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夭夭一愣。

天帝展颜一笑:“你知道天界不便干涉人界,法海又在昆仑卧床不起,所以,我要你去凡间助百姓度过此劫,许宣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白夭夭闻言,眼中浮起泪光,深深拜下。

回到凡间,白夭夭率先便在断桥上见到了熬红了双眼的许宣。

他向她展开怀抱,白夭夭也是纵情地投进了这个温暖有力给了她无数依靠的怀抱。

他抚着她长发,低声呢喃:“那天我来晚了,没有阻止你被带走,我去找了师父去向天帝求情,师父说你会回来的,还好你真的回来了……”说到此处,他又拉开她,细细察看,“你可有事?”

“没有,天帝他很好,他让我回来助你重建人间……”白夭夭重新抱紧他,深知以后或许就难以再这样抱着他了……

她的相公,是天下最好的人。

可惜,她却不能陪他到老,还总是拖累于他……

“夭夭,”许宣似是感受到她情绪有些反常,便担忧地问,“你可是……”

“是的,我问过天帝了,他也没有办法救法海,”白夭夭松开手,仰首甜笑着望向他,“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将破军格从灵珠中剥离出来,还给法海……”

许宣下意识地摇头,白夭夭掩住他嘴唇,稍稍眯起剪水双瞳,郑重道:“如此一来,我方能无悔的活着,或者死去,即使我灰飞烟灭,终究是救了一个人,也算稍稍偿还深重的罪孽。”

许宣拉下她的手,急声道:“你再等等……”

“我能等你,千年都能等。只是法海如何能等?而你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法海死去?”白夭夭不待许宣插话,便继续道,“而相公,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临安府内,本就饱受妖族纷扰,而后又因着我历此重灾,这一切,都应如天帝所说,我们共同去将它安顿妥当,消灭罪孽。多多行善积德,或许我们还能图个来世?”

她一直在轻浅甜笑,可那笑却比利刃更加残忍,它直逼许宣心口,一遍又一遍地逼问他,他怎会如此无能……许宣恸道:“夭夭,我从未想要将你卷入天下风云之中,只因我明白,苍生的重任,比任何事都要沉重。”

白夭夭摇头道:“我却不觉得沉重,我心中所求,唯愿你安好,愿百姓和乐!”

许宣扣住白夭夭双肩,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深深的抱紧,在她耳边恸道:“我要你答应我,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信我!我会用尽一切法子助法海延续生命,你切莫作出草率的决定,信我,我能想出法子来!”

白夭夭愣了一瞬,笑着点头:“好,我等你十日,天帝说了,法海至多能撑十日。我们这几日先不要再见了,各自安顿百姓吧……”

许宣沉痛地闭上双眸,终是点了点头。

再拥了他一阵,白夭夭轻轻挣脱,转身缓缓往桥下走去,临到桥之尽头,她转身回眸,再次望了许宣一眼,他白衣清癯,依稀如同记忆中模样,她不由轻声叹道:“果然年年岁岁都是这西湖碧水,岁岁年年人相同,却也不同……”

许宣仿佛听到她的声音,脚下忍不住向前追了两步,白夭夭却是收回了视线,苦笑道:“相公,这或许是你我之间最后一眼了……”

杨柳依依,月色清澈,白夭夭眼前之万事万物,却于倏然间尽皆朦胧。

第八十七章 小青之愿

1

五日之后的清晨,白夭夭站在城中,看着晨光熹微下重新开张的包子铺,露出了一丝浅浅笑意。

百姓们又复开始正常的生活,来来往往,安居乐业。

阿福突然追着一个小孩子窜过来,连喊着:“小宝,别乱跑啊!”

卖包子的大叔看到阿福,热情地招呼:“阿福兄弟,给小宝买个豆沙包吃吗?”

小宝立马开心地凑过去,眼巴巴地回首望着阿福。

“买买买!”阿福忙上前,从钱袋中掏出了一文钱。卖包子的大叔笑着将包子递给小宝的同时,却又塞了个肉包给阿福。

阿福连忙推辞,又准备再掏钱,却被大叔朗笑着拒绝了:“你先前帮我寻回我妻子,这么大的恩情,我只不过多给你一个包子,算什么,你再推辞便是看不起我了啊!”

