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缇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同伴倒在了血泊里。在这个分神的瞬间,安乐几个踏步,几乎冲到了酒楼的门口。

然而只是几乎而已,楼里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拔刀声,门口的几桌食客从桌膛下拔出冷冽的长刀,瞬间封死了所有的出路。店里的其他食客被刀光惊动,顿时四散惊惶逃逸开去,一阵凌乱的碗碟落地声,原本富丽齐整的散香楼登时变得狼狈不堪。

“一个都不要放过。” 那个声音的主人从二楼缓缓转出,左手拿着一杆细木烟杆,右手的制式铁刀森冷威严,正是辰月缇卫的七卫长苏晋安。

几乎整个七卫的人都在这里。安乐环视着四周林立的刀锋,心中泛起一阵苦涩。逃不出去了。

安乐一声暴喝,左手划了一个美丽的半圆,那柄锋利的短刀化成一道银光,直接没入了对面一个缇卫的胸口。那个缇卫摇晃了一下身子,整个人栽倒下去。后面的两名缇卫愤怒地踏过同伴的尸体,迎接的他们的却是两根尖锐的钢针。

地下顷刻间倒下了四具尸体,安乐笑如鬼魅,双手数枚碧色钢针幽幽发亮。她的长发披散开来,站在正中的一张方桌上,美艳无双。

几个黑甲的缇卫互相使了个颜色,突然一起发力,抱头滚到了方桌下,猛地掀翻了那张厚重的檀木方桌。然而几枚钢针还是准确地透过黑色锻钢面甲的空隙,插在他们的面门上,一阵青紫瞬间漫过了他们的面颊,这几个人在倒下之前就死去了。

安乐在桌子被掀翻前的一刹那,整个人轻飘飘的飞起,攀在了酒楼的立柱上。她白皙的手臂攀附在暗红色的立柱上,妖艳得像一条蛇。她的眼里只是浅浅的笑,纤细的手指翻了一个花,手上又多了数枚钢针。

“夺”的一声,一枚突如其来的短箭准确地刺中了安乐的手掌,锋利的三棱箭簇把她的左手和她的笑容一起钉在了立柱上,安乐手上的钢针当啷作响,掉了一地。

“不要太得意了。”苏晋安在二楼冷冷地说,手上拿着一张缇卫的制式骑弩,第二支箭已经上弦,瞄准的是安乐的眉心。

箭如闪电,必中的一箭却只是击中了立柱,安乐在一瞬间已经回到了楼底,淡紫色的袖袍里满是鲜血。她在一个瞬刹之间削断了箭羽,拔出了自己被洞穿的左手,殷红的血漫过手掌,将她的左袖染成了暗红色。

“不要再上前了,小心蜘蛛垂死的刀丝,”苏晋安低头看着一楼那个长发妖魅的厉鬼,看见的只有死亡,“推后列阵,下一,齐射。”

外围的缇卫已经处理掉了酒楼里其他的食客,他们黑色的牛皮重靴踏过血泊里的残躯,整齐地掏出了怀里的黑色骑弩。

真像啊……安乐因为过多的失血感到阵阵眩晕,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围杀,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个白衣的男人挡在她身前,为她挡住致命的羽箭。

那么这一次,就让我来救你吧。

安乐淡淡一笑,右手向上一甩,一声巨响,整间酒楼的屋顶被炸了一个大洞。

“阻止她!”苏晋安难得地失去了冷静,手里的骑弩再次发射。

随之而去的弩箭数声连响,十数支羽箭重重刺入了安乐的身体,她娇小的身躯仿佛被重锤击中,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仰面倒在了石板地上。

大雨从屋顶的洞里没有阻拦地倾泻下来,纷纷扬扬地洒在她的脸上,她慢慢地举起右手,“嗤”的一声轻响,一道碧绿色的荧光冲天而起,从暗沉的雨幕中穿出,在天启的天空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

快走。这是安乐想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的右手无力地垂了下来,闭上了双眼。她淡紫色的长袍沾满了鲜血和雨水,长发在湿冷的地面上披散成一朵美丽的花,就这样死去了。

舒夜举着黑色的油纸伞走在长街的尽头,踏着青石板上浅浅的积水缓步前行,透过安静厚重的雨幕,已经远远看见了散香楼的牌匾,那里有早就安排好的陷阱,但是他们要前去击杀陷阱里的毒蛇。

