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一拧,似是考虑了许久,方缓缓对她道:

“如果这便是你当日所说的喜欢,我想我……”

“喜欢她。”

那晚白骨山上,夜风微凉,她曾问他:“夜北,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他从不知喜欢该为何意,该是怎样感觉。

而今只盼她能好好的,好好的活着,便是拿自己性命换她的,也舍得。

“我先走了。”

身后两人还在惊愣中没回过神。

关何转了脚步,自怀中摸出那块银色面具,缓缓带于脸上,继而冷冷抬眸。

找得到的。

一定能找得到她。

河畔杨柳扶风,河水荡漾,烟波飘渺。

花深里和西江还怔在原地,良久才缓过气儿来。

西江指着那边背影,张了张嘴,半晌方对她道:“……我、我之前就随口说说的。”

眼看无人搭理自己,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自言自语:“想不到这话还成真了?”

午后烈日当头,满树蝉鸣声声,叫的人心里无端烦躁。

平江府府衙大牢前,两个衙役正睡眼惺忪,呵欠一个接一个地打,瞧着没人巡视,连站都站得甚是懒散。

背后一道黑影瞬间掠过,莫名起了一阵风,两人仍旧无知无觉,依旧一副渴睡模样。

监牢里很是潮湿阴暗,身旁点着的油灯也是闪闪烁或,不甚明朗。一路行至大牢最内侧,借着灯光明显见到牢室中无精打采,垂头而坐的秦书。

关何手腕一转,飞快开了牢门,闪身进去。

秦书只听得耳边轻响,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上顿觉一股冰凉,垂头一看,竟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刃,他当即骇住。

“救……”

后面一个字还没道出口便给人点了哑穴。

来者脸带面具,身着劲装,一双眼森森看他,言语冰冷:

“一会儿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没人替你翻案,就等着秋后问斩罢!”

听他此话秦书只不住点头,待得穴道解开,他不由疑惑:

“你……你到底是谁?你能替我翻案?”

他刀刃往前一逼:

“休要多话!还想活命不想?!”

秦书忙道:“想,自然想……”

“那好,我问你。”关何沉声道,“沈银玲可是你杀的?”

他当即否决:“不是!”

“拿窗外的脚印是你的?”

“……是。”

“平白无故,为何要翻墙去她家中?还说人不是你杀的么?”

“不是的!”秦书面露难色,“那日我只是在院中见着银铃房里似乎有点异样,所以才出门想去瞧个究竟……”

他言罢,轻叹道:“等我到屋外时,发现房内已空无一人,还道自己看错。当时若是能追出去,只怕还能抓到真凶。”

听这口气不像是说谎,关何寻思片刻,忽又问道:“这般事情,如何不直接从大门进去,偏偏要翻墙?”

“我……”秦书言语一哽,发觉脖上刀刃也紧了几分,他只得道,“沈家人素来不待见我,我自然不好去敲门打搅。”

闻声,关何眸中一凛:“沈家人为何不待见你?你和沈银玲到底是什么关系?”

“……”

沉默了一阵,秦书喉头一滚,才叹气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与银铃……乃是自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此番来平江,我也是为寻她而来。”

“只是除了沈伯父,文斌他们……皆嫌我出身贫寒,并不愿将银铃许配与我。”

关何手上略松了一些:“如此说来,你和她已私定终身了?”

秦书并未否认,却也不正面作答:“原是打算等今年年后我们俩就私奔前往杭州,然而怎想……怎想她会出这样的事!”

他语带哭腔,哽咽难言。

“文斌恨我入骨,这不要紧,可我也不想看见银铃死的不明不白。到底是我害的她!她才及笄不久,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此时……来平江的。”

说到后面,他愈发情难自己。

关何乍然想起那日曾在河边见他焚香祭拜,如今细细忖度,兴许正是为祭奠沈银玲。

如是一想,他心头怒气微消,缓缓放下刀来。

“既不是你的错,你也莫要伤心了。害她之人,我定也不会放过他。”

说完,他转过身出了牢门,又飞快将锁扣扣上。

“诶,这、这位壮士……”

秦书抹着眼泪,正想问他姓名,怎料再抬眼时,前面早已是一片空荡,再不见其踪影。

他愕然少顷,只得朝窗口方向而跪,默默诵经祈祷。

从大牢出来,头顶的日头已被云层遮住,四周虽是闷热,但太阳倒没那么刺目晒人。

关何走在河畔,取下一面具收在腰间,剑眉深皱。

若秦书所言属实的话,那块被作为物证的绣帕定然是有人特意放到他家中的。也就是说,栽赃之人便是真凶了?

沈文斌既是如此恨他,而作为沈银玲的兄长,这一物件要拿到并不难。如此一来,沈文斌极有可能便是凶手?

但……

他虽有杀沈银玲的动机,却又没有理由杀害其他女子。

更何况,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妹妹,但也不至于杀了她去陷害秦书。要是不想他二人私奔,直接杀了秦书不是更简单吗?

何至于此?

