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当真上来要抢,关何习惯性地脚步一转,侧身躲让,奚画一手扑了个空,怎料步子却没收住,往前一倾歪歪倒倒的,“噗通”一下扎进水里。

顷刻间,水花四溅,直从岸边漫上来,他看得心惊肉跳,慌忙跑上前。

“小四!”

兴许是摔得突然,她在河面上半刻没法浮起来。

也不知她是否会水,关何来不及多想,除了外衫就将跳下去,就在这时,奚画突然抬手一摆。

“等、等等!你别下来!”

他脚上瞬间一僵,险些没稳住身形,忙抬手扶着树,焦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奚画从嘴里呸了两口水,眉头一皱,站起身。

“这水……”她抬眸朝他看去,“怎么才到我腰上。”

愣愣地见着她在河畔走了两步,脚步甚稳,关何呆了片刻,才好笑地松了口气。

奚画将身上带的几片芦苇摘下来,禁不住奇怪:“方才岳大夫的徒弟不是说他是失足落水而死么?这水……能淹死人?”

她浑身湿透,尽管是夏季,可任风吹着怕是也会受凉,关何心自担忧,只朝她伸出手:“别管那么多了,你先上来。”

“哦。”

发觉自己此刻颇为狼狈,奚画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将手递过去。

十指一扣,他力大得出奇,轻轻一拉便拽她上河岸。

湿衣衫贴身,难免有些冰冷。

关何取了外衫将她罩住,奚画却还回头一本正经道:“他那个徒弟肯定是在说谎。”

“知道了。”因担心她身子,关何哪里还去想岳家大夫的事,只不住摇头,“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叫青姨煮碗姜汤喝。”

“嗯,好。”

蓦地想起什么来,她不由苦着脸:“哎呀……这样子若被她看见了,又该训我了……”

两人紧赶慢赶跑回家,好在罗青尚未回来,奚画飞快换了衣衫,去厨房切姜煮汤。

一碗热汤下肚,等到第二日也不见有生病的迹象,关何方是放下心。

秦书落案后,平江城内又恢复如常,似是一切从未发生一般,街头巷尾的百姓仍旧是该吃吃该喝喝,茶余饭后,坐在自家门前和邻里闲谈摆条。

虽是觉得案情还有疑点,但奚画到底是普通人,总归不能跑到人府衙去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到时贼没抓成,自己还赔进去,可就不划算了。

眼看着周遭平安祥和,她也懒得关心那许多,加之昨日接到书院的传信,瞧着明天就能回去念书了,一切固然是以读书为主。

想到这里,她不禁燃起斗志,都说为官须作相,及第早争先,在有两年就能上京参加秋试了,从今儿起,还得加把劲才行!

于是,劈柴挑水切肉做饭,书本从不离身,像是又回到认识关何前的状态,日日精神抖擞。

比方说,这会子就连出门买个菜,她也捧着本书,念念有词。

“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

“……回去再背吧。”听了一路,关何终究是看不下去,“一会儿若走路摔了怎么是好?”

“哪有这么容易摔的。”她不以为意,“我眼睛好着呢,从前被雷先生罚跑校场都还能边跑边看……”

不想话刚说完,迎头就和一个人撞在一起,两人皆是往后退了几步,幸而奚画有关何扶着,倒也没摔倒,反是那人被磕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稳住脚。

“对不住对不住!都怪我走得太急。”

对方捂着头,明明尚目眩为好,却还不停施礼。

“不打紧……也是我没看路。”奚画忙扶她起来。

怎料对方一抬头,见得是她忙如眼见救星般。

“奚姑娘!原来你在这儿。还还好,,我不必跑一趟了。”

“你……”这人谁啊。

奚画眉头轻蹙,眸色怀疑地打量了对方半晌,这才想起来:“啊,你不是七姐的贴身丫头么?”

“是是是,是我是我。”她一把握着她的手,表情着急,“奚姑娘可有见着我家小姐么?今儿一早出门买胭脂,我一走神回头就没看到她了。她可是寻你来了?”

