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拿着匕首的孩子撤下了武器,冷冷地瞪了那群围在龙冲身边的孩子一眼。为首的孩子王心有不甘地按着受伤的脖颈,看了一眼对方手里锋锐的匕首,脸色铁青地跟着朋友跑开了。

“谢谢你。”龙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低头跟解围的小孩挤出这句话来。

“我们天罗,就算死也不能被敌人踩着脸啊。”拿着匕首的小孩撇了撇嘴,把匕首塞进小小的靴筒里。

被人欺负就算了,连帮忙的人也要对自己说教。龙冲觉得心里一阵委屈,哇的一声竟然哭了出来。

看着比自己高好几个头的龙冲坐在面前大哭,那个小孩一时有一些手足无措,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些过了。他有些抱歉地走近一步,回忆着师范的动作,踮着脚拍了拍龙冲乱糟糟的脑袋:“好啦好啦,对不起,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吧?这样以后保证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

龙冲愣了愣,甚至忘记了继续用哭泣来表达自己的难过:“朋友?”

“就是那种可以为了彼此两肋插刀的人嘛!”小孩大人样地拍了拍胸脯,转念才觉得为这个刚见过一面的人插上几刀有些不值得,于是又象征性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也没人能插得中我,你自己也小心点就是了。”

龙冲咧嘴笑了笑,泪珠还噙在乌溜溜的眼睛里,他伸出自己满是泥土的大手:“我是龙冲,今年七岁。”

那个小孩伸出小小的手掌,和龙冲的大手握在一起:“哥哥们都叫我老三,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索性你就叫我龙三吧,今年四岁。”

“哈哈,龙三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傻。”龙冲扑哧一下笑了,眼泪被这大动作弄出了眼眶,在脏兮兮的脸上划出几道小河。

“你以为龙冲有多响亮啊?”龙三气不打一处来,跳起来就给了这个不识相的大个子一个爆栗,结果弄得自己的右手疼得不行。

“不过刚才被你赶走的龙泽可不是安分的家伙,他肯定找帮手去了,你要小心。”龙冲抹了抹脸,正色道。

“怕什么,不是有你可以帮我两肋插刀么!”龙三满不在乎地拍了拍龙冲宽厚的肩膀。

“喂,大个子,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永远藏在这个只有鸟拉屎的深山老林里呢?听说九州很大很大,连浩瀚洋里都有人居住,他们哭起来眼泪都会变成价值千万的珍珠!彤云山的北边甚至还有一个指头就比你还高的夸父呢……真想去九州大地都看一看啊。”龙三躺在树梢上,嘴里叼着一片树叶。

“只要我们通过了‘试锋’,就可以出去执行任务了吧。”龙冲背靠着大树,眯着眼睛瞅着从树叶间隙透过的阳光。

“该死的任务,我可不喜欢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着。”龙三叹了一口气,“你想想啊,你走了几个月,还差几步就能走到海边,看一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结果被一个任务召了回去,该有多郁闷啊。”

龙冲挠挠头:“但是我们是天罗啊,天罗总要做天罗该做的事情的。”

“切,谁说天罗就应该是这样的嘛,为什么天罗不能是我希望的那样的呢?事总是人做的,你看着吧,我总有一天要把天罗变成我想的那样。”龙三信心满满地说。

“好呀,到时候我一定会帮你的。”龙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这个笨蛋能帮我做什么?”龙三撇了撇嘴,却发现远方多出来的一群人影。龙三一个翻身跳下,不偏不倚地骑在龙冲的背上,一口吐出嘴里的树叶:“大个子,龙泽那群人又来了,这次好像每个人都揣着两把以上的长刀哟,赶紧跑!”

