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很快的!”秋雨拍胸脯保证,“哼!天盟山庄是什么地方,那恶贼伤了二公子,以为就能得逃出去吗?”

天盟山庄建在密林中,四周的树林实际上布置着奇阵,平日还好,一遇到紧急情况就会启动,若不懂奇门八卦,是插翅也难飞出去的。据说偷袭的那个恶贼好像还躲在庄内,却不知躲到了哪里。

叶锦娘微微一笑,“但愿如此。”

送叶锦娘走到房门口,秋雨道:“我要回去了,小姐还有事吩咐呢!你腿不方便,就不要离开屋子,你知道,庄里现在的情况,若是被侍卫误会了什么,就不好办了。晚一些我再来,到时你教我刺绣啊!”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叶锦娘注视着她轻盈的身子消失在院门口,微微一笑,温情的目光却复杂地闪了闪。沉吟片刻,天盟山庄的确不一般,连个小丫环轻功都不错呢。

转身推开了房门,正要跨步进去,却因看到不该出现在她屋里人而怔住了。

“时……时公子!你,你怎会……”

“叶姑娘。”坐在椅中的时长风站起来,好似能看透人心的清亮眸光直视叶锦娘,淡淡一笑道。

叶锦娘暗自一咬牙,深吸口气,慢慢走进房间,同样直视时长风,温笑道:“不知时公子光临,锦娘怠慢了,是有什么刺绣的活儿,让锦娘做吗?”

时长风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多了一丝玩味,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锦娘。

“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把昨夜所遇之事汇报给总管知晓呢?”

“昨夜?锦娘不知公子此话何意?”叶锦娘带着疑惑的笑意说道。

“哦?”时长风佯装惊讶了一下,“叶姑娘没有遇到贼吗?”

叶锦娘微微一笑,也不恼,“时公子这样说,我倒记起昨夜睡梦中,好似梦到一偷偷摸摸的恶人,满嘴的酒气,却贼喊捉贼!”

“哈!”时长风笑了起来。

若非现在的情况诡异,叶锦娘真的会被眼前之人所惑。清俊的相貌配上爽朗的笑声,当真是俊逸非凡,少了淡漠的神情,他竟是这般动人魂魄。三小姐虽艳而不俗,但若与此刻的他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天!他竟然比女子还迷人心神!

“有……有什么可笑的!”叶锦娘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窘迫,死死瞪视时长风。

时长风终于笑完,饶有兴趣地看着叶锦娘说道:“猜猜,我昨晚喝的是什么酒?”

“昨晚真的是你?”叶锦娘惊讶地叫道。

时长风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早猜出来了吗?”

“是啊,真看不出似你这般儒雅的人,喝的酒竟然是烈性的烧刀子。”

时长风眼中出现惊讶之色,“真没看出来,叶姑娘不但刺绣功夫一流,竟然也懂得品酒,只凭着气味就能轻易辨认出,厉害!厉害!”

叶锦娘瞪大眼睛,也惊觉自己适才失口,想否认已然来不及了。

时长风又笑了,最后边摇头边笑着说道:“似你这般单纯的人竟能安然待在天盟山庄,而没被人发现你,该说是你幸运呢,还是天盟山庄的人太过愚笨了?”他突然凑近到叶锦娘面前,仔细地观察她的五官,“还是说,你很会伪装呢?”没有易容,颈项间没什么痕迹,却很白皙呢。

“你做什么?”叶锦娘看着面前突然放大的脸,吓得往后退去,却因腿跛的关系,险些跌倒。稳住身形,她冷声道:“时公子的话,恕锦娘愚笨不明白公子何意!”

时长风的眸光恋恋不舍地离开叶锦娘白皙的细颈,似笑非笑道:“哦,那这样呢?”语音未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锋利的短剑,风驰电掣般疾速向叶锦娘眉心刺去。

叶锦娘惊惶失措地瞪着疾刺而来寒芒,想要躲闪,“啊”的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甚至能感觉到抵达眉心的沁入骨髓的寒意。蓦地,她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剑尖即将刺入叶锦娘眉心时,却硬生生改了方向,由叶锦娘的脸侧滑过,太阳穴下面划下一丝血痕,伴随着额边削掉的发丝飘落于地。

许久,惊魂未定的叶锦娘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胸口微喘,鼻间惊出微微的细汗。她倔强地咬着下唇,仰首瞪视着时长风,眸中流露出惊惶,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时长风有些讶异地望着她,“看来你真的不会武功,奇怪。”他突然蹙紧眉头,沉思了一会儿,看了跌坐在地的叶锦娘一眼,却笑了,“倒是我大意了,看来是我低估了叶姑娘!”

