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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不是夏其刚恰巧出现,我想所有的一切就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我差点就要放弃和夏樱柠的约定紧紧抱住骆轶航,告诉他一切都是骗他的,我只是自私地想得到一个保送C大的名额,所以和夏樱柠交换了我们的爱情。我不要什么骄傲与荣耀了,如果我的未来没有他的参与,那该多么遗憾而让人难过啊。

可是我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夏其刚突然冲过来给了骆轶航一拳,将我紧紧搂在他的怀中。他居高临下地对骆轶航说:“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刚哥的女人也敢动?”

骆轶航躺在地上,仰着头怔怔地看着我和夏其刚,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冷漠再到鄙视,而我只是一个劲地哭,像要把心里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

“亦航……”我叫他的名字,可是破碎的声音被夏其刚洪亮的嗓门儿轻易地盖过:“臭小子我告诉你,以后再来纠缠顾昭昭的话,有你好看!”

骆轶航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理会夏其刚,只是冷漠地看着我问:“这就是你的新男朋友?他一个月给你多少钱?三千?五千?还是一万?”

我哭得浑身发抖。

“顾昭昭,你曾经在我心中是无价之宝……今天我终于知道原来是我傻了,你的价格原来这么便宜。”他似乎是想冷笑,可是一皱眉却又落下泪滴,他红着眼睛,像一只伤心欲绝的小兽。

“亦航……”我后悔了,我不想要保送名额,我不想和骆轶航分手。可是夏其刚紧紧抱住我,让我无法动弹,他在我耳旁轻声说:“你现在说了他也未必信,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他如果真喜欢你,等你拿到名额上了大学,再和他解释也不迟。”

我捂住嘴,望着骆轶航离开的方向,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走得不慢也不快,但是背影看起来忧伤极了、脆弱极了,好像风刮得再大一些,他就会轻轻地倒下。

那天他在我的视线里迈了二百七十八个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低贱的心上。

是的,我觉得和骆轶航相比,我的灵魂低贱得如同一粒尘埃。

第八章 如果能痛饮三杯,醉生梦死

——骆轶航说,顾昭昭,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个冷血一点的人,不为情爱所动。可是这辈子我只能认栽。

夏其刚送我回家,用小小的电热水杯给我煮泡面,食物的温暖香气在出租屋里弥漫,我的哭声渐渐停止,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尸体。

夏其刚叹了口气说:“你也不要伤心了,如果他真的爱你,你以后和他说明白,他会原谅你的。如果他不原谅你,说明他爱你还不够深。”

我的眼珠子动了一动,望向夏其刚,他方方的国字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给你煮了面,起来吃点吧,都过了饭点了,你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伤心啊。”

我抹干眼泪坐直身体,双手捧着电热水杯,氤氲的雾气迎面喷在我的脸上,又融化了我的泪滴,它们一滴接一滴,奋不顾身地掉落在泡面汤汁中。

我就着眼泪吃完了那杯泡面,我告诉自己这一定不是我和骆轶航的结局,等过了高考,等我们各自拿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们一定能重新开始。

那天我放声哭泣、歇斯底里,但内心并不绝望,更多的是一种发泄,夹杂着感动和自我厌恶。我总觉得我一定还会和骆轶航在一起,我们只是暂时地告别,等我们平稳度过人生的一个又一个关口,下一站等待我们的肯定是幸福。因为我对我们的爱情有信心,我对骆轶航对我的爱有信心。

我答应夏樱柠,只是希望爸爸在九泉之下瞑目,只是希望永不再看到二伯母那讥讽的笑脸。我只是有点虚荣,拿爱情赌注,博一个看起来光明点的未来。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和我的人生也会慢慢好起来的吧?那天我带着奢望昏昏沉沉地入睡,浑然无知命运的残忍,它转手之间就让肮脏的海水吞灭一切,让我连废墟的一点渣滓都再也找不到。

我和骆轶航开始形同陌路,像歌里唱的那样,我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顾祈不知道我和骆轶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又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旁敲侧击地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越不过去的坎儿呢?你们两人可是学校里最被看好的情侣,别让大众失望。”

面对好友的关心,我微笑,但不语。骆轶航也越发沉默,除了上课回答老师的问题外,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沉默地学习,沉默地走路,沉默地打球,沉默地面对所有询问和关心。