阿福只得收下,拉起小宝的小手,一人一个包子并肩走了。

小青缓步走到白夭夭身边,唇际同样是安宁的笑容:“小宝是阿福在这次水灾后收留的孤儿,小妖们在帮着药师宫采药、维护秩序之余,几乎不眠不休地四处去寻找百姓失散的亲人。小宝的父母没有找到,但他却由阿福他们几个轮流带着……谁能想到,这几个粗糙的男妖怪,居然带起小孩儿来这么细心,特别是阿福,完全就是当成自己亲生的儿子来看待了……”

白夭夭点了点头,目露欣慰:“又是谁能料到,经历此灾之后,百姓们也不再畏惧妖了……”

“是啊……”小青说到此倒是有些自豪,“他们真的没给我丢人,现在谁有个什么事,都爱去寻他们帮忙,而作为回报,这些百姓也帮他们将山中那些特产变作钱财,对了,你知道吗?我那洞府外面居然被村民在短短几日内开垦了一块田……不就是帮他们找到了耕地的老牛吗?真是热情得挡都挡不住。”

她表情生动,白夭夭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青莞尔一笑,又道:“还有,许家姐夫也终于给小鹿找到了,许家大姐……也不怕妖了,我那天陪着小鹿去的,她还抓着我的手念叨你呢,说是要跟你道歉……”

白夭夭想到许姣容,却又有些愁闷:“可毕竟因为我,她才失了腹中孩子……我知道她同姐夫成亲多年,一直盼着……”

“有许宣替她调养身体,孩子总会再有的……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小青抱了抱她,“姐姐,你曾教我做人,那时也告诉我,人的一生艰难,从来都不容后悔。当时那样急迫,若是重来一次,也根本容不得你思考……我们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

白夭夭颔首,回抱住她:“是啊,看着一切慢慢好起来,我的心里真的好受许多,小青……谢谢你……”

“你我之间,何需言谢?何况,引水之举,我也有私心的……”

说到此,小青匆匆住口,可白夭夭却知她私心是为了谁,不由低唤一声:“小青……”

小青挪开视线,大大咧咧地道:“我每天都会去明心台看他,放心吧,虽然精神不太好,但他还活着,每天还知道用仅余的力气念经,真是太招人恨了。姐姐你不用担心,这不还有几天吗,我相信许宣会想出万全之策的……”

白夭夭抿唇,还未想到该如何相劝,忽有一道传音符自天空传来,白夭夭低眸读完,对上小青狐疑的目光,道:“我是带罪之人,这符中也是寻常信息,不过是九重天对我的时时叮嘱罢了。”

说罢,她便迈步往前走去,小青瞳中疑惑神色却越发深重。

2

法海靠在琉璃树下,已然虚弱到了极点,他勉力望向树上的琉璃珠,夕阳西下,珠光夺目,他对面前的潇湘笑道:“师兄妹一场,你终究待我不薄,倒是替我选了个好地方,死后能葬在此处,也是风景……”

潇湘仙子冷冷打断他:“此处妖气旺盛,或许能助她将破军渡给你。”

法海闻言大惊,撑着树想要站起来,又重重跌落地面:“胡闹!拔出破军,白夭夭定然会死!”

白夭夭甩掉小青,大步赶来,淡然替潇湘解释道:“我一身罪孽,并不怕死……”

“你要是死了,许宣怎么办?”

“你要是死了,相公也同样难办。”

法海见到白夭夭眼中,一股倔强模样,喃喃几下,却不知如何开口。

白夭夭转身对着潇湘仙子道:“谢谢仙子相助,此事与你无关,还请仙子回避。”

潇湘深深看了一眼二人,竟是难得的没有反驳,而是转身准备离开。

法海自嘲道:“你一向对白夭夭不满,想不到今日却是为了我与她化干戈为玉帛,这倒成了我如今唯一的所做的好事。”

潇湘仙子冷声道:“你若想好好报答我,就留住你这条命,此处妖气甚重,仙族中人,哪怕是天帝,也寻不到你的行踪。当然,包括许宣。”

法海闻言心中一急,再次想要撑着树干站起来,却又复重重跌落,潇湘仙子看着他吃力挣扎的样子,微微皱眉:“斩荒留下此举给许宣,他左右都难决定,你若真怕他为难,如今将此事交予白夭夭来成全,未尝不是好事!”

