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克天看着他匆匆而去,脸上显露沉重之色,独自沿着湖边走至对岸,望着湖边楼宇,忽道:“上诀。”

“主人。”楼上人影一晃,隋锦辰碧衫翻飞,轻落于他身前,揖道,“少主年轻气盛,恐怕要等他自己经历一些大事,才会明白江湖世事。”

萧克天深吸一口气,抬目望天:“日后,若苇儿需要你提醒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有所顾忌。”

隋锦辰淡然一笑:“主人既然对锦辰这般信任,锦辰理当不加推辞。只不过,依照少主的脾气,恐怕还是让另一人对他多加点醒为好。”

萧克天一拧眉:“人寰?”

隋锦辰喟叹一声,道:“正是。”

萧克天的脸色沉了一沉:“君滟飞对少主如何?”

隋锦辰道:“人寰对少主十分恭敬,应该并没有非分之想。”

“那就是苇儿对她一厢情愿了?”萧克天冷冷道。

隋锦辰不便接话,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萧克天浩叹一声,极目远眺,但见湖面辽阔,波澜不止,心中却没有丝毫豁达之感。

君滟飞未走出多远,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她却未加停步,只管朝前走去。萧苇追上几步,一下子伸臂拦在她身前,略带孩子气的道:“滟飞。”

君滟飞停步道:“少主,有什么事吩咐?”

萧苇看着她,认真道:“许久不见,你还没叫过我一声。”

君滟飞不禁挑眉一笑:“我方才不是已经叫你一声少主了?”

“若不是我追上来,你就当没看见我?”萧苇不悦道。

君滟飞低下眸子,道:“属下怎敢?”

萧苇失落地望着她:“为什么你总是对我太过客气?我看你跟萧然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

君滟飞眼光一收,神色寂寥,侧过脸望着别处道:“你何必每次都提到他,非要与他相比。”

萧苇走上一步,看她眉心一枚银色梅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免晃亮了他的双

目,心却也似被那梅花刺上一刺。

他负气道:“你不必把他看得那么重,他上次认识的慕银铃,这次又重逢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见了我们也没有回来吗?就是被那女子吸引住了,故此不愿回来!”

君滟飞猛然抬眸,神色凌厉。萧苇一惊,又强作镇定地补上一句:“我说的全是事实。”

君滟飞哑声道:“你又何必对我说这些?”

萧苇看了看她,低声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对他成天念念不忘,到头来,失望的反是你自己。”

君滟飞拂袖道:“少主想是误会了。我对萧然,并无异样的想法。”

“好好好!”萧苇见她恼怒,慌忙道,“我不会逼你承认。可是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真心对你们好,你们总是视而不见?”

君滟飞道:“属下哪敢。”

萧苇失望道:“是我千里迢迢把茉儿带回了家,她一路上神志不清的时候,总是叫我哥哥。我还以为她终于知道我的心意,可是待她一清醒,她马上翻脸,依旧是那样鄙夷的神色!还有,我对你,从来没有把你当成部下,可你却总是对我这样客气,让人心寒。”

君滟飞看他一直含着傲气的双目中充满了酸楚,心头也被触痛,缓缓道:“少主,有些事情,不是你付出了感情,别人就一定要用同样的感情来回报你的。”

萧苇怔怔看她,忽然道:“那你懂不懂得我对你的感情?”

君滟飞的脸色一凝,平日萧苇对她的种种言行,其实早已显出那份感情,但她一直或是装着不知,或是淡淡回避。眼下他直直地看着她,问出这样的话来,她竟好像一时失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静默地站了许久,她才低下眼帘,小声道:“我走了。”说罢,略带疲惫地离开了呆立一旁的萧苇。

时近深秋,自漠北而来的朔风几日之内便卷散了连绵烟雨,川湘交界处的落雁谷外,也早是一片萧条之色。忽地一阵山鸟齐飞,冲破寂静,自山道上有一文装青年骑着白马疾驰而至。

峡谷入口处的两名护卫见了那人,便立刻拔剑在手,喝道:“来者何人?”

那青年双目炯炯,身高臂长,抱拳道:“在下柳退禅,特来拜访落雁谷秦先生。”

一个年长护卫道:“原来是无

痕堡柳总管。只是我家谷主近日出外,还未回来。”

柳退禅双眉一蹙:“要到几时回来?”

护卫道:“这些事情小人不知。”

柳退禅愕然,此时又有一群人马赶到谷前,当先一辆马车中有人低声道:“柳兄,秦谷主莫非不在?”

柳退禅道:“他竟恰好在此时候外出了。”

马车中人微微咳嗽一声:“既然如此,我们可否进谷等他回来?”

柳退禅还未回答,另一年轻护卫已抢先道:“本谷素有规矩,谷主不在之时,任何外人不得入谷。还请各位多担待。”

“岂有此理!”马车后转出一人,正是乔义,他恼怒道,“我们特意前来找他疗伤,你们倒推三阻四的,是不是不给面子?”

