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贵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小侄子说道:“爹,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孩子可是我们顾家的长子嫡孙,当然是由你当爷爷的取名啦。”

顾四牛摸摸自己的胡子说道:“嗯,让我想几天再说。”

猫儿说道:“我们先给宝宝取个小名吧。”

顾贵看着小妹像模像样的抱着小侄子的模样,戏谑的说道:“叫狗儿如何?我们家有个小猫儿,再多个小狗儿?”

猫儿对顾贵翻了一个白眼,“坏哥哥!”

王氏一听了说道:“狗儿这个名字好!这名字取得越贱,孩子就越容易养活,你看猫儿小时候身子这么弱,不是现在也平平安安的长的这么大了?嗯,好,就叫狗儿了!”

猫儿一听,差点仰倒,连忙反对说道:“不行啊!姆妈,狗儿这名字多难听啊!别人一听我的名字还有我侄儿的名字,还以为是猫儿狗儿打架呢!”

她见王氏一脸不以为然,连忙回头寻求爹爹的支持,“爹爹,不要啦,狗儿这名字多难听啊!再说二叔家的堂哥也叫金狗、银狗的。”

顾四牛想了想说道:“不如叫柱子?柱子多壮实,将来我们老顾家还指望他跟他爹一样,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对!”猫儿立马点头说道:“叫柱子好听!太好听了!”

王氏撇撇嘴,极是不以为然。

南瓜的娘栓子媳妇,听到南瓜生了一个男孩之后,便咬咬牙把自己的一支银簪子融了,打了一对小银花生给小外孙,在洗三那日早早的带了一只自家腌制的腌鸡,一袋晒干的豆豉和一串铜钱给小外孙添盆。

王氏极是热情的招待了栓子媳妇,同她吃了茶,才领着她去血房看女儿。房里南瓜正好招娣和猫儿说笑,房里已经供了“炕公”“炕母”的神像,下面也摆了油糕供着。南瓜见姆妈来到,不由微微惊讶,给栓子媳妇打了一声招呼。

栓子媳妇见女儿虽然看上去身体虚弱一下,可精神不错,人也白胖了许多,不由抹抹眼泪,“南瓜,你身子可好些?”

猫儿和招娣忽视一眼,便起身笑着说道:“伯母,你同大嫂说话,我们起给你泡茶。”

“哎。”栓子媳妇连声点头道谢。

猫儿出了满是腥味的血房,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月房里不能通风、不能洗头、不能洗澡、不能换衣服,她真佩服大嫂,要是她早就疯了!嗯,今天炖了鸡汤,不如去给嫂子做完鸡汤面吃?

在产房外厅正面设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等十三位神像。香炉里盛着小米,蜡扦上插一对“小双包”,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

顾家来了不少亲戚,都在议论纷纷的说道,“这南瓜还真有福气啊!我们生了孩子,哪个不是三天就下地了?就她居然还能做上一个月的月子!”

“可不是!人家是媳妇伺候婆婆,她呢?不仅婆婆、弟媳妇伺候着她,连小姑子跟忙前忙后的伺候,这才是福气啊!”

“可不是嘛!听说顾家老大考举人老爷去了,要是能考上举人,啧啧,她就是举人娘子了!”

“就是啊!不过一个买来的小童养媳,谁想着她现在的福气能这么大!所以说,这都是命啊!”

猫儿苦笑不得的听着众人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然后下厨给嫂子下了一碗蛋皮虾仁鸡汤面,蒸了一碟乳饼,切了一个苹果,又泡了一盏茶,装了四样茶食,才回到了血房里。

“伯母,你喝茶!”猫儿给把一碗浓浓的笋夹核桃仁茶端给了栓子媳妇,又摆了四样茶食给她吃。然后取了一个小几子放上南瓜的午膳,一碗下的飘香四溢的蛋皮虾仁鸡汤面、一碟蒸的黄霜霜切了薄片的乳饼、一碟洗净切好鲜苹菠,另还有几样消食。

栓子媳妇见猫儿如此用心的伺候南瓜,不由拉着她的手说道:“猫儿,真是谢谢你照顾南瓜了!太辛苦你了。”

猫儿笑着说道:“伯母,我从小就是大嫂养到大的,现在她给我生了小侄子,我开心都来不及,平时不过只是顺手帮帮而已,哪里算什么辛苦呢?”

