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略有迟疑,片刻才低声道:“将军,还请回枢府再说罢!”

这些话,哪里好在天音楼里说?先前也是急得找不到尉迟决的人,才一路寻到天音楼来的。

尉迟决脖子动了动,“你先回去,我马上到。”

他身子退进屋来,手将门板合上,站着思索了片刻,才回身对上安可洛的目光。

安可洛嘴唇紧紧抿起,面色惨白,“你…”却再说不下去。

尉迟决走过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两只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笑道:“你等着我,我晚些时候回来。”

安可洛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眨了眨,又看他一眼,发现他竟是真的在对她笑。

听了梓州兵变的消息,连她都觉得心惊,尉迟决怎么还能露出这番笑容?

尉迟决眼睛闭了一下,眉头皱了皱,“这些事情你不要替**心。”

安可洛看着他转身要走,忙伸手拉住他,身子这么一动,眼睛里就似要有水珠滚出来。

她拉住他,却说不出话来,唇咬了半天,才低声泣道:“那我等你回来。”

尉迟决眉头锁得更紧,嘴角却轻扯出一抹笑,“这有什么好哭的!”

是没什么好哭的,又不是他要出征,她为什么哭?

安可洛摇摇头,抬手胡乱抹了抹眼睛,小声道:“我不知道。”

尉迟决大手抚上她的头,顺着她的发滑下来,“你安心等着我就好。”

安可洛“嗯”了一声,看着他走出去顺手带上门,又慌忙地跑去拉开,倚在门侧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转了个弯儿看不见了,她才又回屋关门。

外面的天暗沉沉的一片,恰如她的心。

**

直等到三更天过了,尉迟决也没有来。

安可洛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心头杂乱一片。

梓州府厢军叛乱,如此大的事情,他此刻定是在与枢府两省官员们商议对策、忙得焦头烂额…他随口说了一句会回来,她还就当真了不成?

安可洛烦躁地掀了被子,探出床外熄了烛火,又躺回床上,手攥着被子的绸面,眼睛盯着窗外洒进屋内地下的一小块月光,没有丝毫困意。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突然有脚步声响起。安可洛怔愣一下,疑是自己的幻觉,等那脚步声更近了些,她才猛地坐起来,跳下床,连鞋也不穿就朝门口跑去。

刚将门拉开,就看见尉迟决高大的身影,在这暗黑的夜里,她的心瞬间明亮一片。

待他一进门,安可洛便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口中小声道:“朝庭要派禁军么?”

尉迟决抱起她往床边走去,感到她身子冰凉,不满意地皱皱眉,“这么晚了还不睡…”

安可洛急急地又问了一遍:“要派禁军去平乱么?”

尉迟决点头,黑眸在夜晚格外闪亮,“准备抽调拱圣军去。”

她勾着他脖子的手指冷冰冰,颤着声音道:“让谁领兵?”

尉迟决将她扔上床,自己宽衣入塌,搂她入怀,才压低了声音道:“没见过像你这么操心的女人。”他叹了口气,在她耳边小声道:“谢知远。”

一颗心噗通一声重重地落下,安可洛身子一软,红唇扬起,“那就好。”

尉迟决轻轻笑了笑,“说的这叫什么话!”

安可洛贴进他怀里,小小声音道:“我就是怕你又要出征…”

尉迟决身子僵了一下,“我若一走,兵改的事情怕是没人会干。谢知远是我讨伐西朝时的副将,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帅才。由他领兵平乱,枢府和两省的官员们都没有异议。”

听见他不走后,困意便渐渐袭来,安可洛缩在他暖热的怀里,舒服得像只小猫一样,“怎么会突然兵变的?”

尉迟决不答,搂着她的手臂变得略微有些硬。

安可洛清醒了点儿,忙道:“是我不该问…”脑子里突然想起尉迟决先前说过的话,又道:“你说朝庭要抽调拱圣军去?”

尉迟决点头,下巴轻轻触到了她的额头。

安可洛眼睛瞪大,“廖公子所在的拱圣军?”

