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刃见董博儒半日不说话心中更急,心焦道:“先生是怎么想的?”

“殿下…臣下以为,此事怕是不好办,依着臣下的意思…”董博儒看着百刃的脸色,半吐半露,“既是要嫁,倒不如让郡主嫁给皇二子,此人虽不是储君,却是皇帝亲子,比起如今的祁骁太子,他继位的可能更大。”

百刃眉头皱起:“什么叫是皇帝亲子,难不成如今的太子不是?”

“臣下也是近日才打听明白,确实不是。”董博儒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垂首沉声道,“这是大襄皇室的秘闻了,太子其实是皇帝侄儿。”

百刃哑然,董博儒上前一步慢慢道:“殿下应该知道当年我们同皇城联手抗北狄的事吧?”

百刃点头,董博儒继续道:“当年北狄王暴戾,数犯邻国边境,武帝同王爷一起讨伐北狄,两年的时间,终于将北狄人打过了库尔河,北狄王求和,我们拿到了好处就撤兵了,但武帝却不理会北狄的降书,一路打了过去,这一仗一打就是三年…”

“这个我知道,传闻武帝骁勇善战,且为人睚眦必报,一心要除掉北狄之患,前后五年的功夫,将北狄一族驱逐了数千里,后来听说北狄一族都亡了。”百刃抿了下嘴唇,皱眉道,“可惜天不假年,最后一战时武帝中了一箭,大胜后没回到大襄就驾崩了…之后武帝的弟弟继位…祁骁又是从哪里来的?”

董博儒颔首:“武帝刚过及冠之年就驾崩了,加上史官遮掩,我们只以为武帝无后,其实武帝同皇后是有一位皇子的,不单是皇子…这皇子出生时就被册封了太子,正是如今的太子祁骁。”

“也是祁骁命不好,他落地那会儿武帝已经负伤,只还强撑着,接到喜报后武帝当即就拟了旨意,册封祁骁为皇太子,圣旨由武帝亲卫带回皇都,在朝堂上宣读过的,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不知为何…半月后武帝驾崩,好像是皇室不满,说国赖长君,太子还没满月,实在不堪重任,且当时皇后已经为武帝殉葬了,太子尚在襁褓,又没了生母照拂,长大后资质如何更不得而知了,众人就推举了如今的皇帝,武帝的庶出弟弟祁靖为皇帝。”

“祁靖虽为庶出,但也是先太后亲自抚养大的,比别的王爷尊贵的多,推举他倒也算和情理,传闻当时祁靖推辞不过,就依了众人的意思,登基为帝,为了告慰武帝在天之灵,安抚太子一脉,祁靖,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将祁骁过继到自己膝下,依旧册封为太子,但这事到底是逆了武帝的旨意,皇室竭力遮掩了,过了这十几年…当年知道这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闭紧了嘴…已然是不可说的秘闻了。”

百刃皱眉:“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处处漏洞!”

董博儒点头:“十五年前的事了,许是有些岔子,但不管前事如何,太子祁骁确确实实不是大襄皇帝的亲子。”

百刃心中一动:“但就这一个月里所听所闻…皇帝对这个太子可算是宠爱有加了。”

“面上见的事做不得数的。”董博儒摇摇头,“皇帝对太子是好,各项份例翻倍,平日里总大肆封赏,从不说一句重话,更不许太傅们严苛,但说透了,皇帝不过是放任不管,加上赏赐些金银罢了,皇帝倒是甚少赏赐自己那几个儿子,但每次赏赐的都是极得力的人,派遣他们的都是朝中要紧差事,殿下这还看不出来皇帝真正看重的是谁么…”

百刃抿了下嘴唇:“如此更不能让柔嘉嫁给他了,其他几位皇子年纪也不小了,谁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一时兴起就送太子去见武帝了,他死了…柔嘉怎么办?”

