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姐,这辆车恐怕有……”苏夜的话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吞回了肚子里,因为他看见对面的鸦伸出纤长的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看不见,就注意听着。”鸦无声地用口型说出这句话,随后闭上双眼。

苏夜依言闭上眼,用双耳仔细分辨着马车外传来的嘈杂声,开始还能依稀听得出是在清风楼那条大道上,可是马车在街口的花鸟巷子兜转了几下后,苏夜就完全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了。

他睁眼后,却赫然发现鸦几乎紧贴在他的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支黑乎乎的炭笔。

鸦身上传来成年女人的淡淡体香让苏夜觉得耳根一热,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跑调,“你干嘛?”

“咦,小鬼,想不到你一本正经的,也会脸红了呀?”鸦邪邪一笑,吐气如兰地再一次凑到苏夜面前。

“谁脸红了!是这车太憋闷!”苏夜努力做出皱眉的模样,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手里的炭笔是怎么回事?”

“可惜。”鸦惋惜地将炭笔丢在一边,优雅地拽过苏夜的衣袖擦了一下弄污的手指,“还差一点就能完工了。”

苏夜疑惑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地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揩,果然不出他所料,手上黑乎乎的满是炭笔的痕迹。

“你是小孩么?!”苏夜难以置信地瞪着鸦,他想不到一名成年的女杀手竟然会耍这种他三年前就不玩的低级恶作剧。

“对付小鬼,就要用小鬼的把戏。”鸦不以为然地说,正眼都不看苏夜一下。

“你知不知道,记仇的女人老得很快?”苏夜忿忿地一边擦脸,一边嘀咕。

“哦?我只知道,自以为聪明的小鬼,总是会死得很早。”鸦动作夸张地摸了摸腰侧的黑鞘长刀。

苏夜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压低了声音:“好了好了我错了,回到正事上,咱们现在到底在哪?刚才从清风楼出来转了几个巷子,我就完全听不出来了。”

“刚从霍北城西兜了个圈子,这会应该顺着丰庆坊的巷子拐回城北了。”鸦慢条斯理地说。

“果然真正的‘刀’就是不一样!”苏夜的眼中充满了崇拜的神色,“怎么听出来的?鸦姐你不会把整个霍北城都摸了一遍吧?就算是那样,也有些厉害得可怕了!”

鸦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她动作生硬地往身侧的厢板靠了靠,脸上堆满了假笑:“哈哈,这种事,对我来说都是小意思了。”

马车突地重重跳了一下,将两人都甩到了一边,外面的车夫连声抱歉,说是路面上新添了几块碎石。原本鸦靠着的厢板处,露出一个半枚铜锱大小的洞眼。

“呃,因为肯定听不出,所以顺手就……”鸦看着苏夜脸上的鄙夷之色,吞了口口水。

“哦?那鸦姐你刚才那装模作样的手势又是怎么回事?”苏夜眯起双眼。

“哈……”鸦摊手一笑。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少年才俊死在‘试锋’里了。”苏夜懊恼地抱头,“都是你们这些不靠谱的大人害的!”

鸦愣了一下,原本明丽的双眸里有东西一闪而过,脸上又很快恢复那种戏谑的表情:“小鬼,少年归少年,你离才俊还差得很远呢。”

苏夜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到一声马嘶,马车的移动开始慢了下来,很快就完全停止了。

“看来,我们到了。”鸦脸上的笑容褪去,又变成了一个冷漠的杀手。

“鸦姐你变起脸来倒很快。”苏夜低低说。

“这是商用表情。”鸦眨眼。

马车停在一间看起来有些破败的院落里,身后的大门早已被家仆关上,下车后苏夜抬头只能看见院子上空的那方灰扑扑的天空,他们的正前方,是一扇爬着苔藓的木门。

“我家主人在屋里等着两位呢。”赶车的家仆笼着手,笑眯眯地说。

鸦点点头,重重推开了那扇木门,声音之大让苏夜担心它几乎要整个脱落下来。

门后是一条幽黑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张发黄的布帘,布帘里似乎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影影绰绰地照出一个人影。苏夜看得头皮有点发紧,稍微走近了鸦半步。