然而他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响声,那是安乐示警的响箭,声音犹如三年前一般刺耳,舒夜的瞳孔骤然缩小,一把拉住了身边的龙泽。他的手硬如生铁,龙泽几乎以为对方要将他的肩膀整个卸下来。舒夜的左手暗扣,尾指和拇指交叠在一起。

撤。这是最简洁的暗语,龙泽脸上表情没变,整个人随着舒夜的动作自然地转身,默默地往回走。

舒夜和龙泽在雨幕里渐行渐远,将长街对面的散香楼抛在了身后。舒夜知道安乐可能正在死去,但是他却无法做些什么。雨水打在舒夜的脸上,他只感到一阵冰凉,这一次的聚会的是荆六离提出来的,若不是他们晚到了半刻钟,三个人都会死在这一次完美的伏击里。舒夜暗暗攥紧了手里的伞柄。

对不起,谢谢你。舒夜知道这句话安乐已经无法听到,他脸上依旧平静,淡金色的眸子里却有一线哀伤浮起,白衣黑伞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回首。

当天傍晚,天启一角。

破旧的小屋再次坐着两个男人,只不过这次不再有那个咕嘟作响的陶罐,屋子角落的炉子也因几日未用,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没想到荆六离真的背叛了山堂。”龙泽把斗笠搁在桌角,声音有些沙哑,“我还是想不通,已经是天启联络人的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其实也未必是他。”舒夜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他的食指在落了薄灰的木桌上划拉着,画出一些复杂而意义不明的线条。

“你是在怀疑我么,如果我要杀你,你早已经死了无数次了。”龙泽扬起头,眼神里有了怒气,脸上的刀疤也有了一些扭曲。

“我不是这个意思,” 舒夜摆了摆手,“我是说,你见过苏小钏和边二的尸体么?”

“没有,难道你的意思是说……”龙泽没有再说下去。

“对,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但是就算是苏小钏,她也不可能知道第二次计划,她根本完全没有参与这件事情。”

“对,也就是说,有嫌疑人现在只剩下两个。”

“荆六离和边二。”龙泽若有所思的下了结论,依次竖起了两根手指。

“要知道答案很简单。”舒夜把食指收回,看着对面那张冷毅的脸。

“找到荆六离。”龙泽伸出左手,拿起桌上的斗笠,将整张脸都藏了起来。

“一起走?”

“分头吧,说实话,我还是很担心有人会在我背后捅上一刀。”龙泽站起身,不再言语。

“那么,你小心。”舒夜这句话说得很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龙泽消瘦的身影并没有丝毫停顿,推开房门离去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阴影里。

“目标分开了。”说话的人压低了声线。

“你们几个人分成两组,给我盯住这两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枚钉子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人。”一个声音响起,声线年轻却透着一股威严,正是那个黑衣的年轻人。

“属下明白。”几声轻微的掠风声,几个黑影四散的远去了,融入了天启复杂曲折的小巷墙角之中。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还剩三个人……最简单而又最困难的选择题么……”年轻人低头沉吟了一下,不对,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玖岳。”年轻人对着屋檐下的阴影喊了一声,原本平淡无奇的粗糙墙面突然发生了变化,空气里不为察觉的扭曲过后,凭空般地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黑巾覆面的男人。

“你去确定一下,苏小钏、边大、边二还有安乐,看一看这四个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年轻人挥了挥手。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跃入了黑暗之中,和开始出现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不能漏算任何人,年轻人看着天启远方的黑夜,天墟依旧安静地矗立在天启皇城之中。

这次的对手身后,隐藏着最可怕的人,或者可以说,是最狡猾的神。

第九章 对决?真相

夜幕下的天启城,隐藏着各种各样的暗流。它们在街道和屋檐下游走,和那些带刀的黑衣缇卫们进行着或明或暗的碰撞。

荆六离现在藏在黑夜之中,却觉得自己像暴露在白昼般危险无助。安乐死了,死在了散香楼。剩下的两个人,谁是内鬼?荆六离不能确定。

或者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们都杀了?

