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杨敬嫔摇头,“很不好。”

宁海君大惊,压低声音:“难道父王的身体…”

杨敬嫔的身子向前一倾:“太医说,殿下怕是活不过这月底了。”

清明心一沉,如今已是这月中旬,高丽王竟然没几天好活了?看来高丽宫中,会有一场腥风血雨,王子们,会为了坐上王座,骨肉相残。

新的高丽王,会愿意帮助杨恪吗?

急促的曲调在屋中萦绕,纤纤素手握着拨子,将一曲《将军令》弹得丝丝入扣。杜九重半躺在榻上,一只手支撑着头,一只手握了一杯酒,目光有些游离。

曲子没有弹完,晚清却放下了拨子:“公子有心事?”

“我在品你曲中的味道,可惜了,你自幼长于勾栏之中,弹不出那杀伐的意境来。”

晚清也不恼,轻笑道:“公子莫是在想昨日那位女子?”

杜九重神色未变,细细地品酒:“你在胡说什么。”

“公子昨日来奴家这里,今日又来了,这可是头一回。听奴家的曲子,却一脸心事重重,亦是头一回。奴家侍奉公子已久,虽不敢说对公子很了解,却也知悉一二。”晚清站起身,推开窗户,望着竹林后亮着灯的屋子,“那位公子也甚是奇怪,自从昨日住进来,就不走了,也不让姑娘服侍。不知杜公子所牵挂的,有没有他呢?”

杜九重一言不发。

“奴家知道,公子一直都在等一个人。”晚清来到他身边,轻轻抚摸他好看的鬓角,“现在,公子等到了。”

杨恪坐在烛火下,面色凝重,心中如火焚。清明失踪,不知去向,金洙正也无任何消息,他想找,却无从找起。

究竟是谁带走了清明?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一刻,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责不已。

门外响起极轻的叩门声,他以手按剑,警惕地问:“谁?”

“杨公子,是小的。”

原来是金洙正的家奴,他低声说:“进来吧。”

家奴进来,行了一礼,急切地说:“公子,不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吾王殿下召金大人入宫密谈,到今日还不见金大人回来,恐怕凶多吉少。金大人走时吩咐过,如果他今晚还未回,就立刻送您走,轿子已在门外备好。”

杨恪迟疑片刻,跟着他来到偏门,门外果然有一顶小轿,四个人抬着。他仔细看了看,那四人都不认识。

“金大人有没有说去何处?”

家奴低着头:“去城外寒月寺暂避。”

杨恪没有上轿,凝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家奴有些等不及了,催促道:“公子,快一些吧,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杨恪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少年帝王厉声问:“究竟是谁让你来的?”

家奴见状,朝那四个轿夫使了个眼色,轿夫们放下轿子,抽出刀,朝他围过来。他反手一剑,刺穿一人的咽喉,自从踏上高丽的国土,他每一日都在练剑,哪怕浑身是伤,也从不懈怠。

似乎没人想到他会武,三个轿夫愣了一下,他长剑一舞,又砍翻一个。剩下两人回过神来,与他缠斗,他毕竟习武不久,久了便现出颓势。对方似乎得了不能伤他的命令,每一招都不致命,但依然在他手臂和腿上留下几条伤口,血流如注。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似乎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两人围过来,想要将他拖进轿中,走得近了,他忽然抬头,拿着一根拇指粗的竹管,对着二人一吹,浓烈的白烟涌出,灌进两人的鼻息,两人连哼都没能哼一声,便倒地身亡。

这毒烟,是锦衣卫随身必备之物,陈涧西将所带的三根全都献给了他。

家奴见势头不对,转身就跑,他一剑刺进他的大腿。家奴痛得大叫,被他死死地捂住嘴,压低声音道:“说,究竟是谁命你来的?若不说,我就削掉你的鼻子!”

家奴被他凶狠的目光所震慑,吓得双股战战:“是…是领议政朴大人的命令。金大人进宫一天一夜,小人在宫门前等了许久,没等到金大人,反而等到了朴大人这四个家奴,他们说,如果不把公子交给朴大人,金大人就会有性命危险…”

“没想到你还是个忠仆。”杨恪冷声说,“既然如此,我就不杀你,你须戴罪立功,否则…”他从怀里取出一枚药丸,塞进他的嘴里,“这是曦国的剧毒,若没有解药,三日后的正午,你就会全身腐烂而死。”

家奴吓得脸色惨白,杨恪想了想,继续道:“你若真忠于金大人,就更不能把我交出去,我若不在他们手里,金大人或许还能活。我若是落入他们手中,金大人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明白吗?”

