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不语,慕容舒清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陪在她身边,难得的是,身后的西烈月也不催促,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也在为什么烦恼。

而贤翌也只是安静的立在一旁,只是看向慕容舒清的眼神透着些许玩味。

下午的深林,还是颇为寒冷的,并未狂风大作,只是清风迎面轻抚,也让人不由得感觉清冷。净水终于抬起头来,那双灵秀的明眸,此时闪着清明的光泽,平静的问道:“小姐,你的意思是,若他心中有我,容颜如何他都不会在意,若是无我,便是天仙也是枉然,是吗?”

慕容舒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在她看来,净水有着一颗玲珑心,不被纠结着,就能看到它的智慧。这时候的净水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不需要她再多言。

净水几乎两天都没有合眼,现在也走了一段路,脸上已经渐渐泛白,她带她出来散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慕容舒清轻声说道:“炎雨,送净水到马车上休息吧。”

炎雨的忽然现身,让贤翌,尤其是那始终立于他身后的男子都是一惊,男子看着炎雨的眼里有欣赏,有戒备,有挑衅。炎雨却是不看他一眼,走到净水身边,带着她飞身而去。

慕容舒清转身,紧了紧衣襟,掠过那些或玩味,或疑惑,或探究的眼神,自在的缓步行在虽已满地的落叶,但是仍然可见青翠生命力的密林间。

贤翌,西烈月对看一眼,跟上了前边那几乎隐入林间的墨绿身影。

才走至半山腰上,慕容舒清靠坐在一个巨石上不走了,呼吸已经不稳的她,发丝被风吹得已经有些凌乱,脸色也开始躁红。

西烈月虽然也有些喘,但是基本上还能神清气爽的站在慕容舒清身边,调笑道:“怎么不走了?才半山而已!”

慕容舒清顺了顺气息,瞥了洋洋得意的西烈月一眼,她不是武林高手啊,怎么和她比。慕容舒清一手轻扇着风,一边好笑的自我调侃道:“没办法,我是养尊处优,娇惯成性的千金大小姐,走不动也很正常。”她也没有说错,慕容舒清确实是。

慕容舒清的回答让西烈月和贤翌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西烈月看了看路程,说道:“可是真正的美景在山顶上。你不怕错过?”

慕容舒清用衣袖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虽然女子这么做,在所谓的上层社会是很不雅的,慕容舒清却不以为意,她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实在是不知道往哪里放!微微耸肩,慕容舒清轻松的回道:“所谓美景,该是在怡然的心情下欣赏,才能感受到它的俊秀优美,变幻迷人。我休息好了,再慢慢逛上去,你先走吧。”她若是不休息,怕是走上去就可以晕倒了。

慕容舒清现在还未平息喘息,知道她是很难继续了,西烈月看向身边一样一派自然的贤翌,笑问:“贤公子呢?”

贤翌并未思索很久,走至慕容舒清身边的巨石,在另一边坐下,笑道:“我也认同秦小姐的话。”这个女子很有意思,越是接触,越是觉得不凡,竟有些让人欲罢不能的想要了解她,靠近她。她的风雅不是来自于她的样貌,而是那怡然清幽的气韵。她让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感兴趣。

西烈月轻扬唇角,不错,有意思。现在她要先去看日落,好戏应该很快就要上场了,眼波流转间,她笑着点头:“好吧,那我失陪了。”

说完转身,信步离开。

慕容舒清无语,她没有想到贤翌竟会放弃难得一见的凌山落日不走了,而陪她在这赏风慕林??她实在不想与他独处,感觉上,他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第七十六章身份(下)

慕容舒清无语,她没有想到贤翌竟会放弃难得一见的凌山落日不走了,而陪她在这赏风慕林??她实在不想与他独处,感觉上,他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罢了,事已至此,就当有个人作伴好了。