“倒也不一定,我刚听闻这些事也想着太子从小被皇帝这样养大,大约早就娇惯坏了,但如今看…实则不然,但要是想顺利继位怕也不易…”董博儒权衡利弊后也说不好到底是那边赢的面大,索性摇摇头,“不好说,不过至少这几年出不了事,郡主来了先帮殿下度过眼下难关才是正经。”

百刃微微眯着眼,又将那封密报看了一遍,董博儒知道百刃是舍不得柔嘉,苦劝道:“殿下,情势比人强,若是郡主知道了殿下如今的情形,怕也是愿意嫁过来替殿下解忧的。”

百刃丝毫不为之所动,摇头道:“我不用她为我解忧…替我叫朝歌来,让他给我传几句话…”

“殿下!”董博儒见百刃油盐不进也有些心急了,正色沉声道,“殿下还看不清如今的形势吗?!从那日太子殿下就向殿下试过口风,如今看太子殿同我们的联姻是势在必行了,殿下硬要作梗,太子殿会稀罕硬娶吗?不用他多言,夏氏听到风声后怕是忙不迭的就要将劝王爷将康泰郡主送来!到时候没了助力不说,身边却多了这样一头豺狼!殿下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夏氏即百刃的庶母,岭南王的宠妃,育有三子一女,王妃不受宠,这些年嫡系一脉没少吃她们的苦头,这次百刃被送来当质子其中夏氏就没少动手脚,她的女儿若是来了…百刃闭了闭眼,还是那句话:“给我将朝歌叫来。”

董博儒没想到说了半日百刃还是冥顽不灵,正要跪下苦劝,百刃一把拦住了,淡然一笑:“先生…百刃时运不济,天命不佑,被宗室放弃沦为质子也就罢了,嫡亲姐姐若再被送来给人做妾…一子一女全成了弃子,先生让我母妃如何在府中安身立命?”

董博儒心中忽而大不忍,眼眶蓦然红了,百刃竭力压下心头苦涩,哑声道:“我甘愿离开故土,奔赴千里来做囚中鸟,不就是为了让母妃和姐姐不受他们刁难,能过得好一些么…先生,帮我…帮家姐躲过这一劫罢。”

董博儒拳头攥起,咬牙垂首:“臣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O_o^为什么还是有姑娘觉得会虐呢,滚动~

交代一下,《报恩》的番外是要更新的,很对不起大家,当时因为家里出了些事情就一直耽误了,现在想拾起来有点不在状态,等我整理一下思路再写出来,致歉致歉

坑有点浅,感谢大家依然支持,另推荐一把绿野千鹤的《鲜满宫堂》,已经四万字了,非常萌^^

还有澄清一下- -#,千鹤居然造我的谣,我当时的原话是:开坑一个月内字数超不过你,我就一日七更,做一个一夜七次郎(哔——)的成就,她居然造谣我要十更- -#

第五章

毓秀宫里,敦肃长公主笑盈盈的看着祁骁,柔声道:“怎么突然就拿定主意了?柔嘉郡主…罢了,再怎么说也是嫡出,辱没不了你,康泰郡主虽也好,但她母妃身份低微,不堪婚配。”

祁骁淡淡一笑:“姑母说的是。”

“哎…”敦肃长公主左右看看,“怎么不见江德清?”

祁骁垂首道:“侄儿有事差他去办了。”

“哦…管他什么事,随便差个人就是了,何必指使他出去,你身边奴才不少,但我看着也就江德清还得用,他不跟着你你岂不受委屈?好了,我不过就是问一句,你直直的立在这像是我罚你似得,还不快坐过来。”敦肃长公主心中疼爱他,总是忍不住多念叨几句,拉着人亲亲热热的坐在一处,抚了抚鬓间微松的点翠凤钗笑道:“说正事,联姻的事还是先要让人往岭南递个口风,看看他们的意思,等那边松了口,咱们就好过明路的求亲了。”

祁骁点头,好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岭南王的这个口风什么时候才能探来呢?”