尉迟决又点头,下巴上的胡茬扎得她额头微微有些疼。

安可洛深吸一口气,推开尉迟决的身子,“为什么偏要抽调拱圣军?你难道就不担心廖公子?上三军先前随你讨伐西朝,里面的人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可廖公子才调去没有多久,他如何能知道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此次平乱,他若是有点什么意外…”她想到范衾衾,心里一把火烧起来,看尉迟决还是不吭气,不由急急地捶了捶他的胸膛,“你去同枢府的人说,让抽调别的军队可好?”

尉迟决沉默不语,任她在他怀里乱打,良久才微微一叹,道:“抽调拱圣军是我的主意。”

安可洛愣住,待反应过来后,小手在他身上使劲拧了一把,声音也大了起来:“为什么?你难道就一点不担心他…”

尉迟决抓起她的手,猛地翻身将她压在下面,漆黑的眸子动也不动地盯住她,一字一句道:“朝庭的事情容不得你插嘴,我自有我的打算!”

他眼睫垂下,低了头在她唇上轻啄几下,微微叹道:“再过会儿还要进宫同皇上详议,后面几天势必又要忙,下一次见你不知该到何时了…”

安可洛听了,身子不由软下来,廖珉要出征的事情也抛到了一旁,她伸手拉低尉迟决的身子,主动献上红唇,细细地吻着他,小手探进他贴身单衣中,温柔地上下滑动。

尉迟决咧嘴一笑,开始动手撕扯安可洛的衣物,听见她浅浅的呻吟声,他埋下头,开始一点一点亲吻她滑嫩的身子。

寂静的夜被火辣辣的喘息声扰乱,她身子颤抖着迎接他带来的波波热浪…当看见她累到极至而沉沉睡去时,他才松了口气,轻吻她的额头,黑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卷四相思休问定何如

第七十三章一别

黑压压的天际散出些蒙蒙亮的光,宽阔的官道远处扬起一片尘,有马疾速奔跑的蹄声从远处震来。

一匹通体暗黑的马没入夜色中,只有口中喷出的丝丝白气依稀可见。

男人身子伏在马背上,疾行带起的风吹乱他鬓角的发,一袭白袍在这将亮未亮的夜里格外耀眼。

城头兵士远远地望见了,连忙握紧手中的兵戟,等着将那人拦下。

待那一人一马行得近了,却不见男子勒缰,仍是直直地冲着帝京城门飞驰而来。

守城士兵皱眉,正要张口呵斥时,那男人从马上抛下一块木质小牌,在空中优美地晃了个弧线,恰落在他怀中。

士兵接稳,只瞟了一眼,就慌慌忙地退至一旁,大声命人开门放行,还不忘恭谨地将那牌子丢还给马上男子。

男子面色冷峻,不发一言,拽着马缰在原地小转了一圈,待城门慢慢开了个不大的缝儿,便甩袖抽马,向城内奔去。

守城士兵望着那马蹄扬起的尘渐渐飘远,才吁了口气,想到自己先前险些就得罪了人,额角渗出几粒汗。

那男子丢给他的是皇上命人特制的军中令牌,持此令牌者,无论何时均可进京。

看方向,那男子应是从京西大营赶来的…而这令牌在京师附近诸军里,只有两人有。

一个是战功赫赫的怀化大将军尉迟决;另一个则是特蒙皇上恩宠的前殿前侍卫、现殿前司拱圣军昭武校尉廖珉。

守城士兵又看了眼那男人疾驰而去的方向,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

**

马儿一路飞奔,至天音楼前停下。

廖珉翻身下马,狂躁地敲打已落闩的大门。

里面有小厮睡眼惺忪地跑出来开门,刚拉开一个小缝,门便被猛地撞开,来人闪过他便急急向楼里走去,小厮惊地跟上去几步,待看清男人的侧脸,忙噤声不语,回身去关好门,向一旁退下。

留着守夜未睡的几人看清他,谁都不敢拦他,只盯着他看他大跨步地蹭蹭上了楼去。

推开厢房的门,廖珉轻步入内,转身掩门时那门板发出细小的咯吱声让床上酣梦正怡的女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唇边荡起涟漪,慢慢走到床边,撩起纱幔,身子探进去,低头亲吻女子的脸。