栓子媳妇听了,连声说道:“对,对,你说的对!”

南瓜看着那碗香喷喷的鸡蛋面,有些不安的说道:“猫儿,怎么今天又是鸡,这几天我已经吃了三只鸡了,是不是太多了?我没什么大病的。”

猫儿笑着说道:“嫂子,这鸡是家里养的,我都养了一年多了,就是专门为了你坐月子时候吃的,你放心吃好了!”

南瓜听了眼眶一红,栓子媳妇见了猫儿这样,才算真正放下心来,抹了抹眼泪说道:“我儿,你真是好福气,能找到这么一户人家!”

顾福中举

吃过洗三面之后,王氏走进来说道:“亲家,洗三开始了,我们都出去吧。”说着就抱起了小柱子往外面走。

“好。”栓子媳妇一手捏着两粒小银花生,一手握了一串铜钱,跟着王氏和猫儿一起出去了。其实洗三请的人大多是近亲,顾家也不准备大办,但是没办法家里的亲戚实在太多了,农村事情少,遇到这种事情,大家就不约而同的都过来凑热闹了。

外头已经很热闹了,见王氏把孩子抱出来,连忙凑了上去。猫儿接过小柱子,让亲戚朋友看着孩子。从王氏开始,往一个铜盘里倒了一勺水,放了一贯钱进去。之后过来的女眷依照备份开始一人一勺子清水,大多放了几个铜板或是桂元、红枣、花生之类的喜果放在一旁的盘子里。

众人每放一样东西,收生婆婆总有好话说出。栓子媳妇倒是放了一串约有一百文的铜钱进去。猫儿也放了十个铜板进去,倒不是她吝啬,不想给多,而是这些东西最后都是给收生姥姥拿走的,哪需要放很贵重的东西进去?

添盆结束后,收生姥姥拿起棒槌往盆里搅了搅,“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然后拿起盆里的水开始给孩子洗澡。柱子一受凉水,哇哇大哭了起来。众人纷纷称赞,“这孩子哭得可真响啊!响盆!吉利啊!”

猫儿嘴角抽抽,就算现在是秋老虎,这孩子遇到凉水能不哭的吗?看着哇哇大哭的柱子,她恍惚间响起了之前夭折的那两个孩子,他们也洗三过,她也抱过,可是孩子的生命太脆弱了!尤其是古代的孩子,难怪姆妈说过,她还有三个没见过的哥哥呢!而大家也对夭折的孩子,见惯不惯了。

收生婆婆一边洗,一边嘴里说道:“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可是猫儿还不是不得不承认,这水虽然很脏,这歌词也很囧,但是这种热闹的感觉,是现代所感受不到的。

随着收生婆婆点艾球儿、梳头发、滚鸡蛋,最后用一棵大葱往身上轻轻打三下,拿了锁头、秤砣,每拿起一样,嘴里总有不同的吉利话。又把众人给的金锁、银花生等物挂在孩子的身上,最后小镜子往婴儿光溜溜的小屁屁上一照,说:“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

柱子随着收生婆婆的动作,越哭越响,等最后一句“栀子花、茉莉花、桃、杏、玫瑰、晚香玉、花瘢豆疹稀稀拉拉儿的…”说完之后,王氏抱起小柱子,一边摇晃一边说道:“我的乖孙孙,不哭了哦!”

然后收生婆婆把供奉十三位神仙的神像,连同敬神钱粮、香根一起请下,放在院中焚化,用铜筷子夹起“炕公、炕母”的神像也放在一起焚化,说道:“炕公、炕母本姓李,大人孩子交给你,多送男,少送女。”

猫儿听了以后撇撇小嘴,这句话让她非常不爽。

之后收生婆婆将焚化的灰用红纸包好,压在南瓜的被褥底下,让这些神仙永远守在床头,保佑大人孩子平安健康。然后收生婆婆向王氏倒是,王氏封了一两银子的赏钱给了收生婆婆,收生婆婆将屋子里所有洗三用到的东西一裹,连剩下的香都没有舍得丢下,一股脑儿的全带着走了。