另一年长护卫忙道:“几位请勿生气,实在是谷主之令,我们也只好严守。不知道几位是受了什么伤?”

乔义忿忿道:“我们好得很,受伤之人,自然在马车里了。”

柳退禅向他使了个眼色,道:“马车内的是洞庭双绝的殷玉渊公子。前段时间,在玉萝峰下被碧落宫的人以银针刺伤,坏了内力,至今未曾痊愈。素闻落雁谷秦谷主医术高明,因此特意来此求治。”

乔义道:“我们这可是专程赶来,再说了,殷少侠也是武林正道,你们两位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此时自谷内小道上转出一个布衣老者,遥遥道:“各位,谷主实在外出多日,不知归期,你们在此苦等,也不是办法。我看还是趁早寻找其他良医去罢!”

柳退禅一见老者,忙揖道:“原来是段老先生。”

老者却忽然脸色凝重,喝道:“我早已不姓段了!”

众人一惊,老者已大手一挥,向两名护卫道:“送客!”

护卫俯首称是,紧随老者而去,只把众人远远抛在了谷外。

柳退禅带来的人议论纷纷,乔义气得面色铁青,骂道:“这老头太过无礼,到底是什么来头?”

柳退禅看他一眼,道:“乔兄难道不知道当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三位高手,世称‘清风朗月送孤星’?”

乔义恍然道:“你说得可是‘清风剑’段少钦、‘朗月园’宋存、‘孤星客’秦一轩?”

“正是,”柳退禅点头道

,“不过这老者早已不问世事,在下也不便说他身份,你且往二十年前去想便是了。”

乔义还待发问,却听马车内的殷玉渊轻咳一声,道:“柳兄……”

柳退禅忙一回身,道:“在。”

殷玉渊道:“那老者性情向来暴躁,我们在此等待也不是办法。”

乔义看看舟车劳顿的众手下,道:“难道就这样白跑一次?”

殷玉渊微微一沉吟道:“倒也不妨,我们且先行回避,等秦一轩回谷之后再来。”

柳退禅道:“若是秦一轩也不给面子……”

马车内,殷玉渊似是淡淡一笑,道:“那就是与我无痕堡为敌了。”说罢,下令众人掉转马头,朝山外而去。

第二十七章 狭路相逢

这一行人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此时已近黄昏时分,山坳间夕阳如血,映染了半山红叶。

落雁谷内,那布衣老者站在高处远望,年长护卫道:“段老,我听说那无痕堡向来盘踞在川蜀,从不会涉足其他地方。这次他们真是为了求医而来?”

老者皱眉道:“谷主医术高明,但已隐退多年,江湖中能找到这里求医的人确实不多。我们落雁谷地处川湘交接之地,或许他们是以求医为名,想要探探萧家的情况。”

护卫道:“如果是这样,倒还好了。小人是怕我们被卷进风波。谷主一心钻研药理,哪有闲心去应付这些人?”

老者低声道:“这几天你们要多加防备。还有谷主书楼上的那些珍藏典籍,也要小心看护。”

“您的意思是怕他们也为医书而来?”护卫悚然道。

老者摇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担心这冷清已久的落雁谷,要变得不太平了。”

山路陡峭,萧然牵马前行,慕银铃坐在马上,脸色苍白憔悴。橘红夕阳耀出满山虹影,她轻轻抬起双手,却感觉不到温暖。

萧然略一回头,看了她一眼:“越过这山,便是散花崖了。”

银铃双手握袖,道:“你对这里倒很是熟悉。”

萧然淡淡一笑:“间邪的任务,便是听令刺杀,怎会不熟悉各地情况?”

银铃缄口不语,萧然不以为意地道:“我本来做的就是暗杀之事,你难道不曾听说过?”

银铃沉默片刻,才道:“但是从你自己口中说出,总是不一样。”

萧然停下脚步看她,道:“你是个活在梦里的女子。你可知道,这江湖本来就是充满了阴谋诡计、血雨腥风,你还指望人人都心怀坦荡,相安无事?即便是你,不也是杀过人吗?”

“我……”银铃张了张口,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是杀过人,可是我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你所杀过的人里,又有多少是你必须杀的?”

萧然沉默,低声道:“对于间邪来说,天上人间想杀的,都是必须杀的。”

银铃冷笑一声:“所以就如当日我说过的一样,你不过是个杀人工具。”

萧然愕然,抬眸看她冷若冰霜的容颜,松了缰绳。

银铃心

口一堵,策马前行,却听得前面山路上马蹄声声,间有人语。她正想看个究竟,萧然已一把拉过缰绳,将她连人带马拖至道边密林里。

片刻之后一群人马自林外疾驰而过,为首的正是柳退禅与乔义。中间一辆青蓬马车的帘子被风微微吹起,里面的人似乎往这边张望了一眼,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现,随即拉上了帘子。

这一群人匆匆转过了山坳,萧然才望着林外道:“无痕堡的人,怎么会也到了这里?”