“我听说过几日你父皇就要派唐靖安去押送粮草给岭南送去了,趁着这个当口给他们递个话,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半月呢。”敦肃长公主打趣一笑,“怎么?着急了不成?也不知柔嘉郡主生的怎样…数年前我曾与岭南王妃见过一面,她相貌极好,想来女儿也不会岔了。”

祁骁淡淡一笑:“单看岭南世子的长相…他姐姐应该错不了。”

祁骁有些出神,又想到那日夜里竹林下百刃那张隐忍的面庞,明明才十五岁,明明还是个半青不熟的孩子,明明撑不住…忽而又想起岑朝歌环着他又哄又劝的情形,祁骁心中残忍一笑,真将岑朝歌当依靠了?他靠得住么?

联姻的暗示会随着那二十万石粮草带到岭南,一来一回一个半月,消息传过去就至少一个月,一个月,时间很充裕了。

祁骁将自己的打算前后梳理了一遍,事无巨细,确定已经安排好后放下心来,敦肃长公主见他半晌不说话笑话道:“怎么了?想你的侧妃想出神了不成?”

祁骁顿了下温柔一笑没答话,接过宫人奉上的茶抿了一口,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在敦肃长公主膝前尽了半日的孝后祁骁出宫回府,如今他年纪不小了,只有偶尔因天晚了才宿在宫中,平日都是住在宫外的府邸中,祁骁同别的皇子不同,十六岁就建府了,那会儿皇帝大兴土木,一掷万金,圈地数里为祁骁建了太子府,雕廊画栋亭台楼阁,极尽奢靡之能事,当初还惹得无数言官跪廷,皇帝却只说祁骁自幼娇养长大,受不得一丝委屈,花多少都是应该的,自己博得了慈爱的好名声,却让天下人以为祁骁骄矜不堪。

祁骁下了轿子,看着仪门上皇帝亲提的“钟灵毓秀”四字嘲讽一笑,带着众人进了内院。

江德清早在府中等着了,见祁骁回来了连忙迎了出来,祁骁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他,一面往内室走一面问:“都交代清楚了?”

江德清躬身跟在祁骁身后,连忙答应着:“是,殿下放心。”

江德清将玉佩放在匣子里好好收了起来,转过身来替祁骁解袍子,低声道:“奴才还问了问那岑朝歌的事,他是岭南文相岑海禄的长子,这岑海禄的发妻是岭南王妃的表妹,因为这层关系两人自幼走得近,这次世子来皇城,岑海禄令岑朝歌一路护送,来了后他自称是世子的伴读,就没跟岭南的人回去。”

祁骁凤眼微眯,重复道:“岑海禄令岑朝歌一路护送…”

江德清一顿,将祁骁的外袍递给一旁的宫人,犹豫道:“殿下…有什么不妥么?”

祁骁淡淡一笑,摇头道:“没有,若是真同我想的一样…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江德清苦笑:“殿下心中自有乾坤在,老奴看不懂…但是殿下…”

江德清摆摆手让宫人们都下去,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奴才只劝殿下一句,世子虽说只是个质子,但他身份特殊,就是皇帝面上也对他礼遇有加,生怕他有个好歹,这两年南疆那边总算太平了些,实在不宜招惹是非,世子…是长相不错,但殿下若是想要长相好的孩子,老奴什么样的找不来呢?何必费这样大功夫去沾惹他!老奴在宫中伺候了一辈子,见过几代岭南王,深知东陵一族的人都是烈性子,世子虽然还小,但据老奴看,也是个有刚性的,万一他就是不从,再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来…”

祁骁挑眉一笑:“那就让他焚一个给我看看啊。”

江德清没想到自己苦劝了半日祁骁还这样,心中愈发焦急,他将祁骁从小伺候大,深知祁骁脾性,这次却再也看不明白,诚然祁骁不是什么大慈大悲之人,行事宽宥不足狠辣有余,但他于情|欲二字上向来淡薄,这次却不知着了什么魔,只是见了那东陵百刃几面,说了数的过来的几句话,就非想要将这人收用了。

江德清擦了擦额上汗珠,若是别人,恫吓几句,再拿出多多的赏赐来安抚,差不多也就得了,但这是岭南王的嫡长子啊,哪里是那么好拿下的,祁骁这次是下了大工夫了,志在必得,江德清越想越发愁,忍不住问道:“殿下到底是喜欢他哪儿?冷冰冰的,一看就是不好俯就的,纵是得到手了又有什么趣处?哪里有侍妾们会伺候人呢?”