这收生婆婆还真是一个赚钱的行当啊!猫儿每次看到她如蝗虫过境一般的扫荡,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洗三结束之后,王氏去送亲戚朋友出门,猫儿抱着孩子回到了血房里。南瓜因为疲惫而睡着了。猫儿笑了笑,轻手轻脚的把小柱子身上的金银饰品全部取下,放在小荷包里,然后把他放在南瓜的里侧。小东西吃饱喝足,已经睡着了。猫儿拿起一盆弄脏的尿布手帕,走了出去。

“呦,猫儿,你今天又来洗尿布了?真勤快啊!”村里一起洗衣服的妇人笑着同她打招呼。

“是啊,婶婶。”猫儿放下木盆,洗起了尿布。虽然小柱子出生才三天,但是这尿布手帕的消耗量可是巨大的,幸好她之前做了很多。

“你家招娣呢?她怎么不过来洗?让你这个小姑子过来洗孩子尿布。”

“三嫂也有了孩子,正在养胎呢。”猫儿好脾气笑了笑说道:“再说孩子的尿布也不脏,我洗洗也没事。”

“你家现在真是走好运了,南瓜又生了孩子不说,连招娣都有孩子了,你们老顾家又要抱孙子了!”

“是啊!”猫儿笑的很开心,话说三哥还真卖力啊!招娣姐这么快就有身孕了。

“啧啧,猫儿打从就是这么乖巧的!”

“就是啊!我家那个丫头有她,那个有她一半乖巧就好了!”

猫儿含笑不语,低头卖力的洗着衣服。什么叫代沟,这就是代沟!她跟这些人恐怕永远不可能有共用语言吧。唉,这几天老是洗尿布,手都洗粗糙了,嗯,等今天回去,好好做个手膜。

就在她洗衣服的时候,“猫儿!猫儿!”红菱清脆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猫儿不由好奇的抬起头,什么事情让她叫的这么高兴?

“是莫家的疯丫头吧?哪有这么叫嚷嚷的,整个村子就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了!”

“可不是,这么大年岁了,整天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收敛,将来怎么找到的婆家?”

“哎呦,我跟你们说,这丫头已经许好人家了。”

“什么人家?”

“听说是一个大户人家当妾的,是她哥哥给攀上的,据说家里有钱的很。”

“真的假的?莫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舍得她给别人当妾?”

“哼,莫家现在可不是大壮他们两个当家,是他们家莫大当家,他们家老大女儿都好几个了,还在乎一个妹妹?”

猫儿听着她们的谈话,微微皱眉,这时红菱跑到了她面前说道:“猫儿,快回家吧!你还洗什么衣服啊!”说着就要拉她走。

“怎么了?红菱?我马上就洗完了。”猫儿当然不可能把一堆尿布丢在这里,这可是她辛苦做出来的呢!

“哎,我跟你说,你大哥和玉哥都考上举人了!你姆妈让我喊你快回去呢!”红菱兴奋的尖叫说道。

猫儿点点头,“哦。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好。”她伸手把最后一条尿布拧干。

红菱话音一落,湖边洗衣服的人,就如同炸开了锅一样,纷纷说道:

“天啊!猫儿,你快回家啊!你们家出举人老爷了!”

“是啊!我来帮你洗剩下的吧!”

“哎呀!那南瓜现在不就是举人娘子了吗?真是好福气啊!”

“哎,我从小看福倌儿就是有福气的孩子!”

“南瓜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刚生了儿子,一下子就又是举人娘子了!”

“猫儿你不开心?”红菱见猫儿没什么表情,不由有点诧异的问道。

“开心啊!”猫儿笑眯眯的说道:“我大哥考上了举人,我怎么不开心?”

“那你怎么都不笑?”红菱觉得她冷淡的不正常。

猫儿说道:“我不是在笑吗?走了,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回家吧!”顾福中了举人她当然开心,可是要让她做出什么开怀大笑,欣喜若狂的举动,那是不可能的,她受前世教育的影响太深了,让她在外人面前开怀大笑,那是不可能的!再说她对自己大哥深怀信心,考上举人只是他仕途的开始而已!