慕容舒清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挂在耳后,整个人坐上巨石,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帮。刚才一路走上来,真的累了,现在放松的坐下来,有清风拂面,有青翠环绕,还有不知是鸟还是虫的低声鸣叫,让慕容舒清觉得自己竟有些微醺起来。若不是身边还有个人,能躺在巨石之上,仰望蓝天,以天为被,以石为塌,还真是一件雅事。

贤翌坐在巨石的另一边,一直观察着这个墨衣女子,仿佛就要闭上的眼睛,显示着她的悠闲自在。他想,他要是再不说话,她可以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并且很快进入梦里。被如此彻底的忽视,对于他来说,还真是一个特别的体验。

就在慕容舒清眼皮就要完全磕下的时候,贤翌清朗的声音适时的响起:“秦小姐才思敏捷,见识卓绝,想必是名门之后吧!”

慕容舒清怔怔的慢慢睁开眼,在心里哀叹一声,还是清了清喉咙,微笑着回道:“贤公子谬赞了,我不过是瞎编胡说,公子的称赞实在不敢当,更不是什么名门之后。”

贤翌轻轻摇头,认真地说道:“你可知,自己身上既随性又娴静,既慵懒又淡然的气韵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追逐。”

慕容舒清毫不避讳的伸了一个懒腰,才缓缓转过身子,正对着贤翌的眼,就着他的话,接道:“公子可知,自己身上既随和又威严,既有君子之风又带着傲然之气的气势,让人不自觉想要远离、逃避。”

贤翌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用着玩味的语气笑问:“这么说,我和小姐,是成不了朋友了?”

慕容舒清并不推诿虚应,他们确实成不了朋友。轻点了一下头,笑言:“你我萍水相逢,今日又能一起赏景逐风,便是难得的乐事,何必拘泥于这些。”

慕容舒清的直截了当并没有激怒贤翌,他很君子的点头笑道:“小姐说的有理。贤翌还有一事想请教小姐。”

既然别人都表现出了这样的君子风范,她也干脆的坦然回道:“公子不必客气,直说无妨。”

“小姐与海月姑娘是旧识?”看她们虽时常斗嘴,感情倒是很好。他一直在查海月的身份,现在也渐渐有了眉目,只是不知她与海月是否是一起的。

慕容舒清轻笑着摇头:“那日清风楼上只是初见,后来才引为知己的。”想起她与西烈月的初见,慕容舒清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如不是霍芷晴,她也不会赢得这一掷千金只为一曲的“美名”。

不是?贤翌有些不相信的说道:“那么小姐那日便不是去访友,完全是去~~”

听他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慕容舒清好笑的想,她难道还能去嫖妓不成?没有见识过古代文化盛行的青楼文化,怎么也要看看传闻中,可以成为某些诗人灵感的女神。接着他的话,慕容舒清笑答:“听闻青楼中的女子,各个才情出众,善解人意,美侬软语,有机会自然要去见识一番,果然是个让人流连的好地方。”

贤翌奇道:“小姐觉得青楼是好地方?”

慕容舒清点头笑答:“是的。”

贤翌朗笑出声,颇感兴趣的追问道:“贤某第一次听女子如此说,真是有趣,不知小姐以为好在哪里?”这女子总能有些特别的解说。

“任何事物的存在,都会有它的道理,好与坏是相对的,当然我不认同已婚男子流连花街柳巷,但是至于那些未婚,丧偶,或其他有需要的人来说,青楼确实是一个纾解的好地方。”而这个时代的青楼还是由官府管制的,相对来说,比较规范。

纾解?贤翌对于慕容舒清说出这样露骨的话,先是一愣,后来才又大笑说道:“有趣,小姐的话还真是直白。我也曾听一女子说,世间若没有妓女,奸商,贪官,就天下太平了。小姐以为如何?”