我们相熟之后,他身上那种潮湿冰凉的阴沉气息如见了阳光的晨雾般渐渐消散,而如今又卷土重来,甚至越加汹涌。他将自己掩藏在重重浓雾之后,像一棵挂满蛛丝的荆棘树。

他不再在早操的队伍中偷看我;不再隔着汹涌的人潮旁若无人地望着我微笑;不再在中午放学铃一响时就冲出教室,只为去食堂排队抢个好位置,让我吃到最大的鸡腿;不再在投进每一个球后,扬着明亮的微笑冲着场边的我吹一记又响亮又臭屁的口哨。

他好像真的决定放弃我了,把我彻底剔除在他的世界之外,可我却还是忍不住用目光搜寻他的身影,望着他郁郁的背影和冷峻的侧脸。我一遍遍地在心底说:不要对我绝望,不要放弃我,我们还会在一起,一定,一定……

一天放学,我跟在骆轶航的身后走出教室,看着他背着书包穿过长长的林荫道,看着他推着黑色的自行车,从蓝色屋顶的车棚里出来,看着他直起身体踩脚踏车,被风吹起的校衫像一面扬起的风帆……突然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清冽的目光毫无预警地撞上我的目光。

我惊慌失措地掉转目光,等恢复平日淡漠的神情时才又重新去看他,他安静地望了我一眼,神情复杂,然后和他的朋友一起离开。

我要多么努力才能挺直脊梁,绷住如常的表情,一步一步走回我的出租屋里,然后躲在薄薄的被褥下,让自己脸上僵硬的表情、心上坚硬的盔甲,一点点崩溃,一块块龟裂。

夏樱柠警告我说:“如果你再用那种眼神看骆轶航,我们之间的交易就取消。”她说这话的时候,离高考还有七十二天,离公布保送名单还有三天。

春日的阳光薄如蝉翼,在我的眼底熠熠发光,我恨夏樱柠捉着我的痛摆布我,但我更恨我自己,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我眯着眼睛对夏樱柠笑,说:“我用什么眼神看骆轶航了?怎么,我都那么践踏他的心了,你还是没办法靠近他吗?”

夏樱柠盯着我,眼神锋利如淬毒的箭,但只是极短的一个瞬间,她的神情又恢复成美丽纯情的少女该有的甜美,她说:“顾昭昭,你其实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爱骆轶航,最爱骆轶航的人是我,我可以为他放弃一切,可是你却连一个保送名额都放不开。既然如此,你干吗不把戏做足一点?不要先伤了他的心,后失了保送名额,那真是得不偿失。”

我沉默不语,她又凑近我的脸,将胳膊搭在我的肩上,状若亲热地说:“对了,我得提醒你一声,我爸爸可是很想把那个保送名额给我的,毕竟这几次我考得都不错,就算他把那个名额给我也是无可厚非的。”

我仍是眯着眼睛微笑,直到夏樱柠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才感觉到疼,紧紧握成拳的右手掌心里,有四枚红色的月牙印,那是指甲抠出的伤痕。

那一刻我不恨夏樱柠,真的,我恨我自己,懦弱的、虚伪的、为了走捷径而伤害自己爱人的自己。

三天后,布告栏里终于贴了新的公告,粉红的底,黑色的宋体字,三个保送名额,我望着“顾昭昭”三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校园里的香樟树开始大批大批地掉叶子,像得了脱发症的少女,风吹过的时候树叶就簌簌地掉,就像那些关于我的流言一样纷纷扬扬。

“你知道吗?顾昭昭居然和骆轶航分手了。”

“不是吧?当初不是她死皮赖脸地倒追骆轶航的嘛,怎么会分了呢?”

“真的!我在七班的朋友说他们现在跟仇人一样,见面都不说话的。”

“对对,我也听说了,好像是顾昭昭提的分手,明明是她对不起骆轶航在先。”

“啊,有八卦?她怎么对不起骆轶航了?”

“你不知道吗?顾昭昭的爸妈不是死光了吗?本来她连学费都可能付不起,后来她豁出去了……据说现在有个大哥罩着她……”

“看不出来啊,顾昭昭是这么有手段有心机的人。”

“你也太天真了吧……”

……我真的不想听到这些与我有关的八卦,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总有那么巧合、那么恰好、那么恰如其分的声音钻进我的耳里,让我知道,那些窸窸窣窣的耳语所讨论的主角是我,那些指指点点的对象是我,那流言飞语里不堪的女主角,是我。

有一天中午,叶琳姗很恼火地冲进教室,像个女金刚一样充满暴力气息,张凯歌不怕死地问:“你今天吃了火药了啊?好像快爆炸的样子。”

叶琳姗瞪了张凯歌一眼,她坐立难安地磨蹭了一会儿,终于站在我面前说:“你就任她们胡说八道吗?那些人说得实在太难听了,简直太贱了!”