祁骁整了整袖口,半晌道:“你看着百刃…觉得他像谁?”

江德清一顿,搜肠刮肚的想了半日也没想出来百刃像谁,脑中疑豫不定,试探道:“可是像殿下以前看中的什么人?”

若是这样就好了,凭他是谁呢,总不会比百刃还难弄,直接将那人掳来,省的祁骁这么魂牵梦萦的。

祁骁摇摇头,轻笑道:“像我。”

江德清哑然失笑:“哪里…哪里像殿下呢…”

“他像我…但比我好命多了,还有母亲,还有嫡亲的长姐,身边还有那么个小鸳鸯,呵…”祁骁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那夜竹林的那一幕,嘴角溢出一丝残忍微笑,“就凭这个…还不许我糟践糟践他么?”

江德清不知说什么好,祁骁生性如此,他不敢说什么,只是说两人相像这点他实在想不通,哪里像了?虽说都是一样的俊俏,但燕瘦环肥,根本不相似啊。

祁骁像是看出江德清的疑惑,一笑解释道:“我之前也疑惑,为何见过几面后总会惦记他,一开始我以为是被他的皮相迷住了,总觉得面善,想要亲近,后来我明白了,我看着他,就像是看见了以前的我。”

“我刚懂事儿那会儿,知道了我父皇和母后的事,曾有几年一句话都不想说,每日昏昏碌碌,一时想拿匕首将皇帝宰了,一时又想用那匕首将我自己宰了…还想过放一把大火,将整个皇宫都烧了…”祁骁忽而一笑,“但后来觉得不够…将整个皇城都烧了才好…”

江德清想起武帝和孝贤皇后,心中大不忍,正要劝几句时祁骁又道:“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才十岁,别说整个皇城,我连自己的海晏殿都烧不了,教引嬷嬷们时时刻刻的看着我,有点动静她们就会去跟皇帝通风报信,我认命了,告诉自己要忍着,等着长大了就可以想烧谁就烧谁…”

祁骁英俊的面庞有一丝的扭曲,瞬间恢复原样,还是平时温和的样子,淡淡一笑:“再后来,终于明白过来,不再作茧自缚,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但之前那几年的印象太深刻,时不时的还能想起来。”

“当然,百刃跟我那会儿不一样,我那时就是个疯子,我说的像是像十二三岁的我,那时我大彻大悟后知道自己要去争要去抢,但光是心里明白没用,忝为太子,手中一分权利都没有。”祁骁想着百刃那双含着不甘的眸子一笑,“就像现在的百刃,他有心要争,只是苦于没有助力。”

江德清忽而明白过来,顿了下道:“所以殿下有把握世子会下套?”

“他会。”祁骁点头温和一笑,“若当初有人跟我说,有办法将我母后的性命还来,别说是这身子,就是将性命给了他又何妨?”

“百刃他一定会答应。”

第六章

岭南王府中,百刃屏退众人,压低声音急切问:“打听的如何了?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岑朝歌眉头紧蹙,低声道:“是敦肃长公主的意思。”

“敦肃长公主…”百刃也听闻过,这位公主的夫家是皇城中的大族,世代簪缨,在朝中很有势力,敦肃长公主更是宗室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百刃想起前日董博儒跟自己说的皇室秘辛,祁骁其实是武帝嫡子,这么一说就通了,敦肃长公主是祁骁的嫡亲姑姑,比皇帝可亲多了,一心为祁骁筹谋自是应该的,百刃愈发头疼,“是敦肃长公主点名要姐姐?”