法海怒言驳斥:“荒谬!”这一怒吼扯动内伤,便是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

白夭夭一伸手,施了法术令法海沉沉睡去,边迈步走向法海边对潇湘仙子道:“还请仙子告诉相公,就说白夭夭犯下大错,甘愿领罚,自此被囚于黑暗之地。”

两人错身之际,潇湘仙子忽而伸手抓住白夭夭手臂,问道:“你当真不悔?”

白夭夭轻轻一笑:“如今妖族合族上下,都在尽力弥补这人间大难,只是仍挽不回悲剧。仙子,我不能再令法海与小青留下遗憾。”

说罢,她轻轻挣开潇湘仙子的手,向前走去,眼神坚定,早没了往昔的依赖。

法海幽幽转醒之时,林中早已点起了点点灯火,映衬着琉璃珠,折射出清莹的光辉,白夭夭坐在他面前,正闭目打坐,法海尝试着抬起手臂,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他只能怒道:“你们夫妻都是如此妄为吗?白夭夭,你何曾替我想过,我不要背负着你的这份情……”

白夭夭平静道:“天帝已经下令,命我毁去元神。若我元神一毁,如何保得住命格?你能接着活下去,总比你我双双离世要好上许多吧。”

法海摇头道:“你几时……这样悲观了……以许宣之能……”他已不能成句,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着断续说着,“或许……有法子……别……”

远处明月高升,远处明月高升,一股妖异的阴云缠在如钩的月上,白夭夭见状,双手置于丹田处,催动灵珠,霎时间林中数百灵珠叮叮作响,她借助妖气将灵珠逼出,带着笑意对法海道:“我这就将命格还给你,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你尽快去北荒取了无草给相公,亲眼看着他服下,自此一生一世,不再有情……也不会,再有灾难。”

法海大口喘气,冷言道:“千年之前,你当一条小白蛇……尚且贪生……如今,几时竟如此……看得开……”

白夭夭看着法海,忍不住笑了:“哪儿有这么多当年……当年我若死于你的剑下就好了……”她声音戛然而止,面上表情且悲且喜,摇头道,“不,我舍不得死。若是千年前就一命呜呼了,哪里能与相公经历这许多人间的欢喜?哪里能体验他亲手教我诗书礼仪、琴棋书画的过程。经历过,总归不负我这一生!”

白夭夭面上带笑,眼中却滚下大滴泪珠,面前的灵珠散发出淡淡光晕,随着她手中施法,灵珠微微震颤,脸色也随之变得痛苦起来,眼前逐渐变得一片模糊,耳边风声及树上灵珠相撞的声音都霎时消失,世界突然安静了起来……

五感渐失……这便是死吗?

3

破军命格的剥离之痛,千刀万剐,白夭夭蓄积所有力量,双手紧攥,灵珠中所迸发的光亮,一时间竟照亮了山头。

随着白光一闪,破军命格剥离,一道白色光点落入了法海身上,而白夭夭的灵珠微微有了裂痕,撕扯着白夭夭最后的意志,四周声音又一瞬回到了她耳中,眼前也渐渐有了模糊光影。

隐约间,视线中闯入了一抹绿色的声音,她不由喃喃唤道:“小青”

小青声音俏皮:“小白,不是说好了你我姐妹二人一同想法子吗?你又骗我!”

她的青色衣衫在白夭夭身前摇晃,白夭夭视线逐渐模糊,却听见法海怒吼道:“小青,不要!”

小青明媚的脸庞在七彩琉璃珠的投射下映出妖冶光影,她面上仍有最初的倔强,稍一挥手,她挥手在身边设下青色仙罩,阻拦了二人靠近。她咬着嘴唇,瞪大双眼,定定道:“我们做妖的,从没有言而无信,我说过,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死!”

白夭夭躺在地上,耳边似有嗡鸣之声,可眼中那一抹碧色却令她心惊到了极处。

青色的灵珠自胸前浮出,小青轻笑道:“你们或许不知道,我曾因跟踪蝶蔓,找到过斩荒,虽没有能力从他那里得到破军,他却告诉了我如何保下你们二人的法子……”

小青声音逐渐虚弱,身上涌出大量的血,染红了衣襟……

白夭夭眼前碧绿换做猩红,她挣扎着向前爬去,双手不断地摸索,却找不到小青的踪迹,耳边传来灵珠碎裂之声,白夭夭胆战心惊,跪行着向小青的方向而去,可如同法海一样,均被青色仙罩挡在了外面。

小青唇边依旧有笑:“小白,如今想来,斩荒为你而死,他告诉我这些,或许也是为了我今日能够护下你吧……我做人果然还是不够久,竟要斩荒教我情的道理。爱一个人,就是见不得他受到半点伤害。”

青色仙罩霎时间光芒大作,小青用最后的力量,将白夭夭的灵珠逼入她体内:“小白,你的灵珠,我替法海还给你了……”

白夭夭哭喊道:“小青,你疯了吗!小青!”

