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你那个时候没有对我下手,只是为了迷惑荆六离。”

“对,作为天启联络人之一,荆六离的身手不可小觑。但是他也一直找不到另一个‘种子’是谁,不过他一直都在怀疑你,所以才会让你最后出手对付范雨时。可惜你竟然成功了,他当时处在极端的矛盾之中,才会被我轻易得手。”

“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死荆六离呢?既然你们都是‘种子’。”舒夜不解地问。

“因为范雨时死了。”龙泽恶狠狠地咬了咬牙,“没有了他每个月供应的秘药,我又将再次陷入噩梦的折磨,荆六离竟然能够做出刺杀范雨时的任务,那么他手上一定有秘药的配方!”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个配方,你最终没有问出来吧。”舒夜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龙泽双目赤红,脸上的刀疤随之扭曲起来。

“因为既然你还要杀我,就是铁了心要和山堂翻脸。你不会不知道,魇已经暗中跟随我们很久了吧?你不惜暴露自己,也要置我于死地,肯定是因为你没办法找到秘药的配方,只能通过全歼我们,彻底投靠辰月。”

“很好很好。”龙泽不怒反笑,点了点头,“你真的很聪明,可惜你还是最终走错了一步,而这一步,将送你走上死亡之路。”

龙泽伸出右手用力,舒夜纤瘦的脖颈在“刺蛇”冷冽的刀锋下泌出了殷红的血,下一个瞬刹舒夜就将是一个死人。

而最后的胜利,终于到来了。

但是动手之前,他却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事情,舒夜的脸上竟然满是惊恐,双目直视着自己的身后。

“你不是认为这种拙劣的伎俩也能对我使用吧?”龙泽无奈地耸了耸肩,手上加了些力道,“我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分神。”

然而身后突如其来的阴影打破了他的冷静,他转过身看见早已死去的荆六离已经站了起来,魁梧的身影遮住了屋内昏黄的灯光。荆六离步步逼近的脸上,早已溃烂的腐肉让龙泽觉得手里的“刺蛇”都开始颤抖,他暴喝一声,整个人跟着“刺蛇”扑进荆六离的怀里,致命的利刃整个没入了荆六离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高声的惨叫隐隐从屋里传了出来。

屋外的几名黑影踏上一步,却被领头的黑衣年轻人阻止了。

“再等一等,要确保万无一失。”年轻人低声说完这句,其他的黑影又都缩回身来,没入了屋檐下的阴影里。

他们的面前,那间黑屋发出暗淡的光芒,再无声息。

“你没有想到吧?”舒夜站在龙泽的面前,低头轻笑。

龙泽倒在一旁,他的“刺蛇”就在身边,但是他却再也不能挥动它了。他的双手已经完完全全地被斩断了,掉落在一旁,伤口平滑整齐,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现在已经化成了细流,静静地漫过了地面。

“你……你是什么时候……”龙泽嘶声低吼,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从你告诉我你找到荆六离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在说谎。确切地说,在我看到荆六离的尸体的时候,就知道你就是那个‘种子’。”淡金色的眸子盯着龙泽,满是戏谑,“因为在接触尸体的第一时间,我已经用刀丝刺入了他的心脏。没有人能在心脏被贯穿的情况下诈死,所以我确定荆六离一定是你杀的。正如你所说的,这是最简单的选择题,不是我,那就只能是你。”

“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心细……那么荆六离的尸体……也是你的诡计吧……”龙泽因为过量的失血,语气开始断断续续起来。

“是你说的,任何时候我们都必须保持平常心。”舒夜微笑回应,“因为我知道里面肯定没有荆六离,所以我在第一时间布下了‘刀丝傀儡术’,可惜我的时间并不够多,但是托你废话之福,也勉强足够了。”

“可惜……可惜我以为你已经落网……竟然忘记了你的刀丝傀儡术……”龙泽大口地喘着气,“只差一步,我只算错一步……输给你,是我技不如人……”

“一步?”舒夜微笑了一下,伸出右手的食指摆了摆,“不不,你算错的有一百步之多。”