岑朝歌摇摇头:“好像不是…听说敦肃长公主回宫当日就提了下,因说起该给太子殿下选侧妃了才说到了我们的郡主,但当时并未说定是哪位郡主,但后来不知为何就说定了要柔嘉郡主了,前后不过一两天,不可能是派人相看了,到底为何…这个我也不清楚了。”

百刃薄唇微抿:“那这么说…皇帝可能还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曾同父王他们说…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有…”

百刃默默的看着窗外出神,心中暗自筹谋,岑朝歌犹豫了下劝道:“殿下,其实柔嘉郡主来了,对殿下并没有害处啊,现在的情形殿下也知道,郡主若是来了会好很多。”

“连你也这么说?”百刃心中大感失望,“朝歌,咱们几个是一同长大的,你还不知道姐姐的脾性吗?她若是进了太子府,来日太子迎娶太子妃,再纳上几个侧妃…姐姐还能有命在?”

岑朝歌呐呐不言,苦笑了下道:“我不也是为了你么,如今我们处境尴尬,正需要一个解围的人,我虽同太子殿下不熟识,但就这几日打听消息时的所见所闻,殿下若是能得了太子殿的青眼,以后日子一定能好过许多。”

百刃心中正着急着,哪里愿意听这些,皱眉摇头道:“我说了这个不做考虑…你这两天也累了,先去歇歇,我再好好想想对策…”

岑朝歌无法,只得安慰了百刃几句就出来了,不想出正厅时正遇见了来寻百刃的董博儒,岑朝歌一拱手:“董先生。”

董博儒点点头,问了问联姻之事打听的如何了,岑朝歌依旧答了,叹息一声道:“先生,不是我心狠,如今的情势你也看见了,就因为这些年我们同皇城交恶,在这边竟是一介远亲都没有,咱们岭南王府在这京中就同一座孤岛一般,谁也靠不上,好不容易有了太子这条路子,殿下竟还要推了。”

董博儒叹口气:“我何尝不是这样劝殿下的?但殿下也有他的难处…唉,若能推了也好,大丈夫顶天立地,如何能将祸福托付于柔弱女子身上?”

岑朝歌苦笑一声:“这样的话我以前也常说,只是来了皇城后才明白了深浅…罢了,既是殿下的意思,就算是肝脑涂地我也要去办的,我走动了这两日也才知道这点消息,实在惭愧,先生先进去吧,我再去寻寻门路。”

董博儒自知他的难处,点点头进去了。

岑朝歌深深吸了一口气,出了岭南王府往城西的一家酒楼去了。

岑朝歌提前让小厮在酒楼里定了雅间,特特的吩咐让他们最好的厨子细细的置办出一桌酒席来,巳时岑朝歌就赶到了酒楼里等着,直到午时他请的人才慢悠悠的来了。

“喜大人,快坐快坐…”岑朝歌连忙笑着让座,转身给了小二一块银子,“麻利上菜。”

小二连忙将银子收进怀里,殷勤的去了。

喜祥笑盈盈的:“岑公子真是客气了,这样大的排场,咱家怎么敢受呢?”

岑朝歌连忙笑道:“喜大人玩笑了,大人每日在内务府辛苦,旁人想请上一请都不得空,今天给我这面子出来一趟,不是我客气,是大人赏脸了。”

岑朝歌一席话说得喜祥心中熨帖,笑着道了声“生受”坐下了。

岑朝歌的小厮连忙上前将早就温好的酒给两人满上,两人又客套了半晌,酒酣兴致时岑朝歌摆摆手让小厮出去,一笑道:“大人,上次提到的太子殿下同我们郡主的事…”

喜祥闻言脸上酒色淡了几分,凑近了放低声音道:“恭喜岑公子,这事八字有一撇了…”

喜祥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开口了,假作醉意只是吃菜,岑朝歌心中厌恶的很,但还是笑着从怀里掏了张银票出来,不着痕迹的递在喜祥手里,一笑道:“只是不知这一撇是什么?”