“七姐吗?没有呀。”奚画如实道,“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没呢,府上家丁都说没瞧见小姐。”那丫头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啊!”

“你莫担心,指不定是去方府找金枝了呢?”她思忖道,“正巧昨儿金枝回平江了,想是你家小姐得了消息,寻她串门儿去了吧。”

“对对,你说的有道理。”那丫头一拍脑门儿,“多谢奚姑娘了,我这去方家。”

“你快去。”

丫头匆匆别过就走,奚画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禁不住叹气。

“这七姐也真是的,多大个人了,出门去哪儿也不和人打声招呼……对了,咱们还差什么菜来着?”

闻言,关何低头往菜篮子里翻捡。

“芹菜和大葱。”

“唔……就去李家婶婶那儿买吧,她家的菜最新鲜。”

“嗯。”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正走着走着,身边忽有人疾步而过,速度飞快,像是带了一阵风过去,连身上衣袂也被吹得扬了起来。

奚画原也没多在意,可行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驻足一站,往腰间探去——空了。

“啊!”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个偷儿。”她忙朝关何道:“我、我的钱袋,刚刚被那个人……”

关何当即颦眉,不及多想把菜篮塞到她怀里:“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回来。”

奚画抱着菜篮子点头叮嘱:“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我知道。”

他言罢,双足一点,几个翻身登时奔向前街。

此刻正过辰时,道路上行人甚多,大都是起来采买或支摊子做生意的,人群熙攘,各类小贩立于街侧,热闹非凡。

然而关何追了片刻,左右却没在人群中寻到那偷钱袋的贼,聚精会神观望了许久,心中却生出几分异样之感来。

若是个普通的偷儿,轻功怎会如此之好?没理由能让他跑上一条街的距离才是。

可要是个武功高手,却又为何偷奚画的钱袋?

要知道她素来兜里的钱都不超过一吊的。

正将抬脚往前走时,脑中猛然一震,似是被铁锤狠敲一般,浑身都为之一颤。

眼前只清晰浮现了四个字:

调虎离山!

关何这一瞬才反应过来,随即迅速转身,拼了命地往回跑。

那人从奚画跟前路过之时,这么明显的轻功套路他居然没有看出来,不得不承认自己那时实在太过大意了,原以为凶手已然擒到,便不会再有人对她产生威胁。

然而,然而……偏偏就是这个时候……

“小四!”

他站在来时的街口,不住朝四周张望,原地空空无人,连她的身影也没看见。

“小四!”

“你在哪里!?”

他来回张望,朗声唤奚画的名字,良久仍没有听到回答。

身边人来人往,关何却觉手脚冰凉,极力压抑情绪,只盼奚画不过是去附近闲逛,也许……过一会就能回来呢。

尽管已不停宽慰自己,可胸腔仍是心跳如鼓。

“奚画!你听见应我一声!”

他狠狠咬牙,抬眼见着对面卖鱼的小贩,上前拽着人就急声道:“请问你可有看见方才站在这里的姑娘?她人去了何处!”

“诶诶?……”小贩还在打理鱼,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一提,自是莫名其妙,“你谁啊你?”

“我问你话!”关何揪紧他衣领,沉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她!”

被他眸中神色吓得腿脚发软,小贩即刻语无伦次道:“谁?什么人……见见……见过谁?”

“刚刚站在这里那位姑娘,就是随我一同来的那个!”