慕容舒清赞许的点了点头,笑道:“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位姑娘的见识也很独到。只是——”稍停了一会,慕容舒清想了想,正在考虑要不要说,贤翌却是紧盯着她,等待这后面的话。良久,慕容舒清才缓缓说道:“水至清则无鱼。”

若无妓女,很多良家妇女的清白怕是要有危险了,而且国家总税收起码少两成。再说奸商,商人追利,这很正常,只要能带动经济和贸易,便是大功一件。至于贪官,倒是确实可恨,然而那些标榜两袖清风,以清高自诩,未能为百姓做事,每天只注重自己名声清廉的所谓清官,却不如某些虽会受贿,然心中有愧,能为百姓做些实事的“贪官”来的可爱。

“水至清则无鱼?”贤翌轻轻低喃,忽而抬起头,似换了一个人一般,笑得豪迈大气,好一句水至清则无鱼,道出了治国安家的潜规则。他看向慕容舒清的眼睛,这时染上了炙热。贤翌赞叹的说道:“说的好,若是身边有你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天下之事,何愁无人共享,无人分忧。”

共享天下?慕容舒清的心在这一刻狂跳了起来,敢用这样的字眼的人,当今天下,只有一人!难道他是————

将视线再一次落到眼前的男子身上,还是那身靛紫长衫,身边依然环绕君子之气,只是那凌云气势在这一刻,竟是怎么也遮不住。早就看出他的不凡,却不知,是这样骇人的身份。

慕容舒清轻皱的眉头始终没松开,只是淡淡的回道:“公子身边,怕是已有这样的人了。”传闻他的正妻优雅端庄,才情过人,刚才那一番话,想必就是她说的,有这样的女子在身边,他也该无憾了。

贤翌则是认真的看着慕容舒清的眼,坚定的说道:“她们和你不一样。”或许她们各有风情,才情各异,可是她们不懂他,但是眼前的女子,她懂。她不仅懂他,还懂什么是政治,什么是民生。

她们?好一个她们。不管是为了什么收纳了这些女子,他在她们身上收获的或是权利的集中,或是朝堂上的支持,或是温柔的妩媚,或是曼妙的舞姿,每一个之于他,都是不一样的吧,更可笑的是,当他尽收这一切之后,最后还要怪罪天下无人懂他!

慕容舒清不想再和他说下去,没有知道他身份之前就不想和他靠得太近,现在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跳下巨石,微微整了整裙角,慕容舒清仍是淡淡的施礼说道:“公子慢坐,我觉得累了,先行离开,失陪了。”

说完,便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与她,最好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贤翌注视着那抹急于离开的身影,她甚至不听他的一句回话,就走得这样洒脱,这样自在。他对她的心情是什么?好奇,欣赏,眷恋,占有,还是什么?她呢?

立于身后的危海直到慕容舒清走远,才靠近贤翌身边,看自己主子的视线仍胶着在那翩然而去的身影上,有些不解的说道:“主子,这女子的确不凡,您若喜欢,直接表明身份就是了。”没有人在知道主子身份之后还要求离开的。

危海浑厚的声音让贤翌收了投向远方的视线,转身向凌山顶上而已,久久,才抛出一句带着苦笑的叹息:“你以为,她为何最后匆匆逃离,这身份,她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显然,她是被这身份吓走的,她还有多少特别等待他去挖掘呢?自己对她的兴趣是一时的,还是就此放不下的牵绊,他自己也未曾想明白。

危海冷硬的眉头微皱,再看一眼那已走出很远的墨绿身影,他不明白,那女子既已知道主子的身份,她还跑什么?!