等猫儿赶到家里的时候,几个哥哥都已经回来了,二哥还带了一大串鞭炮回来,在门口放鞭炮。猫儿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火花、四处乱溅的小红纸就害怕,顾寿见了小妹害怕的样子,大笑着连人带盆抱起了她走进了家门。

招娣连忙赶了出来,接过她的盆,“猫儿你回来了,大哥中举了!”

猫儿点点头,脸上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知道,红菱跟我说了!”

这时顾四牛从房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红包打赏前来报喜的人,王氏拿了一把铜钱分发给来家里的小孩,大家脸上尽是开怀的笑意!

村长哈哈大笑的说道:“我们村隔了二十年,终于又出了一个举人了!”

猫儿被杂乱的声音闹的头疼,一闪身去了南瓜的房间,小柱子正在房里大声的哭泣着,南瓜正手忙脚乱的抱着孩子哄着,房里坐满了人,全是前来恭喜她的乡亲。猫儿一一给人见礼之后,默默的抱着孩子退下。说来也巧,孩子一到她怀里,哭声就渐渐的歇了下来。

“南瓜,你家猫儿还真乖啊!看那抱孩子的样子,多熟练啊!”

“是啊!小侄子也跟着嬢嬢亲啊!你看,一到嬢嬢怀里,就不哭了!”

南瓜憨厚的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猫儿也打从心底为大嫂高兴。她抱着孩子,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小柱子年纪好小,这么热闹的场面说不定会惊到他呢。还是到清净的点地方比较好。

等到了晚上,前来庆祝的人散去,猫儿才知道,原来是柳家人事先得了信,赶着过来告诉顾家了,邸报还有过两天才能到。而顾福和陈君玉这个过年也不会回苏州府了,他们要直接去京城,准备来年的春闱。

顾四牛磕了磕烟枪里的烟丝说道:“就算福倌儿考上了进士,咱们家的日子还是要照过的!禄倌儿,你明天就带着全倌儿回府城里,让他继续读书。寿倌儿你留下多陪你家主婆几天,她有了身孕,你就该多照顾着一点。贵倌儿你去镇上代你哥哥看店。”他环视了几个儿子一眼说道:“你们看看你们这个样子,就是大哥考上举人,就高兴这样子,一点城府都没有,还不及你们小妹妹呢!”

猫儿抱着小柱子闷笑不已,明明爹爹也是很开心的,可他就是喜欢讲反话,不过爹爹说得也对,大哥考上了举人,家里也是照过日子。就像她不可能把那一盆尿布丢了一样!毕竟这可是她辛苦做出来的,等三嫂生了孩子,还可以再用呢!

因家里还是顾四牛做主,他说的话,几个孩子不敢不听,第二天一早,便乖乖各自乖乖的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两天后,顾福中举的邸报送来,顾家人才松了一口气,虽说知道柳家不会胡说,但是没见邸报总是不放心的。顾四牛将报子挂了红,送在当日在教学的书房内供给,写了一百两的谢票。

老槐村出了两个举人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东山镇,那镇上开钱桌的,放钱债的,备了大礼,上门都嚷着要送钱给顾家人使,利钱任凭顾四牛开口说,还说要是借的日子不多,连利钱都不要。还有不少亲朋友好,不用利钱,将银子送上门,只说借给顾福上京赶考用。

顾四牛和王氏好话说了千百遍,连嘴皮子都磨破了,总算把那些人送来的银钱都退了回去。便是顾四牛在镇上租借的那房子的主人董三,也将房子送上,说是要给顾家人居住,顾四牛连声说不要,那人留了房契便要走。被顾四牛死死的拦住,两人退让了半天,董三才收了一百两银子。

亏得南瓜借口坐月子、招娣借口安胎,来找她们的人不多,猫儿镇日躲在两人的房里,才逃过了一劫。等这阵风声过去之后,顾四牛和王氏都累得瘦了一圈,直嚷着受不住!猫儿也很同情自家爹爹姆妈,但是没办法,古代就是一个将人情的社会,尤其是这种敏感时候,更是不能得罪人!