我合上书本,看着叶琳姗问:“你相信她们说的吗?”“当然不信!”我若无其事地说:“这就够了啊。明白我的人自然知道那不是真的,不明白我的人我解释了也没用,难道扇她们耳光让她们闭嘴吗?她们肯定会在背后说得更难听吧?”

叶琳姗还想说什么,我拉住她,说:“走吧,别为这些奇怪的人不开心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和叶琳姗边走边聊,头顶的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初夏的阳光美好得像一首诗。骆轶航与我冷战了一个月之后,第一次主动拦住我的路,问:“我们可以聊聊吗?”

他的脸上有摇动的细碎光斑,微皱的浓眉,冷淡又困惑的深眸,充满男性气质的高挺的鼻梁和刀削般的下巴弧线,纤长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又似落满了柔软的哀伤。

叶琳姗捏了一下我的手,然后说:“我有事先回教室了,你们慢慢聊。”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掉头回教室。

这个傻姑娘,她以为我和骆轶航只是因为误会而赌气,好好儿聊一聊解开误会就能雨过天晴、和好如初。

我跟着骆轶航走向教学楼后的小花园,因为是午休时间,那里稍显偏僻。一路上都安静极了,灿烂的阳光劈头盖脸地落在我们裸露的皮肤上,我似乎能听到死皮被晒得翘起时,发出的轻微的啪啪声。麻雀在枝头跳跃,蜜蜂围着一朵硕大的月季花嗡嗡地飞着,我们的脚踩在草叶上,发出窸窣的声音。

骆轶航在花坛边站定,转身面向我。白色校衫和黑色的布裤子,最普通的衣着,穿在他的身上却自有一种宁静贵气的气质,挺拔、俊朗。他的右手旁刚好是一朵开得正艳的芍药花,画面美得像一幅画。

他望着我,我亦望着他,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但从我心里流淌过的时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而我希望是一百个世纪那么长。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儿地看一看骆轶航了,以前我们好的时候我还觉得对视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可是失去了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能坦坦荡荡地直视爱人的眼睛、眉毛、鼻子,是那么奢侈。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而疲惫。

我笑了一下,反问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他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许,深得我很想踮起脚去抚平它。

“顾昭昭,”骆亦航似乎是强按着怒气,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是怎么回事,严格来说你和我已经半点关系也没有了。可是我就是他妈的贱,我就是他妈的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我就是他妈的想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骆亦航的修养一直比我好,以前我激动或者生气的时候就会飙几句粗话脏话,可是他从来不。因为很多脏话都是和“母亲”有关,他不愿意亵渎,所以干脆控制自己不骂任何粗话脏话。可是现在他一连说了三句“他妈的”呢。

我没出息的又有点想哭,因为骆亦航对我的心是那么的赤裸裸,哪怕被我抛弃,被我践踏,他仍是难以自控地关心着我。

再等一等吧,两个月,不,只要再等一个月零十七天,我就把所有隐情都告诉你,哪怕你要打我要骂我我都愿意,只要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原谅我这一刻的自私和虚荣,我想守住自己对爸爸的承诺,亦想在那些等着看我悲惨下场的人面前扬眉吐气。

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会拿一生做补偿。

我在心里对骆亦航说了长长的一段话,而事实上我只是望着他不说话,眼底有泪光流动。最后我只说了一句“谢谢”——谢谢你爱我、关心我,谢谢你走进了我的生命。

然后我转身一步一步离开,骆亦航在我身后静默着,如一尊石像。

第九章 有类似的遗憾,所以一起漂流在人海

——我在黑暗中如一只失眠的黑猫,抱着膝盖披着毯子缩在沙发一角,只希望黎明快点到来。

陈梓郁很喜欢吃我做的饭-这是我最近的新发现。

那次他差点掐死我的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冷战了将近一个月时间,他还是每天回梓园住,但我起床的时候他还没起床,我下班的时候他还没下班,我们各居一室,打照面的时间并不多。

直到某个周末,我心血来潮在家做饭,他来倒水时经过餐桌然放慢脚步,看着我做的小炒肉,略显惊讶地问:“你还会做饭?”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出于礼貌,我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你吃饭了没?要不要一起吃?”

