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浣的眼神还是有些担忧:“没事就好。我的医术学得还不到家,等回了书院,再让龙绯和大祭司给你看看。”

别,别提大祭司。不知道为什么,一提他我就有种奇怪不妙的感觉。

“到了,几个小懒蛋还不下来!”无忌撩起车帘,把一张灿烂的笑脸探进来。

我立马忘记了刚才的担忧,飞快跳下马车。

眼前是我从未见过的美景。一树树的梅花,嫣红欲滴的颜色,在纷飞的白雪中盛放清清淡淡似有若无的香气,仔细去嗅反而嗅不到,无心之时又觉在身边萦绕不去。

“喜欢么?看你一脸呆样。”无忌看我如醉如痴,取笑我,随手把身上的大红披风解下来披在我身上,“小心冻着。叫你多穿一件,又没听!”

我真的不冷啊。再说了,李浣和李悦也看呆了,为什么不说他们。

马车声从另一边传来。无忌皱皱眉:“可惜。这里居然也有人来。”

大哥啊,难道我们不是人?哦对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人。

那边过来的是两辆马车,还有四匹马。头前一匹赤红如火,马上人却穿一身黑色绣金花的衣裳,仿佛雕刻般的面容跟无忌有一比。看清他模样,无忌咦了一声:“堂兄?”

“无忌?”黑衣骑士也略有惊诧之色,“你也在这里?没有回桐荫城?”

无忌笑笑:“林瞳加冠,我和龙广都来观礼。”

“原来是无忌公子。”后面马上几个人已经看到了我们,纷纷下马过来招呼。其中一个胖子眼都被肉挤到一块去了,眼睛还直往我身上看。

无忌脸色一沉:“原来是司马大人。今日怎么有闲出来赏雪?”

胖司马笑得肥肉直颤:“无忌公子更是好兴致啊,带了三个小妖精来踏雪!”

小妖精?我们是妖不错,不过这个小妖精,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黑衣骑士脸色似乎也冷了些,淡淡咳了声。胖司马察言观色的本事倒不小,立马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他。黑衣骑士转过脸来对我们微微一笑:“你也来了?”

咦,这话是对谁说的?然后听到我背后李悦轻轻的声音:“嗯,林公子也让我来看看。”

我忽然猜到这人是谁了。一定就是无忌说的那个被李悦救过的堂兄—凤墨羽。

第23章

胖司马现在脸上的表情可真好看,一阵白一阵红的,吭吭哧哧:“这个,原来是墨羽公子的朋友…”

凤墨羽微微一笑,笑容却冷冷的:“李悦曾救过我的性命。”

胖司马看起来恨不得有个洞可以钻下去。无忌在鼻子里哼哼冷笑了两声,指着我和李浣对凤墨羽说:“堂兄,这两位是我的朋友:白水生,李浣。”

凤墨羽对我们两人点了点头,很客气地说:“两位可是第一次来天城?让无忌陪你们好好玩玩。若有时间,去我那里做客。”

到底人家是有风度呢,说的话多中听。只是他虽然和我们两个说话,眼睛却一直落在李悦身上。李悦半低着头,也不吭声,眼睛也不看他,反而一直斜瞥着那两辆马车。我也斜了一眼,马车的帘子轻轻一动,似乎有人刚才挑起帘子往这边看了一眼,不过我眼神不好,又看得晚了,什么也没看清。

无忌咳了一声,凤墨羽看他一眼:“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游湖了。”

真不愧是兄弟,这么有默契。

凤墨羽是走了,这湖,也没法游了。李悦再也没抬起过头来,任我大呼小叫,只是轻轻嗯一声。李浣也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剩下我和无忌,可怎么能闹得起来。没办法,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就是这个意思。我恨透了那个胖司马。

回到亦乐阁,不出所料林瞳还没回来。更郁闷,睡觉。虽然天还没黑,而我也,根本睡不着。

只不过躲在床上装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躲了半个时辰我终于挺不住,爬起来出房门。亦乐阁的园子极大,也有好几树梅花,在东湖没赏够,索性在这里赏赏罢。

看来我果然没这个赏花的命,刚看了几眼,就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从园子外面走过来,伴着林若希的声音:“你果然在这里!”

没有回答。我马上就知道这个“你”是谁了。

林若希的声音有些焦躁:“你说话好不好?”

又沉默了一会,怀青冷淡的声音传来:“公子差我回来给白公子送点心,你不知道?”

