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朝华堆

和龄一大早就被安侬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了,这夏日里天儿本来就亮的早,寅时刚过,要放在农村里头是公鸡扯着嗓子嗷嗷叫打鸣的时候。

她探起身子撩开床帐往不远处安侬那里张望,心说这大清早的怎么就不让人睡个安生觉呢?今儿她们两个要到饭点前头才轮上当值,赖在床上多睡一会儿是不成问题的。

晨光微熹,暖黄色的光线千思万虑地从隔扇门外投射进来,室内越来越亮堂。和龄因此能瞧见安侬坐在梳妆镜前捯饬她自己的背影。

安侬身上的衣裳早就穿好了,头发也梳成了,阳光下看着更显得油光水滑。

和龄叫了她一声,声音里犹带着困倦,“你大清早的这是做什么呢?”她指指外头,“天是亮了不错,可你忘了咱们这会儿不当值,一早上跟这儿涂脂抹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春心萌动想汉子呢… …”

安侬嘿了声,边歪着脖子戴她的灯笼形状耳坠子边扭过半边身子道:“谁说不是呢,保不齐我就是想男人了,你奈我何?”

“哎哟,还叫我给说中了,”和龄拍拍脸,让自己精神起来,脚套进云头履里拖着步子挨到她边儿上,打趣道:“我猜猜,是你家里来信了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娘给你找好婆家啦?”

“呸呸呸!”

安侬横她一眼,拿抿子抿了抿发梢,她瞧和龄那副初来乍到不开窍的模样就忍不住想为人师一回,“昨儿我同你说咱们主子今儿在宫里请各宫主子来赏花不是么?”

“我记得,”和龄打了个哈气,插嘴道:“你还说皇上要来呢,不知我有没有这个机会得见天颜。”

安侬“噗哧”一声,推她一把道:“才还在心里寻思你不开窍儿呢,合着你有自己的小九|九,但你别想岔了,皇上跟前那么多主子娘娘,你便是生得比别人匀亭风流些也没机会让皇上他老人家注意到你,反倒是娘娘们眼睛毒,到时候出师未捷身先死,明年清明我考虑给你烧个纸钱。”

和龄无语,她什么时候要引起皇上注意了?

瞪着眼睛瞧安侬,电光火石间突然醒过味儿来,再看她时眸光里满是兴味,“你甭管我什么心思,倒是你,打扮的这模样是要给谁看?”

女为悦己者容,天下女人都这样。

安侬拍拍袖管站起身来,对着铜镜看了看腰身,“你果然不晓得,我看你孤陋寡闻才告诉你…咱们这辈子是出不去这皇宫了,只有那些个特别的主子喜欢的才有福气给放出宫去。

谁愿意老死宫中落个凄凉下场呢,倒不如趁着如今年纪轻脸模样儿过得去,能给太子殿下和皇子们收用是最好了… …”

今上几位满了年岁的皇子这几年都前往封地就藩去了,倒是带走了一拨正当龄的宫女离开,这风气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且有了年头了。

满宫里宫女儿只要稍有些颜色的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盼自己能在各位皇子们跟前多露露脸,也好就此飞上枝头当凤凰。

和龄听她解释才是真的明白过来,似乎挺有意思的,礼教规矩束缚的不过是宫女们的在外的言行,没人的时候年轻姑娘暗下里也会讨论那些上不得台面或一说起就叫人面红耳赤的东西,这点上和关外豪迈的风气倒是很相像。

安侬愉悦地在屋子正当中转了个圈儿,裙裾盘旋着缓缓垂下,和龄饶有兴趣地望着,忽听她嘀咕了一句,好像有话不说心里难过,其实和龄早发现了,这是个藏不住话儿的主。

果然,安侬凑了过来,悄声道:“我同你说个秘密,你不准告诉别人。”

和龄撇撇嘴,故作淡然道:“你且讲讲看,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也不认得几个人,我同谁说去。”心里却乐开了花儿,她这人有点儿窥探欲,往日是顶喜欢听人家的私密事的,只是来了京里没机会接触同龄人罢了。

安侬斜眼看她,也罢,她量她也没地儿说去。咳了一声,她脸颊红了红,“嗳,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喜欢的人…?”她脑袋里还真闪过一抹人影,和龄立马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气咻咻道:“没有!”