我只是假装客气,结果陈梓郁真的挪开椅子在我对面做下来,看我拿着筷子发呆,他没好气地问:“怎么还不给我拿碗筷?”

或许那句“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的老话并不是没有道理,那天之后,只要有时间,陈梓郁都会提前打电话和我说他晚上想吃的菜,他的菜谱从一开始的醋熘白菜,慢慢发展到红烧狮子头,难度系数越来越大。

偶尔因为加班,我没办法给陈梓郁做饭,三秒钟之前还在欢快地说“今天晚上我要吃鱼香茄子”的男人,瞬间就会啪地挂掉电话,幼稚又任性。

“我出高于他们十倍的薪水,你把那儿的工作辞了行吗?专门替我做饭吧?”那天我难得准时下班回家,做了一桌子饭菜,陈梓郁终于忍不住财大气粗地建议道。

“你总是习惯这样用钱达到你想达到的目的吗?”他语气里满是对我所做工作的轻视,我忍不住有点生气。陈梓郁吃了口西红柿炒蛋,慢吞吞地说:“当然也有别的办法……比如打个电话给你们GT的老板,让他们找个理由把你辞了……”

我瞪他,他轻咳一声:“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出此下策,我可不想逼你在饭里下砒霜。”

“知道就好……”我小声嘟囔,而陈梓郁明明听见了却也没有生气。

那段时间我们真的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下班后他来接我,我们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吃饭,吃完饭我在厨房洗碗,他在客厅看新闻。陈梓郁看着我,然后坐到我身边,将我轻轻地搂进他的怀里。他将我的脑袋安放在他的胸口,一只手揽着我的腰,一只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吻吻我的额头。

“不疼不疼,很快就不疼了。”他笨拙地安慰我。

我有点想笑,可是靠在他温暖的怀里,脚趾真的就没那么疼了。

我没问陈梓郁关于他和沈玉芳的事情,因为那不关我的事,而当沈玉芳主动来找我时,说实话我挺惊讶的。

和陈梓郁结婚两年来,我和沈玉芳除了在家庭聚会上见过几次之外,并没有什么交集,只不过是脸熟的陌生人。在她怒闯梓园之前,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温婉亲切的贵妇阶段,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她内心其实是极其看不起我的,她和陈家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她的演技好一些罢了。

周五下班时突然变天,阴云密布似是要下雨,我原本打算搭陌桑的便车回云,可是走到大厅时,有人叫住了我:“顾小姐。”

是陈家的司机许伯。

“有什么事吗?”

“陈太太想见你。”

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太太就是沈玉芳,一时间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见我。

“怎么了?有麻烦吗?”陌桑小声地问我。

“没事。你先回云吧,有事电话联系。”我拍了拍陌桑的手,然后转身对许伯说,“走吧。”

入冬时分,气温自然高不到哪儿去,但沈玉芳仍穿得十分轻便,一件连体的钉珠洋装,一双高跟皮靴,豹毛大衣丢在一边的沙发上。保养得当的容颜和卷曲的栗色长发,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将近十岁,此刻她懒散地靠在绛红色的麂皮绒沙发上,翘着尾指优雅地用银勺搅动咖啡。

“阿姨找我有事吗?”我随陈梓郁一直喊沈玉芳“阿姨”。

从我落座到开口说话,沈玉芳都没有看我一眼,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听说梓郁最近去梓园去得很勤?”

我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好答:“是啊,他最近工作不是那么忙回家的时间就多了些。”

“回家?”沈玉芳冷笑一声,终于抬起眼来看我,“在我面前不用演这些戏码,我知道你们之间就是笔交易。”

她的眼神犀利,让人很不舒服,我不由得挺直了腰,做出迎战的肢体准备:“那您今天找我是……”

“前两天梓胡和我说他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她顿了顿,“我现在想确定一件事情,是梓郁单方面这么想,还是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一面看着沈玉芳,装作仔细听的模样,另一方面各种念头在脑袋里飞快地转着,我有太多疑问和困惑了,比如为什么沈玉芳会知道我和陈梓郁之间的真实关系?为什么陈梓郁会要沈玉芳“放过他”?为什么她又要来问我这些……

“我以为他是开玩笑说说的。”我答。

“那就是其实你没这么想喽?”