第77章焚粮

昨日从凌山回来之后,净水的精神就好了很多,不像前两天一样不吃不睡,痴傻的坐着,对祈睿的天天而至,也不再避而不见,偶尔还能和他说笑,这把祈睿乐坏了,一直追问慕容舒清到底和净水说了什么,让她竟能想开。

慕容舒清只是淡笑无语,她什么也没有说,是净水自己被那一对老夫妻所感动,他们沧桑的面容和相依相偎的步伐让她了解了爱。虽然她与祈睿之间的藩篱不仅仅是样貌这么简单,但是走出一步,就是向幸福近了一步。

看两人眼波流转间全是情意,似乎环绕着他们的都是甜蜜的气息,慕容舒清微笑着悄悄退出了这间温馨的小院。

再次穿过菩提树林,来到这片梅林前,慕容舒清为眼前的景致惊艳。才三四天吧,竟是大不一样了,满枝艳梅开得热烈,远看去,犹如一片红云,已是隆冬了吗?没有雪的映衬,那红越发的肆意起来,傲然而立的姿态,倒像是向这凛冽的寒风和迟迟未到的霜雪宣战一般。

本来以为,这满院的殷红会掩盖住那抹孤高的艳影,可是她错了,随风舞动的红衫,张狂起舞的墨发,让他在傲梅中更显风采飞扬。疏离的气质犹如身在尘世,心若天涯。

慕容舒清缓步走到他身后,静身而立,不想打扰这唯美的画面,只是她才站定,楚吟清浅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好久不见。”

久吗?才三天吧。慕容舒清好笑的回道:“是啊,好久不见。”

楚吟转过身来,未束的黑发扬起了美丽的弧线,慕容舒清赞叹,美人当如是,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那么优雅和迷人,无关性别,无关身份。慕容舒清微笑凝视的目光,让楚吟不自觉的扬了扬眉,这女子就是这样特别,专注的视线,非但没有让人觉得厌恶,反而让你陶醉在那一汪宁静悠闲的清泉里。

“你来是要告诉我,你们已经商量好了不治了。从她上次走之前的问话,他就猜出那女孩是不会与人换脸的。楚吟稍稍停顿之后,再次说话时,脸上的笑意已然敛去,低沉的声音有些压抑的说道:“要我帮她将脸上的胎记淡化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慕容舒清有些好奇,楚吟这样的人物,有什么事需要她去做。

楚吟从怀里掏出一块扇形白玉,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宛若透明。轻抚着玉身,细细的把玩,良久,楚吟才轻声说道:“找到这块玉玲珑的下阕。”

看他如此珍视,还是随身携带着,这块玉玲珑对他来说,一定有着不凡的意义。慕容舒清问道:“除了它没有别的线索了吗?”

她的问话,让楚吟抚玉的手停了下来,将手中的玉玲珑递给慕容舒清,楚吟转身立于梅林间,久久不语。

他的背影,慕容舒清看过无数次,在未踏进梅林的日子里,几乎就是这背影与她遥遥相对。有时孤傲,有时清高,有时随意,有时冷漠,却没有如今天这般萧索,沧桑。竟让人不忍再问。

慕容舒清低头细看塞到手里的玉玲珑,玉面一边雕刻着一枝怒放的寒梅,雕工没有什么特别花哨精细的地方,只是简单的几笔,就已经将梅花的灵性和傲骨雕刻的惟妙惟肖了,可见雕刻之人必有爱梅之心。简单的雕刻,就已经很有自己的风格。另一边则是雕着两行小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硬朗的骨架,飞扬洒脱的字体,自成一派。

因为长久的抚摸,玉的表面已经变得圆润光滑。握在手中,隐隐能感受到微凉的气息,竟与她的镯子的质感十分相似,但是现在正值隆冬,她也不能确定这微凉的气息是玉本身散发出来的,还是这寒风所致。

再次抬头,楚吟依旧是那样背对着她,慕容舒清轻叹,这玉玲珑是他亲手雕刻而成的吧。上面无处不显示着他的个人风格。而他一心想要寻找的下阕该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吧。

天色渐晚,本就寒冷的风更是刮得张狂,只是这梅林间,无论是傲立枝头的红梅,还是迎风而立的艳影,都似乎要与这劲风一较高下般对立,唯有已经将身上的棉锦裹得严实的慕容舒清受不了的轻颤起来。