叶锦娘咬牙不语,只是捡起地上的拐杖,想支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来,却不料那另一只腿在刚才跌倒时也受了伤,稍微一动,就钻心般地痛。

时长风绝非怜香惜玉的人,除了自己的妹妹,他很少关心女子,只是眼前咬牙忍痛的女子却在不经意间拨动了他的心弦。他眸光闪了闪,走过去,对叶锦娘伸出手。

叶锦娘看着他伸出的手,最后眸光移到时长风清俊的脸上,冷笑了一声,“不劳时公子好心!锦娘自认身份微贱,担当不起!”

时长风倒不恼,反而笑了,蹲在锦娘面前,看着她忍痛,眼中泛着泪花,“你的性子倒也倔强!”而且也并非表面看上去的温婉柔顺,倒是个牙尖嘴利之人。

叶锦娘狠狠地瞪着时长风,不想在他面前出丑,却偏偏事与愿违,丑态百出,想站起身,腿却痛得动不得分毫,不但如此,那只拐杖也跟她作对似的,她的手略一用力,便打滑,根本支撑不住。

时长风蹲在她身前,像看戏似的欣赏着她的狼狈不堪。

“时公子看够了吗?莫非怀疑锦娘腿疾是假装的不成!”叶锦娘冷声道。

时长风听到叶锦娘的话后,含着笑意的雪亮眸光移到锦娘的腿上,突然脸一沉,伸手拧起她的裤角,只听“嘶”的一声,叶锦娘想要阻止已然不及,裤子被撕了开来,原本白皙的腿上却布满了扭曲狰狞恐怖的伤痕。

“你……无礼!”叶锦娘羞愤交加,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滑下脸颊,瞪视时长风的眼中有悲痛,有气愤,有不甘……死死地咬住下失血的下唇,身子无措地往后挪动半步,无力地用裙子的下摆盖住腿。

时长风看到叶锦娘腿上扭曲狰狞的伤痕的一瞬间,整个人便怔住了,当他再次看向叶锦娘时,目光已经变了,清亮的眼中好似多了一抹不一样的东西,复杂地闪烁着,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许久,叶锦娘暗自咬了咬牙,忍住泪,冷静下来,静静开口道:“时公子,锦娘只是一平凡女子,靠刺绣为生,身份卑微,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惹得公子夜里上门骚扰,白日里又来试我、辱我!若公子怀疑锦娘与二公子遇袭有关,就请公子将锦娘交给庄主处置。到时是非公理自有论断,只要公子拿出证据,锦娘生死任凭公子与庄主决断,决不会有半点怨言。只是若拿不出证据,锦娘也要讨个公道!锦娘虽是弱女子,但也不想被人平白欺负了去,锦娘再卑微也有自尊,人要脸面……”

时长风从来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十恶不赦之人,越听她说下去,越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不禁苦笑了一下。

唉!他当时的确怀疑她腿疾是假装的,因此才不动声色地蹲在她面前饶有兴味地观察她,叶锦娘的一句气话,让他误以为锦娘是故意而为之,目的是打消他的疑心,谁知结果竟是……

唉!再叹。是他高估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本心中笃定,如今却迷惑起来。

他昨夜跃到房顶上喝酒,看到一黑衣人蹿上跃下,一时好奇,武林世家天盟山庄竟然出了飞贼!寻思半刻后,便尾随而去,没想到那黑衣人最后竟悄无生息地钻进了叶锦娘的房间,等他进去寻时,却没了踪影,便直觉地认为黑衣人应该与叶锦娘有关系,却因性情使然,既寻不到,也没多挂在心上,便回去睡觉了。

然而,第二日清晨却听说二公子在屋里被偷袭、身受重伤的消息,才慢慢记起昨晚的事。他本不愿意多管闲事,除了自己的家人,其他人即使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只是此事好像跟那个叫叶锦娘的温婉女子有关系,回想起平凡女子只微微一笑便光华万丈的笑容,时长风起了试探之心。

