟着附和,“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大家伙儿还等着你回去听课呢。”

“书院里没什么人受伤罢?”

“没人,就二婶受了点惊吓,院士让她回家歇两天。”

奚画长吁口气:“那就好……”

在家里好吃好喝,躺了几日,奚画才又生龙活虎的回书院上课。

此事到今,也算是尘埃落定,不久院士便派人去北面山上将水三的尸首找了回来,在龙脊山坟岗处安葬了。

水三的父亲亦是在两天后赶回来的,原来从三年前他就上京在汴梁安家做活儿,不曾和水三住在一起。故而家中才只有一副碗筷,一套用具。

至于十里坡的山贼,因那卫老九下落不明,官府施力打压,里头还起了内讧,虽是没有就此散了,但也元气大伤,怕是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时隔半月,奚画仍然没想起来在白骨山上发生的事……

今天逢着冉先生有事,上午课完便让学生家去。觉得时候太早,现下回家也无事可干,她就同关何在街上慢悠悠地散着步。

自打身子痊愈,由于受罗青吩咐,每日都起得早去给关何送早饭,久而久之,顺道来回也就一块儿走了。

行在街道上,奚画偏头瞧着两旁扯着嗓子叫卖的小贩,犹自不解地转向他道:

“你说我怎么会倒在山底呢?你找到我的时候,旁边就没别人了?”

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关何迟疑少顷,才在那里讷讷点头。

“奇怪,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奚画并未注意他神情,伸手摁了摁眉梢,苦思冥想,“不知那宝藏到底是何物……”

后者心虚地接话:“不知道……”

“卫老九一定是拿了宝物私吞跑了!”她得出结论。

关何赶紧点头:“嗯,一定是如此。”

“话说回来。”她手指摁着下巴,把头一歪,“那时候我好像做了个梦,还梦见你了!”

他怔住:“是么?什么样的梦?”

奚画眼睛一亮:“是很奇怪的一个梦,我梦见你穿了一身黑衣服,还带了个面具,好像和什么人打架来着……”

关何脑子里“嗡”地一声,心道:无双的药难不成没起效果?她这是在试探自己么?

嘴里却还只能说:“是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