我略一迟疑,然后点点头。

“那事情就简单多了。”沈玉芳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到我面前,“你好好儿一个姑娘,肯和陈梓郁假结婚无非就是求财,如今他昏了头,想和你假戏真做,亏了你还是清醒的。你们根本就不可能,你能明白这点当然最好,省了我很多事。这张支票你收下,然后立刻消失。”

“消失?”我突然有点想笑,因为这实在很像《流星花园》里道明寺的妈妈用钱打发杉菜一家的情节。可是我已经和陈梓郁结婚了,看来她也知道我和陈梓郁的真实关系,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希望我消失?

沈玉芳还想说什么,包间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陈梓郁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慌张不已的许伯。

“太太,我拦不住少爷……”

“我知道了,关上门出去吧。”

陈梓郁浑身湿透,额前的刘海儿垂下来遮住半只眼睛,他用食指与拇指轻蔑地夹起桌上的支票,瞥了一眼那个数字,笑了起来:“你还挺大方的嘛。”他又低头看我,“对这个数字满意吗?”

我真的猜不透他们到底想干吗,可还是那句话,食群之禄,忠君之事,我很清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我站起身面对陈梓郁,露出一个笑容:“满意啊,可是我拿不了呢。”因为先和我有合约的人是陈梓郁你啊。

陈梓郁定定地看着我,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一寸一寸切割过我的皮肤,他突然绽露出笑容,明亮又桀骜。

他拉住我的手,扬着下巴对我说:“算你聪明。”然后拽着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陈梓郁你给我站住!”完全被无礼的沈玉芳终于无法再慵懒优雅地继续坐着,她失态地大吼。

陈梓郁站定,转身,眼神冰凉如刃:“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在乎了。”

陈梓郁拉着我在下着暴雨的大街上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水花在我们脚下大朵大朵地绽开又迅速凋零。雨水不停地打进我的眼睛里,我几乎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前面的路,只是跟着他往前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我知道这一刻他非常快乐,莫名其妙的快乐。

“我……我跑不动了……”不知道跑过了几条街,我的心脏跳动得像要爆掉一样,负荷不了这么剧烈的运动。

陈梓郁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我毫无悬念地撞进他的怀抱里,而他早有准备般,紧紧地抱住我。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口,他判若无人地亲吻我的额头和眼睛,亲吻我的脸颊和嘴唇,然后深深地拥抱我。他在我耳边说:“昭昭……你知道吗?刚才我怕极了,我多怕你会听她的话照她说的做,拿了钱就摆脱我……我从办公室冲出来,一路跑一路想,心情就像是去奔赴一场来不及的葬礼……可是你多好……你拒绝了她……”

我被他亲得愣头愣脑的,直到那一刻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快乐了,原来他以为我拒绝沈玉芳是因为我对他的感情。从小生长在一个物质丰厚但缺乏爱的家庭里的陈梓郁,大约见过太多可以用金钱对换的感情,所以在听到我的拒绝后,他开心,他感动,他终于不不规则掩饰自己的感情,愿意直面他心底的自己。

他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顾昭昭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们好好儿在一起好不好?”

我几乎要哭出来,内心酸楚得像含了一颗未熟的梅子。原来陈梓郁是那么可怜的人,像一个小小的任性的孩子,内心无比渴望着爱,却又拼命掩饰着爱,因为怕受伤而建起坚固的城墙,可城墙下的灵魂原来如此柔软而单纯。

我突然觉得好累,我攀着陈梓郁的脖子,放任自己彻底沉溺在他的怀抱里,忍不住地失声痛哭。所有卑微而厚重的爱都是那么辛酸,让人欲罢不能却又无力承担,因为我曾爱过,所以我能清晰地感知陈梓郁所有的骄傲与卑微、任性与纠结、拧巴与可爱。

我真的想和陈梓郁试一试,试一试我们是不是真的可以有未来,可是在那之前,我必有向他坦承我的过去。以前我们是交易的伙伴,所以我从不认为我的过去和他有任何关系,可是如果我要和陈梓郁真的进入一段新的关系,我必须让他知道我的过往,这是我和爱有关的骄傲。

回到梓园,我们各自洗了热水澡,穿着最舒服的家居服,一起席地而坐,背靠着沙发。我倒了两杯红酒,挨着陈梓郁小口小口地啜着,努力寻找了一个开头,给他讲我和骆轶航的故事、我的爸爸和蓝天小学、我十七岁那年的变故、美丽的夏樱柠、卑鄙的夏其刚……

我以为我会大哭,可是不知道是红酒的力量,还是那些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我很平静地告诉陈梓郁:“……经过那段行尸走肉的日子以后,我和陌桑一起来到这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这就是我的过去,也许让你失望了,我的过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纯白。”陈梓郁没有说话,他一开始只是和我互相依靠着坐着,后来变成搂着,而随着我的讲述,他将我搂得越来越紧。

窗外的天空彻底地暗下来,小区里的灯光透过薄纱窗帘影影绰绰地落在地板上,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空气静极了,我能听到隔壁的拉布拉多在欢快地叫唤。

陈梓郁的呼吸平稳而绵长,在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低声说:“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之后,希望你不要看不起我。”

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才再度开口:“你对我和沈玉芳的关系,就没好奇过吗?”