“今天跟去的侍卫多了,为什么要你回来送?”

怀青冷笑了一声,又没回答了。

脚步声突然停了,怀青仍然是那么冷淡的口气:“林队长,请放手。”

“怀青!”林若希的声音又软了,“你,你真的就那么喜欢那个白水生?他算什么,也不过就是个小妖…”

怀青似乎笑了一声:“林队长有些贵人多忘了罢,我不也是妖么?”

林若希哑掉,似乎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怀青,我不是这个意思。”

怀青沉默了一会,淡淡说:“我知道。但你也该知道,我讨厌那种场合。”

林若希声音低了:“你,你和他们不一样。”

怀青冷笑一声:“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不错,我比他们幸运些,但也不过是个—”

下面的话突然断掉,紧接着一记清脆的巴掌响起来,怀青的脚步声迅速远去,留下林若希呆站了半天,终于挪动了脚步,慢慢走开了。

我站在梅树下呆了半天,想着刚才听到的话。林若希说的“他们”是谁?怀青和“他们”的“不一样”又是指什么?天界,怎么会有这么多妖呢?

忙碌的日子过了好几天,终于到了林瞳的成礼日。玉坛在天城西,原来真的是青玉做的一座台子,上面雕满了古朴的图案,在日光下温润纯净。林瞳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长袍,素净得没有一丝装饰,长长的黑发披在肩头,站在那青色的台子上,宛如天人。

四面传来悠扬庄严的音乐,麒麟族两位长老站在台上,为林瞳束起黑发,戴上一顶青玉发冠,腰间束上镶玉的腰带。林瞳执香向天地九拜,然后,转过身来,缓缓行下台来。风掀起他的衣袂,飘飘似要乘风而去一般。

我站在台下,最外圈的地方,隔着许多许多人,远远望他。

台子下面最近的地方,是他的父母,纵然看不见他们的脸,我也想象得到他们眼睛里骄傲的光彩。后面一点是他的亲人;再往外是来道贺的贵宾,无忌、龙广和凤墨羽都在其中,还有龙族凤族龟族的一些人;不属神族的客人再稍外一点。最外面,才是我们。

林瞳从台子上走下来,微笑着向每一个道贺的人答礼。然后,大家转进玉坛前的大殿内参加宴会。仍然是按着刚才的顺序入殿。我们排在最后。

忽然觉得背后有人。一回头,是一袭黑衣,大约是因为是喜庆日子,下摆绣了暗红色的花—归原。

“归先生。”李浣先打招呼,我也只好跟着含糊一句。

归原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礼成了?”声音很轻,我几乎听不清。

“是啊,归先生好象来晚了。”

归原凝视大殿正中的林瞳,忽然微微一笑,转过头看我:“我来,永远都不会晚。”他抬眼扫过大殿最靠门的席位,那就是我们的位置,但现在还轮不到我们入席,“我要进去了,你呢?”

我咬牙:“归先生请。”

他轻轻一笑,扬起头,大步跨进殿门。立刻就能听到有人招呼:“归公子也来了?”

我看着他穿过人群,向林瞳走去。林瞳露出笑容,站起来迎接他。他的位置,就在客位上靠林瞳最近的地方…

忽然就觉得一口气堵在哪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我恨恨入席,颇有些食不知味。李浣和李悦好象也是心事重重,没人安慰,我的心情越发差劲。

开席不久就有歌舞,有人高声报奏炽香殿凤墨羽殿下为恭贺林瞳公子冠礼,特奉歌舞一支…

大殿里灯火齐齐熄灭,寂静如夜。半晌,低幽的音乐不知从哪里响起来,犹如一根丝线,轻轻牵起来。烛火点亮了几支,半明半暗,映出一队朦胧人影飘飘起舞。乐声突然大盛,歌舞的人四下散开,亮中出央一个影子翩若惊鸿,脚踩地上七面小鼓回旋飘舞。鼓声咚咚,时轻时重,动人心弦,乐声反而小了,若有若无。突然四弦一声裂响,鼓声陡止,烛火大亮,照亮小鼓上那水红衣衫的人儿一张美丽的脸。

掌声如雷。李悦手里的酒杯掉在桌子上,滚了两滚。我却在发呆—这,这个红衣舞者,也是妖!不只是他,这一队舞者全都是妖啊!神族族长之子的成礼仪式,让一队妖来献舞?我真的不明白,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第24章

宴会长得没完没了啊!菜上个没完,吃了一道又一道。要是平常,我高兴还来不及,今天不知怎么,就是没胃口。李浣心不在焉,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李悦更好,干脆低着头不抬起来。四周坐的都是不认识的人,想说几句话也不行。遥遥望着坐在上面的林瞳,还有稍微下面一点的无忌、龙广,还有归原,忽然觉得还不如不来呢。

无聊啊!四处转转头,忽然看见怀青站在殿外长廊下,手搭在腰间,似乎在守卫。我悄悄儿溜出去—坐门口就有这好处,别人都不会注意。

“怀青?”