“装神弄鬼。”鸦冷冷地吐出这个词,大踏步地走进长廊。

从门外看起来很远,其实屋子并没有多深,走了十几步就看见那张布帘。

“小鬼,你留在外面。”鸦对苏夜说,伸手掀开布帘。短暂的一瞥之下,苏夜只看见里面的那名中间人似乎身材微胖,穿着一件华贵的紫色锦袍。

苏夜规矩地坐在布帘外的木椅上,看着鸦的影子坐到中间人对面。有一种莫名的声音一直在啪嗒啪嗒地响着。

“你来了。”中间人开口。

布帘里的鸦一眼就认出了中间人的身份,冷冷地说:“先生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原来却是老相识。”

宗政寺丞白鹿礼也算是鸦的老主顾之一了,这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每次都憨厚地笑着,递给她一张张银票和一个个名字。

“小心些总是好的。”白鹿礼依旧笑眯眯的,手里拿着折扇一柄收拢的折扇,一下下轻敲着另一个手掌,“你不总是单独行动的么?这孩子是?”

“哦,那是我的……”鸦皱眉顿了一会,“私生子。”

这句话一出,就算是九州大陆十三岁青少年组里心理素质排名数一数二的苏夜,也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他现在只觉得布帘里坐着的那个将要带着他完成试锋任务的成年女人,搞不好比同组的苏宜还要脱线几分。

出乎苏夜的意料,中间人却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全世界都不会相信的理由,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鸦很满意。她一直很满意白鹿礼这种主顾,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停止询问,你们出钱,我杀人,互相都不要过界,一切都很简单。

“这次是什么?”鸦的脸上依旧挂着冷漠的杀手商用表情。

“翼王要进天启了。”白鹿礼淡淡道。

“那个剑圣?”鸦扬眉。

“那个剑圣,所以这次和以往都不同。”

“恩。”

“三日后,他和他的十三翼就会到达霍北城。”

“恩。”

“我会给你宗祠党接应人的身份。”

“好。”

“这次的报酬很丰厚,你要好好干。”

“明白。”

“有其他问题么?”

“没有。”

“那么祝你好运。”

“多谢。”

布帘外的苏夜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就看到鸦掀开布帘,一把揪起了苏夜:“走吧。”

“翼王是谁?”苏夜被鸦拎在手里,努力地仰头。

“一个喜欢收集名剑的疯子,不务正业的王爷。”鸦走出大门,把苏夜丢进车厢,自己也坐上了马车。

白鹿礼的家仆放下布帘,一串鞭响,马车又开始缓缓而行。

“被叫做剑圣的人,剑术一定厉害得可怕吧?”苏夜在颠簸着的车厢里好容易坐直了身子。

“他厉害不厉害没人知道,只知道他身边被称作十三翼的那些男人,也许是九州最可怕的十三名剑客。”鸦抱着双臂,靠在厢板上闭目养神。

“难道连这样的人都需要我们照顾,我们这次的任务到底有多么麻烦?”苏夜脸色变得比哭还难看,“不是说试锋不会那么难的么?”

“只怪你平时爱搞怪,所以运气就特别不好。”鸦依旧闭着双眼,“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带你的是龙家数一数二,最靠谱的刺客。”

“那么最靠谱的鸦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有什么周密的计划么?”

“有啊。找一间好酒楼,好好喝上一整天,再找张大床,好好睡上一整天,翼王他们就该到了。”鸦闭目微笑。

“……我突然觉得一辈子不出师也很不错。”苏夜沮丧地瘫软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学彦师范,教一辈子书好了,最起码不会死。”

几千里外的苏家大院里,正在授课的苏彦突然莫名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第四章 十三翼

十月初八,岁时三刻,霍北城北七十里,官道。

一辆黑布黑帘的马车正在官道上疾驰,拉车的两匹黑色骏马躯干强健,毛色光顺,身上的鬃毛在夜风中飞扬,纵然城里的主干道都是用平整的青石板铺就,在速度如此奇快的情况下,马车里面的人想来也不会好过。

然而驾车的那名马夫一袭青衫,似乎还在嫌弃正在拼命的两匹黑色骏马跑得不够快,他的躯干挺得笔直若枪,手里的一根长鞭一连串脆响,在骏马们强健的背脊上留下一串鞭印。

马夫的身边,一名穿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抱着双臂,一头凌厉的黑发用一根褐色布绳束在脑后。

突然拉车的黑马一声哀鸣,双腿弯折,拉着整辆马车向前翻倒。青衫的车夫和黑衫年轻人同时轻灵地跃起,空中嗖嗖几声箭啸。黑衫的年轻人右手精芒一现,在半空划出一道青隐的圆,当当一阵脆响,偷袭的几枚羽箭被斩断在地上。