“什么?”龙泽感到有一些眩晕。

“我才是剩下的那个‘种子’。”舒夜俯身到龙泽耳边,轻声说。

这轻轻的一句话,却宛如巨锤,几乎要把龙泽最后的意志击溃。

“我才是另一个‘种子’。我也早就知道我们组里还有一个‘种子’,不同的是,我一开始就找对了目标。我一直的目标就不是杀掉组里的其他人,我的目标是除掉你。”

“除掉我?”龙泽无法理解。

“除掉你,再除掉范雨时,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的‘种子’的身份了。我和你不一样,辰月给了我两条路,我选择了第三条。我喜欢我自己那二十年的生活,我才不甘心因为一个蛊毒般的秘术就毁掉自己的一切。我要杀掉所有的知情的人,然后继续做一个天罗。我也根本不希望组里的其他人死去。”舒夜的眼睛微微一黯。

“这么说……第二次计划……”

“对,是我把整个计划告诉范雨时的,他果然想乘机把我也一起除掉,可惜他根本想不到我会杀他。他一死,我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呵呵……我明白了……怪不得荆六离到死都不肯交出配方……”龙泽整个人瘫软了下去,眼神开始涣散。

“对,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他确实一直在怀疑我,但是我杀掉了范雨时,这件事情完全打乱了他的推测,所以也给了你机会能够杀掉他。你应该还记得,苏家的药理学一直很不错吧?虽然我是从五年前才开始摸索的。”

“很好……”龙泽口中吐出了一股股血沫,“没想到……我以为自己机关算尽,走到最后这步……其实……其实一直都是你的棋子。”

“对,你成功吸引了魇的全部注意力,你杀了所有人,你就是内鬼。”舒夜立起身子,“而我,就是他们眼中的幸存者,成功除掉了内鬼,完成了任务,我就是最后的刀。”

龙泽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的男子伸展着双臂,黑发在肆意的飘扬,自己的眼神却渐渐模糊起来。

“谢谢你。”舒夜挥了挥手,手中的刀丝再一次绞紧,龙泽的头颅离开了脖颈,鲜血再一次喷薄而出,在他的白衣上开出点点血花,凄美而又决绝。

第十章 尾声?玄鞘鬼

舒夜走出屋子,看见屋外的远处,一行人马袖手而立,领头的是一名黑衣的年轻人。

“我们刚确定了内鬼的身份,虽然来晚了一些,不过希望还来得及。”黑衣的年轻人若无其事地说。

“恩,多谢,我刚刚除掉他,正要向本堂回报。”舒夜拱了拱手躬身回应,仿佛不知道这些人已经跟随了他们多日一般。

“呵呵,做得很好。”黑衣的年轻人也不回礼,“本堂里的老爷子们想见你一面,希望你能尽快赶回本堂。”

“明白了。”舒夜笑了笑,“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么?”黑衣的年轻人也笑了一笑,递过去一根马缰,“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很快。”

舒夜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已经隐隐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血腥的黑夜终于要过去了,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舒夜接过黑衣年轻人的马缰,一个翻身,白衣的身子轻盈地落在马背上。他夹了夹马腹部,扭头纵马而去。那袭带血的白衣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天启那黯淡的黎明里。

数日后的唐国,南淮百里家。

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坐在厅首,手里把玩着一只墨黑色的信鸽。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年轻人,长发随意的披散下来,整个人斜靠在椅背上。

“秀行,天启的联络人遇害了。”老人缓缓地说,手抚过鸽子的羽翼。

“荆六离那个莽汉么?我早就说过他的能力有限。”紫色长袍的苏秀行满不在乎地接口,“那个家伙只知道杀人,我们苏家的立足根本,可不仅仅只是杀人而已。”

“本堂的老爷子说了,让你代替他去天启,接任下一任的联络人。”黑袍的老人抬起头,看着苏秀行的脸。

“早就告诉过那个老头了,现在可是我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苏秀行笑了笑,拍了拍身子站了起来,“那么老爷子,我什么时候出发?”

