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阳台前把画架撑好,摇头,“不会。”他冲她笑道,“可是我在学。”头顶那轮烈日光芒灼人,而他站在阳光底下,身上被耀眼的金光覆盖。他脸上笑容飞扬,坐在画板前,很认真地画起了轮廓。

一个女人的脸被他几笔就勾勒了出来。

那脸型无比熟悉,安瑶含笑问:“可不可以给我画画?”他大手一伸,把他拖到自己腿上坐好,擦干净画板,把画笔塞到她手里。

安瑶我着画笔,流畅地在画板上画了起来。她画的是几栋并排而立的小小的房子,中间是不太宽敞的公路,而一栋房子前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碎花布衣,梳着两条大辫子,眼睛看着公路的远方。

接着,她在别的房子的前画了成群玩闹的孩童。

凌柏记得这一幕,那应该是她小时候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家门口等着爸爸回家的情景,周围没有人和她一起玩。

凌柏忽然抢过她手中的画笔,在小女孩身边画了一个小男孩。

“你忘记了吗?我一直都在啊。”他语气虽淡,但心里还是疼了一下。他抬手在房子的上门画上了太阳,“安瑶,太阳会驱散黑暗,什么都会过去的。”

可是记忆无法抹去。

她声音极轻,“凌柏,那都是曾经的成长经历。每个人的青春年少也许都是一笔糊涂账,可是我想要记住那些日子。”她抢过他手中的画笔,在公路的远方画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因为只有记住了那些日子,我才懂得要更疼爸爸。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爸爸始终视我为生命中的唯一。”

他说:“你真是傻瓜。”

她含泪微笑,眼里的泪水在烈日下更显得晶莹剔透。她说:“等我有钱了,我就要把爸爸接到身边照顾,我要做一个平凡的女儿,天天陪他下棋逛街,陪他喝茶,出去散步,陪他这里走走、那里瞧瞧,陪他…”她顿了顿,笑容热烈,“陪他慢慢变老。”

他看着她,笑着问:“那我呢?我可不可以做他儿子?”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他的手心很温暖,那温暖像延伸的枝蔓,扎进了血液,沁进了心脏,让她整个人快乐起来。

“你不可以做他儿子。”

“为什么啊?我也想陪着你,一起陪他慢慢变老。”

“做了儿子的话…怎么当…”怎么当女婿?她把下半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顿了顿,愠怒道,“差点上了你的当,你就是想骗我说这个!”

他挑眉反问,“哪个?”

她说:“凌柏,你别跟我装了,老奸巨猾。”

“好吧,我老奸巨猾。”

“油腔滑调。”

“行,我还油腔滑调。”

“…”

“安瑶,你还可以说我诡计多端,老谋深算,或者是腹黑透顶。”

“…”

“我更不在乎你说我乘人之危、毛手毛脚之类的。”

他话音刚落,她立刻站起身跑到屋里,躲他远远的。他没有追她,而是在她的画上加了无数花草,画面看上去一排生机盎然。她郁闷地凑到他身旁,看着画板无聊地问:“你怎么不追我?”

按照无数电视剧或言情小说里的情节,这时候的男主角不是应该追上女主角两个人闹成一团吗?凌柏盯着画板,忽然回过头去猝不及防地在她嘴上亲了下。

她睁大眼。

他得意地笑,“你还可以说我色鬼之类的,我更不会介意。”

她却没有说他,转身回房间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很开心。

凌柏不再跟她玩闹,而是顺手在画板上画出她的轮廓。

他根本不懂画画,甚至连房子都是歪歪斜斜的,可是她的脸型,这么多年,他随手就能画出来。她的五官及一颦一笑全像大树一样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中,她说她又抹不去的回忆,而她也是他永远无法抹去的回忆,只要看到她笑,他就开心得如同回到了童年。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有没有真正心动过?这世间是否真有一种感情,是你愿意为之放弃一切,甚至丢掉生命也在所不辞的?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手机铃声。

他接听,那边传来唐凯挑衅的声音,“凌柏,安瑶骗了你,你以为她真是无辜的?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手上的画笔停顿,他一脸冷静,“如果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别的事?我有东西寄给你,等一下你一定要好好瞧瞧,那是安瑶的私人照片,甚至还有出浴照,我多洗了一份给你。”

“是吗?”