正当慕容舒清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直不语的楚吟终于说话了,只是那幽然的声音蕴含着清冷与伤痛:“下阕原来的主人是我的师妹,也就是莫残的母亲。二十年前留给我的只有她的尸体和这个孩子。”

他与她,同拜一师,算得上青梅竹马,他习医术五行,她学琴棋书画,两人从小感情就很好,本来应该顺理成章的一对,然而她终是爱上了另一个男子。罢了,若是她能幸福,他便也无憾,只是为何最后留给他的,仅仅是临终前的一句托付和一声保重。

他要找到那个带走她的男子,还有杀她的人,可是二十年了,竟是找不到任何线索,就连她十岁那年,他用师傅传给他的玄冰玉雕刻的玉玲珑也一同消失的二十年。他猜想,这世间传闻的通天灵玉,或许与她的死有关,所以,他一定要找那下阕。

虽然没能看见他的表情,慕容舒清仍能感觉到他的伤痛。原来他和莫残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然而正是有着这样的关系,他对莫残的收养,也就显得更为不易。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与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这对于他来说,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煎熬。

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楚吟一定已经寻找多年,至今仍未能找到,她又上哪去找呢?不得已,慕容舒清轻声说道:“你找了二十年都没有找到的东西,你认为我可以找到?”

似乎有些累了,楚吟低声叹道:“很多东西是看缘分的,我找不到,不代表你找不到。”他与她,是注定无缘吗?他找了二十年,竟是了无音讯。

不忍再拒绝,慕容舒清平淡却认真的回道:“我尽力而为。”

走至楚吟身后,慕容舒清轻轻将手中的玉玲珑递回去,只是楚吟并没有收下,那双令人迷醉的眼注视着前方,似乎看不远处的傲梅,又似乎注视着更远的远方。最后楚吟轻声淡漠的说道:“你拿着吧。”说完,又是那样决然而去。

慕容舒清有些微怔的立在原地,这不是他珍视多年的宝贝吗?为何最后又交给她?被寒风卷落的梅瓣,时断时续的在慕容舒清身边飞舞,伸手接过一片落梅,轻握手中的残梅,慕容舒清笑的摇摇头,对于情殇,她还是不懂啊!

冬夜总是不会特别寂寥,寒风刮着落叶,发生沙沙的响声,就连门窗,也被风吹得吱吱作响。早已睡下的慕容舒清被门的响声惊醒,细听之下,并不是风吹动门扉的声音,而是有人在敲门。可是这么晚了,谁还会敲门呢?压下心中的疑惑,慕容舒清问道:“谁?”

“主子。”门外,是一道冷硬的男声。

是炎雨,慕容舒清立刻起身,他这个时候来找她,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披了一件厚重的棉锦,点了灯,慕容舒清给炎雨开了房门。

借着手中的烛光,可以看到炎雨的脸色并不好看,本就刚毅冷硬的脸上,现在布满了阴霾。炎雨虽然平时就是一张冷酷少语的脸,可是脸色这样严肃和阴沉却是十分少有的。

才进了屋,慕容舒清便问道:“怎么了?”炎雨这个时间来找她,加上他现在的脸色,让慕容舒清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炎雨剑眉紧蹙,冷冷的说道:“东隅送往临风关的八万石粮食于昨日凌晨被全部焚毁。”

“什么?”果然,炎雨简单的陈述印证了她的想法,也差点惊掉她手中的烛台。

慕容舒清走进这梅林环绕,院中却无一棵梅树的小院,除了简单,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描述它的,就只是一屋,一几,一琴,一人罢了。甚至是那简易搭成的院门上,也只字未题,如一般的农家小院般,没有任何附庸风雅之物。院中没有石凳竹椅之类的,矮几旁放着几个草编的软垫。随便拿起一个,慕容舒清在楚吟身边坐下。