“即刻吧,前段时间辰月的反扑让我们损失惨重,不过已经被魇解决了,这一次你好生小心,可不要再堕了我们苏家的名号。”

“老爷子,你这话就收在你自己那颗懦弱的心里,不用送给我了,”苏秀行背对着老人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黑袍的老人叹了口气,举起了身边的茶碗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清茶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真的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他怀里墨黑色的信鸽扑扇这翅膀,从天井里展翼而飞,鹰一般没入南淮碧色的天空中。

苏秀行一袭紫衣,策马而行,和一个白衣的男人擦身而过。那个男人身材消瘦,一对黑鞘的长短刀挎在腰侧,一张线条柔和的脸上还带着路途的疲惫。那双淡金色的眸子让苏秀行觉得有些熟悉,然而他此时没有心情去了解太多。十八岁的他,终于要踏上天启这座现今所有势力绞杀最前线的血腥之城。那里将是他的时代,他的世界。

半年后,春山公子苏秀行的名号,在这个烽火燎原的时代里响遍了整个东陆。

然而在山堂的卷宗里,代号“玄鞘”的舒夜作为血葵花王朝之后的下一任魇的接任人,也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是被后世畏称为“青衣鬼”和“玄鞘鬼”的两人男人的初相遇,而这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原本深深隐藏在黑暗中的天罗山堂的历史,将在他们手下联手演绎出乱世中最血腥辉煌的篇章。

【CHAPTER3 拂晓】

第一章 楔子?火种

大胤圣王十四年夏,南淮百里家,天罗山堂卷宗令。

木制的书架一排排矗立在昏暗的密室里,上面摆满了布满灰尘的卷轴和纸簿,这里是整个山堂最私密的所在,只有极少的人有权利进入它。这间屋子几乎掩藏着这个几百年来最强大的刺客组织的一切,每一代的记录员安静地抄写着所有的历史细节,从本堂最精锐的刺客,到下三家最不起眼的一个扫地的伙计,他们的生平、籍贯,甚至惯用的武器,都被详细地记录下来,这是所有想要致天罗于死地的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而现在,这些珍贵的纸卷被一名穿着白色轻袍女人随意地丢在一边,她皱着眉头,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膀,手里那本破旧的卷宗已经被她来回翻阅了很多遍。

“果然在这里。”另一个声音响起,一名年纪稍大一些的女人出现在她的身后,一头紫红色的长发垂到腰际,成熟性感的身体被一件红色的紧身长袍包裹着,高高的开衩下是白皙诱人的曲线。

“又是替老头子传话么?”白衣的女人头也不回,“你和他说,等我找到我想要找的东西,自然会出来。”

“随便你吧。”红衣的女人耸耸肩,“老爷子最近脾气好,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还是注意一个度为好。”

“我知道,但是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白衣的女人幽幽地说,“她可是我唯一的姐姐。”

“杀手不需要任何情感,亲情也一样。”红衣的女人冷冷地说。

白衣的女子没有说话,嘴唇却默默噏动。红衣的女子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好了好了,我错了。你不要在这里闹,别把整个卷宗令烧个一干二净,到时候我们都会死得很难看。”

“苏姐,如果你死得不明不白,你希望有人帮你查清真相么?”白衣的女人突然转头问。

“没有必要。”红衣的女人淡淡地说,“没有人会为我做什么。”

说话这句话,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白衣的女人呆了半晌,默默叹了一口气,继续翻阅那些昏黄枯涩的纸卷。

一刻钟后,不远处的一间厢房。

“‘素衣’还在卷宗令里?”黑袍的老人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背脊。

“老爷子你太娇惯她了。”红衣的女人懒懒地靠在屋子里的躺椅上,“管理卷宗的老李整天苦着一张脸,她要再往那边跑,老李估计会找个时间上吊的。”

黑袍的老人咧嘴一笑,走到躺椅边上:“有些事情,我也一直还有疑惑。不过现在的时局,不是计较小节的时候。‘素衣’的调查虽然不是很必要,但是也没有什么坏处,就由她去吧。”

“恩恩,你们都宠着她。”红衣的女人撅了撅嘴,像一个小孩。

黑袍的老人微笑,把粗粝干枯的手放在女人白玉般的脖颈,缓缓摩挲:“三公子快要回来了。”

红衣的女人身体微微一僵,继而开口:“最后的日子快来了么?”

