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博儒因来晚了一步,进门后又让岑朝歌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岑朝歌又细细的重复了,低声道:“那喜祥虽未明说,但看来…这事皇帝并没有太大心思管,都是敦肃长公主在操持,可惜我们府上并没有女眷能拜会长公主,那…就只能去探探太子殿的口风了。”

董博儒也越听越觉得有的转圜,看了百刃一眼低声道:“那就还好…世子不要恼,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柔嘉郡主只是占了个嫡出的名头,若说受王爷宠爱,还是康泰郡主更多些,太子殿下没准也有些犹豫,还有十天的功夫,再走动走动,许还有机会…”

百刃薄唇微抿,低声道:“怪我…之前因为不想沾染是非,太子同我亲近时并没理会,罢了,听说太子也喜欢咱们的茶叶,替我准备些上好的,明日我去一趟太子府。”

董博儒点头:“是,只是…臣听闻太子性子并不多好,之前殿下没太理会他,这次…殿下去了怕是会吃些委屈,殿下多忍让些吧。”

“无妨。”百刃自嘲一笑,“我还会怕受委屈么?”

董博儒摇头:“天将降大任而已,世子不必自轻,朝歌,你明日…朝歌?”

“啊?”岑朝歌蓦然回神儿,恍惚道,“先生叫我?”

百刃眉头微蹙,没顾上董博儒就在身边,忍不住低声关切道:“可是累着了?”

“没有。”岑朝歌干笑一声,揉了揉眉心一笑,“只是有些困了,先生有什么事吩咐?”

董博儒一笑:“没,就是跟你说一声,你不是说喜祥今日宿在外面了么,那明日有功夫再去走动走动,为了搭上大总管的这条路子世子花了不少银子,可千万别断了。”

岑朝歌刚正发愁明日没由头去找喜祥怎么办,董博儒这话正撞到他心上,连忙答应着:“是,先生放心就好,我明早就去。”

董博儒一笑:“也不必这么急,看你这一天都心神不宁的,可是连日累了?先歇着去吧。”

岑朝歌勉强笑了下,转头看向百刃,当着董博儒的面百刃不好说什么,只是低声道:“去吧。”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百刃就吩咐人往太子府送了拜帖,巳时自己带着人去了太子府。

太子府正厅中,江德清客客气气的给百刃上茶,殷勤笑道:“实在对不住,太子今日上朝走的早了,并没看见拜帖,不知道世子殿下要过来,太子这会儿没回来…怕是朝中有事绊住脚了。”

百刃心里着急,面上不好露出来,笑了下问道:“那不知太子殿何时能回来?”

江德清眉头微蹙,摇摇头:“这个奴才就说不好了,如今敦肃长公主在宫中,午间叫太子过去一同用膳也是常有的事,这要是让长公主请过去了,那…那就不知道得到什么时辰了。”

百刃一听敦肃长公主心中一跳,心中越发着急,这事就是敦肃长公主提起的,祁骁若是常跟敦肃长公主在一处,将婚事定死了那自己再想什么法子也没用了,百刃心中越发后悔,那日祁骁同自己寒暄,怎么就不能耐下心好好的说几句话,如今人家不再理会自己,再想说什么都晚了,说是早上走早了没看见拜帖,其实是不愿意理会自己也未可知,百刃想着岑朝歌说的十日期限,越发心焦。

江德清看着百刃的脸色,温和一笑道:“世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无妨,奴才这就让人进宫去寻太子,就是在敦肃长公主那,若是世子有事,太子也会回来的。”

江德清几句话将百刃心中的疑虑吹了个干干净净,百刃心道只要不是故意躲就好,江德清见百刃不说话又问道:“世子且移步书房?奴才这就派人进宫。”

“不必。”百刃连忙推辞,他自来有分寸,自己什么身份,哪里真能让人去宫中寻祁骁,他顿了下低声道,“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偶然听闻太子很喜欢这次进贡的茶叶,正巧府中还有些上好的,今日无事,索性自己送了来,既然太子不在我也不再叨扰了。”

江德清连连点头:“好好,等太子回来奴才马上跟太子说。”

百刃侧过头,身后侍从上前将一雕花红漆匣子递了上来,江德清连忙躬身接过,百刃顿了下转头对侍从不悦道:“怎么只带了这个来?不是跟你说了了,这茶要用千泉玉雕的茶壶沏出来才有味道,特特的让你一同带来,怎么没见?”

