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是猜测。”奚画赦然一笑,抓抓耳根,随即又问,“今早你见着银铃的尸首了?她那时是个什么模样?”

“我并未赶到现场,具体的也不太清楚。你等等……”他转身唤道,“江明!”

不远处还在询问的捕快闻声赶来,抱拳规规矩矩立在他跟前:“属下在!尚大人有何吩咐?”

“我问你。”尚远清了清嗓子,声音一沉,“银铃是何死状?”

那捕快眼珠子滴溜一转,如实道:“禀大人,沈银铃死时和其他几名女子相似,皆是上半身未着寸缕,脖颈一道刀伤。伤口很深,仵作说乃是一刀毙命。”

上半身未着寸缕?

这说法可有点奇怪。

尽管觉得难以启齿,奚画还是轻声问那人:“那……下半身呢?”

此话一出,不止这捕快,尚远和关何都似有似无地朝她那边看了一眼。

好在那人机灵,飞快答道:“下身穿有衣裙。”

“咦……”

这采花贼还特意让人家姑娘穿了衣衫后再杀?好别致的嗜好啊,但既是这样,又为何只穿下半身的呢……

后面的话她自然不敢再问,含含糊糊应了两声,就伏在桌上佯装看书。

一上午,便这般吵吵闹闹的过去了。

由于近日采花贼尚未抓到,城中人心惶惶,官府那边遂勒令书院暂闭门半月,为此奚画连午饭都没吃上就被张伯给撵出了门。

这知府大人也真是病急乱投医,书院便是不上学,难道采花贼就不抓人了么?

不过想想,这贼人已在城里嚣张数日,死了十多个人官府还没头绪,大约是惊动了知州,否则也不会慌到来干涉书院。

说到底都怪官府没能耐。

府衙里上上下下快过百的人了,连一个贼都逮不到,害得她只好回家过半个月了……

腹中空空,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没吃饭,自然饿得很。

奚画提议找个面摊吃碗面再回去。

于是折返往西街走。

张李子面摊乃是平江城里口碑最好的面食小店,以往用饭的人直从店里坐到店外,而今却是门可罗雀。

皆因采花贼的事,眼下但凡家中有女眷的无不人人自危,想来连吃面的心思也没有了。

还没到面摊,对面一条街却被几个捕快占了一半,似乎是在和一家人交涉些什么,其中一个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奚画伫足看了一阵,扯扯关何的衣衫,在他耳边小声道:“那好像是银铃家。”

他颔首,随即不紧不慢地问:“想去看?”

奚画老老实实点头:“……想。”

“那就去。”

他眼睛一眨,两人便很有默契地往对街走去。

适才离得远不曾看清,走近时方知那站着的一行捕快里,有一个是早间跟着尚远的,怪不得总觉在哪里见过。奚画刚要打招呼,不想对方却先发现自己。

“诶!您不是跟着尚大人的那位……”

她忙施礼:“官爷好。”

难得听人这么喊,那人倒不好意思地挠头:“好好好,客气客气。”

“……你们,在查案啊?”

“是知府大人让我等来沈银铃家中找寻线索。”江明话一说完,蓦地压低声儿,朝奚画使眼色,“不过这家人怪得很……怎么都不让进。”

奚画侧目往旁边看了看,门前立着的是银铃的娘,四十来岁的模样,表情清清淡淡的,眼圈未红,脸上也不见有泪痕。

另外在侧的还有她家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一人二十出头,一人不过十来岁。三个人一言不发地就那么站着,空气里洋溢着一股莫名难言的气氛……

半晌没人说话,江明似也觉得尴尬,只得开口打破僵局:“哦,对了,姑娘您到这儿来……所为何事?”

奚画忙笑道:“也没什么事,我和银铃也算是相识一场,就说……来她家里看看。”

话音刚落,银铃娘便冷声道:“我家可不是集市,随随便便能让你进的么?”

“惠姨……我就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诶!”江明扬手一摆,肃然道,“我等是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办案的,闲杂人等不得违抗!”

银铃娘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官爷,此地乃是民妇的住所,民妇也算闲杂人等么?”

“呃……”意识到自己措辞不太对,江明伸手往腰间摸索,“有令牌在此!”

他一把亮出腰牌来,眉间一沉:“老妈妈,你要是再阻拦,那可是妨碍大人办案,会蹲大牢的。您也一把年纪了,想是知道其中利害,就莫让我为难了。”

“……”银铃娘沉默不语,大约也是被他这话吓到,隔了半晌才不甘不愿的让开步子。

江明很是满意地朝身后一干人使眼色,举步跨过门槛。

忽然,看到默默跟在他一边儿的奚画,银铃娘皱眉道:“怎么,她两个也是官府中人?”