压根不记得眼前此人是谁,更别说又会留意跟着他的姑娘了,小贩只得道:

“不、不知道啊……我一直在低头挑鱼,没瞧见,没瞧见……”

关何心乱如麻,一把放开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内心却是一片茫然。

他压根就不知去哪里找!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秦书被关在大牢之中,凶手定然不是他,采花贼……另有其人。

一闭目,满眼尽是沈银铃的死状,掏人心肝,一刀毙命……

越想心越乱,他脸色隐隐发白。

原以为只要自己护着她就好,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个江湖宵小不足为惧。

大意失荆州……

他未像现下这般痛恨自己轻敌,捏得紧紧的拳头,狠狠往身侧的槐树上砸去。

顷刻间,落叶如雨,满树的鸟雀扑腾着翅膀,四散逃开。

☆、第52章 【蛛丝马迹】

整个上午,他把平江城大大小小的街全找了个遍,然而仍是一无所获。

城内这么大,巷子又这么多,那人会在哪个偏僻之处他根本无从知晓。即便自己轻功再好,一时半会儿却也不能将所有地方面面俱到。但眼下情况,一刻半刻都没法耽搁,兴许她被关在何处,兴许那人正在对她……兴许她已经……

根本不敢去细想。

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心急如焚下连脚步也毫无章法起来,迎面就与一人肩撞肩。

“抱歉。”

关何头也没抬,草草施礼就要往前走。不料这人却一把将他拉住。

“小关?”

声音很是熟悉。

闻言,他微微一愣,循声颔首而看。

来者一身绛紫锦衫,青丝高束成马尾,秀眉纤长,颜若朝华,正是明月山庄无双堂堂主。她旁侧还站着西江,且瞧这二人穿着打扮,大约是来此地办事的。

花深里朝他笑道:“怎么一个人?平时跟着你的那姑娘呢?”

“无双!”

关何一见是她,眉头登时展开,上前便道:“来得正好,你们此番带了多少人?”

西江开口接话:“五六个,怎么?”

“把人先借我用一用!”他匆忙道,“明日还你。”

“你借我的人作甚么?”西江听得莫名其妙,“要用人,飞鸽传书往你自己堂里调来不就是了?”

“那样就来不及了!”他有些口不择言,无意多说,“……我与你解释不清,你借我便是,大不了我届时双倍奉还。”

“双倍……”

瞧他眸色慌张,嘴唇发白,似是遇上什么麻烦,花深里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急成这样?”

关何眉峰微蹙,摇了摇头,只得简单把事情始末告知于她。

“采花贼?”花深里略一思索,就转头朝西江道,“你从前不是干这个的么?把你那道上的朋友叫来问问不就知道是哪一个了?”

“去去去,别胡说八道。”西江面色难堪,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我早就金盆洗手不干了。更何况,这般无名小卒谁会知道。”

“好大的口气啊,说得跟真的一样。”

若是以往听他两个斗嘴倒还会笑上一笑,然而今日关何是半点心思也没有,只复问道:

“废话少说了,人你借是不借?一句话。”

“……你都这么说,我还能不借么?”西江耸了耸肩,继而打趣,“你倒是当真很在意那姑娘啊?”

关何并没回答,面沉如水。

“好了,他心里慌得很,就少说两句吧。”花深里回头呵斥完他,又转身来宽慰关何,

“这回来的都是山庄里轻功好的,要找人还不容易?你只管在这儿休息,一有消息我马上派人通知你。”

“不必了。”他仍是摇头,“我没心情……我去别处再找找。”

但见他行这一路,几乎是逮着个人就问可否见过那个姑娘,额上满是冷汗,嘴唇也由于长久未曾饮水而干裂开来。

在山庄众杀手之中,关何一向沉默寡言,因使弓之故,心里又比旁人更为淡定沉稳。

而他这般模样,花深里还是头一遭看到……

“小关,你且先冷静一下。”

看他这么没章法的乱找一通,花深里终是忍不住提醒,“现下你再着急也没用,不如坐下歇会儿,兴许能想到什么线索……不说定……她已经回去了呢?”

关何脚步一滞,停下来立在原地。静默了少顷才喃喃道:“我也很想静下来,可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闷得难受。”

“闷得难受?”西江听完便摸着下巴揣测道,“该不会是中了什么毒吧?把把脉瞧瞧?”

说着他上前来便要扣上他脉门,关何抬手就拍开,随即又垂眸,薄唇轻抿。

“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