龙冲吓得腾的一下站起来,伸手按着龙三瘦小的身子,迈开大步以与身形不称的敏捷在树林里飞跑。

“哈哈,快点,再快点,我都看见那些家伙的鼻毛了!”龙三骑在龙冲背上放声大笑,树林里飞鸟被惊起,哗啦啦飞走一片。

快点,再快一点。龙冲在黑夜里喘着粗气,四肢百骸似乎都已经裂开了,胸口的伤口已经痛得麻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力气挣脱穿透胸口的那柄长刀,他一把从杨拓石的枪上抢下了几近昏迷的三公子,然后纵身跳入冰冷的庆丰河里。

背着三公子在河里喝了几口水以后,龙冲有些虚浮的双脚终于踩到了河岸,然后开始头也不回地在天启的黑夜里狂奔。

不知道被那些缇卫追了多久,龙冲只知道他需要再跑快一点,每一个转角都是机会,他努力回忆起天启的所有小巷和暗道,不停地狂奔。

三公子在龙冲的背上几乎没有了意识,只有依稀可辨的一些下意识的句子,弱不可闻:“快逃……快逃啊龙冲……”

龙冲眼睛阵阵发黑,喉头泛起甜意。他啐出一口鲜血,脚下不停。不够,还不够,还要再快一点。龙冲觉得自己的双眼渐渐模糊,身后的追击声似乎也渐渐小了下去。

然后他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整个人终于脱力地倒在路边。

被撞的那个人反而一动不动,伸手一把抓住了龙冲身后的三公子。

龙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然而他还是用最后的力气一把拽住了三公子的手臂。不行,我一定不会让你死。龙冲的双眼已经失去了视力,手指却仿佛钢钳一般,纹丝不动。

“白貂。”拉走三公子的人在龙冲耳边冷冷道,三个手指依次滑过龙冲的左眼。

本堂的人。龙冲在无尽的黑暗里松开了最后的牵挂,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白貂背起三公子,听着越来越近的喧闹声,冷静地把食指按在龙冲的脖颈上。几个瞬刹后,仿佛确定了什么事情,他干净利落地一刀砍下了龙冲的头颅,提着它和背上的三公子一起消失在天启的夜雾里。

半个对时以后,崇业坊,庆丰河边。

静静流淌的河水里突然出现了几圈涟漪。

一个人从河里突然冒了出来,淌着水走上河滩。他挣扎着走了几步,然后仰面躺倒在布满卵石的河滩上。

浸透全身的河水让他全身发冷,他颤抖的手指摸上刀鞘翻身坐起,想抽出自己的佩刀,却发现湿冷的刀鞘里空无一物。

河水里慢慢站起另一个人,身形疲惫但是腰依旧挺直如枪,双手紧握着一双无刀的黑鞘。

“是我。”舒夜对着地上那个脸色惨白的人苦笑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

“真是全军覆没。”骆鸿业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再次躺倒在河滩上。

舒夜的长发被水浸湿了,贴在后背上让他觉得有些冰冷,他摇了摇头说:“这次把三公子丢下,本堂那边是没法交代了。”

“当时的情景,根本没有可能突围。我们俩这次也只是侥幸逃脱,老爷子想来也会理解的。”骆鸿业咳嗽了一声,按着腋下的伤口,那里被河水浸泡了太久,已经接近麻木。

“这一次缇卫的行动这么精确,肯定是组里有人出卖了我们。”舒夜突然开口,声音低冷,“如果这个叛徒还活着,不是你就是我了。”

骆鸿业咧了咧嘴,惨白脸上满是苦笑之色:“那我是真的很佩服你了,你一个人就成功做到了缇卫们朝思暮想的事情——消灭魇组。”

“不敢不敢,我也很佩服骆兄呢,隐藏得这么好,连三公子都没有发现。”舒夜虚弱地拱了拱手,淡金色的双眸盯着对方漆黑的双眼。

“反正现在三公子已经死了,我们再争执也没有用了。”骆鸿业仿佛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就算三公子发现了什么,也被他带到坟墓里去了。”