喜祥低头扫了一眼笑了,一面将银票收进怀里一面笑道:“皇上皇恩浩荡,赈济岭南的十万石粮食已经调度好了,只等着下月初八,皇上就要派出一位大人亲自押送,同粮食一起过去的…就有同你们联姻的信函。”

岑朝歌心中一动,下月初八?就还有十天…

“别的也就没什么了,哦对了,咱家还听说…说因为同岭南那边久不走动了,除了那些人,还要再挑几个岭南人一路…一路随行,免得出什么岔子,你知道,南疆人说话我们这边的人听不懂…”喜祥似是真的喝多了,打了个酒嗝笑道,“这人就从你们这次来的这一行人中选…哈哈,咱家看你那个小厮就不错,你问问他想不想家,若是想家,就让他跟着回去吧…”

岑朝歌心中不由自主的砰砰的跳了起来,顿了下笑道:“大人又说笑了…”

“哎!你不信咱家有这本事是不是?”喜祥一下子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摇摇晃晃的拍着桌子嚷嚷道,“咱家身为内务府总管,这点儿事还办不成?告诉你…别…别说是你的小厮…就是你!咱家也能给你划到随行的名单儿里去!多难的事吗…”

岑朝歌心跳的越发快了,连忙扶着喜祥坐好,赔笑道:“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唉…”喜祥自斟自饮,又喝了一杯,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你们也是真不容易,就说你那小厮吧,这边谁将他当个东西呢?谁都指使他,就是刚才那小二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咱家不傻,这要是在你们岭南,他既是文相大人家的奴才,又是贴身伺候你的,在府里他是奴才,出了门,别人都把他当爷捧着呢!宰相家奴七品官,可就是这个道理么…”

“那也只是在你们岭南,到了皇城,什么岭南文相的家奴?谁听说过?”喜祥后知后觉,知道说错话了,轻轻的给自己打了个嘴巴笑道,“呸!看咱家这张嘴…多喝了几口就没了把门的,岑公子千万别在意,岭南文相大人是个难得的能官,咱家久仰大名…”

岑朝歌苦笑一下摇摇头,话粗理不粗,来了京中这一个月,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自小在岭南长大,岭南人只认岭南王不知皇帝是谁,岑朝歌身为相爷的公子,到哪儿都让人捧着,就是岭南王都对他假以辞色,平日里不敢说是呼风唤雨,但至少这样奉承阉人的活计是不必做的,岑朝歌扫了身边醉意朦胧的喜祥一眼,心中越发觉得恶心。

进了皇城后岑朝歌才开了眼界,以前他自以为有些许身份,到了这达官贵人云集的皇城中,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更别提如今还多了一个身份——质子的伴读,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有人愿意理会他?

岑朝歌这一月里算是饱尝人情冷暖了,以前他还不懂百刃为何心中长怀恨意,总一心想要往上爬,那会儿他还劝过百刃,世间唯名与利二字最为肮脏,不必执着,现在岑朝歌只觉得自己那会儿实在是清高的可笑,他忽而想起在岭南临行前父亲对他说的话:此去千难万难,一切小心,挺过去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岑朝歌想起自己那会儿的雄心壮志哭笑不得,就因着同百刃多年的情谊,自己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下来,现在想想,真是…

喜祥不知道岑朝歌这会儿的感慨,自己一面吃肉品酒一面嘟嘟囔囔:“岑公子怎么不说话了?哦…咱家明白了,岑公子是想家了?也是…岭南是个好地方啊,咱家虽没去过岭南,但也听人说过南疆的风光,那可比咱们皇城好多了,四季如春,也不似咱们这…一年到头的刮风沙…岑公子呆上几年就知道了,到时候您这白净小脸…就跟咱家的似,似得了…”

