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辛的味道,里头怕是被人灌了辣椒水。”

“辣椒水?”听着不是被人下了药,奚画倒无端松了口气,“那得赶紧去洗洗,拿酒水敷一敷,半天就能好了。”

“哎呀,这么大的事儿,你方才怎么不和执事的说一声。”钟勇谋直拍大腿,“有人这么陷害,第一场肯定是不作数的!”

王五一摇头叹道:“能早些发现就好了,现下都比完了,你再去说,人家定然不认。”

“刚一戴上倒也不觉得怎么。”关何勉强抬起眼皮,“就是到后来越发感到灼辣,才知道被人下了套。”

“谁啊!”金枝当即一怔,“这可是王爷亲自主持的比赛,谁有那么大胆子?”

“那说不准。”钟勇谋遥遥朝对面兰亭书院方向努努嘴,“没准儿人家财大气粗,连王府里的人都买通了呢?这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宫里尚且地方使银子,何况只是个王府。”

“依我看,那个管事的肯定有猫腻,只怕你方才若是当场揭穿,他还会拿别的幌子搪塞过去。”

“行了行了。”奚画把他几人拨开,“好歹还是射中不少,其他几个也没见多厉害,指不定咱们就是伤了也能赢……我先带他去洗洗眼睛。”

“诶,成……”王五一点点头,“一会儿有了结果,我去酒楼找你们。”

“好。”

较场上一地的鸟雀尸首,十来个王府家丁蹲着身子在数数,关何回眸瞧了眼,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不如,等数完再走吧?”

奚画不由分说拉着他:“眼睛都这样了,还在意那个作甚么?”

“可是……”

“可是什么,哪有可是,走了!”

离此地最近的一家酒楼,一进门便满是人。

奚画向小二要了温水和一壶酒,只得往后院走,寻了两个矮凳过来,一手就挽着他要去抚。

“没事……”关何笑得无奈,“不过是眼睛疼罢了,又不是走不得路。”

想想也是,她担心过了头,一时平复了情绪,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好笑。

“那你坐着,我瞧瞧你的眼睛。”

“嗯。”

酒楼后院设有一方小水池,假山青叶,红鱼游摆,山头上还挂了个小水车,瞧着格外精致。

他二人便在假山后坐了,正巧也能靠着此物遮挡住身形。

奚画一手拿帕子沾了温水替他擦洗,一手撑在他肩头,细细打量双眸。

目光于他眼圈上落下,又不禁气愤:“哼,能使这么卑鄙的手段……定是那个娄方亮!怪不得昨儿他旁边的人会说那话,自己没本事赢你,就整这一出,不要脸。”

“也是我们太大意。”关何轻叹,“一心只想着解药的事,倒没把他放在眼里,不承想,这人竟不好对付。”

“不要紧的。”奚画拧了拧帕子,宽慰道,“他们算什么?就是伤了眼,你也比那些个人强。”

“话也不能说早了……”关何迟疑着垂下眼睑,“我想了想,自己恐怕只射中了几十只。”

“几十只也不少了啊。”

“对旁人来说是不少。”他涩然笑道,“不过蒙眼时,也曾听到点声响,其他几人虽是身手不如我,但有一个也射中不少,就怕他比我多,那便难办了。”

“……”奚画说不出话来,抿着嘴把帕子摊开。

从前也和兰亭书院比试过,因为那时没见他们背地里玩阴的,自也没往深处琢磨。要是第一场输掉,士气必然会受影响。

怎么办好呢……

一面沉吟,一面抬起头来接着给他擦脸,不想蓦地颔首,才发觉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一寸。她眉眼正对他眉眼,四目相视,隐隐感到他鼻息轻喷在唇上,便骤然回忆起那日晚上的情形,两颊蹭的一下飞红。

“小四……”

关何轻轻拿手在她耳垂上掠过,笑问道,“你脸红作甚么?”

“我……我几时脸红了。”

“你自己摸摸看。”他握住她的手,抚上脸颊,“怎么样?”