“以他那个臭脾气,估计会从坟墓里跳出来对我们破口大骂吧。”舒夜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调侃了一句,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对视了一眼,躺在河滩上大笑起来。

“你们两个。”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舒夜翻身站起,发现原本只有他们两人的河滩上平白无故的多了两个人。

两个人都戴着相同的黑色斗笠,穿着相同的黑色蓑衣,但是一个又矮又胖,一个却高瘦得像一竿竹子。

“三公子被安全带回本堂了,他急召你们两人回去。”那个胖子翕动着肥厚的嘴唇,声音却是从高瘦的那个人那里传来。

舒夜看了骆鸿业一眼,对方的眼里闪过一抹惊慌。

“走吧,天快要亮了。”胖子再次开口。

黑袍的老人推开一间木屋的门,这间狭窄的屋子里满是浓烈的草药味道。屋子里除了一张不大的床外几乎空无一物。床上躺了一个人,被绷带缠满了全身,只露出了一只眼睛,绷带上四处是斑驳的药痕和暗褐色的血迹。

似乎听到了屋里的响动,床上躺着的人睁开了眼,黑褐色的眸子明亮而锋锐。他努力起身想要行礼,老人伸出右手制止住他的动作:“不必多礼,你好好躺下就是。”

“不好意思,竟然惊动了老爷子。”床上的人眼睛看着屋顶,语气里有一丝落寞。

“你不要自责,这一次你们面对的是缇卫第四卫所的四百人。在正面被围的情况下,你还能逃出来,已经是难得的功绩了。”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

“这可是用部下的鲜血铺就出来的路,最后如丧家之犬般在黑夜里仓皇而逃,还有什么脸说这功绩二字。”三公子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他被龙冲背负着在天启的黑夜里奔跑,身后不远处就是那些紧追猎物的黑色犬牙。他整个人因为失血渐渐散失了意识,只记得自己在龙冲的背上不停地逃跑,逃跑,直到世界的终结。

“龙冲他……还活着么?”三公子缓缓睁眼,淡淡的哀伤少见地浮现在眼里。

“他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竟然还背着你跑了整整两个坊。”老人微微叹了口气,“龙老说‘白貂’找到你们的时候,他还有最后一口气,直到‘白貂’说出了山堂的暗语,他才把你交了出来。他不愧是我们最好的刀,也是你最好的下属。”

“是么……”三公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失去了我唯一的朋友。”

“我们失去的已经太多,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而你要做的,只是去取得胜利。”

“胜利?”三公子自嘲地嗤了一声,“获胜后我们是否依旧再退回到阴影里?那这样的胜利,真的有什么意义么?”

“我们本来就属于黑暗,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只会让整个山堂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老人声音有一些低沉,背脊也难得的佝偻了一些,“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你的理念么?”

“老爷子,我是你选中的,你不会不清楚我的脾气,”三公子低声笑了一下,身上的伤痛让他咧了咧嘴,“我决定的事情,从来就不会更改。”

“好吧,我知道多说无用,你好好休息吧,”老人缓缓说道,“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老爷子,还有一件事,”三公子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我的组里有人出卖了我,虽然是一场全灭的结局,但是死去的几个人希望您能彻查一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有些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老人转过身,笑容有一些扭曲,“你们组还有幸存的人,有两个。”

“谁?”三公子霍然瞪大了眼睛。

“‘寸牙’和‘玄鞘’。”老人竖起两根干瘦的手指。

“很好,那么你打算怎么做?”三公子紧盯着老人浑浊的眼睛。

“这些不是现在的重点,你现在身负重伤,你的组也几乎损失殆尽,如果你还要坚持你的计划,我只好对你使用家规了。”老人原本浑浊的眼睛突地精芒毕露,厚重的杀气浮上那张干枯的脸。

“不求变革,山堂迟早毁在你们这些老头子的手里。”三公子狠狠地咬了咬牙,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我放手让你放肆了这么久,并不是要让你毁掉山堂的根本,你太让我失望了。”老人叹了一口气,转身过身去。