不行,荆六离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那样他也躲不过魇的责难和捕杀。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小组全灭,他将被彻底盖上背叛者的钢印,然后被无情地抹杀掉。

就像空气中的露珠一样,他这个曾经声望显赫的天启联络人会瞬间在人间蒸发。

然后他听见了“吱呀”一声,自己的房间门不知道被谁推开了,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这间黑暗中的小屋。

荆六离整个身体绷成了一条线,多年的生死一线,让他迅速地把自己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对方是谁?舒夜还是龙泽?在黑暗中他努力地分辨着对方的呼吸,但是那个人就像他一样,瞬间就消失了气息。要不是那半开的门还显示着曾经有人进来过,荆六离几乎会认为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只有多疑的自己而已。

“啪”的一声,原本漆黑如墨的屋子里,一个火折子被点燃了,握在一只有力的手里。荆六离几乎要条件反射地对着那只手的主人挥出一刀,但是在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火光之下,荆六离看见了几缕一闪而过的光芒。

荆六离最清楚那是什么,那些是蜘蛛最锐利的毒丝,是一寸就能够致命的刀刃。刚才他若是出手,现在估计右手已经和他自己分离了。

黑暗中那个火折子慢慢上移,露出了一张脸。这张脸线条冷硬无情,锐利的额发刺突出来,脸上横贯的刀疤在摇晃的火焰下若隐若现,嘴上却带着淡淡的弧线,那是狼的微笑。

龙泽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整个屋子终于驱散了黑暗,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桌子的两侧。

“你终于来了。”荆六离微微一笑,身体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龙泽没有说话,却自顾自地举起了左手。他的左手提着一个灰色布包,他慢慢地把布包放在屋子正中的木桌上,然后缓缓地打开布包。屋子里登时传来一股浓重的腐臭味,荆六离不禁皱了皱眉头,往后小退了一步,灰色布包里面是一个短发的头颅,因为时间久远而已经有些腐烂。额上的红绳已经有些松脱,但是人的面目还依稀可辨。荆六离很熟悉这张脸,虽然他更熟悉的是这张脸的主人手里的那柄弯刀。

“荆六离,这是我在乱葬岗找到的。最后一条路都已经堵上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龙泽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双目直视着荆六离,他拔出了“刺蛇”,弹出了毒信般的锋锐窄刃。

荆六离微微一笑,不久前他还刚刚遇到过几乎完全相同的问题,虽然问问题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死了,不过他相信他也能用同样的答案说服面前这个人。

“二比一,这是我们现在要面对的局面。”荆六离缓缓开口。

几个对时之后,同一间小屋。

舒夜知道自己来得太迟了。

不大的小屋里,一切都很整齐,没有想象中的搏斗痕迹。只是屋子正中趴着一个人,魁梧的身体一动不动,舒夜搭了搭脉搏,这个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那张现在已经青紫的面孔虽然已经有些变形,但依旧能看出死者的身份:曾经的天启联络人之一,荆六离。

他曾经孔武有力的双臂已经变得有些发软,嘴唇呈现出可怕的紫色。这种颜色舒夜最熟悉不过,那是“杯影”的剧毒,那些能隐藏在所有不可能出现的地方的金色小蛇,是刺客们最喜欢的一支毒箭。它们细小的身躯有力而富有弹性,能在瞬间弹射出近十步的距离,然后把致命的毒液用锋锐的毒牙注入猎物的血液里。那是一滴就能使夸父死去的剧毒,再加上它们总是隐藏在最让人出乎意料的地方,迅速而细小的一击,几乎没有人能够避开它。

就算是荆六离也不行。他的咽喉处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淡淡的两点红色。由于“杯影”的毒素蔓延得很快,所以伤口四周几乎和全身的肤色没有什么区别。那些致命的紫色,看起来就像是最妖艳的鸢尾花。

荆六离的桌上放着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是一个腐烂的头颅。舒夜用白色的衣袖掩住口鼻,辨认出那是边二的头颅。

真的是你么?龙泽。舒夜有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刀鞘。连荆六离也死了,留我到最后,不知是你的仁慈还是你的残忍。舒夜用力握了握刀柄,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手心有些刺痛。狭窄的暗屋里,舒夜仿佛又听见了边大那啪嗒啪嗒的水烟声,花白的须发下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仍旧在那样看着舒夜;边二手上的弯刀又翻花一般在他的双手上飞舞,细长的双瞳晶亮如刀;一个金色长发的苏小钏微微皱着眉头,用一只美玉般的手掌在颈边轻轻扑扇着,眼里流转的光像美丽的蝶一般绚丽;而那个魁梧有力的荆六离,难得地对着他露出了一些歉意的表情,古铜色的皮肤上闪耀着灯烛的反光;最后舒夜看见了安乐,她静静坐在屋子的一角,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深潭般的双瞳静静地看着舒夜,纤长的十指交叠在一起,白皙如玉。就像三年前的初见,美丽而安静。