“她……”江明抿抿唇,找话解释,“她们可是我们尚大人的人!当然也是官府中人了!”觉得这个借口非常之有理,江明不自觉微微一笑。

闻言,银铃娘多瞧了奚画几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第46章 【窗外脚印】

虽说是同在书院读书,奚画对沈银铃其实所知甚少,只知道她有个在扬州经商的爹,半年才回来一次。家里还有有个兄长,名唤沈文斌,年长她五岁,自上次科举落榜后帮着银铃娘做点小买卖,至今还没讨到媳妇。

而剩下的那个弟弟,奚画也是今日头一回看到。

这娃娃好像脑子有些问题,痴痴呆呆的,一直躲在银铃娘身后,不时却朝她那边望上几眼。

一干捕快进了屋,先是去银铃房里瞧了一圈儿,继而开始里里外外的盘查,房子里看完还不算又绕到后院去翻翻瞅瞅。

银铃家比奚画家要大上许多,除了前厅和卧房,还另有一间客房一间仓库,院子里左边是柴房,右边则是茅厕。院落也不小,前后都有。

奚画站在银铃那间屋内,抬头四下里看了看,她房间倒和自己的差不多,门正对的就是窗,右侧放着床和妆奁,妆奁上还摆了一排胭脂和首饰。

因官府有令,不得擅自动屋中的东西,故而一切还保持在银铃走前时的模样。

床上被衾掀了一半,桌上茶杯里茶水未干,想来那时候天色已不早,她或许是在宽衣准备就寝,不承想突然有人闯进来……

“窗是开着的。”奚画回头瞧那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响的牖户,喃喃道,“那贼是从窗外进来的么?”

关何淡淡抬眸看了眼旁边,忽然道:“这房里很整齐。”

“那是自然了。”奚画不在意地扬扬眉,“姑娘家的屋子,当然整齐,我也是天天都有收拾打理的。”

“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没有打斗的痕迹。

“沈银铃是在半夜在自己房内被人撸走的,那时屋里有她娘有她两个兄弟,再怎样也多少会闹出声响来,这两三个卧房离得并不远,他们没理由听不见才是。”

“哦……”奚画偏头一想,怔怔看他,“难道是熟识的人干的?”

“那也不一定。”关何不置可否,“或许是个轻功很好的人呢?”

“若是轻功好的,便能飞快从窗子外头进来把人带走,还半点痕迹都不露么?”

闻言,关何拿手悄悄探了探屋里屋外的距离,低声自语:

“应该不成问题……”

“院墙可不矮呢。”奚画走到窗边儿,用手比划了几下,“从那上头跳下来,要是落脚不稳,可就直接摔倒街上去了……”

她说着伸头往外瞧,蓦地似看到了些什么,轻声奇道:“咦,那不是秦先生么?”

“秦先生?”皱眉想了想,却没记起书院里有哪个是姓秦的,关何不禁狐疑:“哪个秦先生?”

“哎呀,是新来的先生。前些天你不是去武陵了么,正巧错过他的课,你快过来。”

她回头招呼,关何也就依言走了过去。

倚着窗,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屋宇,那是间旧屋子,一个月前刚卖出去,从她二人的位置刚好能清楚瞧到院子里的人。

那是教诗画的秦书,眼下坐在院子里,低头提笔,于一张长桌上作画。

可惜窗外生了一棵梧桐,略有些挡视线。

“的确是秦先生。”

定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奚画愈发肯定。

“这还真是巧得很,他住的这么近,又对着窗,一会儿捕快准得找上门儿……”

说完,颇感同情地投去几个眼神。

“他从前住在那儿么?”关何虽到平江城不久,可依稀记得对面的房屋废弃许久,不曾有人居住。

“不是。”奚画摇摇头,“秦先生是半个月前搬进去的,来此之前听说是在杭州教私塾。”

正说着话,秦书院外便有人敲门,他将笔放下,理了理衣衫前去开门。

这一走恰被树枝树叶遮挡住,也见不到来者,奚画踮脚望了一回,眼看无果只得转身对关何道:“走吧,没什么可瞧的了。”

刚举步要走,关何却伸手拉住她:

“你等等。”他半个身子越过窗,指了指下面,“窗外有脚印。”

“当真?”