范衾衾在梦里觉得脸庞痒痒,似有蝴蝶嬉戏之感,忙抬手胡乱朝脸上扫去,却打到一人的下巴。

她自己没反应,只觉得手微微有些异样感,遂翻身朝内,瘪了瘪嘴角,接着睡过去。

廖珉痛地闷哼一声,手扯开绸被,握住她衣衫不整的身子,小声叫道:“衾衾。”

她身子扭了扭,还是抱着被子睡得香香的。

廖珉看了她这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于是俯下身子,咬住她白皙的肩头,齿间稍稍用了点力。

肩头撩人心魂的酥麻感阵阵传来,范衾衾动了动眼皮,似有些清醒过来,懒懒地一侧头,看见悬宕在她身上的人。

脑子瞬间惊醒,她眨眨眼,在暗中依稀看清了男人的脸,于是一下笑出了声,双手搂上他的身子,将他勾上床来。

廖珉眯起眼笑,又亲了她好几下,才道:“衾衾,我要走了。”

范衾衾舌尖触上他耳垂,嘴里含糊道:“怎么才来就要走。”

廖珉抱她入怀,压低声音道:“梓州兵变,皇上抽调拱圣军去平乱。”

范衾衾扬唇笑笑,“骗人的吧?你最喜欢捉弄我了,这回肯定也是…”

廖珉的手在她身上缓缓逡巡,又移上她的脸,手指慢慢描绘了一遍她眉眼间的形状,笑笑,道:“人马都已在京西大营集结了。我是恃宠放肆,特地挤了些时间过来见你一面。”

范衾衾突然捶了他一拳,小脸板着,“你别和我开玩笑!”

廖珉收回手,揉了揉闷疼的胸膛,还是笑着道:“你想想,我何时半夜三更地来看过你?”

范衾衾眼帘一垂,嘴唇动了动,憋了半天才道:“要去多久…?”

廖珉不语,眼眸在暗中闪着亮光,长臂一收,将她紧紧地压入怀里,“不管去多久,我都会回来的。”

范衾衾一把推开他,急急地越过他跳下床,光着脚跑去窗边案台前,拉开屉子,小手在里面翻了一阵,摸出个东西,又急急跑回床边,一头撞进已经坐起的廖珉怀中。

她小手拉开廖珉的衣襟,将那东西塞了进去,轻轻拍拍廖珉的胸口,随后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小声道:“这个荷包还没做完,本想下个月再给你的…”

廖珉身子震了震,抱紧她,声音微微有些哑,“衾衾,你什么时候开始会做这些东西的?”

范衾衾的脸在黑暗里红了红,小声道:“瞎做的,又没做完,所以很难看,你不许嫌弃…”

廖珉喉结动了一下,眼角微微一红,“衾衾,我会回来的。你等我。”

范衾衾敲了敲他后背,笑道:“你一个大活人,打完了仗当然会回来。”她扬起下巴,嘟着嘴在他脸颊侧面使劲亲了一下,“你得快点回来,要是回来晚了,说不定会有比你好看、比你温柔、比你对我好的男人出现…”

廖珉胸口起伏,轻轻喘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范衾衾笑着翻下他的身子,动手推推他,道:“快些回去吧,你这番出来让别人知道了,背地里又不知该如何议论你呢。”

廖珉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唇角带笑,遂起身道:“衾衾,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范衾衾用手指戳戳他,还是笑道:“真啰嗦,快点走吧。”

廖珉点头,走几步到门边,又回头,见她笑着冲他扬扬手,才深吸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范衾衾看着他掩上门,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脸上的笑容立即垮了下来。

她慢慢坐回床边,两只手抱上膝盖,鼻子皱皱,眼圈红了一片,咬着唇过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

尉迟决看着安可洛沉沉睡去,才起身将衣袍穿好,轻轻出了门。

天已微亮,他在天音楼后门外上马,准备进宫面圣,才行了几步,便看见前面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尉迟决挑眉,忙策马追上去,急急喊了声:“中琰!”

廖珉拽缰回头,见是尉迟决,不禁也挑眉,“你怎么在这儿?”才说完,他便笑笑,“我这话问的倒是多余了。”

尉迟决抿着唇靠上前去,“你竟在此时还来天音楼!军法无情,你知是不知?”