“你不信?你以为我自杀两次都是想陷害你?你错了,是因为我真的很爱安瑶,我们曾经交往,曾经很快乐。虽然现在我还在医院,可是我脑子里想的全是她在床上的样子。”

那些字眼不堪入耳。

他挂了手机,不想再听那个人渣说的一个字。

门铃突然响起,他手指一顿,画笔脱手掉在地上。安瑶在屋里叫他:“凌柏,有你的快递。”他吃力地起身走到门口,快递员把包裹递给他,让他在上面签名。他握着笔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包裹被他随手扔在沙发上。

安瑶问:“你不拆开看看吗?”

他乏力地坐到沙发上,疲惫地摇头,“不想看,”不是不想,而是懦弱得不敢看。

安瑶没有再问,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那我先回去睡觉了,昨天都没睡好,今天一大早又被老板叫过去了。”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只是一直精神恍惚地坐在沙发上。他呆坐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拆开包裹。

阳光洒满了屋子,空中飞舞着些许尘埃。四周静寂,他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一声一声,几乎震破耳膜。

拆开包裹,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照片,这些照片没有过胶,尚有微弱的油墨气味。照片上的人眉眼清晰。全是安瑶的私人照片,有她躺在床上安静睡觉的照片,甚至还有刚刚出浴的照片。

心被狠狠一刺。

耳边那刺耳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他看着屏幕上那一长串阿拉伯数字,知道是唐凯的号码。他难过地按了接听键。

唐凯说:“快递说你签收了?看了吗?觉得满意吗?你要谢谢我,是我替你揭穿了那个女人的谎言。我不想你白白受骗,让人在背后嘲笑。”

凌柏眸中暗沉无光,冷冷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唐凯哈哈大笑起来,“凌柏,你说如果把这些照片公布给媒体怎么样?会轰动吧?还有,你好像是富二代,你的家人能接受这样一个女人吗?你仔细看看,她就围着浴巾,那肌肤多嫩…”

“你给我闭嘴!”

“那是她跟我上床之前照的,好看吗?视频你不相信,这些照片你随便找人鉴定,百分百是真的…”

“我告诉你,不管她有没有跟你睡觉,那都是曾经。谁没有过去?谁没有往事?就算她真的跟你睡过,那又怎么样?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我爱她,我爱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这个人,她所有的一切我都能接受。”凌柏强抑愤怒,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唐凯的话不能全信,他不可以冤枉安瑶,不可以上当。

唐凯笑的更猖狂,“是吗?一点也不介意?那我再告诉你,她跟我上床的时候还是处女,那味道真是让人难忘啊!”

“滚——”凌柏失控地咆哮,扬手把手机狠狠朝前砸去,手机砸到鱼缸上再啪的一声摔倒地上,四分五裂。他扫了眼客厅的那些鱼缸,身子一瘫,坐在沙发上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沙发上她的照片还凌乱地散落着,那照片上的一颦一笑就像利剑,插入他的心脏。他用力深呼吸,颤抖着手拿起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

“喂,找哪位?”那边的声音带着迷糊,口齿不清。他听着她的声音感觉更难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哪位啊?再不说话我挂了。”

“安瑶。”他开口叫了她,她停顿了几秒,才笑道,“凌柏,只能又打电话给我了?不是说我要睡觉吗?”

他不答,只是轻轻说:“我爱你。”

那边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他语气低而坚定,“安瑶,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爱你。”

就算有照片,就算不雅视频是真的,那又怎样?

他坚信自己的心。

安瑶过了好久才回答,“谢谢你。”

他挂了电话,扫了眼身旁的那些照片,打给李承泽,简单直接地告诉老板,“康凯手上有安瑶大量的私人照片,你有没有办法把底片什么的弄过来?”

李承泽更直接,“必须告诉安瑶,我们必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能那些照片是假的,可能是Donna泄露给唐凯的,我们要确定真假。”

如果真是Donna泄露出去的,那么安瑶肯定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凌柏犹豫地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承泽说:“是,没有任何办法,Donna跟唐凯应该有某种关系,而且Donna又是安瑶的前经纪人,所以只要Donna愿意,整死安瑶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Donna手上应该不止这些照片,她手上抓着把握安瑶命脉的信息。”

“命脉?”