“老爷子,你也让我失望了。”身后传来三公子阴冷的低语,仿佛一条潮湿的毒蛇黏在老人的背脊。

老人没有停步,几步走出了木屋,合上了木门。

再见了,我的孩子。老人低低叹了一声,缓步离去了。

三日后,南淮百里家,一间内室。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不大的方桌,边上有两张古旧的太师椅。

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端坐在其中一把太师椅上,幽幽抿了一口茶。

老人的对面跪着两个年轻人,一个脸色惨白,另一个一袭白衣。舒夜和骆鸿业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刻钟,老人却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到现在才喝了一口茶。整间屋子的气氛过于压抑厚重,舒夜已经觉得自己的额头上爬满了细密的汗珠,他不敢抬眼,只是默默盯着面前龟裂的石板。

仿佛过去了一个对时那么久,老人轻轻咳嗽了一声,终于开口:“我找你们来,想来你们也知道原因了。”

屋子里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没有人接腔。

“你们组可以说是本堂最强的精锐,这一次一个照面就几乎全军尽没,损失不可谓不大。”老人缓了缓,“但是这一次缇卫的行动这么准确而致命,一定是收到了完整精确的情报。”

“老爷子的意思就是,我们组里有内鬼么?”骆鸿业冷笑了一下。

“是的。”老人似乎没有因为骆鸿业的插嘴有所不悦,“三公子也告诉我,这一次的行动肯定是组里面有辰月的内应。”

“合理的推断。”舒夜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三公子有没有线索,或者说,需要我们提供什么?”

“你们组的那些人我都会彻查,包括你们。”老人说起来仿佛轻描淡写,“但是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骆鸿业微微抬头,眯着眼盯着对面那个波澜不惊的老人。

“昨天刚收到本堂的消息,三公子伤势过重,死了。”老人表情不变,晶亮的双眼转向下首的两个人,“也就是说,第四十七代魇已经死了,你们是魇组最后的两个人。”

这句话犹如重锤,舒夜和骆鸿业脸上都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诧。两人都本已做好和那个冷厉的上属对质的局面,没想到三公子竟然已经死了。

“‘寸牙’你留一下,‘玄鞘’你先出去吧。在堂外偏厅待命,我一会还要找你。”老人挥了挥手。

舒夜喏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的泥尘,转身离开。

木门在骆鸿业的身后缓缓关上,门口照进的阳光只持续了一瞬就又被关在外面,屋内回到那片压抑的昏暗之中。

“鸿业,你有什么看法?”老人再开口的时候,声调却已经和刚才判若两人,柔和得仿佛一个慈父。

“你难道在怀疑我么?”骆鸿业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

“三儿已经死了,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老人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丝悲伤划过。

“弟弟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是这不代表我会同情你。”骆鸿业注视着老人,惨白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你还在怨恨我么?”老人苦笑了一下,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仿佛又加深了一些。

“你让弟弟成为第四十七代魇,我没有异议,他确实是天罗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如果不是他让自己藏进黑暗里,我们天罗里完全可以再出一个春山君。”骆鸿业耸了耸肩,“但是我不会原谅你这二十几年来对我们兄弟俩的疏远,不要再以父亲的身份自居了。从我们出生开始,我们就不是你的孩子。”

“我们天罗的杀手,是不会存在亲情这种东西,整个山堂的刺客都是我的孩子,我不会给你们任何特殊的照顾。”老人缓缓道。

“不,你特殊了,不论是对我还是对弟弟,你始终对待我们和别人不同。我们要做得比别人能做到的两倍还要好,而获得的褒奖却连别人的一半都达不到。”骆鸿业重重砸了一下木桌,桌上的茶碗被这一击弄得跳了起来,发出一阵脆响,“你知道为什么我最终甘心投身于魇组,跟着弟弟一起藏匿起来么?”

“为什么?”