幸好安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意识到她的不正常。她勾住和龄的胳膊道:“我有一个… …你见过锦衣卫的人么,知不知道那位指挥使大人?”

和龄觉得空气凝固住了,“你怎么会喜欢他?”

那个说谎不用打草稿的大骗子!

她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出终于引起了安侬的注意,她连连摆手,似乎是被和龄的话吓着了,面庞上粉润的红晕都快散开去,“快别胡说,那位权大人跟个活阎王似的,我敢喜欢他?我连正眼都不敢瞧他好么!”

话毕摆摆手,也不叫和龄猜了,凑到她耳朵边上道:“我喜欢权大人身边的笃清,就是那个笑起来特别俊的,有一回姑姑叫我去御膳房拿糕点,我瞧见笃清大人在里头,御膳房的总管见了锦衣卫都跟猫见了耗子似的,好玩儿极了。”

和龄没了睡意,走过自己那边去换衣裳。

想着安侬的话,她“咦”了声,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怎么还想着——?”还想着兜搭皇子?

安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低了低头,摆弄了下腰间的香囊,“我是什么身份,笃清大人连我是谁怕都不晓得,不过是我自己不切实际的想头罢了。再者说,”她不自觉拔高了音量,“也不是非要嫁给自己心里的人的,在家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眼下咱们这光景,难保不被主子一高兴赐给哪个公公做对食去了… …”

安侬的话让和龄平生头一回在男女情爱一事上生出些感概来,也是啊,人家戏文里才会把佳人才子配到一块儿去,现实中没见哪个姑娘自己挑夫婿的。

也不知今后会嫁给谁?

和龄绾好了头发呆坐在梳妆镜前,院子里树上的蝉儿委实叫人恼恨,空气里才有了点热气它们就叫唤起来。

不晓得怎么回事,打外头哪儿猝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是女人的声音,夹杂着满满的惊恐,那份惊惶的凉意甚至渗进了屋里两人骨头里。

和龄霍的偏头往窗子外张望,安侬稍镇定些,廊上响起纷沓的脚步声,许是有人往叫声传来的地方去了。

到底在宫里边好些年了,安侬又是负责半兼管带和龄之职,她想了想道:“这么的,你先留在屋里,我过去瞧瞧什么情况,倘或没事是最好,要有事你一新进来的就更不适合去了,没的受到惊吓!”

和龄屁股才要从凳子上抬起来就坐回去了,她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吓唬,好歹也是黑店里做过工的,耳濡目染心理还是很强悍的。

想是那么想,她却不能拒绝安侬的好意,缩了缩脖子道:“那你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害怕。”

安侬点点头出去了,脚步发飘,她其实也害怕。和龄倒是没瞧出来,还在心里想她为人挺仗义,是个能深交的。

门关上了,和龄转过头,她把桃木梳子放进梳妆盒里,耳边恍惚还回荡着那一声尖利的叫声,接着,不期然抬起脸,瞧了一眼昏黄的棱花铜镜——

“唔!”

即将破喉而出的叫声被捂住了,和龄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人,他的身影照在镜子里,熟悉的面容浅浅晕染开,乍眼一瞧竟像个鬼影。

“… …怪我来晚了么?”

泊熹俯身看她,吹弹可破的肌肤,蛋皮儿一样光滑腻白,掩住她嘴唇的手不期然松了松。

和龄偏过头,唇角微抿着,她能感受到他掌心因常年握剑而生出的薄茧,微微的刺痛叫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底一霎儿变得冷淡,皱着鼻子不肯吭声。

他吊了吊唇角,压低音色道:“不是和龄自己说的,兄妹间没有隔夜仇。我不过晚了几日来寻你,你便恼了我么?”

他妥协似的,“我赔不是还不成。”

越是这种时候泊熹越是沉得住气,他一副并不知晓顾盼朝来找过和龄的事,同她亲近暧昧如往昔。

这是他潜意识里选择的同和龄的相处方式,他私心里一直是愿意同她亲近的,然而这会儿尚不自知。

和龄在心里重重地冷哼一声,她垂下眼睑看见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磨磨牙齿,真想一口咬下去,要咬到看见他痛得剥了脸上这层面具才能解气… …!