家奴连忙点头。

“把这四具尸首藏好,去我所住的竹间小筑等候差遣。”

“是,是。”家奴一迭声答应着。

杨恪转身冲进妓院,直奔晚清的房间而来。房中依然亮着灯,有丝竹管弦之音。他推开门,浑身是血地冲进去,一把抓住晚清的双肩,厉声问:“她在哪儿?告诉我,她在哪儿?”

晚清吓得不知所措,杜九重气定神闲,淡淡笑道:“杨公子,你的女人不见了,晚清姑娘怎么会知道?”

“那些人要抓的人,是她!”

“公子为何知道?”

“难道杜先生忘了,昨晚清明假扮晚清,为你弹奏了一曲《破军》?”

杜九重端起青花酒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据我所知,刚刚妓院偏门外发生了一场激斗,公子又怎知不是他们所为?”

“若是他们,昨晚就会将我一同带走。”

杜九重眼角多了一丝魅人的笑意,将酒一饮而尽,从红木矮几中取出一张帖子:“杨公子,请看看这个。”

“这是左议政宁海君送来的请柬,请我入他府中弹奏琵琶,被我婉拒了。”晚清整了整衣裳,杜九重接过话来:“素闻宁海君好色如命,又性格浮躁,被晚清所拒,必然不会甘心。我问过妓院守门的小厮,他说曾见一名锦衣大人和一顶小轿从偏门出去,这样想来,劫走清明姑娘的,就是宁海君无疑了。”

“宁海君…”杨恪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皱起千沟万壑,高丽的王子劫走清明,他要如何去救?

如果,如果他还是皇帝,这样的事情就绝不会发生。只需要一道圣旨,别说是宁海君,就是高丽王,也得将清明好好地送回来,但如今,他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想要做皇帝。

“公子不必过于担心。”杜九重劝道,“晚清,为杨公子弹奏一首《普庵咒》,助公子宁神静气。”

杨恪不耐地挥手:“如今我哪还有心情听曲?”

“在下虽与清明姑娘只一面之缘,却也知道她并非泛泛之辈。”杜九重从柜子中小心地拿出一只青玉杯,杯身玲珑剔透,隐隐透光。他将杯中注满美酒,捧到杨恪面前,“来、来,杨公子与我一同饮酒听曲,静待清明姑娘回来。”

杨恪惊疑地望着他,这位九重先生眸中有万千光华,仿佛天地皆在他心中。接过酒杯,与他一同在竹席上坐下,晚清弹奏起《普庵咒》,曲子虽好,但少年帝王却听不进一个音。以前在宫中,他最烦听朝政,只想与后宫美人们一起演奏琵琶曲,纵情声色,今后,他恐怕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心境了。

曲子刚弹到第二节,门忽然开了,杨恪抬头,看到清明,高兴得一跃而起,走过去握她的手:“清明,你终于回来了。”

清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他愣了一下,清明躲避着他的目光,低声说:“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清明姑娘平安归来,当浮一大白。”杜九重笑道,一口喝尽杯中酒,“想必姑娘也不是空手而归吧?”

清明听他如是说,喜道:“先生已同意助我主了?”

听到她说“我主”二字,杨恪心中徒然一凉,她在刻意与自己拉远距离。

“姑娘会错意了,在下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难道先生一点都不关心高丽局势?”

“高丽政局,与我何干?”杜九重道,“我只顾饮酒听曲,赏月吟诗,哪管外面是乾坤逆转,还是换了人间。”

清明回来,杨恪的心安了一半,拉着她在竹席上坐了,也不顾她是否愿意,只牵着她的手,笑道:“九重先生有魏晋风骨,令人叹服。既然先生不愿谈天下之事,那今晚我们就只谈风月。”

说罢,竟与杜九重谈起琵琶来,风度卓然,若不是他一身的血迹,清明真要以为他只是一位曦朝的文士,正与故友吟风弄月、把酒话浮生。九重先生也不扫兴,二人相谈甚欢,于国事,真的不谈一字。

转眼天色渐曦,酒已喝完,杨恪正了正染血的衣冠,起身告辞,携清明回竹间小筑去了。九重先生忽然大笑起来,晚清奇道:“公子为何发笑?”