那侍从愣了下连忙跪下告罪:“世子饶命,那套茶具自咱们来这边就一直在库里封着,一直没动过,小的取不出,偏生昨晚去跟总管说的时候他已睡了,小的原想着今早一早起来去领牌子取东西,但…小的该死,早起睡迷糊了,竟忘了个干净。”

百刃蹙眉:“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么!”

江德清心中一笑,连忙打圆场道:“世子莫要动怒,仔细身子。”

“见笑了…”百刃苦笑一声,“只是可惜了,这茶同别个不同,用瓷器沏出来只是一般,非要用玉器才好出颜色,用岭南出的千泉玉最是好,罢了…送佛送到西,我明日再来一趟就是。”

江德清连声答应着:“如此最好了,只是太劳烦殿下了。”

百刃淡淡一笑:“无妨。”

百刃带着人离开,江德清招呼人收拾残茶点心等,自己捧着盒子转过屏风,一躬身:“殿下,世子走了。”

屏风后祁骁看着江德清手里捧着的匣子玩味一笑:“他脑子倒是灵便,编出这一套说辞来。”

“殿下看上的人,自然不是那愚笨不堪的。”江德清一面将匣子打开让祁骁看一面笑着奉承,“世子是一心要见殿下的,明日大概又会早早的来了。”

匣子里面放着四小瓶茶叶,都用红绸封的紧紧的,祁骁随意的拿了一瓶闻了闻:“明日他再来,我还是不见。”

江德清失笑:“这是怎么说?殿下…”

祁骁将茶叶放回匣子中淡淡道:“一是磨磨他的耐性,二来…等喜祥那边有了消息再说吧。”

喜祥没让祁骁久等,消息来得很快,两日后,陪同押粮官回岭南的随行名单就出来了,祁骁从中动了些手脚,将派发文书揽到了自己这边,这次派发粮草的事祁骁本来就有份,别人也不疑有他,派发文书而已,从吏部发或是从太子府发都是一样。

江德清看着祁骁书案上的文书奉承一笑:“殿下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对了,喜祥还让我把这个给殿下…”,江德清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来递给祁骁:“这都是岑朝歌这几日给喜祥送去的,喜祥说这是给殿下办事,虽知道殿下不将这点银子看在眼里,但他也不敢私自留下,让奴才给殿下送来,请殿下一定收下。”

祁骁轻笑:“他倒是恭顺的很…这一共有…”

“一万五千两。”江德清顿了下又加了一句“其中有三千两是之前为了打听联姻的事给的,还有一万两千两是之后为了能跟押粮军回岭南送的。”

祁骁嘲讽一笑:“百刃能有多少银子让他这样挥霍。”

江德清摇摇头:“世子大约还不知道吧,只以为是为了办联姻的事花的,嗨…”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侍女进来一福身道:“太子,岭南王世子来了。”

江德清看向祁骁,算上这次百刃已经来了三回了,祁骁每次都让他客客气气的挡了回去,江德清看着祁骁的脸色:“殿下,这次…”

“这次我见。”祁骁看着书案上的派发文书淡淡一笑,“世子殿下这几天送了孤王不少东西,孤总要回敬一下啊…”

第九章

祁骁换了身衣裳,让江德清将百刃请到了书房里来。

百刃这次本也没抱多大希望,来了几次都被挡了下来,偏生江德清每次都是客客气气的,礼数周到的很,百刃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但为了柔嘉的事,他就是跑多少趟都是愿意的,这次听江德清说祁骁肯见自己了,百刃心中大石终于落地,顿了下道:“太子…如今在书房?”

百刃虽然来过几次了,但这还是头一次跟祁骁见面,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主人家在厅堂中待客的,百刃自认跟祁骁还没熟识到能直接去书房的地步,江德清见百刃略有迟疑一笑道:“太子说了,世子不是外人,不必拘泥虚礼,去书房也好说话。”

百刃不疑有他,点点头跟着江德清出了正厅,转过曲折回廊,一路进了祁骁的书房。

祁骁正坐在榻前赏玩百刃送来的那套茶具,见人来了起身一笑:“庶务繁忙,让世子空跑了这几趟,是孤的不是,世子不要见怪。”

百刃还一直惦记着那次宫中自己对祁骁冷淡的事,见祁骁不计前嫌,温和如旧安心不少,一笑:“太子言重了,我平日也是太清闲,太子不嫌我叨扰就好。”

“哪里哪里。”祁骁转头对江德清一笑,“准备些滚水来,正巧世子来了,孤借花献佛,用这套好茶具来招待。”