“白公子怎么出来了?”他看见我显然很诧异。

“里面很无聊啊!”我打个呵欠。

怀青仔细看我一眼,淡淡一笑:“公子以后是要接族长之位的,成冠礼后就不会有多少自己的时间了。”

“你,什么意思?”我疑惑地看他。

“没什么意思。”他居然又笑了一下,在大殿透出的灯光映照下,很美。

我很想问他知不知道凤墨羽为什么会带一队妖的舞者来祝贺,但想想上次问过类似的问题,当时他脸色似乎不大好,就闭上了嘴。难得他肯多笑笑,我为什么要弄坏他的心情。

“怀青—白公子?”

又是林若希的声音。我对天翻翻白眼,回过身,不等他说话我抢先说:“你们有事,我先回大殿了。”这个人似乎很不高兴看见我接近怀青。

李浣不在座位上。我四处看也没找到他,连忙拉拉李悦:“李浣去哪里了?”

“跟龙广出去了。”

不对,李悦的声音不大对。平常他绝不会直呼龙广的名字。咦,我们这一席的酒到哪里去了?酒坛扔在一边,摇一摇,居然已经空了!

“李悦,你—”你一个人喝了一坛子?

李悦身子已经软了,一个劲往我身上靠:“那,那个人,在马车。”

什么人?什么在马车里?哪里有马车?

“李悦你喝多了—”喂,你可别吐啊,在这里吐了,我再没脑子也知道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吃力地架起他:“李悦我们回去,回去你再吐啊。”管不了李浣了,好在我知道他稳重,不需要我操心的。

冷风一吹,李悦倒不干呕了,可是眼神反而更迷茫:“水,水生,你是,是不是我朋友?”

“当然是!”这还用说。不是为你救过我。自从进了石林书院你用那么温和的眼光看我的时候,我就拿你当朋友了。

“那,那你陪我去玩!”

玩?去哪里玩?这会可夜都深了。

“他,他能玩,我也能!水生,我们走。”喝醉了,他的力气反而大了,硬拉着我,踉踉跄跄就往外走。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醉了的人最大呗!今天晚上,只要他不是带我去剥皮抽筋,什么地方我都陪他去了!

可是我实在没想到李悦会来这个地方啊!

现在,我陷在一群美貌少年当中,鼻子里是脂粉香,眼前是红红绿绿,耳边还有李悦不停的自言自语:“这地方,有,有什么好!你能来,我,我也能来!酒,我要喝酒!”

既然这地方没什么好,你干什么非要来啊!还喝,我要是还让你喝,回去就等着无忌把我耳朵揪下来吧!

“李悦,别喝了!”我用力抢他手里酒壶。好死不死的为什么坐在这个地方,李悦非要把桌子摆在这个当门的地方,好了,走过的人我们都能看见,当然别人也都能看见我们,看见李悦在这里耍酒疯。酒啊,真是碰不得的东西,李悦那么安静的人,沾了酒居然也这么,这么恐怖!

“爷慢走啊,下次可得早点来—”

谁,谁的声音?我连脖子带身体都僵住—不,一定是我听错了,他不可能还活着。别回头别回头,回头也只是失望一回,就好象多少次在梦里看见他,醒来身边依旧空无一物…

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高烧的红烛之下,那张似喜似嗔的脸熟悉又陌生—我的晓白,会是那个样子么?

呆呆看着那个跟胖司马有一拼的家伙在那张脸上摸了一把,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去,我到底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低低叫了一声:“晓白—”

那张脸上所有的笑意都僵住,黑亮的眼睛慢慢慢慢转过来,对上我的…

那不再是晓白的眼睛了。当日那双天真纯净得一眼能看到底的眼睛,今天黑得看不透。那眼里的神情,像是欢喜,又像是怨恨,像是迷茫,又像是痛苦,千回百转,终于化为一个柔媚的笑:“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常来罢?”