南瓜、招娣和猫儿虽然得了空,但是也镇日不得闲的在房内赶制顾福和陈君玉的冬日新衫,考上了举人当然衣着不比当穷秀才的时候。再说京城的冬天可比江南冷多了。

柳教授让人准备了一千两纹银,置办了绫罗衣衫,让顾禄带上四个小厮,携了四匹好马、六头走骡去京城给两人送钱。并让顾禄告诉两人银钱方面不必节省,该花的地方就要花,但平时读书也不许松懈的。

那柳夫人怕京城的灯红柳绿、纸醉金迷让两人迷花了眼睛,尤其是担忧陈君玉被人那个狐媚子迷魂了头。而柳教授却得意洋洋的对夫人说道:“不碍!若论美人香,京城哪里及得过我们江南?我一早就让致远但他们去见识过多次了?”

“什么?!你让致远带你女婿、学生去哪个地方?”柳夫人一听大发娇嗔,“老实交代,你自己可曾去过没有?”

柳教授说过之后,就自悔失言,听了太座大人的娇嗔,苦笑连连作揖,给夫人陪不是。

顾禄去京城的那天,除了南瓜和招娣之外,顾家人都赶去了府城送他,顾禄行囊里,鼓鼓囊囊的全是家里猫儿等人连夜赶制出来的新衣,还有几封由顾贵代笔的书信。顾禄听到了顾四牛的嘱咐,王氏的唠叨之后,就踏上了船离开了。望着二哥远去的背影,猫儿有预感,顾家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夏日(一)

“春季里杏花开,雨中采茶忙,夏日里荷花荡,琵琶叮咚响,摇起小船,轻弹柔唱。桥洞里面看月亮,桥洞里面看月亮,哎呀哎呀。秋天里桂花香,庭院书声朗,冬季里腊梅放,…”

花丛里,春芽领着两个小丫鬟在花丛中灵巧地摘拣半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小丫鬟一边唱歌,一边在花丛中摘拣花蕾,嘻笑玩闹。花丛外,秋实用木杵将蔷薇花瓣捣成汁,用绢纱滤去杂质后,取其厚而纯的红色液汁,然后把一块块裁剪好的新茧丝浸入其中。

猫儿手里拿了一把小刷子,将旧年的桃花花汁刷在宣纸上,袖口稍稍的挽起一些,露出了一截凝脂皓白犹如初冬新雪的皓腕,纤长的食指仿若石莲花瓣。来回刷了几遍之后,就让丫鬟将纸拿到园子里去阴干。还记得当年在学校,用茶水染宣纸的时候,就有同学曾经感叹古人风雅,用花汁做原料染宣纸,想不到自己现在也有时间和金钱学古人风雅一回!

“嬢嬢,嬢嬢!”猫儿一个不妨突然被人抱住了双腿,她低头一看,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嘟着红嫩嫩的小嘴,仰头委屈的望着她。

“小柱子,你怎么来了?今天功课做完了。”猫儿放下了刷子,坐到了椅子上,将小男孩抱了起来。

小柱子埋头扑到嬢嬢软软香香的怀里,撒娇的说道:“嬢嬢,陪我一起练字嘛!我不要一个人写字、背书。”

猫儿哭笑不得抱着小侄子,“小柱子以后去考科举了,也要嬢嬢坐在边上陪你吗?”

小柱子扭着肥嘟嘟的小身子说道:“不嘛,不嘛!我就是要嬢嬢陪。”说着小脑袋不住的蹭着嬢嬢的脖子,“嬢嬢,抱抱!”

“好好,我陪你一起去练字。”猫儿被小柱子缠不过,连声答应。虽说这五年来,家里陆续添了不少侄子,可只有小柱子是她一手照顾长大的。大哥在四年前考上庶吉士之后,姆妈就把家里的事情全部交给大嫂,让她当了家里的女主人。

大嫂管家之后,忙碌了许多,都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儿子。小柱子名义上是王氏照顾的,其实从小到大,他的一切事情,都是猫儿一手包办的。说是自己侄子,其实也跟儿子没两样了。

小柱子笑着搂着猫儿的脖子,嘟起小猪嘴在嬢嬢的脸上亲了两口,“嬢嬢抱。”

猫儿拧着他的小鼻子说道:“小胖猪,我可抱不动你,来,自己走。”说着把他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往书房走去。自打顾福三年考上庶吉士,现在又做了翰林院编修之后,家里对孩子的读书越发的上心。小柱子虽然才五岁,可是已经跟着先生读了一年的书了。对于家里孩子可怜的童年,她虽然很同情,可也无法反对,毕竟她也知道,爹爹是为了大家好。