江德清闻言连忙将一茶吊子滚水送了来,百刃哪里能让祁骁真的亲自动手,一笑道:“不敢,百刃略通茶道,太子若不嫌弃,就让百刃给太子沏一杯。”

祁骁一笑:“如此甚好。”

两人相对而坐,百刃跪坐在茶案前,挽起袖口,取过茶吊子依次冲烫茶具,动作娴熟优雅,祁骁含笑看着,轻笑道:“早就听闻世子殿下德艺双修,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如此。”

“太子谬赞了。”百刃将冲烫好的千泉玉壶放好,取了两匙茶叶,俯身拿过茶吊子倒了半茶壶滚水,略摇了摇,将滚水倒了,闲话家常一般,“说起来,这些还是跟舍妹学的,不是我自夸,德艺双修四个字,我受不起,舍妹确当之无愧。”

百刃复又倒了滚水进去,将茶壶放在案前,一面取过丝帕擦手一面仔细的看着祁骁的神色,祁骁见百刃暗自打量自己心中好笑,本还想再逗逗他,但还是忍不住顺着他的意思假作感兴趣问道:“世子说的,可是岭南王的二女,康泰郡主?”

“正是。”百刃心里紧张,不着痕迹的捏了捏袖口,放缓语气慢慢道,“父王常说,我们这一辈的姑娘里,就康泰还当得起‘大家闺秀’四字,呵呵…太子见笑。”

百刃拿起玉壶又轻轻晃了晃,余光不着痕迹的看着祁骁的神色,祁骁面上一动不动,心中却越发喜欢百刃,他本以为百刃心焦至此,大概上来就要提他姐姐的事,没想到他竟也忍得住,不提自己姐姐,先是夸了庶出的妹妹,又点出了这个庶出妹妹很是受宠,看似云淡风轻,却刀刀见血。

祁骁淡淡一笑:“哪里,既得岭南王如此夸赞,想来郡主定是位秀外慧中的妙人,来日不知被哪位有福气的娶了去。”

百刃心中有了三分把握,定了定心神接着谈笑道:“说起这个来…百刃近日偶然听闻,这次运粮官要带一喜讯去岭南,我大胆问一句,不知是真是假?”

祁骁心中好笑,还是太年轻,这就沉不住气了,祁骁像是忽而想起什么来似得,一笑道:“哦对了,之前还想着,同世子说了几句话孤险些忘了,正是这押运粮草的事要同世子商议…江德清。”

百刃只以为祁骁终于要摊牌了,忍不住微微坐直了身子,却见江德清转身进了里间,手里捧着一沓文书走了出来,躬身奉与祁骁,祁骁温和一笑:“这几年朝中同岭南走动不多,竟没有几个熟识往来路程的人,没法子,孤就让他们召了几个岭南人,偏生他们办事不利,其中几个人竟是府上的,派遣文书下来了孤才看见,没法子,只能委屈世子了,若是府上短人伺候,世子只管跟孤说,孤王马上让内务府派最得用的奴才过去。”

自来到皇城后皇帝没少从他身边调人,再换人来监视,这招百刃领教的多了,也不以为意,摇头一笑:“不必,府里还有人伺候。”

祁骁一笑:“那就好,这是派遣文书,劳烦世子带回去吧…”

“是。”百刃心思根本不在这,接过文书又挑起刚才的话头来,“太子,那…朝歌?!”

祁骁眼中抹过一丝残忍,就怕百刃看不见,文书头一份上写的就是岑朝歌的名字。

百刃蓦然看向祁骁,祁骁顿了下不解道:“怎么了?哦,岑朝歌啊…这不是世子的伴读么?”

百刃木然的点点头:“是…是我伴读,他…为何他也在随行名单中?”

祁骁愣了:“这不是你的意思么?不瞒世子,孤王初看见这人的时候也想到了,既是你的伴读,那哪能轻易的送回去,当即就叫了督管此事的人来查问,幸得那人是个胆小的,被孤王呵问了两句就招了,说是收了岭南世子的一万三千两银票,让他一定要将岑朝歌划到随行之列,孤一听是你的意思,也就没再理会…对了,那人胆怯,还将那些银票给孤送来了。”

祁骁侧过头,江德清马上将一叠银票送了上来,祁骁温柔一笑,俯身将银票放在百刃面前:“你孤身一人在这里,身上大概也没多少银两,何必为了一个伴读挥霍至此?自己收起来吧,下次再有这种事,直接来找孤王就好,能办的,孤在所不辞。”