马车整个歪倒在地,两匹骏马被辕具压得侧倾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徒劳地挣扎着。

官道的中间,一条粗壮的牛皮索横拉在路面上一尺处,还在发出微微的颤抖。

青色的车夫丢去了马鞭,从身侧也拔出一柄细剑来,月光如水一般照在细剑光莹的剑锋上,也照亮了车夫的脸。他的脸比黑衫的同伴圆润了许多,看起来好像一个大孩子。

“绊马索,好像还有其他人。”黑衫的年轻人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一柄锋锐的鱼肠短剑扣在手心,“我来吧。”

娃娃脸的车夫皱眉,手里的细剑轻颤:“你就老老实实按计划走吧,不然回头我又要挨王爷骂。”

官道左侧的树丛里,六名身着夜行短打的强壮男人静静蹲伏着,为首的一人缓缓伸出手去,压住了身旁一人手中的弩箭。

“等等。”为首的男人是羽林军有名的拼命赵三,他的额上有三道刀疤光得发亮,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马车翻倒在路边,驾车的两人却看都不看一眼,想来这一路也一定是疑兵。”

“其他四队的人马还没有到,不要着急正面动手,对方的疑兵不会费力和你们缠斗,赶着他们汇合。我们有五十人,他们只有十四人,围歼他们!”领队的关统领在傍晚时说的话仿佛还在自己耳边,赵三咧嘴一笑,眼里闪出一抹狰狞,他左右各挥了挥手,示意身边几人悄悄摸近路面上站着的两个年轻人。

这时娃娃脸的车夫和黑衫的年轻人突然动了,他们头也不回地朝着官道往回跑,脚下几步发力,就没入了官道对面漆黑的夜幕里。官道的另一边,同时也有几个人影动了,跟着那两个年轻人远去的方向飞奔。

刀疤的男人猛地站起挥手,简短的一句“跟上”,就领着身后的五个身形矫健的男人也冲了出来,他们快速有序地跑过官道上的青石板,毫不在意地跃过倒在地上的马车,向着前方同伙追赶的目标而去。

今夜是最好的机会,他们分成了五队,但是人数都很少,要杀的目标人物藏身在其中一辆马车上。领队的关统领也把自己人分成了五队,要求分而追击几队疑兵,一辆都不可放过。

快跑吧,羊羔们。赵三得意地笑了笑,抖了抖手里厚重的长刀。

一声惨呼从赵三的身后穿来,他惊讶的回头,发现队伍最后的兄弟圆睁着双眼,一截雪亮的剑尖从他的胸前斜斜挑出。

“谁?!”赵三手里长刀一横,大踏步冲向队尾,跟着他的几个金吾卫也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围向被害的同伴。

剑尖缓缓从那名金吾卫的胸口褪去,颓然倒下的身体后,露出一个人来。

这人的脸上面无表情,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蓝色长衫,左眼紧闭,上面竖着一道触目惊人的伤疤。赵三头上引以为傲的那三道伤痕,和对方比起来好像只是孩童的玩闹。

“你……你是谁?”赵三顿时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没想到对方竟然将计就计,潜藏在倾覆的马车里。螳螂捕蝉,却想不到黄雀正在其后。

蓝衫的剑客轻轻一挥,将剑锋上残血甩在一边,对着他们扬了扬下巴,仅剩的右眼里满是漠然。

赵三心一横,索性长刀前指,怒目圆睁地整个人扑上前去,仿佛要驱逐恐惧一般地大喊:“杀!”

剩下的四名羽林军也随之大吼一声,五柄长刀冲着长身而立的翼王斩落。

蓝衫的剑客微微侧身,避开了赵三的长刀,手中长剑一晃,雪亮的光华在夜色中一闪而逝,赵三觉得右腕一凉,彻骨的剧痛从中绽出。

他跪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剩下的四名兄弟也同时捂着喉咙倒下,只一剑,就杀掉了四个人。

“主使人?”蓝衫的剑客将长剑轻轻搭在赵三的咽喉,挤出这三个字仿佛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其他几队的人很快就到了,你们坚持不了多久,我们还有几十人。”赵三强作镇定,满是血丝的双目直视着面前寒气逼人的蓝衫剑客。