小青轻笑出声:“小白,两日前你与潇湘秘密相会,我便猜出一切了。我们不是姐妹吗?还记得……昆仑山上,是你挡在我身前,这一次,也换我来……”

小青身子摇晃,碧色灵珠静静落在掌心,上头已是密布裂痕,她喘息道:“只恨我千年来疏于修炼,如今法力不够,仍不能护你周全,但终归能保你一命。否则,咱们两个都死于此处,也太不合算了……就让我最后再唤你一声姐姐吧……”

说话间,小青手中的灵珠竟碎裂成粉。

那轻微的声音传进白夭夭耳中,却如晴天霹雳,她凄厉喊道:“小青!”她高举双手摸索着,却只能由着灵珠的粉末穿过她的指尖,散落无踪。

青色仙罩消失,小青往后一倒,时光仿佛变的很慢,她唇边含笑,望着天空那一轮弯月,最终落入法海怀中,眼前便全是她爱入骨血的那张面容。

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唇,他其实很好看的啊……

法海痛心道:“……为何我说的话,你从不放在心上。”

小青想要挣扎开来,断断续续地道:“别碰我……你……会疼……”

法海闻言,神情更是痛楚,伸手将小青紧紧搂入怀中,怒喝道:“你一意孤行的时候,怎么不问我是不是会疼?”

灼痕在他手掌出现,可小青这般模样,却让他心慌至极,纵使身受烈火焚身之痛,他也不愿放手。

小青浅浅一笑,扬着小巧的下巴:“你回去见了白帝,要告诉他,他错了,他们都错了。他们说我是你命中要收最后一只妖,可其实并不是啊……法海,你是破军星,注定了我会死在你手上,可是他们又错了,是我替你夺回了破军,是我自愿死在自己手上。”

法海痛声道:“他们错了,我也错了……小青,我错了……”

小青望着他,痴迷又流连:“若是……若是,我死在了你手上,你会有多难过啊……”

法海抬起头,双眼已是赤红,他对着头上苍天,发出撕心怒吼。

白夭夭无声地流着泪,眼中只剩些许微弱光芒,她向着法海方向行进几步,哀求道:“求求你,法海,想想办法救救小青,她不能死,你替我逼出灵珠,求你了!”

小青摇头,甜声道:“小白,我不怕死的,能如此死去,也算全了我的心意。小白,我一点都不难过,只是……有些想哭罢了……”她眼中滑下两行泪水,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掰开法海已是满是灼痕的手指。

法海摇着头,忍着痛反手紧紧地握住小青的手。

小青忍不住抽泣出声,带着哭腔道:“以前我叫你抱着我,你如何都不肯,如今,你看看你全身都是血,一定疼极了!”

“我不疼,信我,一点都不疼。”

“……那你心里也不许疼,好吗?”

法海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重重点头。

小青又是莞尔一笑:“下一次,你可不许再骗我,你心里有我,我都知道,可你偏偏不说。下一次,如果我们再相见,我不要做妖,你也不许收妖,好不好?”

法海深吸一口气,痛苦道:“我答应你,决不食言。”

小青眸中似乎出现了未来的幸福模样,唇边也是恬淡至极的笑意:“下一世,我想同你做一对人间男女,织布、种田,好好过日子,再不要经历……这些,再没有……命中注定的劫……”

她气力渐弱,呼吸却是越发急促,那双生得妖媚却又偏偏纯真至极的眸子缓缓地闭上……

“小青,你不许死,我所做的种种,要的不是今日的结果!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法海将小青的手举起来,抚摸着自己的脸,脸上也霎时出现一道灼痕。