“你们有决定了?”楚吟收了木筝,那张总是漠然的脸染上了淡淡的笑意,这个女子总能让他不能忽视,进了幻阵中,也未见她惊慌失措,闲坐在梅林间,还能面含微笑,是胸有成竹才这般淡定从容,还是不知死活到近乎盲目乐观。不管是怎样,她都成功了,他有些留恋她清淡微温的笑容,还不想她死。

慕容舒清摇摇头,回道:“我说过这并不由我来决定。”

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楚吟勾起唇角,那深邃如海的眼掠过一抹波澜,用他特有的慵懒嗓音悠然的问道:“那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慕容舒清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拿起面前已经摆着的一杯泉葚,淡绿的茶汤清润亮透,茶香也醇厚诱人,手中淡淡的余温显示着这杯极品泉葚已经凉了。慕容舒清细细的喝下,才缓缓回道:“想要问你一件事。”

楚吟扬眉一笑,等着慕容舒清接下来的问题。

慕容舒清直视着那双冷漠深沉的眼,问道:“你很喜欢看到人性挣扎的一面?”

楚吟没有想到,慕容舒清会这么问,她的敏锐才思,直言不讳,让他心头滑过一丝无解的震动。微讶过后,楚吟竟是朗笑出声,毫不避讳的回道:“是的,你不觉得很有趣吗?”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一边嚷嚷着君子之风,礼义廉耻,一边心狠手辣,干尽了龌龊残忍之事。对他们来说,这或者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挣扎。

慕容舒清微微低下头,不愿意去看楚吟现在那双已失去平静,有些魔魅的眼。将一直捏在手中的那枝寒梅放在桌上,慕容舒清为楚吟斟了一杯茶,轻推至他面前,温润的声音低低的叹道:“挣扎的结果,无非是善的更善,恶的更恶罢了,并没有任何悬念。”

她的低叹轻轻浅浅,既没有反驳楚吟对于人性的不屑,也没有试图宣扬人性本善的论调。就只是那样清浅的几句,便让那所谓人性挣扎的“有趣”变得无味。

“你叫什么名字?”楚吟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奇特的女子是谁。

“慕容舒清。”

“你就是慕容舒清?”听她叫祁睿大哥,他猜想她会是祁家人,只是没想到她就是慕容家的主子,难怪这样的与众不同。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的人想要她死,又有那么多人要她活了。

最近她似乎“名声鹊起”,慕容舒清好笑回道:“我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

“只是你的命很值钱而已。”楚吟轻敲矮几,轻柔的语调却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寒意袭人。就连四周的梅花,也仿佛感应到这诡异的气息,沙沙的抖动着梅瓣。

慕容舒清并没有被楚吟释放出来的淡淡杀气扰乱心智,实在是楚吟现在要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她害怕也无济于事,只得耸耸肩,自我调侃道:“这是我的荣幸。”

她的浅笑轻颦,让楚吟也摇头轻笑起来,刚才暗潮波动的杀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楚吟忽然提议道:“你很有趣,也很聪明。你要是愿意留在我身边陪我,我可以传授你医术,还可以保证你长命百岁。”

这个主意不错,留她在身边,他的日子一定很有趣,而她聪明足智,要教她医术一定也不费力,看她对换脸似乎还颇为了解,或许从她身上他还能得到一些启发。对自己的这个提议,楚吟越想越觉得满意。

面对楚吟突来的心血来潮,慕容舒清无奈的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轻晃着手中只剩下一半的泉葚,似有若无的扫了一眼那简陋的木屋,状似担心的轻笑道:“你的泉葚够多吗?我怕多一个人就不够喝了。”

慕容舒清语落,楚吟听完竟是开怀大笑,只见他向屋内朗声说道:“莫残,你的武功荒废了。”