银铃道:“或许只是路过。”她顿了顿,又看着他,“怎么你也会害怕他们?”

萧然淡淡道:“我只是在想,若是被他们看见,会不会把你带回你舅舅那里?”

银铃不悦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萧然一怔:“与我无关。你什么都与我无关。”说罢,独自走出密林。

银铃勉强策马跟上,他闷闷走了许久,忽道:“明日你去找你姑姑,我自己向东走了。”

银铃迟疑道:“向东去哪里?”

萧然用余光扫视她一眼:“此处是川湘交界,再往东自然是回湘西天籁山。”

银铃呼吸一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却又有一种失望之情油然而生,自己持缰而行,远离了萧然。

夜间的时候,银铃裹着披风躲在山坳里。萧然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点火取暖,篝火一跳一跃,映得他的脸庞格外轮廓分明。

他用树枝拨着火苗,道:“明天你见到你姑姑后,不要多说关于我的事。”

银铃冷冷地道:“我本就不想再提到你。”

他侧过脸,看了看她。

山坳里昏暗冷寂,她的身影在巨大的岩石映衬下更显孤单,可脸上却还带着执拗的神色。

“我的意思是,你姑姑多年前与我义父有过过节。我怕她知道你还与我一同回来,会迁怒在你身上。”他尽量平静地说道。

银铃双眉一沉,黯然道:“我知道……她提到萧克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平素里,姑姑很少动怒……只是我从来不敢问她到底是什么事情。”

萧然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坐到她身边,道:“你从小是她带在身边的?”

银铃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才点了点头。

“我觉得,狄诚对你,

并不是很……”他话才说了一半,银铃便截道:“你不要说我舅舅坏话!我不想听。”

萧然有点无奈地收了声。

银铃却按捺不住心里的翻涌,急道:“我是做了对不起明珠山庄的事情,舅舅一向嫉恶如仇,他对我有看法,我根本不会怪他!”

她话虽如此,呼吸却急促,掩饰不住的慌张虚弱。

萧然静静地看她说完,才道:“我希望你能回到过去。找到能容纳你的地方。”

银铃扭过脸,略带沙哑地道:“你说这话,真是虚伪。”

萧然笑了笑,眼里却无半点笑意。

次日,翻越一道山梁后,散花崖便耸立云间。此处崇山峻岭,连绵起伏,散花崖却清高孤立,如遗世佳人顾盼凡间。耳畔风声萧瑟,远处松涛阵阵,云雾缭绕。

银铃策马遥望,山崖高处为云雾所笼,不见端倪。想起自从下山以来,经历种种,心生波澜,一回头,见萧然默默站在风中,手中魄雪刀上的红穗不住飘舞,搅乱她的视线。她心中翻涌许多念头,慢慢下马,双足刚一落地,只觉全身发冷,险些摔倒。

萧然走上一步,才欲伸手去扶,却听她冷漠地道:“我已经到了。”

他收回了手:“你是要我离开?”

她没有回答,摇晃着向前走去。

萧然站在她身后,看她背影孑然,不复初遇时的飒爽,却依旧执拗,好似被重重积雪压覆下的孤梅,不由心绪一沉,转身离开。

他沿着山道走了片刻,才迟疑着微微回头,散花崖上荒草蔓生,烟霭纷纷,早已不见银铃身影。

此时浮云蔽日,尤显阴寒,萧然怔了一会,握紧了冰冷的刀,慢慢朝前走去。

走了许久,山路上尘土飞扬,一列人马风驰电掣般从转弯处卷来,正是昨日在落雁谷附近所见的柳退禅等人。

那群人马护着中间的青蓬马车朝萧然这边而来,柳退禅与乔义都向他望了一眼,却只认为是个普通江湖子弟,便从萧然身边疾驰而过。萧然冷眼一瞥众人,正待继续前行,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那小子,你可是萧家的人?!”

萧然心头一震,霍然回身。他平日甚少以真面目在江湖行走,故此他虽认得这些人物,他们应是不认得他的。然而此时本已

远离他而去的人马却忽然返回,乔义朝他不住打量。

柳退禅从马车边策马上前,与乔义附耳几句,又注视萧然道:“你就是间邪?”

萧然心头讶异,脸上不露神色,扫视众人:“我好像不认识你们。”

柳退禅冷笑道:“间邪以往暗杀了多少江湖人,现今却不认账了么?”

萧然握住刀柄,道:“你若要寻衅,我也可以不将你暗杀,直接在此了断。”

“好个猖狂的小子!”乔义双眉一挑,翻身一按马鞍,借力直冲而出,手中钢刀一震,划向萧然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