“这样,我们才能得到所有人的承认,而不是你那些苛求的认可。我们要凭着自己的实力,让整个山堂知道,我们有多么强大。”

“你和三儿一样,都太渴求名望了,这是你们最大的缺陷。”老人摇了摇头,“天罗最好的杀手需要拥有很多能力,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出名。”

“那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们的。”骆鸿业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和三儿都是这样想的,你们都想改变天罗。这些事是急不来的,百年的根基,你们难道想说动摇就动摇么?”

“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老人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件事情上,骆鸿业和他的弟弟一样固执。他决定暂时不深谈这个话题,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的面前。

“你觉得‘玄鞘’有没有可能是内鬼?”

“有可能。任何人都有可能,包括我。”骆鸿业盯着老人的眼睛,“不要绕弯子了,我知道你也会怀疑我的,可惜现在魇组只剩下我们两人,你要靠谁来除掉这个还不明朗的钉子呢?”

“不,现在我对你们两人都必须保持信任,因为有一件大事需要你们去完成。”老人摆了摆手,“你去叫‘玄鞘’进来吧,这件事我要对你们一起说。”

骆鸿业没有抱拳,直接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停了一下,但是没有回头:“你是老了,以前的你,从来不会以父亲自居。”

阳光照在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上,在老人的眼前勾勒出一个刺目的背影。

“他们走了。”说话的女人穿着红色长袍,双臂从老人的身后伸出,轻搭在他的肩膀。紫红色的头发垂下,姣好的脸庞上带着妩媚的笑。

“这一次真是损失惨重。”老人咳嗽了一下,沙哑的声音透着凉意,“你把‘素衣’叫来,我有事情要你们去做。”

“老李终于可以笑了。”红衣的女人吐了吐舌头,转身离去。

不过一刻后,两个美丽的女人都跪在了老人的面前。老人轻轻揉捏着自己枯瘦的指节,缓缓开口:“这一次魇组的损失惨重,但是时间紧迫,‘天火’行动已经箭在弦上。没有时间彻查,我需要这两个幸存的候选者。”

老人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两个人都有出卖三公子的嫌疑,我需要你们分别和他们分组,做他们的守望人。同时代替我,对他们的行动进行监视。”

“苏宜姬。”老人望着红衣的女人,后者抬起头,酒红色的眼睛看着这个威严的老人。她明白首座这个时候喊她的名字而不是代号,说明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你负责和‘寸牙’联络,听我的命令行事。”老人递给苏宜姬一封盖着封泥的信笺,“这封信你带给天启的龙老,他会协助你们行事。”

“明白。”苏宜姬将柔若无骨的右手搭在左肩,微微一拜,接过了那封信,放入怀里。

“而你。”老人转过头,看了看安静地跪在另一边穿着白衣的女人,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这是你梦寐以求的机会,你负责和‘玄鞘’一组。”

穿着白衣的女人猛地抬起头,原本冷漠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惊诧。

“是的,你将和舒夜一组,负责监视他在天启的所有行动。”老人慢慢地说,语句里带着些许期待,“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你姐姐的事情么,安然?”

被唤作安然的白衣女人点头,右手放在左肩:“谢首座。”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一些疲惫,他对两个下属挥了挥手:“去吧,天启在等着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第五章 玄鞘鬼?暴走

雷枯火接到密报的时候,正坐在太卜监的暗室里冥想。

很少人敢于打扰这个接近枯萎的老人的冥想,虽然雷枯火没有达到完全的枯萎,但是他仍旧是辰月乃至整个九州里最强大的秘术士之一。

雷枯火斜着头,缓缓张开眼睛,幽暗的屋子里只有角落里一支特制烛火的一点微光,如豆的光让雷枯火枯萎的脸几乎整个掩藏在黑暗之中,微微张开的双瞳是淡淡的暗红色,仿佛一个嗜血的骷髅。

敲门的是雷枯火四个从者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现在正跪在门边。穿着一袭黑衣黑甲,身为魅族的陆攸,虽然只是三十多岁的样貌,但是跟随雷枯火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什么事?”雷枯火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金属在摩擦,还隐隐有一些嘶嘶的尾音。

“根据确切的消息,我们的几个卫长里,似乎出现了通敌的叛徒。”陆攸抱了抱拳。

“哦?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雷枯火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情报的来源可靠么?”