百刃麻木的接过银票,嗓子有些发哑:“却不知…受贿的那人是…”

祁骁残忍一笑:“内务府总管,喜祥。”

百刃闭了闭眼,全明白了。

岑朝歌一次次的跟自己要银子,竟是为了…为了回岭南,自己也是蠢,明明也觉得奇怪,只不过是打听些事情,哪里就能用到这许多银子,却从未想过多问一句…

百刃眼眶蓦然红了,侧过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拳头不受控的紧紧攥起,竭力压下心头大痛,不肯在人前失态,祁骁看在眼里,心中不知为何忽而有些酸疼,正要说什么时却见百刃不着痕迹的拭了拭眼角,俯身拿起玉壶,烫了一遍茶盏后给祁骁倒了一杯,双手奉上,勉强笑了下道:“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了…百刃正是好奇,传闻中的那则喜讯,是真还是假呢?”

祁骁着迷的看着百刃,不过一瞬间的功夫,竟就收拾好仪态了,祁骁一直以为在隐忍上无人能出其右,此番却不得不甘拜下风,祁骁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心中轻笑,他没看错,百刃跟他是同一类人。

祁骁心中越发笃定,为了柔嘉,百刃是什么都能忍的。

按着祁骁原本的打算,今日就百刃说个明白,联姻是真是假,全凭百刃说的算,想要保住自己姐姐没问题,但要拿自己来抵,若是百刃知情知趣,今日没准就能占些便宜…

但不知怎么的,这么看着百刃,祁骁忽而就心软了,百刃刚知道岑朝歌的事,如今在自己面前强撑着,心里不知正是何等惊涛骇浪呢,自己若是再补上一刀…

祁骁心中叹口气,罢了罢了,把人逼的太紧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不瞒世子,世子所提的喜讯,孤王也略有耳闻,但确实是不知就里。”祁骁坦然一笑,“不是孤装傻,婚姻大事上,孤王也只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母后并未曾跟孤提起过此事,孤王也只是听长公主说过一两句,到底如何并不清楚,但世子既然问了,孤明日就去问一句,若知道实情了,自然会跟世子说的。”

祁骁说的诚恳,百刃也不猜不准他到底知不知情了,百刃心里乱的很,怕自己多说多错,万一惹恼了祁骁就得不偿失了,只得答应下,又不痛不痒的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祁骁将百刃送至仪门,直等到人上了轿子才转身回府,江德清一直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殿下…今日何不就将世子留下得了?就这么让他回去,万一那姓岑的巧舌如簧,再将世子的心思说回转了…”

“不会。”祁骁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一幕,“百刃又不是傻的,白纸黑字的证据在那放着,岑朝歌洗的白么?除非他咬死了说都是我诬陷的,拼着不回岭南来证明清白,但…呵呵,你觉得他舍得么?”

“与其等着岑朝歌拿出一套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来解释,倒不如我先把事情挑明了,让他们自己分辨去,待到彻底恩断义绝了,我才好下手…”

祁骁淡淡一笑:“着什么急呢,他一身的把柄,还怕不能驯服了么。”

第十章

百刃自己都不知如何回的府,一路上恍恍惚惚,直到侍从请他下轿时才回过神来,百刃从轿子中走出来,手中还在攥着祁骁刚给他派遣文书。

侍从也发觉百刃神情有异,小声询问:“世子…世子?可是不舒服?”

“没有…”百刃摇摇头,转头看向守在仪门前的小厮,“朝歌回来了么?”

那小厮连忙答应着:“刚回来,这会儿大概在书房呢。”

“好…”百刃点点头,双手不自然的攥起,大步进了仪门,衣服也没换,直奔书房。

书房外面的游廊上几个小丫鬟正在做女红,见百刃来了匆忙行礼,百刃声音发哑:“都给我出去…看好院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小丫鬟们见百刃面色不善不敢多问,连声答应着,福了福身退下去了,百刃深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了书房。

书房里间岑朝歌正在给百刃整理书案,百刃自小不喜别人碰自己的东西,文房四宝尤甚,这些东西,他自来只肯让岑朝歌碰,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岑朝歌见百刃回来了一笑:“这么快?太子怎么说?”