她哼哼两声,提醒他捂住她嘴巴她开不了口。

泊熹好像才反应过来,他动作很慢,微凉的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点了点才挪移开,紧跟着,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她身畔。

和龄是不晓得泊熹已经知道她知道他不是哥哥了,她看见他坐得离自己这么近就来气,若是放在往日只怕还会羞怯,这会儿那些对他的小儿女心思却都一股脑儿抛到了爪哇国去。

她“霍”的立起身,像个跳蚤似的蹦达起来,拿手一指雕花精美的隔扇门,往日在他跟前表露出的天真烂漫消失了个彻彻底底,语气里满是严肃。

“权大人走错地儿了吧?贱地粗陋,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慢、走、不、送。”

和龄一点儿也不好奇泊熹是怎么进来的,横竖她对锦衣卫精通爬窗翻墙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心说他必定是从哪儿翻进来的,他身手那么高妙,到哪儿都跟逛自己家花园子似的,简直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只看他想不想去罢了。

泊熹额角上“突突”了两下,他还没见过和龄这幅模样,定了定,他坐得更安稳了,攒着眉头道:“我这几日…腿脚不好,容我休息片刻不迟。”

“什么不好——?”

她快忍不住了,声线颤抖着道:“我倒不晓得如今腿脚不好的人还能翻墙越户的,可真了不得。”

这下和龄瞧出来了,看来他已经知道她知道了。这么一来她更闹不明白了,权泊熹都知道了干嘛还来自讨没趣,这么骗她耍她很有意思么?

她是真的有脾气的,想着外头人都瞧热闹去了,廊子上并无人,当下里便作势要去开门,气呼呼道:“你不走是不是,好,那我走,我走还不成么——”

“和龄确定自己走的出去?”

泊熹慢条斯理的,他理了理袖襕,心里直搓火,不舒服极了。停顿了一会儿,悠然启唇道:“你尽管往外头走,你一出门我就嚷嚷开。大不了… …叫人瞧见咱们罢了。”

他说完,无辜而又淡然地看着她,墨黑的瞳孔像一口深潭,唇角却微微地勾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还怎么维持冷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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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朝华堆

和龄没有错过泊熹唇角那抹笑意,虽然他很快就收敛了表情,仿佛他并不曾在说完那样一句叫她几乎要跳脚的话后还笑了笑。

她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呼吸一下子粗一下子细,想不通泊熹怎的变成这样了?

他的倨傲冷漠呢,分明是一个连多说一句话也懒怠的人,她始终不会忘记头一回见到他时他给她的印象。

泊熹这样的人,她以为终其一生都会是冷淡淡的,无论对什么人。如今他却不知哪里学来的泼皮无赖招数,竟然威胁她!

和龄狠狠地动了动脑筋,她不怕他,昂了昂下巴道:“大人不晓得吧?这会儿别人都瞧热闹去了,奴婢也正要去呢,外头哪儿有人来看咱们。”

“这样么?”

泊熹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靠她近了些。

他蹙着眉头,眉宇间一派思索的神色,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噢,那我也不必嚷嚷开了。”顿了顿,道:“和龄过来我这里如何?几日不见… …怪想的,你过来,我好好瞧瞧你。”

这里头是有真话的。

他站在那里像一棵参天的树木,面庞清俊,洋溢着勃勃生机。

麒麟袍是他独个儿才有的,和龄没见别人穿过,但是这身衣裳似乎也只有穿在他身上才能有这种味道。

阳光越来越盛烈,日头升到了半边天,一束束光线打在他面孔上,在他那两道浓黑的剑眉上染上恍惚的一层金色,还有他的瞳孔,映衬着眼睫垂下的暗影,让人有种自己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和龄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一瞧见面皮子好看的男人她就走不动道儿,被泊熹这张脸迷惑也不是一遭两遭儿了。

她定定立在门前瞅着他,他察觉了,唇角流出她熟悉的细细的笑纹。

泊熹伸出手,他的手很好看,长长而又匀称的骨节动了动,作出一个朝她弯手的动作,重复着上一句话,“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和龄深呼吸一口,好容易才把粘在他脸上的目光调开,她真是中了他的邪了!

有什么的?