既然要陪小柱子练字背书,那么猫儿也不方便去几个小侄子读书的书房,那里还有先生和小厮。猫儿带他回了自己的书房。先让小柱子翻出书,帮他复习了先生教的内容,然后一字一句的帮他背完了书之后,才放手让他练字。春芽帮着小少爷摆好了纸笔,端正了字帖,伺候他坐下练字。猫儿也让春芽铺了纸,默起经书来,一时房里寂静无声。

小柱子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想要让他真正的坐下看书,顾四牛的暴力威胁虽然重要,但主要原因还是,每次小柱子念书练字的时候,猫儿都在坐在一边陪着他,有了最喜欢的嬢嬢陪着一起写字,他也会安分不少。

“猫儿在吗?”一声轻笑声,打破了房里的寂静。

“是谁?”春芽问道,掀帘一看,便笑着迎上去道:“陈夫人来了,姑娘在里屋写佛经呢,您到屋里坐。”

柳文丽含笑盈盈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猫儿在做什么呢?”她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丫鬟锁秋、云雾,云雾手里还捧了一个匣子。

猫儿起身迎了两步,笑着让道:“姐姐稍候。我在写经,只剩下几行了,等写完了再叙话,秋实上茶。”猫儿认识柳文丽的时候,柳文丽还没有跟陈君玉成亲,一直姐姐的叫惯了,等成亲之后也没有改口。

小柱子不消吩咐,立即起身,奶声奶气的给柳文丽请安,柳文丽忙把他拉在怀里,摸着他的小脑袋说道:“几个月不见,我们小柱子又长高了。”她回头含笑对猫儿说道:“你只管写,我们姐妹之间客气什么?”

猫儿含笑点头,又复坐下写字。

这时秋实捧着端着一个填漆托盘,上面摆着三盏琥珀色的汤水,后面跟着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只蒙了一层密密小水珠的小磁坛。

小柱子一看,不由兴奋的就要往秋实身上扑,转眼见嬢嬢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他不由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的揉揉自己的小屁屁,乖乖的坐了下来。在家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嬢嬢了,但是最怕的人还是嬢嬢。

嬢嬢虽然比谁都宠他,可是一旦他做错了什么事情,打起他来也是不手软的。而且嬢嬢从来不自己打他,只会让阿爹打自己!小柱子想起阿爹那蒲扇般的大手拍着他屁股时候那个疼感,不由哀怨的瞅了嬢嬢一眼,连忙回到自己位置上,乖乖的继续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

柳文丽含笑看着两人的互动,忍不住称赞的说道:“猫儿,你把小柱子教的真的很好。”不是一味的打骂也不是一味的宠爱,自己才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却能把自己的五岁的侄子教导的如此出色。便是他们柳家的孩子,也及不上这个孩子一半的乖巧懂事、进退有度。这么聪明贤惠的女孩子,难怪母亲心心念念的就是想把她说给表哥。

猫儿笑了笑说道:“他那是我教的?这鬼精灵怕的是爹爹的巴掌。”

柳文丽噗嗤一笑,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不由微微“咦”了一声。那茶水入口就感到一股凉气直直的冲进她的肺腑,让人感到浑身舒畅极了。柳文丽不由自主的尝了几口,才渐渐的品出了茶水的滋味甘甜中带着酸凉,有点类似酸梅汤的味道,但比酸梅汤更沁凉爽口,还带了一点青草的香味。

“猫儿这是什么茶?真好喝,你从哪里学来的?”柳文丽好奇的问道。

猫儿笑道:“不是什么稀罕的茶,就是我用酸酸草、银丹草加冰糖熬的。这两种草本来就都是凉性的,所以喝着比酸梅汤更沁凉爽口。”她抿嘴笑了笑,“家里爹爹、姆妈年纪大了,几个小侄子年纪又小,脾胃都弱,让他们吃冰我不放心。做这个茶汤,也不用放冰块,直接浸在井水里,喝下去就有一股凉气了。”

柳文丽拍手说道:“你这孩子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连酸酸草和银丹草这种随手可得的草,也能让你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

猫儿低头含笑不语,这汤水的做法不是她原创的,是她以前看书时候得知的,综合知识面广,这或许就是她唯一比古人有优势的地方吧?“对了,文丽姐,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柳文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昨天晚上,我同母亲在你们家吃饭的时候,看到你们用的那套碗碟,上面满池娇的花样挺别致的,不像是作坊里制式的花样。我后来问了因娘,因娘说那个花样是你画的,然后让作坊去做的。猫儿,你还有那个花样吗?”