“哦?”对方扬眉,身后的夜幕中浮现出两个人影。那是原本远去的娃娃脸车夫和黑衫年轻人,他们的剑都收在剑鞘里,黑衫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些淡淡的血渍。

赵三心头一沉,明白自己队里的另外四个兄弟也失手了。他咬咬牙,只能期待关统领能快一些带着其他队伍的兄弟及时赶到,全歼了翼王一行人。

远处突然传来隐隐马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瞬息而至,四辆黑布黑帘的马车破开浓墨般的夜幕,出现在翼王身边,每辆车上都站着几名身形各异的男人。

其中的一辆车的布帘被掀开,站出一个人。这人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交袵的衣领和袖口以暗针绣出云纹。头上一顶紫金衮冠,将漆黑的长发收束整齐。冷若寒山的一张脸,眼似深潭,眉若刀裁。腰侧一柄华贵的长剑,在黑夜中隐隐透着光华。

“翼……翼王。”虽然行动前早已看过画像,赵三却没有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见到这位即将成为皇帝的王爷,他心中只剩下一个稻草般的念头,拖住他,等到关统领带着其他人来。

白衣的翼王一扬手,一块赤铁腰牌掉在赵三的面前,翻了几下后,朝上的一面正正摆在赵三的眼前。

那块赤铁腰牌赵三再熟悉不过,因为自己的怀里也藏着一块一模一样的,只是上面并没有像地上这块一般的一枚狰狞的虎头。

那是营级统领才能拥有的纹饰,地上的腰牌上清楚地刻着一行字。

左风营统领,关檩。

“易非问的问题,你多考虑一下吧。”翼王慢慢地说,“他话不多,耐心也少。”

被称作易非的蓝衫剑客手中的剑纹丝不动,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赵三却觉得脖颈上的剑锋越来越冷,几乎冻彻骨髓。

半个对时后,霍北城南,听琴楼。

听琴楼最大的雅间“雪月”里,现在一个弹琴的姑娘都没有,十四名风尘仆仆的男子席地而坐,每人面前的小几都摆着几碟精致的晋北小菜,没有酒,只有几杯茶。

酒会麻醉剑客的神经,翼王和十三翼都不喜欢喝酒。一身白衣的白棣端坐在正中,手中的茶盏放下。

“王爷,这一路上已经来了四五拨羽林军的人,看来阉党那边对我们是势在必得啊。”说话的人坐在白棣的左手边,是刚才那个娃娃脸剑客。

“来多少,杀多少。”娃娃脸剑客的身边,和他搭档的黑衫年轻人满不在乎地说,又大口地吃了一口肉。

“一路逃来逃去的,一点王爷的威风都没有。王爷可是要去登基做皇帝的人,怎么能天天吃这种饭菜,住这种破败的酒楼。”屋子另一角,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头佝偻着背,穿着一件灰色的书生长袍,双手合抱着一柄五尺长剑,满脸鄙夷地看着面前的小菜。

“我看只是聂老儿你自己想吃香喝辣的吧,扯上王爷做什么?”娃娃脸剑客瞪了老头一眼。

“唉,不合礼数呀,不合礼数。”聂老儿叹气,苦着脸吃了口面前的青菜。

“老是这些杂鱼来蹦跶,只是为了让我们疲惫不堪。”白棣缓缓开口,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若我猜得不错,接下来,真正棘手的家伙们该出现了。”

仿佛要应和这句话一般,“雪月”间的檀木门突然传来敲门声。一声接一声,锲而不舍,在安静的屋子里宛如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黑衫的年轻人当先跳了起来,一个箭步拉开房门,右手一转,鱼肠短剑就对着门外的人影当头刺下。

“喂喂,这就是翼王的待客之道么?”锋锐鱼肠短剑被一柄带鞘的黑色长刀格在一边,黑发白衣的鸦嘴里啧啧。

“阁下是?”白棣眉头轻蹙。

“助王爷之人。”鸦浅笑。

“现如今想杀我的人有千千万,助我的人却很少。” 白棣又喝了一口茶,“荆轲,放她进来。”

“王爷,这小妞的身材和身手都很不错,你要小心呐。”黑衫的荆轲邪邪一笑,手腕翻转,将那柄鱼肠短剑收进袖中,眼睛还是紧盯着鸦用刀的右手。

“休得无礼。” 白棣淡淡道,“要离,给客人上茶。”

