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何侧过身,“我若是输了,人头给你。”

他言语一出,在场之人都吃了一惊。

顾老爷有点犹豫了。

毕竟生意重要,如今再找人也来不及的,索性死马当活马医试试。

他往前走了两步,指着那里头的人。

“就这样的,你能打过?”

关何略一颔首,“还好。”

顾老爷眉毛一扬,当即道:“成,你要是能把他给我放倒了,我给一百两!”

他答得爽快,“成交。”

如意将兄长扶起,一抬眼便看到方才那人举步上了高台。对面的壮汉生的虎体熊腰,甚是威风,再转目到他身上,尽管两人身高差距不大,但他这身形到底是差了些许。

垂眸见自家哥哥被打得如此厉害,心中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台子上,关何倒是波澜不惊,锣鼓声一响,只在原地站着并没有所举动。

那壮汉观察了一会儿,也猜出他会些功夫,不过思量着自己好歹力气比他大,多少能占点甜头,如此打算,草草施礼后,他呼的一拳打上去。

关何不避不闪,手掌一抬将他此拳擒住,大汉一愣,咬牙想从他手中抽回手,怎料使出吃奶的力气竟纹丝不动。

人丛中发出惊喝。

都想不到这少年精瘦身子,居然有如此大的手劲。

门外的如意兄妹也是看得发愣发神。

大汉见这么打讨不到好处,辗转又用腿去扫他下盘,关何看得真切,不等他扫过来右脚便一出,那大汉没收住,脚踝吃痛,哀嚎不止。

关何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稍一用劲,生生将其手腕骨折,随手扔到一边。

……

“厉害厉害,小兄弟真是厉害。”出了赌坊,顾家老爷那是喜笑颜开,双手将银两逢上,赞不绝口,“老夫有眼不识金镶玉,小兄弟莫怪、莫怪啊。”

关何接过一包袱的银两,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漫不经心点头,“不妨事。”径直往街上走。

“诶——”顾老爷叫住他,一张脸快笑出花来,“小兄弟既有如此身手,不如往后跟随我,这好处……还多着呢!”

“不必了。”关何冷冷躲开他的手,“我明日就要出城上路,多谢老板好意。”

“啊……”

顾老爷望着他背影,颇感遗憾地摇摇头。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大棵摇钱树啊,啧啧。”

找到一家客栈投宿的时候,已是亥时,客满。店家问他可否愿意睡柴房,迟疑了半晌,还是回绝了。

他对着地方尚不熟悉,不知哪里还有客栈。眼下再找恐也麻烦,还不如直接出城赶路。

但自己的马已累死一匹,而今天色已晚,要买马还得等明日了,盘算了许久,这会子只能睡柴房了。

关何暗自轻叹,心中安慰道,总比睡大街好。

正转过身要回客栈,背后忽然有人轻轻地唤他。

“这……这位恩公……”

昏暗的灯光下站了个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怯生生地看着她,容貌在黑夜里看不太清。但她的身姿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他隔着一层暗色和一个女子对视……

“何事?”

如意吞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说道:“恩公若不嫌弃,可以到我家小住一晚……寒舍尚有一间客房。”

“我不是你恩公。”关何移步要走,“之前只是为了赚钱而已,无心搭救你们。”

“可……可无论如何,也是帮了家兄,家兄十分感激……现在时候甚晚,想来城里的客栈都已打烊,家兄挂念,所以让我前来请恩公去家中休息。”

他停下脚,似乎是在思忖。

如意亦不敢多言,愣愣地盯着他后背瞧。

“好。”考虑了一阵,关何才点头应允,“我明早便走。”

如意的兄长由于之前受了些伤,他进屋时还躺在房中,说是不便起身,让他见谅。

关何倒是不以为意,原准备去客房睡一会儿,如意却让他等等,往厨房里端了一碗面。

“不知道恩公吃过没有……”她挠挠耳根,“家里没买别的菜,这把面是剩下的,恩公若是嫌弃……我可以烙饼。”

思绪猛然一滞。

关何抬眼望着她手里的面条,蓦地想起一些往事。

曾经也有人,在夜里给他煮面烙饼。

“没关系。”他喉中微哽,接过面条,“这样就很好。”

瞧他并不介意,如意不由展颜一笑,也在他对面坐下,托腮悄悄打量。

“恩公看着面生,不是江州人吧?”

“不是。”关何摇头,“我今日才到江州。”

“你今天到,明天就走么?”她有些惊讶,“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我也不清楚。”关何面色微沉,“我要北上去找一个人,只是,我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在何处。”

如意小心揣测,“这么拼命找的人,一定对你很重要罢?”

“嗯。”关何放下面碗,轻声道,“是我内子。”

“……”如意讶然地眨了眨眼,不太了解,“是吵架回娘家了么?”

“不是。”他神色苍凉,喉头滚了滚,才道,“是我没照顾好她……”

起初见他年纪不大,又一人行走江湖,如意只道他并无家室,不承想他竟已经成亲,还是千里迢迢找妻子来的。

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见过丢东西的,还没见过把媳妇给丢了的。

等他吃完了面,如意方上前去收拾。

就在此时,远处炸开一道绚烂的光芒,窗外有烟火冲天而起,骤然迸射出万千色彩。

如意直起身看了一眼,然后朝他笑道:“也不是什么节日,不晓得是哪个在点花炮呢。”

关何没有应声,只定定望向夜空。

红蓝白黄交织的颜色,一如斑驳的往昔在眼前历历而过。

这时才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的一切,都是从那一束烟花而起的。

平江城,楼阁之上。

奚画靠着窗,火光在脸上忽明忽暗。

“放烟花了,又放烟花了……”她喃喃自言自语。

☆、第95章 【好梦如旧】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翌日醒得早。

关何将东西简单收拾完毕,便起身欲向如意兄妹告辞。不想他还没推门出去,如意就先在外咔咔叩门。

“怎么了?”