“比如安瑶的前公司一定曾逼她去陪客人吃饭喝酒,甚至是开房。不管安瑶有没有做,只要Donna铁了心要捧唐凯而害安瑶,一定可以整死她。别忘了,这世上有种武器杀人不见血,这种武器叫流言。”

是啊,刀剑砍下去,顶多是伤身而死,可是流言,是会让你心脏破碎、精神崩溃的绝佳武器。

凌柏直接打开房门去找安瑶,他走到安瑶房子前疯狂按着门铃。被从睡梦中惊醒的安瑶晕晕乎乎地来开房门,看到凌柏直觉有些反应。

凌柏没说别的,只是把手上那叠照片递给她。

安瑶看着这些照片,睡意一扫而光,里面全是她的生活照,甚至还有出浴照。

凌柏说:“是唐凯快读给我的,我本来想瞒着你,可是我怕唐凯泄露给媒体,所以必须提前通知你。安瑶,我并不在乎你的曾经,不管你曾经怎样,我都爱你。”

安瑶双眼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照片。

这些照片怎么可能在唐凯手里?

是Donna出卖了她?

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是Donna拿给唐凯的,以此来把她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堡垒再次击垮!曾经母女一场Donna真想亲手置她于死地吗?

凌柏担忧地叫了声:“安瑶。”

安瑶手指发抖地抓紧那些照片,不理凌柏,径直朝楼梯口奔了过去。

凌柏追上她,问:“你要去哪里?”

她的手指疯狂地按着电梯,指尖戳在凉凉的按键上,钻心的疼。

电梯门打开,她颤抖着身体走进去,直冲凌柏摇头,“你不要跟着我。”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让凌柏不敢再跟上去。

安瑶乘坐计程车,来到Donna住的小区。到了那熟悉的房子前,她拼命按着门铃,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她蹲在Donna家门口,无力地抱住自己,这才想起Donna应该在上班。

身为一个金牌经纪人,Donna总有忙不完的事情。

安瑶枯坐在冰冷的地上,疲乏地合上眼。她固执地守着这个门口,不过是想亲耳听听Donna这么说。

手腕上的表显示着时间的流逝。

天慢慢暗了下来,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安瑶终于疲惫地睡着了。

chapter11

可惜的是眼前这个人连谎言也不肯给她。

Donna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她刚走出电梯掏出钥匙,就看到房门前隐约有一团黑影。她朝黑影走过去,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响声把声控灯引亮。

淡淡的光线下,安瑶那张脸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Donna疾步走过去把安瑶抱在怀里,轻轻叫了声:“瑶瑶。”

安瑶眼角有明显的泪痕,她蜷缩在Donna怀里,忽然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妈妈。”睁开迷蒙的眼,难过地说,“我很累。”

Donna的心猛地一震,眼泪莫名其妙夺眶而出。

安瑶靠着Donna,像是在寒冷的冬天里找到了唯一的温暖,又低声说了一句:“妈妈,我好想你。”她的声誉微微有些嘶哑,那一字一句却让Donna眼泪更加汹涌。

Donna拼出所有力气抱紧怀里的人,将脸贴着她的脸,轻轻磨蹭,泪流满面。

二十几年前她也有一个孩子,可是离婚的时候,孩子被判给了前夫。当时孩子才一岁半,什么也不懂,可在她离开的时候,孩子把脸贴在她脸上拼命磨蹭,用尽力气搂住她嚎啕大哭,无论旁人怎样拉扯就是不肯松手。

那稚嫩的哭声就像无数把尖刀,齐齐剜进她的心口。

她原以为世界上最撕心裂肺的事不过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来还有一种痛叫骨肉分离。那种痛远比撕心裂肺还要疼上万倍。

最后她亲手掰开了孩子的双手,那么小的一双手,曾经千百次被她轻轻握在手掌中,极力去保护。可是那一次,她残忍地掰开,头也不回地上了汽车。

她坐在汽车上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汽车靠站后已经天黑了。那个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她走到小店的公用电话前,拨通了原来的家的电话。