指尖碰了水本就冰凉,这会儿一触及皮肤,果真是烫得很。

奚画无言以对,呆呆望着他,清澈的眼瞳里似乎还能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模样。

关何心中一动,缓缓凑上前去在她嘴唇上亲了亲,大约是顾及在外,亦不敢深吻。

触感仍旧是温软得如水一般,奚画不禁生出贪念,也偏首往他唇边一吻,双手忍不住环上他脖颈,轻轻抱着。

关何伸手搂住她背脊,将她贴近自己胸膛几分,脸同她脸颊厮磨,良久才长长嗟叹。

“我倒是……很想很想早些与你成亲。”

奚画听得高兴不觉莞尔,埋头在他怀里:“我也是。”

默了,又转念一想。

“不过现在这样……好像也蛮有趣的。”

关何:“……”

“小四,关何!”

楼门外就听王五一的大嗓门直朝这边走,还没来得及起身,他竟已绕到假山后面。

“我跟你们说……”

话才起了个头,入目见到这场景,他顿时吓傻了眼,急忙避开。

“对不住,对不住,打搅二位的好事……我我我我,我去外头等着,你们若是好了,便唤我一声……”

这言语说得稀里糊涂,奚画忙松了手,满脸通红:“你你你别胡说……我们才没有……”

“不不不不妨事,我方才什么也没看见!”他捂着眼睛,正儿八经地转身背对,“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见他此时过来,只怕是较场口那边胜负已分,关何遂问道:“如何?是有结果么?”

经他一提,似乎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王五一一拍脑门儿:“诶,差点给忘了。”

“不好啊,不好!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你和那罗冲,平局了!”

闻言,奚画眨眨眼睛,并未觉得有什么,关何脸色却瞬间一沉,眉头紧锁。

“都是多少?”

“嘶……好像两个人都射中了一百只。”王五一搔首思忖,“这箭的数量王爷王妃都有过目,应该没作假。”

“既然如此,只算平局?”奚画觉得有点亏,“那可便宜他们了!”

王五一摇摇头:“哪能啊,瑞王妃发话了,一会儿还要再比试一场,我这正是找他来的。”

☆、第74章 【真真假假】

“还比什么?”

“估摸着,还是比射箭。”王五一挠挠耳根,“看这样子,大概是要射靶子。”

关何闻言点点头:“好。”说完便朝外走。

奚画看他表情甚是严肃,想必此次平局对他而言是十分难堪,这会儿多半心里气得很了,可人一冲动难免脑子不好使,对方有备而来,眼下不能再吃哑巴亏。

思及如此,她忙追上去。

近处茶楼雅座上,秋日里太阳浅薄,照在人脸上暖洋洋的。

红绣轻抿了口茶水,旁边的涉风叉腰看了一阵,偏头问她:“小关会输,你信么?”

后者不答反问:“他跟你出去的时候,失手过?”

“嗯……那倒是极少。”

“这不就对了。”她淡淡搁下茶杯,忽而站起身,理理衣衫,“走吧,再让人家骑到我们头上去,倒以为咱们山庄是好欺负的。”

“哟?你要出手?这可新鲜得很。”涉风搓搓手,格外好奇地跟在后头。

“小青衣。”走到楼梯间,红绣轻声唤了句,“你也一块儿来。”

“哦……”能这么热情喊他,多半没好事……

较场口一侧正生了几棵老榕树,参天蔽日,前面两个王府家丁正手捧两把挽弓要往场中央送。红绣隐在树后,盯着那两把雕弓和箭囊轻飘飘开口:“你们说,这次他们会在哪里动手脚?”

涉风摸着下巴,把嘴一撇:“肯定是弓。”

场上几样东西无非是靶子和弓/箭,想不出能在靶子上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所以对方若要捣鬼,只怕也就是对弓下手了。

“嗯……”红绣不置可否地颔了颔首,“正所谓别人的才是最好的,倒不如将两把换一换。”

一语道毕,目光侧到旁边一人身上,口气漫不经心:“我记得小青衣从前似乎是跟着十三猫做过飞贼?”

果然没好事,他慢吞吞推拒,“我学艺不精。”

“不妨事。”红绣笑得和蔼,“我可以帮你一把。”

“……”

紫檀托盘里,两把都是玉腰弓,阳光一照晶莹剔透。左右捧在手里,多少觉得有分量,两个家丁不由紧张,一步两步走得甚是谨慎。

怎想担心什么来什么,平地里蓦地起了一阵妖风,直把托盘吹得掀翻在地,连那玉弓也掉落而出,两人吓得不轻,赶紧手忙脚乱捡起来。

“仔细点!”执事管家看在眼里,气得直呵斥,“这弓可是蓝田玉雕的,摔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是是是……”

两个家丁浑身打颤。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磨蹭什么,还不快送过去!”