莫残?怎么会是他?!她只是感觉到屋里还有一个人,为了避开楚吟的提议,才不得已提起,竟是这么巧,他昨夜会出现在霜天别院,怕是为了楚吟吧。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依旧是一身的寒气和满目的冰冷,明明是青天白日,他却总能带来暗夜冷凝的气息,就连这初冬的寒风,也比不上他霜冻的眼神。莫残从屋内走出来,直直走到矮几前,自顾自的倒一杯茶,然后一口饮尽。

“莫残,你浪费了我的好茶。”楚吟啧啧摇头,冷漠的脸上完全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只是虽这么说着,却并未阻止莫残一杯接着一杯的牛饮。

慕容舒清坐在他们对面,看着眼前的两人,好笑的想到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人一个冰冷无情,一个冷漠无感,虽然不是一模一样,却也是各有各的冷,不遑多让。他们俩成为朋友,也算是绝配了!

第78章送粮

将烛台放到矮几上,慕容舒清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有些紊乱的心绪平静下来,细问道:“说清楚些。”

炎雨依旧冰冷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昨日卯时,在距临风关五百里的葭度镇官道上,八百石粮食被全部焚毁,押送粮食的侍卫及官员全部被杀害,没有一个活口。”

原来有人想要舅舅和她的命,就是为了今天。若是户部尚书和慕容家的主事者双双而亡,那么东隅想要快速再调出八百石粮食,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就是天衣无缝了。

慕容舒清在桌前的木椅上坐下,素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问道:“那现在临风关的情况怎么样?”

“昨日下午,轩辕逸已经得到粮食被焚毁的消息了,目前八百大军五日后将面临断粮的危机。估计朝廷在明日上午也会收到消息。”

八百石粮食相当于三个月的军粮,这次筹划之人可以说是算得准,下手也干净利落。选在葭度镇下手,就算朝廷有通天的本事马上筹集到粮食,也不可能在五日内将粮食送达临风关,那么东隅大军就是不战而败了。而且一般截到粮食都会运走,作为己用。而他们竟选择全部焚毁,可见其行事作风果决狠辣,绝不给敌人留机会。

“炎雨,让苍素密切注意苍月的情况,还有燕芮也不要放松警惕。”这件事表面上看上去应该是苍月做的,但是想到宏冥现在已经登上燕芮皇位,她就觉得很不安,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经质。

慕容舒清闭上眼睛,思索片刻之后,才又说道:“快马加鞭,通知冯毅,让他从临风关方圆五百里以内的城镇里,慕容家的粮仓中调集三万石粮食。这事要做的隐秘,分批运送,派最好的暗士护送,五日内,必须送到临风关轩辕逸手中。”

刚才一瞬间,她脑中浮现出了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她猜他一定暴怒不已,不用想也知道那张刚毅的脸上绝对布满寒霜阴霾。作为一个将军,他可以在战场上输给对手,甚至战死,但是绝对不能不上战场就输得这么窝囊。这是一个军人和男人的骄傲。

他竟是不愿看到这样的轩辕逸,或许那样的不可一世,桀骜张狂,才应该是他的表情吧。再则,毕竟现在东隅是她的国家,她也并不希望苍月这一仗就这样获胜。她今天不调粮食过去,这朝廷也不会这么简单的放过慕容家,毕竟国库不可能放空,那么要再筹集粮食,慕容家是避无可避,倒不如现在先行一步,也算解了轩辕逸燃眉之急。

“是。”听完慕容舒清的吩咐,炎雨暗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她眼前。

慕容舒清回到床上,伸了伸腰,伴着屋外沙沙作响的枯叶和那肆虐的寒风,她闭上了眼睛,明天还会有很多事情在等着她。

昨晚的风刮落了满树枯叶,现在看去,这净水雅絮里沾染着浓浓的冬意,光秃的树干看起来多少有些萧索晦涩,但这也只是它生命力的休眠,等待了春的招呼。

“小姐,舅老爷来了。”绿倚轻唤着倚在窗边的慕容舒清。

从窗外的冬意中回过神来,慕容舒清淡笑的说道:“快请吧。”才正午,就到了,该是一早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吧。