“几大诸侯国已经开始屯兵月余,天启局势瞬息万变,最后的交锋,快了。”老人深陷的眼窝里光芒暴涨,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一丝坚决。

“希望一切顺利。”红衣的女人若有所思地说。

“三公子已经去了天启,只要有他在,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老人自信地笑。

“恩,他是春山走后,你最得意的下属了。”红衣的女人点了点头,光滑的手掌轻抚老人枯瘦的手背。

老人轻轻解开她的红色外衣,颤巍着把嘴唇贴近。

“老爷子,我这几日月事在身,改日可好。”红衣的女人没有闪避,声音却有一丝颤抖。

老人停止了动作,然后双肩微微下垂,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首座。”红衣的女子拉上衣襟,倒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红衣的女子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沾满了冷汗。

这几日,她必须独处,掩藏最深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她褪去自己的外衣,躺倒在冰冷的被褥上。

她不敢闭眼,但知道自己终将陷入深深的噩梦之境。

噩梦的内容她早已熟悉,她将被悬挂骷髅塔上,白骨城中。这将是漫长寂寞的一夜,充满了撕心裂肺、可绝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痛楚。

是的,她是辰月的种子,在最靠近天罗核心的地方,独自承受着每一次的折磨而无法解脱。

刀耕已经结束,而剩下的种子已经被魇一个个拔出。

最后一名种子,我还能隐瞒多久?红衣的女人在黑夜里圆睁着双眼,酒红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

楚卫国,清江里。

一名白衣的男子坐在山冈高处,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几处大营,眉头轻蹙。

他的身旁,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穿着一身粗布长衫,懒散地仰面躺在草地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叶。

“六镇都到齐了,看来楚卫也要开始动作了呢。”白衣的男子淡淡地说,一缕黑色的刘海垂下,挡在淡金色的眸子前面。

“你们真不像一类人啊。”那汉子一骨碌坐起,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你要回天启了?”

“恩,本堂的命令。”白衣的男子转头一笑,“不然我肯定要再和你多喝几天酒。”

“得了吧,你那种斯斯文文的喝法,实在太没有意思了。”那汉子转了转脖子,发出一阵轻微的喀啦声,他转身走到自己的白马前,翻身上马。

“我们很快会再碰面的。”白衣的男子笑了笑,也转身上了自己的马,“到时候希望还有命一起喝口酒。”

“楚卫里还有一堆麻烦事要处理,到时候再说吧。”那汉子大咧咧地拍了拍自己马侧的那柄骇人的巨剑,“少主身边那些该死的乌鸦老头,也是时候送他们上路了。”

“桂城君,你自己小心。”白衣的男子点了点头,拨马回身。

“你叫做什么来着?啊对了,舒夜。”那汉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你们这些刺客,名字总是那么绕口。”

他想起了什么,眼睛黯了一下,背对着白衣男子开口:“要活下来啊。”

白衣的男子嘴角上扬,朝后挥了挥手,双足一夹马腹,缓缓远去。黑鞘的双刀不安分地跳动着。他按着衣袖里那一封简短的书信,上面写着短短一句话。

五月十三,天启,三公子。

简短的语句,代表着天罗现今最强大的一群人将要聚集在天启。

山巅上两人两马背道而驰,翻飞的马蹄带起一阵乱世欲来的疾风。

晋北国,秋叶山城。

山城外一派兵马喧闹声,自从唐国出逃的前太子白渝行在年前高调宣布登基以来,整座山城就没有安静过。

晋北国现任国主,二十岁的秋君文力排众议,让骑都尉雷烈调集了晋北出云骑射和一万晋北轻骑,屯兵城外,准备勤王。

七年血战,天下大乱,大胤皇朝在星辰与月的旗下摇摇欲坠,秋君文隐忍了七年,始终没有忘记父亲的死。

六个月前,盖着天宝皇帝秘印的手谕被秘密传到他手里,一直以来的传闻被验证,七年前的那场可怕的城下一战,自己的父亲被辰月送到了蛮族的刀下。

秋君文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七年前,随着父亲、大哥还有千万晋北男儿尸首一起回来的,还有几名穿着黑袍的老人。