听他此言,奚画忙疾步上去,从他身下挤出窗,垂头朝外看。

银铃的卧房外生了一簇杂草,草叶有些茂盛,高高的都快蔓窗沿,很明显能看到这丛野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似乎是什么人在此地站了许久,由于前日下过雨的缘故,那人脚上沾了泥,鞋印亦印在草木间,虽不甚明显,仔细一看也不难发觉。

“那个贼果然是从窗外进来的?”奚画摸着下巴,说完,又拿不准,“不对啊……他要是进过屋里,没理由不留下脚印……”可银铃房中却很是干净整洁,除非是事后有人打扫过,但床铺都没动,地上也定然不会清扫才是。

瞧她这么趴着看有些吃力,关何索性跳出窗,回身抱了她亦在院子里落脚。

为了不让窗沿蹭到脚印,奚画只得小心翼翼环上他脖颈,缩起膝盖来。

这个姿势确是很不雅,且还有几分伤风化在里头,不过左右瞧着也没人,她倒没顾忌太多。正站稳,俯身去拍折皱了的裙摆,余光却蓦地和一双眼眸相撞。

她微微一愣,但见那树后躲了个一个身形瘦小的娃娃,只露了个脑袋出来,眼巴巴地盯着她瞧。

是银铃的弟弟,奚画想了许久才记起对方姓名,直起身朝他一笑:“小瑞。”

闻得声音,这孩童眼中斗然一亮,张开手就喜滋滋地跑过来,一头栽到奚画怀里,含糊不清地唤道:

“铃……铃儿姐姐。”

奚画和关何面面相觑,随即才耸了耸肩。

原来是认错人了啊。

她蹲身下去,耐心解释:“小瑞,我不是你姐姐。”

这孩子一听,歪头瞧了她半天,好像没找出来她和银铃的区别,仍旧是笑嘻嘻地看她:“铃儿姐姐!”

多喊了几次,口齿倒愈发清晰了,奚画无奈,转念一想,他不知银铃已死倒也是个好事,至少不必为此伤心难过。

能这么惦记银铃,他们的关系定然很是要好。

思及如此,奚画心里一软,不由抬手在其发髻间揉了几下。小瑞仰头望着她笑,笑了半晌,忽而又把目光向关何,眉梢一翘,指着他就嚷道:

“我也要……我也要……抱抱。”

关何:“……”

没料得他会有这要求,奚画怔了片刻,意识到恐是方才被他瞧见关何抱自己出来的模样,脸颊瞬间腾上一股可疑的红色,遂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讨好似的偏头望着关何。

“他要你抱,你就抱一个呗?”

关何眉头一拧,低头纠结了许久,本想开口推拒,可刚启唇却见奚画满眼恳求地看着自己。

他神色一滞,暗暗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低身抱了那小孩子起来。

“喔,喔!我在飞!”小瑞抚掌咯咯笑个不停。

随手抱着他转了几圈,后者似乎是尝到了甜头,立马又对着奚画说:“我要骑!要骑!”

经过方才的观察,他显然明白站在后面的这个才是说话有分量的,索性便懒得再去瞧关何,只朝奚画一个劲儿地央求。

知道关何不乐意,奚画好言劝道:“小瑞……坐那么高很危险的。”

“不啊不啊,我就要骑,要骑!”

一撒泼,眼泪哗哗的就往下落。

没办法……

关何只得又将他抱上肩头,大约从未坐上这般高度,小瑞止不住的拍手叫好,因害怕他掉下来,奚画便在一旁伸手扶着。

“喔喔!我骑上狗了!驾!驾!”他一高兴,声音就越发大了些。

被人骑肩已是很不能忍的事,由他喊了一阵,关何终于出声问:

“为什么是狗?不该是马吗?”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屑搭理,小瑞欢天喜地地环顾周遭风景,用沉默来回避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关何的内心无比复杂,难以想象远在蜀中的庄主若是看到他如此举动会是什么表情……

正心不甘情不愿地举着小瑞侧身往别处走,他一抬眼,恰见奚画站在跟前,笑容明媚如斯,踮着脚在替他扶背上的小瑞,一脸的开心。

这一瞬,忽然觉得,偶尔这般博她一笑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三个人还没走到前院,耳边就听得一声呵斥。

“小瑞,你怎么能如此放肆!还不快下来,成何体统!”

迎面就见沈文斌站在那树下,面色阴沉,嘴角微抽。

小瑞一瞧他的表情,顿时吓得手脚冰凉,忙哆哆嗦嗦从关何背上滑下去。

“过来!”

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垂头小跑着到他跟前。

沈文斌二话未语,扬手就先赏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