娃娃脸的剑客笑嘻嘻地站起身,拽来一张空几,给鸦倒了一杯茶。

鸦从身后一把拽出苏夜,将他按在几边,自己也一理袍摆,端然坐在一旁。

“这位是?”要离看着鸦大变活人般变出一个小孩,眼睛好奇地紧盯着苏夜不放。

“哦,是私……”

“私家随从,私家随从而已。”苏夜一口截断鸦的话,悻悻赔笑。

“不知阁下打算如何个助法?”白棣缓缓看向鸦,深潭般沉静的双眸透着点点寒芒。

“楚卫国已经秘密派出名将白休起带了一千人马悄悄潜入了王域。” 鸦顿了顿,“而我的任务就是将王爷完完整整的带进王域。”

一贯波澜不惊的白棣眉梢微扬:“能让楚卫国冒着侵犯王域这种罪名发兵,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胤火蔷薇一脉,还有最后的力量啊。我们都希望陛下能够顺利继承大统,一振大胤!”鸦递给白棣一枚碧莹的玉牌,上面镂刻着清晰的火蔷薇花纹,“是白老派我来的。”

“白师道么……”白棣接过玉牌,看着火蔷薇的花纹,“可惜霍北城离王域还有整整一千三百里,我这个皇帝能不能当得还不好说啊。”

“愿为王爷开道。”鸦收敛笑容,拱手。

“要离,给客人备马。”白棣微笑,“诸位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大家启程。”

十月初八日深夜,霍北城,听琴楼。

鸦独自坐在窗边擦拭着爱刀乌哭,月光洒在乌哭的锋刃上,流光若水。

“鸦姐,你还不睡啊?”苏夜被窗外明亮的月光晃醒,惺忪着眼睛,从被窝里勉强支起身子。

“睡不着。”鸦满意地吹了吹刀刃,“自从开始杀人以后,我就睡得很少。”

“我听说只有老人家才睡得少呢。”苏夜咧咧嘴,“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小鬼,再多嘴我就把你丢出去睡茅房。”鸦用刚擦拭好的乌哭装模作样地对着苏夜。

“话说,我一直很好奇。”

“好奇什么?”

“师范一直告诫我们,一流的刺客需要低调,越不惹人注意越好,为什么鸦姐你总是穿着扎眼的素白长袍,衬着这柄黑鞘长刀岂不是让人十里外就能看见?”苏夜不解地指了指乌哭墨黑色的刀鞘。

“这还不简单,用大脚趾也能想出来啊,现在苏家的孩子怎么都那么笨?”鸦露出一副“受不了你”的表情。

“……到底为什么?”苏夜有些沮丧。

“那当然因为我是超一流的啦。”鸦潇洒地将乌哭唰地一声入鞘。

“……”苏夜被这个“简单”的回答完全地震慑了,整个人呆在那里。

“哎呀说着说着突然又困了,我再睡会去,你要是不困就继续那样坐着哈。”鸦打了个哈欠,将乌哭丢在自己塌边,干净利落地一头栽倒在床上。良久,她悠悠然抬起一只手,“还有,记得关窗户,月光好刺眼。”

那分明是你自己打开的……苏夜颓然抱头。

十月初九,正午,霍北城南,离王域七百里。

翼王的车队从天亮前就已经离开了霍北城,马不停蹄地跑了半日。原本的五辆马车只留下唯一一辆。要离依旧驾着车,不过这次坐在他身边的不再是那个和他一直不太对路的荆轲,而换成了白衣的鸦。

剩余的十三翼一人一骑,荆轲和聂老远远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易非一个人缀在队尾。所有人都简装迅行,力求在最短的时间赶到王域。

要离手腕轻甩,马鞭敲击在拉车的两匹黑色骏马的马臀上,两匹马一声哀鸣,刚缓下的脚步再次加速。

“为什么宗祠党那边,会派一个女人来接应我们?”要离问,说话的对象从一个看不顺眼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女人,这个娃娃脸剑客话多的毛病又严重了不少。

“因为你们这里男人已经太多了吧。”鸦嬉笑,悠闲地靠在厢板上,“而且世人都盛传剑圣的威名,我也很好奇。翼王一个王爷,为什么会被称为‘剑圣’呢?”