其实就算叶锦娘亲口承认此事与她有关,他也未必会把她交给庄主处置。江湖上的什么恩恩怨怨阴谋算计,他根本就懒得插手,连在旁边看戏的心情都没有。试问再狠毒的阴谋诡计,比得过朝堂上那些权臣的争斗吗?他若喜欢自可以留在京城,何必躲到这里来。有那时间,还不如花点心思给妹妹找几副好药呢。

然而,惟一一次破例,便惹了麻烦,好像不是一般的麻烦,更可怕的是,他好像对那个麻烦越来越感兴趣了!不是好兆头啊!想至此,时长风不禁又叹气三声。

走过去,将叶锦娘拦腰抱起。叶锦娘又惊又怒,自是拼命挣扎抵抗。但她哪敌得过时长风的力气。

时长风将她放到床铺上,正要查看她另一条腿伤,叶锦娘却防卫似的躲到床角,“你要做什么?”

“我看看你的腿伤到哪了。”

叶锦娘冷笑,“不必了!”

时长风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凝视她许久,眸光复杂地闪了闪,突然笑道:“好吧,我不碰你。”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药瓶,扔到床头,“这个对你应该有用吧!”

看到床头的药,叶锦娘更气了,猛地抓起,扔给时长风,“不用你假好心!锦娘受用不起!”接着好像又想什么,在怀中找到一绿色药瓶,也狠狠地扔给他,“这个还你!”正是那日在井边时长风送给她的药瓶。

时长风皱下眉,“随你!”他将两瓶药放到桌上,“你若不用,就扔了好了!”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迎上叶锦娘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视线,说道:“你不会因为被看到腿便像普通女子一般,寻什么短见吧?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

叶锦娘气得恨不得冲到他面前,用拐杖敲烂他的头。当然,前提是她的两条腿现在能正常走路的话。直到时长风清亮的笑声远去,叶锦娘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可恶!

渐渐地,她的情绪开始平静。目光低垂,陷入沉思,直到头顶被一大块阴影遮住,才慢慢地抬起头,对眼前的黑衣人露出一丝疲倦的笑容。

“有麻烦了?”

叶锦娘摇了摇头,轻轻道:“你适才若是出来替我解围,才会真正有麻烦。”

“他知道多少?”

“我也不清楚……应该只是怀疑吧!”叶锦娘想起时长风别有深意的眸光,眉头重新蹙起.

“那……他会不会禀报庄主?不如,我今晚……”黑衣人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叶锦娘沉思良久,摇了摇头,“不必!他应该不会禀报庄主,至少现在不会,而且,门主也不希望我们滥杀无辜。”

黑衣人冷哼:“他当真无辜吗?”有些心痛地看了一眼叶锦娘的腿,担心地问道:“伤得重吗?”

叶锦娘笑笑,“应该是扭到了,没什么!比起当年受的伤,这些实在不值一提。”

黑衣人看到桌上的药瓶,皱着眉,“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叶锦娘随着他的眸光一同看去,陷入沉思,许久,方叹息般地道:“我也看不透他。”却直觉他不会出卖她,至于原因,她猜不出。那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隐隐让她有些心悸。

“吉祥,把药递给我。”叶锦娘突然道。

吉祥有些惊讶看着她,“你……”

看着吉祥疑惑的目光,叶锦娘知他心事般地了然一笑。

“冷静下来想想,他这个人虽然有些讨厌,不过,他的药却是好的,扔了可惜了!”温婉的笑容里突然流露出一丝俏皮,“幸好,天盟山庄不是人人都像他这般难懂,不然,也不用执行什么计划了,直接提着脑袋回去向门主请罪好了!”

停顿了一下,叶锦娘神情突然又变得严肃,“东西到手了吗?”

吉祥点了点头,随即跳出窗外,片刻之后,怀里抱着一长方形的物什出现在叶锦娘面前,打开上面包裹的红布,映入眼中的竟是一件样式古朴的古琴。叶锦娘眼睛一亮,“九巧玲珑琴!”拿至近前,细细端详,点下头,微笑道:“不错,这件不是赝品,终于可以回去交差了。”

“何时离开?”吉祥问。

叶锦娘想了一下,二公子最迟明日午时便会苏醒,到时吉祥身份暴露,便不易脱身了,“你今晚动身。明日,我寻个理由自会让总管放我出去。”

吉祥点头,重新将古琴包起后,跃出窗外。

叶锦娘望着天边浮云,不期然地,脑海里浮现出时长风清俊脸庞上那双透澈却又复杂难懂的眼睛。不会再见了吧?