他们操纵着晋北秋家宗祠,暗中除掉了反抗最为激烈勇武的二哥和三哥,只剩下没有说话的自己活了下来,被推上了这个名存实亡的晋北国主之位。

七年来,他只是一个只需要盖下王玺的傀儡,完全不能做任何事。可怕的压力时时刻刻从他身后那几个黑袍老人的兜帽下传来,让他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要妄图逾越。

“如果国主真的有心,我可以帮助你。”传来手谕的那个男人看着秋君文愤怒地推翻面前的桌案,露出一口白牙。

“你能做什么?” 秋君文重新开始审视这个貌不出众的男人。

“杀人。”跪着男人脸色惨白,阴冷地吐字。

五个月后,辰月的一名墟藏和四名执首被接连暗杀在秋叶的闹市和屋邸,身上的创口仿佛被好几把不同的刀砍过。

秋君文除去了这些可怕的阻力后,一反七年来积弱之气,雷厉风行地调动国内各路部队,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晋北国的各处精锐就聚集秋叶山城,军容严整,准备向七年前残酷的败亡之地——天启,复仇。

几乎在军队准备进发的同一天,那位神秘的刺客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秋叶山城。

他接到了本堂的加急密令,这是三年以来,这个被称为“寸牙”的顶尖刺客第二次被征召入组。而负责征召的人,他的名字在山堂里更是如雷贯耳——三公子。

我来了,弟弟。寸牙在黑夜的山道上奔行,惨白的脸上浮出浅笑。

树影斑驳,一轮孤月挂在天边一角。

四个月后,一场肆虐人间的大火将在天启血腥绽放,而最初的四个燎原火种,即将相遇。

第二章 伏杀?三公子

五月十三,天启,缇卫第七卫所。

苏晋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屋子里没有点灯,烟锅里的火苗一闪一灭,一片漆黑里只能在闪烁中依稀看见一些缥缈的烟。

许久以后,他的拇指覆上烟锅的紫金镏口,在黑暗中默默起身,大踏步地推开房门。

门外是第七卫所宽敞的内院,然而现在却少有地显得有些拥挤。

内院里坐着一个黑色的整齐方阵,一排十人,一共十排。每个人都是黑衣黑甲,腰侧挂着黑鞘的制式长刀。每隔两人的左手边都放着一个灯笼,昏黄的光照在这一百个男人的脸上,每个人的双眼都冷冽如刀。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苏晋安走出房门,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

苏晋安微微点了点头,走到台阶边上,磕了磕烟锅里已经燃尽的烟丝。然后把细长的紫木烟杆别在腰侧。

他直起身,身上黑色的披肩在夜风中微微起伏,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牛皮轻甲。他轻轻拍了拍手,掌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出动。”苏晋安简短干脆地说。

坐在地上的黑甲缇卫们迅速整齐地起身,身上的长刀微微磕碰在铁甲上,发出一阵轻响。这些声音很快被低沉迅疾的脚步声取代,百人的方阵变成了一条闪光的黑色长蛇,迅速有力地从七卫所的大门滑出,没入天启沉沉的夜里。

苏晋安默默地注视着这些强壮坚毅的男人带着灯笼和长刀从自己的身边鱼贯而出,灯笼的光走马似的在他冷毅的脸上闪过,照亮了他领口上银色的蛇尾菊,那些锐利的刺在黑夜里闪烁了一下,然后随着七卫森严的队伍消失了。