舒夜挥了挥手,像要挥去这些回忆一般。他缓缓地把桌上的包袱重新打好,然后系在腰间。接着他轻舒猿臂,只用一个右手就吧荆六离那具魁梧而失去生命的身躯扛在肩上。他俯身吹灭了那盏已经快要燃尽的蜡烛,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就让我最后再送你们一程。不久之后,我将向诸位送上最后一个头颅,他的或者我的。

三日后,天启安定坊,官道长街。

暮色再一次吞噬了整个天启,寂静无人的长街上,萧瑟的风卷起落叶,翻飞在冷涩的空气之中。

长街的两端转出了两个人影,左首的一个穿着白衣,温和的脸上没有笑容,双手长短不一的两柄刀微微震动着,发出隐隐的嗡嗡声。

右首的人穿着一件灰袍,白色的斗笠下,锐利的额发刺突出来,看不见他的脸。

“你来了?”舒夜问,黑褐色的眸子透出锋锐的杀意。

“我来了。”龙泽冷冷地回应,右手从腰畔抽出了“刺蛇”。

“我找你很久了。”

“我也是。”

“荆六离死了。”舒夜盯着龙泽,对方的双目藏在斗笠下,看不分明。

“我已经知道了。”龙泽的身形微微颤抖了一下,右手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么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吧?”舒夜双刀分开,长发被晚风卷起。

“确实。”龙泽冷冷地接口。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

“我也是。”

短暂的沉默后,舒夜和龙泽几乎同时开口。

“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两个不同的声音竟然发出了相同的怒吼。

两人听到对方的质问都愣了一下,风呼啸而过,暮色更重了,两人手中的反射的刀光显得更加刺眼。

“只剩下我们两人了,你没有必要再伪装了吧?”舒夜冷笑了一下,右手屈肘,长刀横在身前。

“虽然觉得很无聊,但是真的很想把这句话原原本本的摔回给你。”龙泽手中的“刺蛇”早已吐出窄刃,獠牙尽露。

“你杀了荆六离!”舒夜咬了咬牙。

“今晚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这句话我也很想对你说。”龙泽用左手摘掉了斗笠,摔在了地上。他锐利的额发下,双目圆睁,隐隐露出赤红之色。横贯的刀疤红得发亮,像一抹血,“到这个时候你还在伪装,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我也还给你!”一片落叶飘过龙泽的眼前,舒夜一个踏步,把自己整个人向龙泽投了过去。他的右手伸展,长刀带动着身体,一束流光,像是离弦的箭。

“不用做口舌之争了,杀了你就是唯一的答案,大家的仇,由我来报。”龙泽声线低冷,手中的“刺蛇”也已经迎击了上去。

尖锐的金属相击声,舒夜右手的长刀和龙泽的“刺蛇”相交后迅速分开,左手的短刀跟进,进攻的路线上却再次撞上了“刺蛇。”舒夜双手不停,双刀行云流水般地交击在龙泽的“刺蛇”之上,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龙泽锐利的额发有几缕被刀风所斩断,他却神色未变,满眼都是愤怒的神色,“刺蛇”宛如有生命一般,在双刀间游走,让舒夜根本没有任何可乘的空隙。

舒夜手上的双刀没有停息,心中却有了一些莫名的疑问。

“荆六离不是你杀的?”舒夜在连绵的攻势里问了一句,声音却不紧不慢。

“你自己下的手还来这里惺惺作态干什么?”龙泽的“刺蛇”终于发现了舒夜流水般的攻势之中的一点破绽,那窄而锋锐的利刃像毒蛇一般,迅速从刀阵之中穿过,直直地刺向舒夜。

舒夜大喝一声,双刀交叉下压,把“刺蛇”的窄刃压了下去,然后对着龙泽笑了笑。

龙泽还没有对这个诡异的笑容反应过来,舒夜已经抬起脚穿过交叉的双刀,结结实实地踢在了龙泽的脸上。

龙泽被这重重的一击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整个人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然而他预期将要接踵而至的后招并没有来到,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对面已经垂下双刀的舒夜。

“怎么?良心发现了么?”龙泽戏谑地咧了咧嘴,脸上的刀疤再次扭曲起来。

“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舒夜淡金色的双眸闪过一丝晶亮的光芒。

“什么事?”