前夫说孩子没有再苦,甚至还在玩。那么小的孩子随便用什么东西一逗,就能忘记自己的母亲。前夫把话筒贴到孩子耳边,她听到前夫在逗孩子叫“妈妈”。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那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却格外响亮清脆地叫着“妈妈。”只是一句妈妈,她的眼泪滚滚而下,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可是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灯光明亮而刺眼,她不敢哭出声。于是伸出手臂遮住了眼,放肆地流泪。

眼睛哭疼了,手臂举麻木了。可是她始终安静地握着那话筒,舍不得挂掉电话。因为天黑了。孩子睡觉前一直都是她哄的。过了一会儿,她果然在那端听到了孩子的惨叫声,他嚎啕大哭,无助地寻找妈妈。那一声声哭喊格外惨烈。

她刚开口哄了句,“宝宝别哭。”自己反倒哭出声来。她再也不顾周围的人了,狼狈地哭出声,一边哭一边安抚孩子,“宝宝,你别哭,妈妈在这里,你千万不要哭,妈妈就在这里。”

可是不管用,孩子哭得务必凄厉,那声声叫喊让她心如刀割。

孩子尖叫着:“妈妈——妈妈——”

前夫和婆婆,不管是谁都搞不定孩子。孩子的哭声虽然近在咫尺,可实际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她永远不可能再把他抱到怀里安抚,永远不可能再听到他奶声奶气地叫她“妈妈”。

最后孩子哭着睡着了,她却无法控制地握着话筒放声大哭。

很多人在看她,整条街上的人几乎都堵在那里盯着她。她什么也不管了,一个坚强得连因老公出轨而离婚都没有掉过一滴泪的人,此刻不顾仪态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昏天黑地。

她知道那次离别之后就再也不能相聚,可是她没有办法带孩子走。

之后她上了火车,远走他乡。

记忆破碎,安瑶的脸已经模糊在泪眼中。

她努力摆脱那段回忆,可每当看见安瑶就会想到自己的孩子。Donna匆忙拭去脸上的泪,压着嗓音叫道:“安瑶。”

安瑶悠悠转醒,看到Donna微微一怔,扫了眼四周,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哪儿?”

Donna深吸了口气,告诉她,“这是我家门口,你不知道怎么睡着了。你是来找我的嘛?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怎么傻傻地睡在地板上?”

安瑶心口猛地一疼,手指感到酸疼,有东西硌着手。她这才恍然大悟,照片还攥在手后心,她是来找Donna问清事情真相的。

Donna用钥匙打开门。

安瑶起身走进房子,里面的布置丝毫没有变化,还是很久以前的样子,客厅中央那大幅艺术照还是高高挂着,照片上的Donna穿着红色礼服把她搂进怀里,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灿烂如花。

真的像母女一样亲热。

所以当时才会选择同款礼服,才会拍这幅艺术照。

她的心脏再次被针狠狠刺痛,疼得说不出任何话,只是加快脚步朝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走去。这是三室一厅的房子,Donna曾经把中间的房间专门给她准备着。她推开房门,房间里一切照旧,她的东西全在,原封不动地放着,甚至抬手抹上去,也是一尘不染。

她坐到床边,疲惫地看向房门口站着的Donna

Donna对上她的眼,慢慢走进了房间,拖出梳妆台前的椅子坐到她对面,开口叫了声:“安瑶。”

安瑶的眼皮狠狠一抖,喉咙堵得厉害。

Donna温柔地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晚来找我?”

“我…”

她此刻却语塞了,不知道该怎么去问。

Donna说:“那天你说不想再见我,我很难过。安瑶,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唐凯的事我也尽力过,我甚至还去找过他,要他别再去陷害凌柏和你,要他就这样放手。他也答应我以后不会乱来。”Donna顿了顿,垂下眼眸,不敢看她。“安瑶,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虽然我跟唐凯在合作,但仅止于合作关系。”

只是这样吗?为什么避重就轻?为什么满嘴都是谎言!

安瑶凄冷地笑了笑,生分地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