“我竟看走了眼,只当他被仇恨蒙蔽心眼,非可造之材。今日才知,曦朝杨家,不愧是天之骄子,这少年,有黄龙绕颈之相。以前是文士风流,如今又添了杀伐决断之勇,看来他的天子之气,还未断绝。”

“难道一夜之间,他就解了心中仇恨了么?”

“自然是未解的,不过只要有这位清明姑娘在他身边,无论怎样的困境,他都能应对自如。”杜九重望着窗外飞舞的竹叶,叹息,“可惜这也是他的软肋啊,失了她,他又该怎么办呢?”

匆匆回到竹间小筑,家奴跪在门边,诚惶诚恐:“公子,您让小的做的事,小的已经办妥。”

杨恪点了点头,对清明道:“这里已经不安全,我们马上离开。”

“去哪里?”

“先出城,再做打算。”

清明沉默,是的,如今的高丽都城,已经不安全了,但若是出去了,再回来又是何等的天地呢?

“杨公子何必这么急着走呢?”熟悉的嗓音,九重先生站在竹林中微笑,“若二位不弃,在下倒是能为贤伉俪安排一处宿处。”

听到他如是说,两人心头都是一喜。

“那就有劳先生了。”

杜九重安顿他们的下处,竟然是高丽王赏赐给他的一处别苑,两人都不疑,九重公子行事,绝不会用卑鄙之法瞒骗彻夜长谈的友人。

杜九重亲自带了他们到一处小院,园中种着牡丹,只是早已过了花开的季节,一位梳双环髻的少女已等待多时。

“这里是牡丹园,这女孩名叫牡丹,请二位先在此处将就一段时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促膝长谈一夜,想必二位也累了,在下不便打扰,告辞。”杜九重一拱手,转身离去,没有多余的话,来去如风,随性而为,杨恪不禁在心中赞叹,真乃名士也。

牡丹是个天真的少女,带着二人进屋,伺候洗漱完毕,为二人轻轻合上房门。屋中只剩下两人相对,清明有些局促,迟疑了好久才说:“你有伤,睡床吧。”

“清明,宁海君没有对你做什么吧?”杨恪关切地道。

清明摇头,想告诉他高丽宫中即将生变,却被他双臂环腰,抱入怀中:“清明,你能平安回来,实在太好了。”

清明想要挣脱,他抱得更紧:“我们已是夫妻,何必再分开睡,你也累了,歇息吧。”

夫妻二字像是针一样,刺在清明的心头,她奋力挣脱开:“我不习惯与人同睡。”

杨恪有些恼怒,急道:“清明,你究竟对我还有什么不满?”

“我…”话未出口,杨恪已经吻上了她的唇,他的吻温柔而热烈,她神情有些恍惚,像是沉醉在这春光里,烟丝醉软,香雾靡靡。尝够了她的唇,少年帝王又顺着她的脖子一直吻下去,两人都发出低沉的喘息声。在这令人迷醉的旖旎中,清明心中忽然如电般闪过钟品清的脸,她在犬戎的帐篷里,被一个高大粗野的男人抱在怀中亲吻,眼角混杂着无助和绝望。

像是受了莫大的震动,清明用力将杨恪推开,杨恪诧异地看着她,她的腮边已有了泪。

“你…为何讨厌我?”少年帝王想要替她拭去眼泪,被她躲开,他感觉到两人之间那一层无法冲破的隔阂,“你对我,并非没有情义的吧?”