喜祥喝多了,两眼无神,喃喃道:“若我是你…早回去了,人,人家陪太子读书…以后有大好前程,你,你呢?以后万一…万一…就是跟着一起…死…”

喜祥不敌酒意,一头倚在胳膊上睡着了。

岑朝歌侧过脸面色复杂的看着喜祥,心中犹豫不定,只是喜祥已然大醉,就是想谈什么也谈不了了,岑朝歌起身开了雅间的门让跟着喜祥的两个小太监进来,低声道:“喜大人多喝了两杯,睡过去了。”

一小太监点头道:“无事,只是这样就回不得宫了,我们把喜总管送到他城西的宅子里就好。”

岑朝歌点点头看着两小太监抬人,他闭了闭眼,一咬牙拦住了,顿了下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荷包,手中似有千斤重,慢慢的将荷包递给了那小太监,低声道:“还请小大人等喜大人醒了后将这荷包给喜大人,就说我说的…还有一件事要请喜大人烦心。”

那小太监连忙答应着收了起来,一路扶着喜祥下了楼。

半个时辰后喜祥一行人终于到了一处二进小院,小太监将轿帘子掀开了些许,轻声道:“喜总管,咱们到了。”

轿中喜祥走了出来,脸上半分酒色气也无,匆匆进了院门,一路进了正厅,里面江德清正慢慢的品着茶,见喜祥来了一笑:“怎么样了?”

喜祥连忙走近行礼,一面亲自给江德清奉茶一面轻声道:“师父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第七章

江德清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点点头道:“那就行啦,大概过不了一两天他就要找你,你机灵着些,也别太好说话,过犹不及,万一让他察觉出什么来就不好了,太子的脾气你知道,万事都要办的十全十美,出了一点岔子,师父我就不好交代了。”

“师父放一百个心,别说不会出岔子,就是让那岑朝歌看出来了什么又怎么了?这可是他回岭南的唯一的机会了,他就是知道是太子给他下的套也要钻的。”喜祥想起岑朝歌听到自己说要找几个人随行回岭南时的神色就觉得好笑,“师父不知道,他现在恨不得插根翅膀飞回去呢,这事儿跑不了。”

江德清恨铁不成钢:“谁跟你说那姓岑的了,我问你,太子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让你做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喜祥愣了下怔怔道:“为了…自然是为了让世子老老实实的就范啊…”

“对啊,若世子知道这事儿是咱们太子安排的,不是那姓岑的自己筹谋的,没准世子就不怪姓岑的,反要恨太子棒打鸳鸯了!”江德清摇摇头,“你现在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担着内务府这么大的摊子,怎么一会儿会儿的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时提点不到就想不到,百密一疏,总要出事…”

喜祥一笑道:“这不还有师父时常教导我么,有师父在,总不会让我栽在那一‘疏’上。”

江德清撑不住笑了,摆摆手道:“罢罢,你现在比为师都会奉承了,行了,我还得快回府答应太子去,后面的事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江德清起身,喜祥边答应着边要上前来扶,江德清在他手上拍了拍摇头道:“我从后门出去,你不要送,提防人看见了,若不是太子不放心我根本就不会走这一趟…”

喜祥无法,只好点头答应着。

太子府中,祁骁听江德清交代了一遍后点头一笑:“喜祥倒是得用,虽说现在得皇帝赏识当上大总管了,人却没变心,还是对你毕恭毕敬的,想来是有良心的,记得他小时候你待他的情谊。”

“哎呦,他哪里是记得老奴的那点情分,喜祥幼时家里犯了事,他受牵连净身入宫,原本是在凤华宫的小厨房里帮着打打下手,每日里被厨役欺辱,小冻猫子似得…”江德清一面说着一面收拾着书案,慢慢道,“也是他命里有大福分,正好那日孝贤皇后要亲自下厨给先帝熬米粥,喜祥在里面烧火睡着了,厨子们忘了轰他出去,正巧让孝贤皇后看见了,看他不过十来岁,瘦的跟小鸡子似得,大冬天里,只穿了一层夹袄,十根指头冻的跟萝卜似得…”