见他打开门,如意有些不好意思。

“实在对不住,打搅恩公休息了……门外来了个剑客,说是认识恩公,所以我才来问问。”

关何微微皱眉,“剑客?”

“嗯。”如意忙点头,“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只得先请他在厅里坐着。”

“好,多谢。”关何提上包袱往外走。

厅内方木桌旁,正有人双手抱臂,手指不耐烦的在胳膊上敲打,他背上背了一把长剑,以灰布裹住,包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约莫是闻得脚步声,尚远一回头,欣喜地站了起来:“果然是你!”

关何颦眉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还说呢,昨天在赌坊看到有两个人打斗拆招,我越瞧越觉得像你,就一路找过来了。”言罢,他就略带鄙夷地瞥他,“好端端的,你跑那儿去作甚么?”

关何淡淡解释,“身上的现银用完了,附近也没有大通钱庄,只能去找点碎银作零用。”

“哦……好啊!”尚远一拍他肩膀,甚是感慨道,“早听说这边出事了,我离得远,从大理赶过来,生怕你们俩会……还好还好,你们安然无恙。”

他话里说的是“你们”,关何心中一沉,便见尚远四下里张望,随即就问:“阿四呢?对了,还没问呢……你如何来江州了?”

“小四她……”

他移开视线,迟疑未语,“她不在……”

话还未说完,尚远只觉心头一凉,“她不在了?!”

“不是,她……”

不等关何话毕,尚远腿脚顿时一软,几乎快要站不稳,他撑着桌面,面如土色,痛苦难言。

“阿四……阿四……没想到我终究是来迟了一步,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我……”

后半句怎样也说不下去,他闭上眼睛,强自镇定。

“是我对不起你……”

关何听得眉毛直打结,张口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几时说她不在了!”

“啊?”尚远忙扭过头,抬袖擦擦眼角,精神抖擞,“阿四她还活着?!”

“自然活着!”

他没好气,“不过是被人带走了……眼下也不知在哪儿。”

“被人带走了?怎么搞的?”

关何只得将那日平江城陷落至今之事简短告知于他,尚远讷讷听完,一时也有点发愁。

“这么不明不白人就不见了……要找的话,是有些麻烦啊。”他抓抓耳根。

“诶,你们山庄不是一贯眼线众多么?怎么不让那边帮你找?”

“庄主去了漠北”关何轻轻摇头,“只怕往后……江湖上再无明月山庄。”

“哎……”尚远摁着眉心,“这么看来,眼下是毫无头绪了?”

“也不全是。”

如意去厨房烧了壶茶水,端上早点给他二人摆上,关何道了声谢,接着道:“至少可以确定,他们是往北走的,至于北方哪一处,就不得而知了。”

尚远喝了口茶,拿眼瞪他,“北方这么大,你这说和没说不是一样么!”

关何不以为然地拧起眉,“总比南北一起找要好吧!”

“……”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了半日,如意怯怯立在旁,本想插话进去,怎奈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契机。

“那个……恩公……”

关何轻叹一声,放弃和尚远达成一致的念头,转目去看她,“什么事?”

“尊夫人是被人抓走了么?”

“嗯。”

“呃……”如意迟疑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说,“其实数日前,曾有一两个路过的金人来我家讨水喝。”她偏头想了想,“他们说的是中原话,不过我听那口音很生疏,反而带了一点女真的腔调,所以往外面多瞧了几眼。”

尚远忙问:“你看见什么了?”

“……我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如意赧然一笑,“就在门外见到他们的马车。”她拿手指戳了戳下巴,努力回忆。

“那时候,这两人要了水,自己喝了,又递到车上去,我想车里应该还有人的。只是后来将走时他们却又不上车,两人都在车外坐着。

“当时我便觉得奇怪,马车打扮得很寻常普通,不像是什么贵人,他们既然不敢坐进去,也许在里面的会是个姑娘?”

“江州怎么会有金人?”关何垂眸沉思,“你确定没有看错?”

如意点头,“错不了的,我从前就是在北方长大,女真话一听就懂。”

不等关何反应,尚远一拍大腿就道,“一定是阿四!这两个金人行事这般古怪,不走官道偏偏绕城郊,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他凑到关何身边,“绝对是这样,依我看,阿四定是被这两个金人带走的!”

金人?

可金人抓她作甚么呢……

他还没想通,尚远已板着手指头细细数起来。

“而今北方被金人占了的城池一共七八座,汴梁、平江、凤翔、京兆……还有哪个来着?

“啧……这么一算,还是挺多。”

他一琢磨,拍桌而起,“不管了,先动身再说,挨个挨个找,总能找到的。”

平江城,小楼阁上。

今天天气很好,虽然外头干冷,可好歹出了太阳。宋初一进门就朝坐在床边的奚画笑道:

“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闻言不自觉抬头去看,门边一抹黄色的身影窜进来,边跑边叫,跛着脚一瘸一拐蹦跶到她腿下。

奚画震惊了一瞬,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俯身就去抱它。

时隔数月再见主人,黄狗激动不已,尾巴狂摇,偏头舔着她脸颊,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奚画抚着它背脊,垂眸见它大腿之上一道淡淡的红痕,知道是之前落下的伤,禁不住伤心,只搂着它说不出话来。

“高兴点吧。”宋初在桌边坐下,自顾倒茶水来喝,“要找它可不容易,半条命都快没了,费了九牛二虎才救回来的。”

奚画忽然冷哼了一声,抱着黄狗狠狠望他,“也不知是谁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