“你最后一次见到荆六离是什么时候?”

“五日前。”

“你确定他不是内鬼?”

“本来只是半信半疑,所以我才来找你。不过既然他已经死了,答案就很明显了,你就是那个内鬼。”龙泽的语速没有停顿,举起右手,手里的“刺蛇”直指着舒夜。

“你走的时候他没有死?”舒夜再次开口。

“没有。”

“我今天找到他的时候,他刚死不久,杀他的是‘杯影’。”舒夜缓缓地说,鬓角的几丝长发拂过面颊。

“什么?”龙泽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杀了范雨时,我根本就不可能是内鬼!”

“这点我也一直没有想明白过,但是现在只剩下你我两人,我知道不是我,那么自然你就是内鬼了。这么简单的选择题,还有什么疑惑么?”

“你们龙家的训练里,一直没有怎么关心药理的学习吧?”舒夜说。

天罗山堂的上三家里面,龙家擅于体术,阴家主修秘术,而舒夜所在的苏家,最擅长各种机关和秘药,诡计天下无双。

“你想说什么?”龙泽没有理解舒夜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

“你知不知道雷州的密林里,有一种草药,叫‘雾心’。”舒夜不紧不慢地说。

“完全没有听说过。”龙泽不知不觉被舒夜的故事所吸引,接口到。

“这种草十分罕见,连本堂的药堂里也只存了不到十棵。这种稀世的草药有一种毒性,少量温煮后能让人暂时停止心跳和呼吸,但是五感并不会消失。”

“你的意思是……”龙泽的眼睛一亮。

“对,同是苏家出身的荆六离,他很可能是用了雾心草诈死……”舒夜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他的尸体在哪里?”龙泽咔哒一声收起了“刺蛇”的窄刃,但还和舒夜保持着距离。

“我埋在城西乱葬场了。”

“你倒是好心……虽然我还是不相信你,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过去看一看,应该没有什么损失。”龙泽语气终于有一些缓和。

“正有此意。”舒夜微微一笑。

“那么请带路吧。”龙泽伸出右手。

“我也不想把后背露给你,”舒夜轻笑了一下,淡金色的眸子里还带着一线警觉。“不如一起走吧,那个地方你应该也很熟悉了。”

“很好。”龙泽不再说话,拾起了地上的斗笠,再次把脸藏在斗笠下。

几乎与此同时,两个坊以外的一间小屋里。

“确定了么?” 黑衣的年轻人坐在窗沿询问道。

“基本可以锁定,钉子就是他了。”下首魁梧的青衣人拱了拱手,“剩下的人怎么办?一起抹杀还是保留下来?”

“静观其变。”年轻人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最后如果活下的是钉子,我们就地格杀,如果是自己人,那么正好给老爷子交账。”

“属下明白了。”魁梧的青衣人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说些什么。

半个对时后,城西乱葬场。

舒夜和龙泽站在一角,都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真是一条毒计。”舒夜开口道。

“可惜他还是错算了一步,或者说他错算了你。”龙泽的目光冷戾。

“他算错了我们。”舒夜轻抚着腰侧的刀柄。

他们的面前,原本埋着荆六离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偌大的空洞,里面的土还很新,上面的足迹清晰可辨。

“现在怎么办?”舒夜问。

“找到他。”龙泽踢了踢地上的泥块,“他现在应该正躲在哪里偷笑,准备给我们收尸呢。”

“那我们就送给他一个惊喜吧。”舒夜转过身,白衣在黑夜下显得分外耀眼。

“恩,很大很大的惊喜。”龙泽的咧开一道白牙,刀疤在锐利的额发下发出亮光。

三日后,天启永乐坊。

“你确定他在这里?”舒夜轻声问,双刀在他的手上安静地缓缓转动。

“恩,但是他已经两个对时没有离开这间屋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发现我在尾随他。我担心可能他在屋子里搁了机关,贸然进去我觉得占不到便宜,所以决定先通知你。”答话的是龙泽,斗笠已经摘去了,脸上有一线紧张。

“我左你右,我数十下后一起进去,留意落点。”舒夜打着手语比划兼解说。

龙泽点了点头,悄悄地几个腾挪,来到屋子的左角。

舒夜看着他,默数了十下,然后双刀开路,整个人从右侧木窗里撞入屋里。他落地后一个翻滚,小心地举着双刀,看着黑暗的屋子里端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人。不知为什么,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屏住呼吸,半晌后,轻轻用右手的长刀碰了碰他,那个人就应声而倒。