廖珉摸摸鼻子,“回将军的话,我知道,可我忍不住。”

尉迟决皱眉,“你赶紧回营,我也正急着要入宫。”

廖珉看着他扭过马头,准备反向而行,忙又叫道:“定之。”

尉迟决身子晃了一下,勒住缰绳,转过头,板着脸道:“本来没想到还能在你走前见到你,你小子如果再拖着我不让我走,你当心我反悔不让你走!”

廖珉笑了起来,“定之,谢谢你这次帮我的忙。”

尉迟决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情,“你可知此事我连昌平都是瞒着的?若是让他知道了,我就只等着死了…”

廖珉驱马上前几步,鞭尾轻触尉迟决的腿,笑道:“将军这话吓谁呢?”

尉迟决看着他这笑脸,突然动容道:“中琰,下一回再见你,不知该到何时了。”他黑邃的眸子一缩,“你好好照顾自己。”

廖珉脸上笑容渐淡,“从前我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在乎。可是现在要出发时,我竟觉得心头难受得紧。”他扬鞭指指两人身后的天音楼,“定之,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她?”

尉迟决抿抿唇,“好。”

廖珉微微一笑,“不要让她受委屈。”

尉迟决眉头动了动,“好。”

廖珉低声道了声“谢谢”,不再等尉迟决开口,便猛地勒过马缰,狠狠抽了马臀一鞭,向帝京外城方向奔去。

卷四相思休问定何如

第七十四章乱因

尉迟决敛眉回身,策马朝皇宫行去,疾风拂面,眉角有冷露凝稍。

他甫一入御街,便有内监迎着,一路引至崇和殿门口。

待入得殿内,他才发现枢府及两省大员都已受诏入宫,先他一步到了。

尉迟决看见父亲尉迟翎站在两省官员前列,不由向旁边一靠,与几位枢府官员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侧头环顾殿周,骤然发现秦须也在,尉迟决惊诧万分,如此机密的军国大事,皇上竟也让秦须来一道商议…尉迟决低了头,心里想到秦须平日为人处事的态度,不由皱起了眉头。

宗室亲王加同平章事衔的几位今日都没有被召来,朝臣们之间的气氛因此显得比往日略微融洽一些,在等候皇上驾临的这段时间里,枢府和两省的几位老臣还简说了几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宫女内监上殿,对诸位朝臣道:“还请各位大人移步至东门小殿。”

众人均是不解,但因看见传话之人是皇上身边的人,也就随着那人去了。

到了东门小殿,一进去便看见内有垂帘,几位老臣面容大动,直向帘北跪下行礼,秦须与尉迟决却是面露疑色,虽是不明所以,也只能先跟了这些人行礼再说。

帘内传出年迈却有磁性的女人声音,“众位卿家请起。”

尉迟翎带头起身,后面一干人也纷纷起来。

还不等尉迟翎说话,王若山早已急着道:“恕臣之罪,可是皇上出了什么事?要劳太后之驾与臣等议事?”

尉迟决眸子眯了眯,才明白过来那帘中之人是皇上生母宁太后。

宁太后的祖父是当年伴天朝太祖皇帝开国的功臣、天朝第一位枢密使兼宣徽南院使宁彬。生在赫赫将门,宁太后睿智果敢,太宗皇帝殡天时宁江王安世碌作乱,便是由她在宫中坐镇命人镇压的。当时还是尚书左丞的尉迟翎受她密诏,协助她将安世碌强诏入宫,斩杀于禁中。当时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以为宁氏定会垂帘、与新帝权同听政。谁知太子登基后,她便独处深宫,十六年来无论遇到什么大事,都未再插手过朝政。

可是今天,她又怎会突然在这东门小殿垂帘,代皇上与众臣议事?

听了王若山的话,宁太后在帘后笑了笑,道:“诸位都知道皇上近来身子微恙,太医也说需要静养,不可过于操劳。梓州兵变一事,皇上知道后气血攻心,一时缓不过神来,我这才替他来和众卿家议一议。但诸位不用过于担心,过两天皇上的身子就应该没有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