时隔奚画失踪已去了三个时辰,耽搁越久,他思绪越乱,此刻只恨不能将那人揪出来砍个千刀万刀才解气。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又到了上次奚画失足落水之处。奔波了一日,现下这么一停,蓦地感到四肢酸乏。

关何于岸边坐下,手搭在膝盖之上,神色茫然地望着一河的波澜。

脑中好久没有这么凌乱过了。

眼睛也似有些充血,胀得发疼……

捏了捏眉心,他叹出一口气。

奚画。

只盼她没事才好……

空气里隐隐闻到一股香烛的味道,好像是谁在附近烧纸钱。

他举目往旁边一扫,正瞧见白绸高挂的岳家宅院,掐指一算,今日好像是岳大夫的头七。

说起来,那天奚画一直念叨着岳大夫的死因。

这个月雨水少,河岸的水线退到人腰部之处,按理说就是岳大夫酒后走滑,也不应当溺死才是。

想想,他又摇头。

岳大夫是因何而死与他又有什么干系,眼下寻到凶手才是要紧的。

体力稍稍恢复了些许,他站起身来,仍旧带上面具将往城里走,正待将动身时,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疑虑。

为什么好巧不巧,岳大夫在此时被人害死;会不会和城里的采花案有什么关联?

关何伫足甚久,凝神盯着对面的院落,片刻后只一个轻功飞身上前。

院中并无前来吊唁的人,四下里又空又静,火盆里的纸钱早已烧完,灵牌之下却摆了十分丰盛的饭菜。

岳大夫只有一个亲传弟子,据闻他老年丧子,亲戚又大都在外,并不经常走动,故而丧事几乎是他徒弟一手操办的。

岳大夫死于非命,难不成是他徒弟所为?

关何从门外偷偷溜进去,院子很大,几间房里却没有人,找了一阵才发现那年轻人在灶台前煮馄饨。

他半点没迟疑,依然是抄起刀逼上他脖子。

“啊!”

那人一骇,手里的漏勺啪嗒一声掉入锅中。

“别出声!”

关何沉声威胁:“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其实这周围人家也少,他就是叫嚷也不会有人听见。

年轻人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

关何垂眸看了一眼锅里,问道:“我问你,岳大夫到底是怎么死的?”

“……师父……师父是喝醉酒在河边走,不小心落水……”

“胡说八道!”他嗓音一冷,狠狠道,“河水那般浅,如何能淹死他?说,是不是你杀了他?!”

“没有啊没有!师父真的是被淹死的。”那人哪里受过这般惊吓,当即就要哭出来,“我发现师父的时候,他人就漂在河面上,当时……当时有几个渔夫也看见了。好汉若是不信,你大可问问他们啊!”

“打渔的渔夫这么多,我去哪里找人?休想蒙我!”

“不是不是,我没有蒙你。哦……对、对了,当时有个捕快也在,你去府衙一问便知!”

瞧他模样甚是恐惧,不像是装的。

关何沉思片刻:“你师父,当真不是你杀的?”

年轻人含着眼泪点头:“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杀他呢!”

人不是他杀的,这么说……杀岳大夫的另有其人?

心中猛地有一个想法,关何又问道:“你师父在临死前,可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吗?”

“异、异样的举动?”年轻人被他这么一问,先是愣了愣,随即认认真真回想。

“没什么啊……师父平日里只是看病,偶尔上山采药,要么就是在房里研究他的医术。”话刚说完,他眼睛一眨,忽然轻轻道:

“不过,师父死前那几天是有点不一寻常。他从早到晚都把自己关在房中,好像是在写什么东西,可又不让我看,连饭都是给他放在门外。”

关何眼前一亮:“他连病也没看吗?”

“有看病的,只不过看得少,大多是我给开方子,若有不懂的才去问他。”

“你师父的房间在何处,带我过去!”

“是、是!”

☆、第53章 【拨云见日】

后颈疼得很厉害,似乎是被什么人敲了一记,奚画龇牙咧嘴地睁开眼,入目即见到一面被血迹沾染的墙,墙面很是斑驳,坑坑洼洼的,好像还被水浸过。

愣了一刻后,她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不用想,自己定是被那个会挖人肝脏的凶犯擒住了!

然而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关何又在哪里?脑中半点印象也没有,只是感到头疼不已。

奚画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刚一动脑袋,却发现自己脖颈上给一条粗绳捆住,再侧目一瞧,手脚竟都被绑着。

这般模样,俨然像是卖肉摊子上那半头闭着眼睛的猪。

任人宰割。

身边的一方小桌上,一盏油灯燃得宁静,灯下搁着几把小刀,一把是弯刀,还有两把较小,十分精致,都被擦洗得干干净净。

周遭非常昏暗,鼻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潮湿的气息,隐约看得到门在几方木制台阶之上,此地莫不是地下室么?

奚画把视线一转,竟见那桌边还有一人被反绑在角落处,她青丝杂乱,脸色苍白,嘴里还被人塞了布条,却是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这不是颜七么?

七姐!

奚画张张嘴想唤她,然而口中却发不出一声半响来。

啊!她被人点了穴道?!

正在这时,那门板忽而开了。

门外尚是白天,光线很明亮,照着那人的背影,缓缓的向她走来。

因逆着光,一时间奚画看不清他是谁。听得“砰”一声关门之响,他拿巾帕擦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昏黄的灯光骤然打在他脸上,那一身黑蓝相间的捕快服饰尤其显眼而刺目。

他,他不是……!?

“奚姑娘,别来无恙啊。”

江明松活松活了一下手腕,笑得满面灿烂。

“姑娘驾临寒舍,真是令我陋室,蓬,荜,生,辉。”

护城河河畔,关何“啪”地合上那本医书,神色震惊地撑着桌子稳住身形。

怪不得那贼人千方百计要挖女子心肝,原来皆是因一种名唤嗜血的怪病引起。

看岳大夫生前所书,但凡患此病症之人,如若不饮血,则会很快衰老而死。

然而根治之法只有一个,那便是生吞十颗处子肝脏。

这个病,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不知有如此荒唐的药方。暂且不提能不能治好,可就书上的方子来看,这个掏心肝的采花贼,定是在患病前来此地找岳大夫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