不妙!舒夜心下大惊,他双足发力,整个人往后飞退,然而重重的一击打在了他的腰眼上,他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他听见啪嗒一声,原本近乎漆黑无光的屋子里突然多了一盏油灯。

油灯的主人站在屋子的中央对着他咧了咧嘴,熟悉的笑容上是一道熟悉的刀疤。

“龙泽,果然是你!”舒夜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的不安从何而来,他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听见龙泽破门而入的声音。

“是我,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龙泽的脸上满是得色,手里的“刺蛇”抵在舒夜的喉咙上,笑得肆无忌惮。

舒夜看着远端那个魁梧的身躯,那是死去多日的荆六离,整个人都已经浮肿腐烂。

“原来他并不是自己爬出来的,”舒夜苦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把他埋在哪里?”

“你当时发现他死的时候心慌意乱,根本没注意我在远处看着你的所有行动。”龙泽笑着说,“我们天罗最需要记住的一点,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平常心……你出卖了所有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卖我们?”舒夜近乎愤怒地质问。

“是我,但是不止我一个。”龙泽说话的时候很安静,“我没有选择。”

“什么意思?”舒夜问。

“不如让你死个明白,你知道 ‘刀耕计划’么?”龙泽俯视着舒夜淡金色的双眸。

“‘刀耕计划’?那是什么?”舒夜看起来一头雾水。

“这是辰月从很早就开始的一个计划,为的就是将来‘可能’和山堂的一战。时间上来说,大概可以上溯到二十二年前。”

“那时候你岂不是只有不到三岁?”

“正是,山堂筛选吸收合适的幼儿进入本堂的事情已经被辰月悉得,但是由于山堂的筛选范围和时间随意性太大,所以辰月决定用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

“辰月收集了很大数量的有可能被天罗吸收的幼童,然后施加了特殊的秘术,他们把这个秘术叫做‘星辰印记’。这个秘术能够在人脑海里留下印迹,但是发作的潜伏时间很长,十八年左右这个曾经埋下去的种子才会第一次发芽。”

“发芽?”

“对,那时候那些种子每个月都有几天会发作几日,死亡和这种痛苦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龙泽脸上闪过一阵痛苦的神色,仿佛勾起了可怕的记忆,“而每一次发作,我的脑海里都会陷入一个幻境。那是一片黑暗和荒芜,只有无垠的雪原和白骨。这个无渊的噩梦一直持续了五年,直到三个月前,梦里出现了一个黑袍的人。”

“那是谁?”

“呵呵,那个人你想必一定很熟悉,就是被你杀掉不久的辰月阴教长——范雨时。”龙泽苦笑了一下,“他缓缓告诉了我整个‘刀耕计划’的一切。我就像从梦中醒来一般,直到明白了自己是那个可怖力量布下的种子。我每次在这种噩梦中醒来,觉得自己原本是天罗的外表下,却藏着另一个人。这就是‘命运’,无法改变和抵抗,你明白这种所谓‘命运’的痛苦么?!”

舒夜沉默了半晌,没有搭话。

“从五年前开始,几乎每个夜晚我都要被噩梦惊醒,然后每个月受着这种恶魔般的折磨。直到三个月前,我根据梦境提供的线索,找到了范雨时。这个该死的老头详细地和我解释了整个‘刀耕计划’,然后在我面前放下两条路:接受宿命,成为辰月的种子或者死。”

“倒真是简单的选择呢。”舒夜苦笑了一下。

“呵呵,所以我选择活了下来,山堂的老师们说得很好,杀手都是没有感情的。虽然出卖你们我有一些心痛吧,但是毕竟我自己的命重要些不是么。我不是圣人,也就不假仁假义了。”

“我理解,但是我有些事情还是不明白。”

“什么事?”

“为什么你没有索性一早杀了我?还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

“因为这次行动前,我从范雨时那里得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我们组里,有两个‘种子’。”龙泽慢慢地说。

“什么?那你们一开始就串通好了?”舒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不,范雨时那只老狐狸一直没有告诉过我,另一个‘种子’是谁,不过他还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其实你一开始的判断并没有错,荆六离就是另一个‘种子’,刺杀范雨时的那次行动,应该就是他泄露的消息。那次我只知道动手时间和地点,详细的步骤完全摸黑。不过也就是那一次,让我彻底知道了他就是另一个‘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