“是很早前混进去的眼线,这次的情报来源应该比较可靠,因为在传出这条信息之前,我们的这个眼线就已经死了。”

“恩,你们用了‘回溯’么?”雷枯火赞许地点了点头,“具体的发现是什么?”

“我们在第一时间得到了他的尸首,那时候他刚断气不过两刻钟。然后调用了我们第二卫所擅长此术的几个密罗术士彻夜‘回溯’,只发现了这一点情报。他似乎是在一次行动中偷听到了半句本不该听到的话,所以他死了。”

“什么话?”

“‘缇卫的最高层里有人能给我们提供帮助……’,说这句话的是年轻人,但是我们的人还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就被身后的人杀死了。”

“很好,这件事我会考虑的。”雷枯火站起身来,他本不是很高,整个人身形也很枯瘦,站起来时却有一股莫名的威压。

“兹事体大,要不要通知一下大教宗?”陆攸抬起头递给雷枯火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必了。”雷枯火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把兜帽戴上,可怖的脸隐藏在兜帽深处,“这种小事,交给二卫直接处理就行了。”

缇卫的第二卫所卫长、辰月“阳”教长大步走出了暗室。他身后那一点如豆的微光随之啪的一声轻响,就这样熄灭了,整间屋子回到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铁甲相撞声,那是陆攸直起身来,在努力跟上自己老师的步伐。

三日后,天启怀德坊。

怀德坊最出名的就是女人,而女人最多的地方就是东四十条里的柳风斋。偌大的酒楼院落里,一片莺歌燕舞之声。然而后院深处一间毫不起眼的屋子里,却一个女人都没有。

苏晋安坐在圆桌的一端,微笑着举了举杯:“柳风斋除了女人好以外,酒也是上品,你不来一杯么?”

桌子另一端坐着一个黑衣人,他脸上也是黑巾覆面,连手掌上也缠着密密的黑褐色布条,整个人只露出一双年轻锐利的眼睛。

黑衣人嘿嘿一笑,声音是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苏卫长真是好兴致,我可不敢喝苏卫长的酒,不然怎么送命的都不知道。”

“呵呵,我看起来像那么阴毒的人么?”苏晋安笑了笑,抿了口酒。

“我这几十年阅人无数,像苏卫长这个年纪我却完全没法看透的人,你还是第一个。”黑衣人阴郁地说,“苏卫长这次找我,可不是仅仅为了喝酒谈天这么简单吧?”

“喝酒怎么能说是小事呢,没有酒的话人生岂不是会很寂寞。”苏晋安缓缓说话,一仰脖喝完了杯中的残酒。

他从腰际掏出那柄从不离身的细木烟杆,慢悠悠地点上了火,半晌,吐出了一口烟气。

“上个月那件事,是怎么回事?”苏晋安微微眯眼,盯着在眼前渐渐消散的白烟。

“我没有想到魇竟然临时改变了聚会地点。不过结果一样,他遇见了杨拓石的第四卫所,死了。”黑衣人淡淡地说。

“哦?想不到传言竟然是真的。魇真的死了么?”苏晋安挑了挑眉。

“是的,死得很彻底。”

“那么恭喜你,下一任魇就是你了吧?”苏晋安笑着说。

“没有那么简单。”黑衣人的眼睛里看不出表情,“杨拓石的人下手不干净,我们组里还活下了一个人。”