“呼……”榕树下,青衣喘了口气儿,松活了一下手腕,感慨道,“差点就露馅了。”

“不错……小青衣到底是当过贼的,手脚就是伶俐。”红绣由衷夸赞道,“这么俊的轻功,比某人那花花架子实在多了。”

涉风也点头笑道:“是啊是啊。”笑着笑着忽然一滞。

“……某人不是在说我吧?”

“嘘——”红绣笑而不答,只把手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口型,“小关那边要开始了,安静着看罢。”

早上原本只比试一场,然而因为有两人打了个平手,不得不再安排一场。

此回的题目名作“一箭双雕”,几十丈开外,前后立了两个靶子,两靶之间亦有几十丈距离,要用一支箭射穿两个靶子的靶心方才算胜了。

关何默默丈量着远近,心中已有数。

倘使无人作祟,要赢也不难。

罗冲双手环胸站在他旁边,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模样。

既这么有底气,其中定然又有猫腻。

“二位。”

底下两把玉弓呈了上来,执事人淡声道:“若是准备好了,就请拿弓吧。”

“是。”

罗冲挽了把袖子,作势就要上来拿弓,不想关何却先他一步,手一抬轻轻巧巧取了摆在他眼前的那把。

“你!”罗冲登时一怔,脸色大变,“你拿我的弓作甚么?!”

“既都是一样的弓,你我换着用又有何妨?”关何不以为意。

“那可不行!”

“如何不行?”他冷声道,“难不成,是我的弓……不能用么?”

“……”罗冲嘴唇微启,半晌却没道出一词来。

“咦?”远处金枝眼睛一眨,不由问道,“关何怎么非得用他的弓不可呢?这用谁的不都一样么?”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奚画得意道,“他们要玩小把戏,咱们就将计就计。俗话说,别人家的东西总是最好的,那我们干脆就用他的!怎么也放心些,若是他不肯,这弓上决计有问题,届时非要讨回去,那也百口莫辩了!”

“这招好!”金枝抚掌赞道,“谅他们也不敢再耍花招了!”

她得意:“那是。”

“别高兴得太早。”

身后站着的宋初凉凉开口,“你想到的,别人未必想不到,不怕他耍手段,就怕他也‘将计就计’。”

“嗯?”奚画没听明白,歪头看他,“什么意思?”

此时,正对面的兰亭书院也低头窃窃私语。

旁边的文金云见关何换了弓,不由心急如焚,忙朝娄方亮道:“公子,怎么办?这小子拿了咱们的弓,一会儿罗冲拉不开弓,岂不是玩完了!”

“怕什么。”娄方亮丝毫不担心,悠闲自得地拿着茶杯慢慢儿的品。

“天鹄的人又不是傻子,吃了一回亏必然长记性。我就料到他们会想着换弓。”

“公子料到了?!”文金云不由惊讶,“那这么说来,公子是另有计策?”

“还需什么计策?咱们给他用的弓本来就是好的,罗冲手里那把才该是拉不开弦的。”

“噢!”他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公子果然是聪明!在下佩服,佩服!”

与此同时,榕树之下的三个人……

“坏了坏了坏了!”涉风急得团团转,“这小关也是,早不开窍晚不开窍,怎么这会子想着换弓用!你们说,怎么办好啊!”

青衣耸了耸肩,两手一摊:“还能这么办,帮倒忙咯。”

红绣:“……”

涉风抓耳挠腮来回踱步半天,眼见那边要开弓了,只得拉着青衣问:“小子,再去换一次,行不行?你不是手脚麻利么!”

“废话!”青衣一手甩开他,“这么多人,轻功再好也没法子从他两人手上抢来换去啊!如此明目张胆的举动,那边那个能不发现么?”

“诶,这……”涉风恼火地扶着额头,费力的想了半刻然而毫无收获,“命里注定啊,看来这场得输了!”

“没事……”红绣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输了一场后面还有五场呢,先别泄气。”

“哎!”涉风重重叹了口气,一手锤在树干上,另一手则头疼地摁着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