“大概是因为他喜欢收集名剑吧,别的王爷都喜欢收藏字画古玩,只有我们家王爷偏偏喜好收集名剑。这不这一次进天启,他还带了十几柄绝世名剑。每一柄单拿出来,都会被天下间的剑客们争个头破血流啊。”要离啧啧,身为十三翼的剑客们,名剑对于他们也一样充满了吸引力。

“不是因为他的剑术么?”鸦扬眉。

“我从五年前进入翼王府,就从没见过翼王拔剑。他很喜欢看我们练剑,自己却从来不舞剑,那些绝世名剑从来都只是被他深锁在翼王府的藏剑阁里,很少见光。”

“你们十三翼都没有见过翼王出手?”苏夜有些惊讶,“那你们这些剑客为什么要为他卖命?十三翼不都传闻是当今天下至强的剑客,为什么要单单围绕在一个只喜欢收集名剑的王爷身边?”

“剑之道并不仅仅是强弱而已。”要离淡淡道,娃娃脸难得地严肃了起来,“我娘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带大,自己从来都没有吃过一口饱饭。在我外出学剑的时候,她在家里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也没肯告诉我。是王爷派人将她送进了王府,请了晋北最好的大夫柳逢春给她抓了药,还用了给皇室的贡品雪参才把我娘救了回来。我剑术学成归来,我娘只告诉我一句话。‘我的命是翼王救的,你的命以后就是翼王的。’”

“原来是这样。”鸦感慨。

“等王爷进了天启,当了皇帝,我就把我娘从晋北接来天启住。听说天启很热闹,她肯定会很喜欢。”要离说起自己的母亲的时候有些兴奋,看起来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完全不像一个剑客。

“希望一切顺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这个速度,我们入夜就能到秋叶了。”鸦眯起眼,顶着刺目的阳光,眺望着大路的远方。

前方背挺如枪的荆轲和佝偻着背的聂老并骑走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滑稽。荆轲突然一拉马缰,他座下的黑马长嘶一声,停下脚步。

要离也勒住了缰绳,减低了马车的速度:“看来意外到了。”

车队前方的大道上,一棵巨大的松木横倒在路面上,将整条道路彻底堵死了。这条盘山的大道一边是连绵的山岩,另一边都是断崖,整个车队要绕行需要往回走很长的时间。

“没有半个对时,是很难移开它了。”苏夜看着两人合抱粗细的松木,皱眉。

“看起来他们并不打算给我们那么长的时间啊。”听见车队的后方响起清脆的呼哨声,要离轻叹。

队首的荆轲策马回拨,凌厉的长发在风中肆意张扬,和马车错身而过的瞬间,淡淡道:“我搞定追兵,你搞定木头。”

“不要擅自命令我啊!”要离抱怨地嘀咕了一句,从马车跳下。

“……这么粗的木头,你一个人怎么搞定?”苏夜看着要离,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娃娃脸的剑客会拥有力拔山兮的蛮力。

“木头是死的,人是活的。”要离笑笑,将腰侧的细剑正了正。

“我也来帮忙吧。”鸦轻盈跃下,长衫轻舞。

“哦?”要离眉梢轻挑,“那可要看你够不够快了。”

说话的同时,他一个箭步,整个人如电般冲向躺倒的松木。鸦也在瞬间发力前冲。

要离的细剑和鸦的乌哭几乎同时出鞘,两声几乎紧接在一起的咔嚓巨响,双人合抱的松木被砍成了三段,中间一段正好和马车一样宽。

要离收剑,看着鸦的脸多了一丝钦佩:“想不到你的刀也可以这么快。”

“彼此彼此。”鸦微笑,“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的乌哭可不能总是用来砍柴。”

要离耸肩,细剑以几乎难以看清的速度连续挥舞。最后收剑的一瞬,中间的那段松木碎裂成十数块碎木,轰然坍塌。

聂老抱着长剑,在漫天的木屑中无精打采地夹了夹马腹,当先走了过去,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剑客变樵夫,女子动刀兵,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要离无奈地和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噗嗤一笑,返身走回马车。

两人刚坐定,身后一阵马蹄响,黑衣的荆轲傲然回归,硬朗的脸上多了些殷红的血。

“继续前进吧。”要离一扬马鞭。

密时六刻,临近秋叶,离王域五百里。

虽然车队不停的变化行进的路线,一路上还是连续遇见了四趟追兵。每一次都是车队继续前行,荆轲单人独骑前去料理,只是每次他回到车队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而上一次遇见的追兵还是在一个对时以前,众人已经走了近百里,却依旧没有看见荆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