不,不对,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个回答的!我推开身边的一众少年,扑上去抓他袖子:“晓白,我是水生,白水生!你不记得了?”他不会是又忘记了什么吧?小白夫人曾给他下过封印,是不是到现在也没有解开?

他轻轻一闪,没让我碰到他:“白公子?您大约认错人了吧?我叫如意。不过,若是我有幸长得像公子说的那个人,公子就把如意当作他也未尝不可。”

我,我认错人了?不对,杀了我的头也不会认错他的味道。不过,那种感觉的确是不一样了,妖气似乎弱了,却另有一种气息,像是神力,却似乎隐含着一种诡异的味道,是我从没遇见过的。

外面突然好一阵混乱,只听见一路的“公子您是有什么事”,“公子息怒”,“公子别生气”,跟着重重的脚步声进来。我一回头,正对上一双几乎冒火的眼睛—林瞳,他怎么来了!他现在不是应该还在宴会上的么?

“你在这里!”林瞳的声音头一次这么高,吓得我缩了缩脖子。

“那个,我—”眼角瞥到另一个人,凤墨羽,他跟着林瞳进来,径直走到桌子旁边抱起了已经大醉的李悦,扭头就走。

“跟我回去。”林瞳一把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声音里带着山雨欲来的隐怒。

那个,还有晓白—我回头去找,只看见一个纤细的背影一晃不见。

“等等—”我挣扎着想回去。那不可能不是晓白,我要问明白。

腰间一紧,双脚离了地。我张大眼睛—林瞳他,他居然一把把我抱了起来,脸上几乎能刮下一层霜来,大步走出那个,那个我至今还不知道叫什么的地方,直接抱着我上了马车。

“那个,其实是—”我觉出不大妙,正想解释,身子已经被放在林瞳膝上,后背朝上。林瞳的手掀起我衣裳下摆,紧接着,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林瞳,林瞳他在打我屁股!

第25章

我不想哭的。一个男人,好吧,就算是个还未成年的男人,被人打屁股打到哭,实在是件丢脸的事。可,可林瞳下手太狠了。那双修长温润,总是对我那么温柔的手,打起人来居然这么痛!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我放声大哭起来,顾不得马车外面是不是还有人能听到。

林瞳的手又在我屁股上狠狠地落了一下,第二下就轻多了。我继续哇哇大哭,他的手也就越落越轻,终于长叹一声,停了下来。

我委屈得要命,为什么陪着朋友去玩还要挨打!李悦这个家伙,害死人了!呃对了,这个家伙到哪去了?记得刚才是凤墨羽把他抱走的,抱到哪里去了?他不会也和我一样要挨打吧?

“李悦呢?”险些忘记了屁股还在痛,稍稍一动我差点从林瞳膝上滚下来。

林瞳又叹了口气,把我放平些,拉下我的裤子。

不会吧,还要脱了裤子打?我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拉,结果被林瞳轻轻在手背上敲了一下:“别动,给你上药。”

上药?我挣扎着扭头看了一眼,可不是,我可怜的屁股又红又肿,快开花了。

林瞳顺手在车厢壁上拉开个小抽屉,取出个透明的小瓶子,把其中的药膏轻轻涂在我屁股上:“这时候了还有心想别人。”

嗯,药膏真是好,涂上去清清凉凉的,立刻就不痛了。不知道李悦挨了打会不会也有这药涂。

“李悦去哪里了?”

“被凤墨羽带走了。放心,不会有事。”林瞳沉默一下,“为什么去那里?”

“因为李悦要去啊。他说我要是把他当朋友就陪他去玩。他喝醉了嘛,那我只好陪他去了。”

“去玩?”林瞳眼光闪了闪,“那里好玩吗?”

“不好玩。”我摇头,“李悦自己也说不好玩,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

林瞳定定地看着我,终于叹口气,把我抱起来坐在他怀里:“水生,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长大?我琢磨着他的话,怎么才算是长大呢?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林瞳,我在那里看见了—”

林瞳抱着我的手臂一紧:“不许再提那里!”

“可是—”那个人可能就是晓白啊!

“没有可是!”林瞳把脸埋进我肩上,声音闷闷的,透着我从未听过的不安和忧郁,“水生,我再也不想听你提起这件事了。”

好吧。他不爱听我不提就是了。大不了过几天我自己去找,总会弄清楚那人是不是晓白的。哎,我好象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啊!

“林瞳,那是什么地方?”

“什么是什么地方?”林瞳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