百刃慢慢走近,将手中的派遣文书递给岑朝歌,慢慢道:“太子…让我把这个给你…”

岑朝歌顿了下接过来,先是一喜,随即连忙收敛神色,蹙眉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里面怎会有我的名字?!这是谁的主意…不行,我得去找他们,我怎么能走呢…”

岑朝歌抬脚就要往外走,百刃木然的看着他演戏,突然觉得无比恶心,他方才怒火攻心,只想回来同岑朝歌对峙,跟他问个明白,如今却什么也不想听了,只是疲惫道:“还有这个…喜祥收的一万五千两银票…”

岑朝歌心中咯噔一声,犹豫着将那银票接了过来,百刃苦笑一声:“朝歌…你若是想走,直说就是,难道我会拦着你么?”

“百刃,不是…”岑朝歌一看那银票就知道坏了事,他不知百刃到底知道了多少,脸紫涨了起来,却也不敢多说,生怕多说多错,上前去拉百刃的手,“百刃你听我说,我只是…”

百刃厌恶的抽开手,冷冷的看着岑朝歌:“你只是什么?你说。”

“我…”岑朝歌顿了下颓然道,“百刃…你知道的,我是我父亲的独子,如今来这边一个月了,这里是什么情形你也知道,若有个万一,我岑家就要绝后了…百刃,要是只有我自己,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我不光是一个人啊,我身后还有岑家一族…”

百刃听了头一句就心累了,淡淡一笑:“你说这个做什么?你想走,我会不让么?之前在岭南我是如何说的,你又是如何回答我的,你忘了么?”

岑朝歌愣了下,面上越发难堪,百刃慢慢回忆道:“我说…朝歌,我这次去,大概先回不来了,以前我们的情义…你只当是少不更事时的一个玩笑吧,以后一南一北,不知何时再见,各自珍重,你说…”

百刃声音发哑:“你说,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不管我去哪儿…上天入地,你都要跟着,就是来日天命不佑,死在一处,就当是全了这些年的情义,若是老天开眼,以后还有回来的一日,我为王,你为相,继续护我周全…朝歌,两个月前的话,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岑朝歌羞的无地自容,偏过头去不敢看百刃,百刃不知怎么的,说完这席话后方才的一腔怒火尽数散尽,一点也不想再同岑分辨什么,苦笑一声摆摆手:“我不怪你,原本就不想让你来,这一个月…你也同我吃了不少委屈,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百刃身上半分气力也无,转身走了出去,岑朝歌犹豫了下,还是没再跟上去。

太子府中,祁骁在书案前边看文书边听江德清说从探子那听来的话,听到岑朝歌的那一番海誓山盟的时候祁骁撑不住笑了:“他真是那么说的?”

江德清点点头:“这是世子的原话,一字不差。”

祁骁叹为观止:“以前倒是我小瞧岑朝歌了,这口才比说书先生们还好呢。”

江德清笑笑:“只可惜只是嘴上说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况且他跟世子什么都不是,不过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时的一时意气罢了。”

祁骁嘲讽一笑没再说话,江德清上前给祁骁研磨,轻声问:“殿下…何时同世子说那事儿呢?”

祁骁顿了下,薄唇微抿,江德清见祁骁有些犹豫顺势道:“不然再等几日吧,也让世子缓一缓,这一出一出的,也够他受得了,嗨…说到底不过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可怜见的。”

祁骁本来还有些心疼百刃,不知为何听了江德清的话却更狠下心了,冷笑一声:“十五岁?我十五岁的时候受的罪比这个多多了,我不是那怜香惜玉的人,不用缓了。”

江德清自悔说错了话,笑了下道:“殿下这话说的…若人人都同殿下一样性情坚韧,那如何分出三六九等来呢?罢了,殿下高兴就行,那…明日奴才去岭南王府同世子说?”

祁骁淡淡一笑:“不必,我自己同他说。”

“这…”江德清哑然,“那还要奴才们做什么呢?世子心性高,一听这个怕是没什么好话的,殿下,还是让奴才去,同世子好好的将道理说清楚了,等世子明白过来自然就来了,殿下何必出头做这个恶人?”

祁骁将文书叠起,嘲讽一笑:“让你说,我就不是恶人了么?何必同那岑朝歌似得惺惺作态,有什么意思。”

江德清无法,只得答应下了。

翌日下了早朝后祁骁就命人去岭南王府请百刃了,传话的人言辞模糊,只说昨日世子提到的那“喜讯”有眉目了,百刃一听这个哪里还坐得住,虽然心里因岑朝歌的事还难受着,但也马上换了衣裳匆匆赶了来。

祁骁这次还是将人请到了书房,百刃进了书房依例行礼,祁骁上前一步将人扶起,就势在百刃手腕上一握,温和一笑:“世子不必多礼,坐。”

百刃不疑有他,整整衣摆端坐下来,祁骁细细的看着百刃的脸色,一笑道:“世子昨日没睡好么,眼下有些发青呢。”

“没有…昨日温书晚了些。”百刃勉强笑了下,“听说那事太子已经知道就里了?”