猫儿听了恍然笑道:“哦,有啊!”她对春芽说道,“春芽,把我的花样都拿过来。”她回头对柳文丽笑着说道:“多大的事情啊,也值得姐姐你亲自跑一趟,随便打发一个人过来取就是了。”

柳文丽说道:“我天天闷在屋子里也无聊,出来正好走走,松散松散。”她环顾着四周说道:“不来山里住还不知道,来之后还真不想走了。气候凉爽不说,景色也好,地方也比城里大多了。难怪你整天待在乡下不肯去城里呢。”

猫儿微微而笑的说道:“从小这里长大,真让我搬城里去,我还不习惯呢。文丽姐,你这次怎么不把礼倌儿、孝倌儿他们带来呢?小柱子还一直叨念着两个小弟弟呢。”

柳文丽提起两个儿子就眉开眼笑,她笑着说道:“这两个捣蛋精调皮的要命,真带过来了,非把这里拆翻天了不可。正好我表哥这几天也回来了,两人嚷着要去看表哥从海外带回来的稀奇玩意,我就把他们送过去了。”

猫儿“嗯”了一声,“聂大哥回来了?”

柳文丽说道:“可不是!之前招呼都不打跑出去三年不说,回来没几天就又跑出去大半年,好像我们这里长了钉子一样,留下来就要刺他肉一样。亏得这次我舅舅、舅母要来江南散心,总算今年是把他给留住了?”

“聂大人和聂夫人要过来?”猫儿惊讶的问道。

柳文丽说道:“我舅父也是快七十的人了,上一次来江南还是二十多年的事情。正好家里也有大船,就想趁着现在精神尚好的时候,再来一次,好好玩上一段时间。我舅母身体也不错,就跟着舅父一起来了。”

猫儿掩嘴微笑的说道:“真好啊!”想不到古人也有这么浪漫的时候,带着老妻出游,想来聂大人和聂夫人的感情很好吧?

柳文丽笑着说道:“说起来,过个十来天就要到了呢!猫儿等舅父、舅母到的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回城里,住在柳家。”

猫儿点头说道:“那是当然,聂大人、聂夫人过来,我是一定要过去磕头请安的。”

春芽掀帘走了进来,递给猫儿一本样式颇为古怪的书卷,封面居然是两块薄薄的木板,猫儿翻开木板,里面与其说是书页,还不如说一个个布袋子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猫儿先看了一下目录,将自制的文件夹翻到放着满池娇图案的页数,取出几张纸说道:“文丽姐,你也是要烧制碗碟吗?”

柳文丽点点头说道:“嗯,是的。姆妈今天想多打制几套碗碟。”

猫儿将纸张对给她说道:“文丽姐,给。”

柳文丽接过那几张纸,惊讶的发现,纸上绘制的图案详细不说,便是每个碗碟、调羹那里需要放花纹的地方,也清清楚楚的标识了,难怪猫儿会给她这么多张纸了。

柳文丽说道:“猫儿,你给我,你自己就没有了吧?”

猫儿笑着说道:“没事的,我还多画了一份,这一份文丽姐你拿去好了。”她每次画完这种花样,都会自己在复制几份,后来有了春芽和秋实之外,她就把拷贝的任务交给了她们两人,她画好了之后,两人再描红一遍,在她多年的压迫下,两人的描红水平突飞猛进。

柳文丽笑着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就让锁秋把纸收好,正想说话,却被小柱子的欢呼突然打断。

“嬢嬢,我写好了。”小柱子欢呼一声,跳了起来,巴巴的把自己的大字送到了猫儿身边。

猫儿皱着眉头定定的望着他,小柱子手足无措的望着猫儿,突然想起嬢嬢教过他,小孩子应该怎么在大人说话的时候,提出自己的要求,需要小声的、有礼貌的打断大人,而不是同他刚刚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