清明无言,记忆深处的那些事她说不出口,更不想让他知道,他的皇后为了她,曾做过多么羞耻的事情。

那些羞耻也是她的羞耻,钟品清的绝望与悲戚,结成了一道无法越过的高山。

“是…为了品清对吗?”以杨恪的才智,又怎么会想不到,他的眉间爬起一丝愁容,“你还在替她恨我。”

清明沉默,看到窗外的花丛,忆起钟品清所说的宫中牡丹,曾经许以终生的见证,繁花似锦过后凋零无踪,连落下的花瓣,也被践踏入土中,化为污秽的黑泥。

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第六章对弈

〔身份卑微又怎样?她怀了他的孩子,从此怀了一个江山。〕

一连三天,都不见杜九重的身影,牡丹依旧是每日来伺候,只是一问三不知。秋意渐深,清明望着院中开始凋零的落叶,眉间浮起一丝焦急。

“不能再等了,今晚我要入宫一趟。”清明道,“金大人生死未知,宫中形势不明,打探清楚,才能做下一步谋划。”

“高丽宫虽然只是王府级的宫阙,但依然守备森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杨恪目光宁静,“你又何必如此担忧,杜先生会有所安排。”

“你就如此肯定他会帮你?”

杨恪伸手爬梳她披散的发丝,她心头一震,侧身躲过,杨恪也不恼,转身坐下,为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他若不肯帮我,就绝不会带我来这里。这三日,你以为他是在游山玩水么?”

清明望着他,觉得越来越陌生。

“来,坐下饮茶,等候九重先生吧。”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大笑,清明打开门,看见杜九重穿一身白衣,头戴儒巾,径直走进屋来,朝杨恪一拱手:“让杨公子久等了。”

“先生何出此言,请坐,您的茶杯我已预备下了。”杨恪将桌上仅剩的杯子放到他面前,亲自倒了茶,琥珀色的液体醇香浓郁,两人相视而笑。

“清明姑娘是打算入宫吗?”

清明望了他一眼:“是的。”

“巧了,在下正想请姑娘进宫一趟。”

杨恪端茶的手一顿,诧异地望着杜九重。九重公子拍了拍手,牡丹捧着一套衣服进来:“姑娘,这是宫女的衣服和牙牌,王宫东侧角门我已打点好一切。”

“且慢!”杨恪皱眉,“先生,现在入宫,不会太过冒险么?”

杜九重微笑,仿佛一切早已在他计算之内:“我这里有三只锦囊,姑娘请带在身上,进入宫门之后打开第一只,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清明接过锦囊,上面绣了交缠的凤凰。

杜九重又对杨恪说:“公子莫忧,这三只锦囊,必然会保姑娘性命无虞。”

清明心中还有疑惑,但又不便多问,便换了衣服,告辞出去,杨恪叫住她,叮嘱道:“千万小心。”清明抬头,看到他的眸子,宛如纱帐后盛开的青莲。她的心仿佛被这朵莲花浸染,清澈明净。

“放心吧。”几天来,清明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漾开无限春光,杨恪一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到在长信宫初次见面时,她也是穿了这上红下绿的宫女衣饰,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这些日子,他们颠沛流离,他竟没有仔细欣赏过她,真是罪过。

“杨公子,与我下一盘棋如何?”

清明来到王宫角门,翻出牙牌,上面写着:“延禧殿内人丹碧”。角门外守着两名侍卫,她将牙牌递过去,两人仔细看过,也不多言,下巴朝门内歪了歪,示意她进去。

入了宫,她寻了一处僻静地方,打开第一只锦囊,里面是一张王宫地图,又附了一张纸条,上书“去延禧殿,君所谋之事必有所成。另二枚锦囊,其一在延禧殿内打开,若有变故险情,再开最后一枚”。

延禧殿?莫非金大人被关在那里?

细细想来,却又觉得不对,但既已入宫,别无他法,将地图记入脑内,借着月色,朝廷禧殿而去。

银烛秋光,偶尔有一两只流萤从半合的窗户中飞进来,绕着香炉打转。

杨恪执起白子,在棋盘中落下,又细细看棋中局势,叹道:“可惜了,竟成了死局。”

九重公子眼角带笑,拿起旁边的白笛,在棋盘中一拨,棋子顿时乱作一团。杨恪奇道:“先生这是何意?”

杜九重目不转睛地望着棋盘:“曦朝的江山,此时便如这一盘乱棋。”

“先生可有治理之法?”

“不乱不治。”杜九重用白笛将棋子一一拨弄,变幻位置,“不乱就是一局死棋,乱了,反而能重新布局,开创一个新局面。”

杨恪看他重新布局的棋,大呼精妙:“先生果然是治世之才!”