祁骁点点头:“是,昨日听了你的话后孤就遣人进宫问了敦肃长公主,原来确有此事,说来…呵呵,百刃,我们马上就要成亲戚了啊。”

百刃没想到祁骁能这么痛快的说了,之前打好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地,顿了下才接口问道:“但不知…是我们岭南的那个郡主如此命好呢?”

祁骁笑而不答,转头看了江德清一眼,江德清知意,领着众侍从退了下去,祁骁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慢慢道:“孤之前还疑虑,为何世子对此事如此上心,昨日打听清楚后明白了些,世子…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的嫡亲姐姐嫁给孤吧?”

百刃心里咯噔一声,赔笑道:“太子玩笑了,能嫁给太子是莫大的福气,只是…”,百刃之前只觉得祁骁是个极难说话的人,万事都要绕圈子,想问句实话比登天还难,谁知今天祁骁竟是开门见山,怎么直白怎么来,他一时倒不知怎么接话了,祁骁见百刃尴尬了然一笑,温和道:“世子不必说好听的敷衍孤,说实话,若孤也有个嫡亲姐姐,大约也不会愿意她远嫁的。”

百刃愣了下,祁骁继续笑道:“这没什么不可说的,人之本性罢了,女儿家嫁人后诸多艰难,若嫁的门当户对,且离着娘家近些,那以后还能有个依靠,若是像柔嘉郡主一样…千里迢迢来给我做侧妃,大概是女子出嫁中最不如意的一种了。”

百刃再没想过祁骁能这样通情达理,顿了下敛目道:“太子慈悲,将百刃想说的都说了,不瞒太子,百刃只有这一个姐姐同自己是一母所出,当中情分不比其他,且柔嘉性子太过温婉,身子也不大好,实在享不了皇家的大福,百刃只盼得柔嘉日后觅得一寻常人家的夫婿,丰衣足食的过了一辈子就好,别的…百刃实在不敢肖想。”

祁骁心中轻叹,还是太年轻,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贴心的话他就推心置腹了,将自己的弱点全摆了出来,这若是再放了他,那自己就当真是无用了。

祁骁一笑:“那世子待要如何呢?”

百刃起身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垂眸低声道:“联姻之事,并非一定要柔嘉才行,百刃还有一妹,即去年刚得封的康泰郡主,不敢欺瞒太子,康泰乃是庶出,但除了在这嫡庶二字上差了一分外,再没有其他可指摘之处,太子…若太子能成全百刃,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祁骁看着百刃玩味一笑,没说答应,也没让人起来,半晌才笑了下慢慢道:“百刃…你自己也明白的,这事父皇母后还有长公主都已经知道了,临了了想要换一个郡主,并不容易啊…”

百刃额上渗出一层薄汗,语气愈发恭顺:“是百刃放肆了,但…望太子成全。”

“百刃,不是孤成全你…”祁骁俯下身来将百刃扶起,手下一用力将人直接搂在了怀里,低头轻声一笑,“此事成不成,得看你成全不成全孤王了…”

第十一章

百刃几乎愣了,祁骁方才太好说话,百刃几乎以为祁骁是个通情达理的善人了,却不想他话锋一转,忽而让人不明白了,变化只在一瞬间,百刃半晌才想起要推拒,厉声道:“太子自重!”

祁骁将人搂在怀里后才知道这些天的筹谋和忍耐有多值得,百刃比他矮了半头,又正是长个儿不长肉的时候,这么抱在怀里有些惹人心疼,祁骁暗暗叹息:太单薄了…

见百刃半天才回过神儿来祁骁心里好笑,一把将百刃的手臂反扣在他身后,含笑低声道:“自重?孤哪里不自重了?”

“你几次三番的来找孤王…不就是为了让我放过你姐姐么?”百刃竭力抵抗,祁骁将人困在怀里颇废了些力气,呼吸微喘,“百刃是个聪明人,应该…别动!应该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祁骁低头在百刃耳畔亲昵的吻了一下,轻声喘息着笑道:“实话同你说…到底是哪个郡主来,是嫡是庶,是美是丑…孤根本就不在乎,但是百刃…你连自己将来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却妄想左右柔嘉的婚事,做人…不可以这么贪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