大胤圣王十四年五月,是天启最炎热的季节刚刚开始,而这座城市的最热闹的夜晚,也来到了。

在天启流水坊里,明淮楼可谓是附近的富家子弟最喜欢的地方,楼里那些有名的歌姬甚至会吸引很多外坊的公子到此一聚。只要一入夜,整座明淮楼就开始挤满熙熙攘攘的人流。

舒夜慢慢地踏上明淮楼的木楼梯,腰侧的刀鞘随着他的迈步轻敲着他的腿侧。他抬头看见一个喝醉的男人懒散地倚靠在楼梯口的雕花木栏杆上,身上原本华贵的绸缎被酒渍和油污弄花了,软趴趴地贴在他满是肥油的身体上。舒夜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眼睛却几乎没有从那个醉汉的脸上移开。那醉汉仿佛没有注意,自顾自地哼着宛州的小调,还不时对着楼下大堂里的几个歌姬吹着口哨。直到舒夜几乎要走到二楼的时候,醉汉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那双原本酒意蒙眬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光。

暗哨比平时还要谨慎。舒夜几乎不为人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右手捻了捻耳垂,然后目不斜视地和那个酒客擦身而过。身后的宛州小调再次响起,透着一丝慵懒。

明淮楼的二楼一侧是鎏金的红木栅栏,另一侧则摆放了几个天启常见的彩釉瓷器,曲折狭长的过道的最远端,隐隐传来喧笑声。舒夜走到门边,轻轻叩了叩那扇樘木门。三长两短。

然后他听到里面的声响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就有人在里面轻轻地挪动门闩,厚重的樘木门微微开了一条缝。

“是舒夜。”门后的人说了一声,声音浑厚低沉。

龙冲来了啊。舒夜笑了笑,然后看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开门的龙冲一头短发,比舒夜高出几个头的魁梧身形堵住了整扇门。他低着头避免撞到屋顶,憨厚的脸上带笑,侧身让舒夜通过,附身在舒夜耳边低语:“三公子已经等你很久了。”

“路上有些耽搁了。”舒夜抱歉地回应。

原本挺大的雅间因为复杂的装饰显得有些狭小,里面坐着一群服饰各异的男人,此刻正端坐在一起喝酒听琴。

弹琴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跪坐在一方紫色的织花流苏厚毯上,墨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和她宽大的锦缎绣袍一起铺在膝下米色的厚毯上。她的双目晶亮,看起来像一个小孩,只是脸上画了浓妆,脸色白皙如雪,唇色鲜红得像血。

“这是楚卫的《后清》吧,想不到三公子也喜欢听琴。”舒夜淡金色的眸子里浮起一丝浅笑。

“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而且小昭的琴弹得很好。”被唤做三公子的那个年轻人穿着一身黑色轻袍坐在正首,脸庞俊美却透着些冷峻。他说话时候对着弹琴的女人点了点头,对方羞涩地笑了笑,琴声转了个调,愈加地轻柔缠绵起来。

三公子转过头,示意舒夜坐在他的左手边预留的空位上:“一路还顺利么?”

“劳烦三公子挂心了,”舒夜对着三公子抱了抱拳,坐到了为他预留的空位上,整了整白袍,“最近那些缇卫似乎要有大动作。各路的调动有些频繁,四卫的人马更是和羽林天军日日操演,估计是各诸侯国开始给帝都施加压力了。”

“恩,这些消息各路的线报也有所耳闻,最后的对决也许很快就要到了。”三公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次召集你们前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三公子,有些事情,让外人听到不太好吧。”三公子右手边一个一袭墨绿色短衣的男人抿了口手里的酒,他的脸色惨白,双眉短而凌厉。现在面无表情,反而显得有些萧索。

“寸牙”也到了。舒夜看着这个面色惨白的男人,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孱弱的男人,是龙家最强的杀手之一。

骆鸿业,这个被称为“寸牙”的男人,随身永远带着六柄不同的刀,当被杀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至少有二十种不同的技法能够采用。