闪电突然划破寂静的夜空,远处传来闷雷的声音,陈梓郁的脸孔在我的眼前清晰了一下,然后又暗了下去,只有他的眼神仍亮得像两颗黑色的宝石。

沈玉芳与陈梓郁,继母与继子——这样的关系在陈梓郁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发生改变。而在那个夏天之前,他张扬跋扈、骄傲放纵又冷漠无情,在校园里如王孙贵族般霸道横行,无人敢有什么怨言,包括老师也都个个对他端笑脸,因为他是陈家的独子,学校的科技楼还等着陈家捐款修建呢。

陈梓郁蔑视那群因为金钱和权力而向他卑躬屈膝的人们,但他同时又享受着陈家独子的身份带给自己的快感。

在那个夏天最炎热的时候,陈梓郁十七岁的生日快来临了,他不知道明天在学校打开课桌后,会看到多少奇奇怪怪的礼物。自懂事起,对他示好的女生就络绎不绝,因为太习惯,所以他根本就不珍惜,甚至心里还有点轻视那些轻易就说出口的肤浅的爱。

但隔壁班的阿阮好像有些不同。阿阮和陈梓郁从小学起就一直是同学,她对他的好感似乎是从孩童时代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赤裸裸地写在脸上的。他很少答理她,偶尔心情好了才会吝啬地给她一个笑容,可她总是笑眯眯的,像一只傻乎乎的兔子,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

从七岁到十七岁,阿阮记得陈梓郁每一年的生日。随着年龄的增长,其他妇生送的礼物越来越昂贵和稀奇,只有她的礼物是永远不变的手工贺卡。十四岁的阿阮学会做饭,此后陈梓郁每年的生日礼物里又多了一份爱心便当。

十六岁那年,阿阮趁送礼物时偷亲了一口陈梓郁的脸颊。明天是他的十七岁生日,陈梓郁站在门口脱鞋,猜测阿阮明天将会对他做各种可能,脸上不由得露出不自知的温柔表情。

“梓郁回来了啊。”三十岁的沈玉芳穿着吊带睡衣从楼梯上下来,蓬松的鬈垂在脸旁,似是刚睡醒的模样:“你爸出国考察去了,他说回来给你补过生日。”

陈梓郁低着头经过沈玉芳身旁,只说了句:“知道了。”

“对了,我有些东西给你看,你到书房来一趟。”沈玉芳拍了拍陈梓郁的肩,先一步向书房走去。

对于这个继母,陈梓郁对她没有任何好感,因为她间接害死了他的妈妈。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十年,仍陌生得像是路人。

沈玉芳在陈梓郁身后关上了书房门,他转过身看着她,突然有了些些许不安:“有什么事吗?”

沈玉芳眯着眼睛笑,随手从书桌上拿起一个文件袋扔在他的面前:“看看吧。”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前面是一份看不懂的表格,表格末尾有一段结论,第一句话便是:待测父亲样本排除是待测人子女样本亲生父亲的可能。

“这是……”

“老爷子找人做的亲子鉴定,他怀疑你不是他亲生的……很不幸,居然是真的。”

陈梓郁站在那里,将那段两百字的结论看了几遍,可视线越来越模糊,每个字都像活了一般扭曲变形:“不可能……不可能……”他只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

“你妈妈和你爸爸关系破裂,也全非是因为我的介入……这份报告是今天下午收到的,他上午就飞英国了,所以他还没看到……”

“你给我看这个干干什么?”

沈玉芳笑了一下:“梓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爸爸知道你不是他的亲儿子,他会有什么反应?暴跳如雷?心肌梗塞?把你扫地出门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你希望是哪一种?”

沈玉芳的声音像是千万只蜜蜂,嗡嗡鸣叫着冲向陈梓郁。

“……如果没有了陈家长子的身份,没有了你父亲做靠山,你以为还会有人替你收拾那些烂摊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