不一会儿,祈云在两名小童的搀扶中,缓慢的走了进来,原来就清瘦的身形,在这样的变故中,更清减了不少。慕容舒清看得心中感慨,为他尽忠职守之心,为国为民之意所感动。她连忙迎了上去,扶着祈云坐下,轻叹道:“舅舅,快坐下吧,您的伤还没有好,有什么事通知我回祁家酒可以了。”

祈云轻咳了两声,顺了顺气,才摇了摇头,说道:“这事等不及,而且祁家也不安全。”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至他于死地,这次焚粮,极有可能让东隅一败涂地,目前正是最紧要的关头,不管是他还是清儿,都是岌岌可危的。

他该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吧,花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苍老,那双精锐的眼睛,没有因为受伤和困境染上恐慌或无力,还是那样的清明而坚定。为祈云沏了一杯热茶,缓缓推到他面前,慕容舒清才轻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您这样出来又何尝安全。”他可知那些有心人士为了不让他坏事,会不择手段的要他的命。

“你都已经知道了?!”祈云惊讶的看向眼前轻言淡语的女子,她知道?!他今早才收到八百里加急密报,她竟然已经知道了。

慕容舒清轻轻点头,和煦般的浅笑轻轻扬起,那让人安心的力量传递到了屋内每个人的心里。平静清润的声音缓缓的说道:“这事您不用担心,我已经调了三万石粮食到临风关,一月之内,军队是不会断粮的,我想以您和皇上的能力,一月后,再筹集三月军粮应该不是问题。”

“三万石?你确定五日内真的能行吗?”祈云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只是心里仍有疑惑,三万石粮食不是小数目,它足够八万大军食用一月。筹集起来实属不易,更别提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要送至临风关。

“放心吧。”慕容舒清坚定的点头,他了解祈云的担忧,若是不是全国都有慕容家的产业,临风关附近又确实有几座粮仓,不然她也做不到五日内调集这么多粮食。

祈云放心的点了点头,真诚的说道:“清儿,这次要谢谢你了。”他今日来,本只是想让她想办法筹集一万石粮食,汇同朝廷的别处征借的其他粮食一起,送往临风关,但是那样势必超过五日,大军要不就撤退,不战而败。要不就挨饿,影响士气和军心。要不就向附近百姓借粮,这样只是杯水车薪,还会让百姓对朝廷失望。

她今日之举,解了眼前这一切的为难。

慕容舒清轻轻摇头,浅笑道:“舅舅您别这么说,无国何来的家,这是我能做也该做的。”她也知道她这么做,无疑是让慕容家的实力暴露在朝廷,或者可以说是四海之内,但是他也不能为了保有慕容家自身,而让东隅百姓也陷入战火之中,这东隅有她想要保护的人。罢了,有得必有失吧。

好个无国何来家,清儿是真的长大了,就是月儿在世,有的也只是惊世的才学和绝丽的容颜,没有这样睿智的思想,从容的姿态,宽广的胸怀,便是做不来这样的兼济天下吧。若他是男子,那便是东隅之幸,百姓之福了。轻叹一声,祈云缓缓起身,拍拍舒清的肩膀,说道:“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慕容舒清搀扶着他出了净水雅絮,欠身行了礼,说道:“您慢走。”

祈云点点头,正要上马车,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亭亭而立的清雅女子,有些迟疑的叫道:“清儿----”

慕容舒清抬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让这个老人久久不语?

终于,祈云低声问道:“你和轩辕逸真的退婚了?”

慕容舒清微杵,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会问这个,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仍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祈云原已舒展的眉再一次皱在了一起,摇头轻叹,在慕容舒清耳边低语道:“这事还是不要宣扬出去的好。”

说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匆匆上了马车。

慕容舒清站在净水雅絮门前良久,想着刚才祈云的话,他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