小青意识却终是渐渐涣散,声音带着初见的倔强与委屈:“下回,别再剃度了,我,真的好难过……法海,我……爱……”声音渐低至再不可闻。

法海朝着夜色,朝着一树轻灵的珠子,朝着自己的双手怒吼着,一声又一声,断人心肠,可却再也唤不回小青的命。

他的泪水滴落于小青的衣襟上,将未染上鲜血的浅碧化作深青,小青慢慢在他怀中消散,任他抱得再紧,最后只余一颗晶莹透彻的碧色琉璃静静躺在掌心,他凝视许久,从怀中取出那只被他修补得极好的碧色发簪,轻轻放在琉璃旁,掩住脸,却盖不住压抑的哭声。

白夭夭抬头,喉咙中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悲鸣。

两行血泪自她眼中滑落,她的世界霎时变成一片黑暗。

而蓦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临安城上空漫天烟花落下,山顶亦被璀璨烟花应成一片粉色。

许宣站在桃花林中,望着烟火灿烂,低声道:“夭夭,临安城终度难关,官府决定办今夜这庙会,我特意请县令备下这满城烟花,你可见到?”

许宣想起白夭夭曾向他提起烟花时一脸向往的模样,心头凄楚,他要怎样才能找回她那时的天真笑容……

“夭夭,官府也知借此庙会让大家不要再沉溺在悲伤中,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许宣唇角渐渐升起坚定笑意,望向手中白夭夭的陶塑娃娃,目光温柔至极。

第八十八章 自请入塔

1

小青走后的时光,对于白夭夭而言,既是度日如年,又是飞驰而过。

毕竟全然失明的她,一片混沌,已不知自己过了几天几夜。

潇湘被天帝责罚后,吐露了她所在之处,天帝寻了来,将她救到了蓬莱,在仙鹤的照顾下,她渐渐痊愈,可除了眼前一片漆黑以外,内心更是一片死寂,每日只是对着脑海中小青的身影低声呢喃。

“小青,天帝说他曾经打算安排以他的灵珠来助我,他说是我鲁莽了,其实我早就猜到,我那时担心九重天会因他此举而生出变故,想着豁出自己性命罢了,却不料拖累了你……你真傻,明明是我的劫数,为何要你来承担?”

“小青,仙鹤说,白帝他们都对你再无偏见了,你曾经在昆仑的所作所为,天界都放下了,天帝说,你替九重天保住了破军,是苍天之福,说你性子纯善,功过相抵,大家只会惦念这份功绩……可他们又错了不是?你从不在意仙族如何看待你,整个九重天,你心中只看重法海一人,你只希望他平安便好……你从未相负于他……”

“小青,天帝说我尽力弥补了我之过错,他许我不毁元神了,只是仍须关押去黑暗之地……小青,我决定忘掉相公了,我向天帝讨要了了无草,唯有无情,方能了无挂念,如此一来,对我反倒是解脱了……毕竟只要想到他,我的心便痛得我喘不过气来……也许我们相忘于天涯,对彼此,对天下,尽皆是最好的保全。可是小青,我今天又在不住地想起他,唯有对你说话,我内心才能平静……小青,你回来好不好?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许宣上天入地,疯狂地寻了白夭夭三天三夜,终在青帝的劝解下不寻了。

可他终究是参不透的,这么大的事情,他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差点失去了白夭夭,而因果轮回,最终竟是小青身死道消……

若说小青求仁得仁,他们又该如何自处,如何心安?

青帝说无为才是清静,可他坐在明心台上,做不到无为,做不到清静,只能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希望能做到瞬息的无挂无牵。

月色之下,法海穿着灰色僧衣慢慢行来,望见自斟自饮的他,便是一声长叹:“本以为我在金山寺中日夜见到她的幻影已是心如刀绞、苦不堪言,而今,竟是我先来寻你……你何必自怨自艾,至少白夭夭还活着,纵使前路不明,也还可有所期盼……”

许宣对他摇了摇酒壶,笑道:“这是夭夭与小青一同酿下的桃花酒,如今正是酒香的时候。”

法海摇头,同在明心台上坐下:“她的酒,我可不敢喝,喝了便更忘不掉了,你说她怎么就那样傻,还有白夭夭……”

许宣想起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姐妹两人,一笑:“一个是雪地里迷途的,另一个在山间野了千年,本就是这样烂漫不羁的性子……我们谁也束不住。”

法海手上摩挲着佛珠上的碧色琉璃,低声道:“我早说了,蛇类,万不可招惹。若不是你千年前非要救下白夭夭,如今……如今……”竟是再难言语。

许宣淡淡道:“如今百般情缘都纠缠在一起,想不到,先放下的人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