“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和你合作,帮我除掉他。”黑衣人盯着苏晋安的眼睛。

苏晋安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又吸了一口烟。

“诸侯国的联军已经逼近了天启,虽然各自心怀鬼胎,却是你们辰月面对的最大危机。”黑衣人顿了一下,“苏卫长再不给自己找一条退路,恐怕就来不及了。”

苏晋安慢慢的吐出了这口烟,脸色如常;“和你们天罗合作,我这条退路看起来充满了陷阱啊。”

“是和我合作,不是和天罗合作。”黑衣人加重了语气,“我给过你很多情报,如果我当上了魇,我还能够给你更多。”

“说得好,成交。”苏晋安伸出右手。

“成交。”黑衣人伸出黑布缠绕的右手,和苏晋安的右手重重拍击了一下。然后他站起身,推开了木窗。

“你为什么要出卖自己人?”苏晋安在黑衣人的身后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要在这个乱世爬到最顶端。我们连自己都出卖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黑衣人冷漠地回答,纵身跳入窗外的黑暗中。

木窗失去依托后来回摆动了一阵,没有了声音。

苏晋安又给自己的青瓷杯里倒了一杯酒,却一直没有喝。

“这一次你们的任务内容是绝对机密,天启城里有你们各自的接头人,‘玄鞘’和‘寸牙’,你们两人分开行动,和各自的接头人直接联系。”这是舒夜从老爷子那里听到的全部。

接头人的信息已经被舒夜背得滚瓜烂熟,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字。

“‘素衣’,六月二十三,正午,风仪楼。”

然而舒夜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北辰’过后,自己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魇的监视之下,他还没有完全自由。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魇组只剩下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一双时刻盯着我的眼睛。舒夜笑了笑,他需要找一个地方消磨入夜前几个对时的时光。

等到他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的所在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装饰繁复奢华的酒楼上,一面黑木雕成的盘云木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散香楼。

四年了。舒夜在门口怔了一会,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四年前的那一天,凄厉的响箭划破了天启静谧的天空,在散香楼的上空划过一道碧绿的莹光。同一时刻,安乐的鲜血飞溅在湿冷的地面上。

舒夜回过神来,转身欲走,却感到有冰冷的水滴打在自己的脸上,他抬起头,原本无云的天空竟然莫名地开始落下雨点。

雨越来越大,直到变成瓢泼的暴雨,舒夜静静站在长街口,任凭雨水将自己打得湿透。他黑色的长发紧贴在背脊上,让他觉得沉重冰凉。

“客官,进来避一避雨吧。”散香楼的一个小二看着这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店口,好心招呼道。

舒夜微微抬了抬头,眼神冰冷得几乎像一个死人,然而在小二被吓走之前,他突然展颜一笑:“给我烧一壶上好的清酒,我想和我一个朋友喝一杯。”

这个倒霉的小二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就走。他被这名古怪的年轻人吓得不轻,一路上一边不住地在心中埋怨自己又多管闲事嫌命长,一边高喊着舒夜点的酒一溜小跑的进了门帘后的厨房。

舒夜走到了二楼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大雨连成了线从屋檐淌下,宛如一片水幕。

是你么?舒夜仿佛在雨幕里看见了一双总是带笑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又消失了,只有无尽的大雨和看不见尽头的天启皇城。

小二的酒上得很快,还好心地端来了几碟小菜和花生米。舒夜感激地朝他笑笑,打赏了小二几枚铜锱,然后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四年前的她也是在这里喝酒的吧。舒夜轻啜瓷杯,很多个夜晚里他从噩梦中惊醒,看见最多的就是浑身是血的安乐。那个总是带笑的女孩依旧在鲜血淋漓的情况下对着他浅笑,舒夜在梦中无数次伸长手臂,她却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渐行渐远。

舒夜猛灌了一口酒,酒杯在放下的时候重重的砸在了木桌上。我没有做错,我必须活下去。舒夜觉得自己几乎想要吼出这句话,然而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继续倒满了酒,仰脖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