“孝贤皇后宅心仁厚,哪里看得下去,当时没说什么,来承乾宫给皇帝送粥的时候将我叫过去了,让人给了我一锭金子,说有这么个孩子,让我千万要照看些,不要让他再受折磨…”提起武帝年间的事江德清一脸唏嘘,缓缓道,“孝贤皇后当真是个大慈大悲的菩萨,知道若当即发作了欺负喜祥的人,以后喜祥在宫里怕是更难过活,面上什么也没说,暗地里却替这小东西安排,让他给我当徒弟,嗨…喜祥来了我这边就掉了蜜罐里喽,孝贤皇后亲□□代的人,我哪里敢让他做什么,在我这…乾清宫里剩下的茶点都能将他撑死,不过半年就养的白胖,孝贤皇后看了直说这才好,唉,殿下看喜祥如今胖成这狗样,这身膘可是那时候才养起来的…”

贵妃榻上祁骁倚在软枕上拿着本书静静的听着,这些话他听过不止一次,祁骁本最是个烦人絮叨的,但只要是关于孝贤皇后和武帝的事,江德清说多少次他都愿意听,祁骁襁褓中失了双亲,对父母的印象就在江德清这些年一遍遍的重复中慢慢清晰起来。

“后来…后来变天儿了,新皇帝革了我内务府总管的职,敦肃长公主让我安心侍奉殿下,那会儿我怕喜祥受牵连,早早的将他送到我师兄那边去了,不再在人前同他来往,也是他有造化,这么些年下来,竟也当上大总管了,哈哈…幸得是个有良心的,一心记着孝贤皇后的大恩大德,我还记得孝贤皇后…孝贤皇后没的那会儿,喜祥白天不敢哭,晚上回了房蒙在被子里哭的浑身哆嗦,殿下不知道,他那会儿来找我,还偷着看了看殿下呢,进来就对着殿下的小床砰砰磕头,噙着泪咬着牙发誓以后要将孝贤皇后的恩情报答给殿下…”江德清悠悠的叹口气,“只可惜…当时殿下您正在敦肃长公主宫里,让长公主抱着呢,喜祥不知道,对着您的空床帐指天画地的磕头发誓,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奴才到现在也没舍得告诉他,怕寒了这孩子的心…”

祁骁终于撑不住笑了出来,江德清自说自话了半天,见祁骁笑了自己也笑了:“殿下,天也晚了,灯下看多了书伤眼睛,早些安置吧。”

祁骁摇摇头,顿了下坐起身来道:“还有一件事过两日你去办一下…”

江德清走近,躬下身附耳过去,听毕哑然:“殿下,您这…真是要了世子的命了…”

“不心狠些,怎么降服的住他。”祁骁躺回榻上,含笑低声道,“总要他俩真的恩断义绝才行。”

江德清暗暗咋舌,干笑一声道:“嗯,世子千金贵体,本也不是那岑朝歌那庶子能沾染的。”

“话不是这么说…棒打鸳鸯的不是我,是岑朝歌自己挺不住,若他咬紧了牙就是不肯走,我没准…”祁骁倚在软枕上轻蔑一笑,“再说,我就是不给他这条路,岑朝歌也不会守百刃一辈子的,他骨子里就没那个担当。”

江德清连忙答应着:“是是,其实那姓岑的说白了就是个富家公子,在自己府上作威作福习惯了,以为天下哪里都如此,这不一出门就露了怯?哪里像殿下一样,有这个本事护得世子周全呢。”

祁骁闻言自嘲一笑:“你不必说这个宽我的心,这次确实是我横刀夺爱,但哪又如何?”,祁骁起身让江德清将常服褪下,一面往里间走一面淡淡道,“错的不是我,是这弱肉强食的世道…”

第八章

子时,岭南王府河清阁中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