“千里马尚需伯乐,何况人乎?”九重公子笑意盎然,意味深长,“伯乐不仅能相马,还必须能让马物尽其用,有一争高下的雄心,否则,就算识得好马,也不过为马博得几许虚名。不知杨公子可有下这盘棋的壮志?”

杨恪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若无壮志,又何必历这万千磨难,千里迢迢来高丽?”说罢,又执起一子,落于棋盘之中。

杜九重低头看这棋局,脸色一变,起身正容低声,弯腰行大礼:“我主请受九重一拜。”

树影朦胧,清明身形轻巧地躲避着不时走过的王宫侍卫,刚刚打过三更的时候,她隐在梧桐树后,望着远处的那座延禧殿,殿外布了重兵,每一个出口都有人把守,恐怕连苍蝇也飞不进去。

夜已深了,侍卫们都有了些睡意,一个头领模样的男人喝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世子邸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们是问!”

世子?延禧殿中住的是世子?杜九重让她来见世子,究竟有何用意?

再看这些人的模样,不像是保护,倒像是软禁。

这时,一名尚宫从殿内走出,对侍立殿外的内人道:“去御膳房吩咐备些宵夜来,邸下饿了。”

“是。”内人答应一声,转身往御膳房而来,清明连忙跟上,在御膳房外候了半晌,那内人端了一小桌膳食出来,清明见四下无人,一掌将她打晕,拖到暗处藏好,然后端着膳食来到殿外。侍卫伸手挡住,警惕地喝问:“你是何人?”

“奴婢是内人丹碧。”清明低着头,轻声说,那侍卫皱眉,“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华春呢?”

想必华春就是刚才那位内人,清明说:“她闹肚子,又恐误了邸下进食,吩咐奴婢端过来。”

侍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接过小桌:“膳食由我端进去,你回去当值。”

清明心内大叫不好,面上却风平浪静:“御膳房尚宫吩咐了,这几味小吃各有吃法,奴婢须得一一禀明邸下。”

侍卫发了怒,喝道:“叫你走便走,废话这么多做什么?再不走,就定你惊扰邸下之罪,拿入捕盗厅!”

清明有些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先退下再另想办法。谁知她刚刚转身,就听见有人问:“你叫丹碧?”

清明回头,看见问话的是刚才那位尚宫,连忙道:“奴婢正是。”

“让她将膳食端进来吧。”

侍卫冷哼一声,将小桌还给她,清明跟着尚宫进来,屋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菊花香味,淡雅清冷。许是只点了一支灯台的缘故,光影昏暗,一位身穿团龙红袍的年轻人坐在矮几后,正在一页页翻书。清明一眼便看出,他并不是在读书,而是用阅读来掩饰心内的焦急。

将膳食小桌陈放在他面前,清明低声道:“邸下,请容奴婢将这些小吃的吃法禀明。”

世子抬头,他长得还算俊朗,只是比之杨恪相差甚远:“你是何人?”

清明握着袖中的锦囊,以身子遮着,露出一角给他看,他神色一喜,对侍立在旁的尚宫道:“李尚宫,你先出去吧。”

李尚宫会意,走出去轻轻合上门。世子将身子一倾:“是杜先生让你来的?”

“正是。”清明拿出第二枚锦囊,里面是一封书信,拆开来,竟是一张白纸。世子接过白纸,在灯台上烤了烤,字迹一一显现。

读完信,世子脸色骤变,整了整衣冠,朝清明行了一礼:“原来姑娘是曦国节律皇帝的使节,臣失礼了。”

高丽乃大曦藩属,前朝大尧时便上表称臣。使节代表皇帝,如帝亲临,因此他便以臣自称。

“邸下不必客气,想必杜先生已经在信中写明在下的来意了。”

世子思酌片刻:“臣虽为世子,但一向为父王所不喜。父王宠爱杨氏和宁海君,如今宫里都是他们的人,自父亲病情恶化开始,他们便围了我的延禧殿,不许臣出门半步,更不许臣去探望父亲。”他眼中泪光闪烁,悲恸已极,清明宽慰道,“世子不必担忧,您始终是中殿王妃所生,是嫡出的子嗣,而那宁海君,名不正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