第二章

云楼,燕城中规模最大的一间妓院,楼中四大美女坐镇,分别以琴棋书画命名,秦琴,齐棋,林书,吴画。绝世风姿,无人能及,不知迷煞多少王公贵族,培养多少火山孝子。诚然,人如其名,四位美人自是才貌双全。

秦琴,一手琴艺天下无双,据闻听过她素手抚琴的人,无不点头称赞,陶醉不已。人言,琴声有时清脆悠然,犹如山涧清泉,叮咚流淌;有时又如高山瀑布,惊涛拍石,击起万层波浪;有时又如媚眼如丝的少女,温柔中带着羞涩;有时又如飒爽的男儿,顶天立地,睥睨一切。

然而,此时秦琴的秀阁中抚琴的蓝衣女子却并没有传闻的倾城之容,一张平凡的脸孔上只有那双温润的眼眸,波光流转的瞬间流露出一丝不一样的光芒。

琴声淙淙,悠悠然然由她素手中轻轻流泻而出,辗转环绕与房间内,烛光跳跃间,映出抚琴女子嘴角边那一抹云淡风轻的恬静笑靥,如诗如画,如烟如雾,那一瞬间的风情勾魂摄魄,饶是同为女子的秦琴也不得不为之风情所惑。

素手轻抬,琴声方止,房间静谧,隐隐好似耳边还留有那动听的余韵。秦琴神情激动地站起,“好美!锦娘,真是太美了,我是第一次听到这般悦耳犹如天籁般的琴音。”突然又一噘嘴,“师父偏心,把私藏的琴艺都传给了你。”

叶锦娘失笑,拿起旁边的拐杖站起,“哪有!是这把九巧玲珑琴的关系,果然是万金难得的宝物,弹出的琴声就是不同凡响。”

秦琴一听,嘴噘得更高了,“还说不偏心,我求了许久,师父都不点头,你只是稍稍露出喜爱之意,师父二话不说就赏你了。”

叶锦娘嘴边含笑,爱怜地轻轻抚摸着琴身,有些感叹地道:“我也没想到门主会把这般贵重的东西赏给我。”叶锦娘口中的门主就是秦琴的师父。

秦琴大叫:“啊!你还说,你今天来,就是存心气我来着!”

“气你如何?门主平日赏你的东西还少吗?锦娘只是得了一件古琴而已,犯得着那般小气吗?”突然出现在房中的吉祥冷嘲热讽道。

秦琴尖叫:“吉祥,你当贼当成瘾了是不是?有门不走,偏要跳窗子,属猴子吗?还说我小气,我哪点小气了?”

“哼!你自己心里明白,小家子气……”

看着两人兀自争吵不休,叶锦娘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几乎每日都会上演的戏码,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拄着拐杖走到门外。夜凉如水,弦月高悬当空,隐隐约约听到前面传来的嬉戏笑骂之声——秦琴因身份特殊,独居东侧秀阁,是云楼的少有僻静之地。

叶锦娘走至院中凉亭坐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腿,自语道:“看来明日又要下雨了!”

“是吗?”寂静的院中突然响起声音。

叶锦娘微惊抬头,是他!前方亭外,月下站立一人,一袭白衫,衣袂飘飘,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越发显得飘逸雅致。

时长风收回仰望星空的眸光,转首直视叶锦娘,目光雪亮如电,面容清俊无俦,蓦地淡淡一笑,缓步朝亭内走进。

“又见面了!”

“你……”内心惊讶无比的叶锦娘本想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开口之际,鼻间窜出一丝酒香,“你喝酒了?”冲口而出的话,说完连自己都呆住了。天啊!她说了什么啊!脸颊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幸好,亭中幽暗,遮掩了她的窘迫,倒也不怕被他笑话了去。

时长风显然也怔了一下,继而一笑,“是啊!”说完自腰间拿出一酒壶,晃了晃,“还有很多,要不要来点……啊!等一下。”像想起什么,话音未落,身形瞬间消失了。

叶锦娘呆了呆,当她再次眨眼间,时长风飘逸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只是修长的手指中多出了两个酒杯。倒了一杯递给叶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