而现在他只是在腰侧挎着一柄常见的熟铁长刀,熟牛皮的刀鞘因为长时间的磨损,已经开始有一些泛白。

他说话的声音和舒夜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一样,低冷而不带一丝感情。舒夜一直觉得他和三公子是一类人,心都是铁做的。唯一不同的是三公子还穿着一身人世的皮囊假面,而骆鸿业整个人就是一块冰冷坚硬的铁。

三公子招了招手,示意小昭坐在她身边,小昭略略错愕,低头羞涩地浅笑了一下,把琴搁在一旁,款款起身,坐到这个精瘦的男人身边。

“她昨晚和我在一起,鸿业你不用避讳什么。”三公子温和地笑了笑,手掌覆盖在小昭的柔荑上。小昭耳根飞红,手却没有抽开。

骆鸿业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那么公子继续吧。”

“七年,整整七年的死斗,辰月和我们现在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三公子盯着众人的双眼,“这七年我们损失的好手的数目,几乎是前三十年的三倍之多,老爷子那边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当初他同意我们入局,也不是没有考虑到现在这个局面,但是这次形势严峻,因为诸侯那边也开始有了动作。”

三公子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卷在面前的酒桌摊开,上面墨迹精细,竟然是一张东陆四州的详细地图。

“前太子白渝行避祸唐国,召集诸侯勤王,已经空喊了大半年无人响应。然而这段时间,我接到我们在淳国和晋北的人发来的密报,淳国和晋北都开始调集军队,看来诸侯已经看出了辰月的颓势,想要来天启分一杯羹了。”

他用食指蘸了些酒,在褐色的羊皮卷上画出了几道清晰的线条,淳国和晋北已经有几处明显的红点,上面还有一些具体的兵力部署数字。

“而楚卫甚至召回了已经退役的老将白休起,将楚卫重步卫重新补足了六镇的编制。整个东陆都在观望和等待,他们希望看见辰月的黑幡从天启城头坠落,也同样希望看见你我的人头和百里家一起,被悬挂在城门之上。

“而他们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个——利益。

“他们不介意最终这场战斗的成败,他们只会站在最终的胜利者那一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勤胜者剿败者,诸侯们的勤王之战只胜不败。”

三公子的食指重重的点在地图上那个叫做天启的地方。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这个帝都的绞杀局中,最终的胜利者。”

屋子里静默了下来,只有小昭在微微颤抖,她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握着她手的男人突然散发出陌生的气息。她明白已经太迟了,除非死,她已无法脱身而去。

舒夜淡金色的眼睛盯着三公子漆黑的双瞳:“那么三公子这次的计划是?”

三公子把羊皮地图收入怀中:“这是一次决战,也是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舒夜问。

“驱逐和歼灭了辰月,我们就是白氏皇族和百里家最大的恩人,这是我们天罗最好的一次机会,我们将可以走上朝堂,成为东陆,乃至整个九州最可怕和庞大的一股力量。”

这句话说完,屋里的人除了骆鸿业以外,俱都神色一变。

天罗数百年的立足根本,就是隐秘。而现在三公子竟然想让天罗走到光天化日之下,这几乎是大逆不道的言论和想法。

“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三公子淡淡地说,“规矩并不是条框,任何东西都需要改变,而这一次,是到了天罗改变的时候了。”

“三公子的想法,老爷子同意了么?”舒夜用两根手指拈起面前那个精致的青瓷酒杯,轻轻摇晃着。

三公子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老爷子墨守成规,才造成了我们这几年的惨重伤亡,如果不好好利用这次时机,天罗就再难翻身了。”

“辰月原本也是藏身黑暗之中的组织,而现在他们站到了世人的面前,黑色的星月旗帜飘过九州大陆,就算这样又能如何呢?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根本,他们违逆了自己原本的方向,他们已经不再是辰月了,现在那些身着星月黑袍的贵族和平民,都只是一群追逐权益的疯狗。”舒夜冷冷地说,“难道三公子也想让我们天罗变成这样?权倾天下,睥睨苍生?我们当初帮助百里家,可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