她在心里叨咕,不就是长得比寻常人好看些么,好看就能骗人了?真了不得他了,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这儿可是皇宫大内,她听安侬话里意思皇子们都生得俊的很。

回头等她也兜搭上一个,到时候保不齐正眼也不瞧他一眼,看他怎么样。

“我是你的谁?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么,哪儿就这么听话了,”和龄还是拿手指头硬生生地往门那边方向戳,“大人还是请走的好,别叫和我一屋住的人进来瞧见了您,到时候孤男寡女的,您叫我一张嘴两张皮怎么摘得清呢。”

她长本事了,竟这样同他说话么?

丝毫余地也不留。

泊熹眼睫微低,受到了伤害似的,慢慢把手垂了下去。和龄吮着嘴唇偷眼觑他,瞥见他那副样子她在心里纳罕,纳罕过了仍是坚持板着一张面孔。

她心想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他欺骗了她,还占了她不少便宜,再理睬她她是傻的么!再说了,泊熹才不会伤心难过,难说不是装出来的,反正是骗子,骗人是他的强项。

泊熹不知道和龄子在心里这么不遗余力地编排自己,他想着她说的和他在一块儿被人瞧见了会说不清这事,很不以为然道:“清者自清。至于摘不清么,往往说明那两人原本就是不清的,何须费口舌。”

这话里意思是他们本就是不清不楚的——?

和龄拍拍胸脯给自己顺气,是可忍孰不能忍,她发现了,论口才说不过他,比气力也完全没有胜算,所以那还是先离开这间屋子吧。

管他当初为什么要骗她他是哥哥,他给她依赖的希望,到头来才知道原来从头至尾他们的一切都那么空洞。

他叫她进宫来帮她处理皇后和太子的事件,她连这个也疑心上了,这几日并未发现皇后宫里有什么异常,自然了,即便有异常也不会是她一个小宫婢能知道的,可是她就是这么想了,没准儿泊熹连叫她进宫帮忙都是骗她的… …

难道不是么,他手底下那么多能人,她倒不信了,他在宫里头当真就找不出人手来安插在坤宁宫了。

他却非得要她进宫来,他有这么看得起她?

嘁。

往日真没瞧出来。不定打着什么坏主意。

和龄在心里用朱笔给泊熹画上了一个血红色的大叉叉,画完睨他一眼,气势足足的,“奴婢要出门了,大人您离开的时候别忘了关门,皇宫大内说不定也有偷儿呢,便是没有偷儿,总也有那些个爱打谎的骗子啊臭流氓什么的,您可千万当心啊。”

她话里藏话的时候也不是盖的,跟个小泼皮破落户似的,抖擞着身板去拉门,似乎打了个胜仗,骨骼清奇,任督二脉都通了,通身写了个大大的“牛”字。

泊熹一哂,喉咙里响起低沉的笑声,说笑声也不准确,更像是从地底下抑或什么阴沉森寒的地儿冒出来的声音。

怪渗人的。

他也不装了,一撩袍子,衣料发出闷闷的声响,长腿稍稍那么一跨三下五除二就把和龄拦截住了。

男人不讲道理的时候比女人更不讲道理,她要走,可以,这是她的事,他不让,这也是他赋予自己的权利。

“你上哪里去?”

门就在他身后,泊熹面上沉暗,方才日头照射下的万丈光芒都离他远去了。

他脸孔埋在阴影里,薄薄的唇角微微抿起来,像个从天而降的黑阎罗大煞星,和龄怀疑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见了他也要绕道儿。

她是真不怕他,皱着脸道:“不是都说了,我瞧外头热闹去,”话锋一转,“大人也感兴趣么,大不了,我带你一起去看就是了。”

“没这个必要。”

泊熹呼了口气,静静地垂眸打量她。

终于压不住思潮来见她了,她会这么抗拒他亦是意料之中之事。

她如今对他这样,浑身长满了刺儿,像只防备的刺猬。于他而言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究竟无论怎样,这都是真实的和龄。

“你怨我么?”他说道,习惯性地去牵她的手。似乎握着她能让自己心里舒坦开。那些见不到她时的烦躁和不知名情绪都能够得到疏解。

他不禁想,兴许只是因为他骗了她,而相处了这一段时日总归有了感情,他才过意不去。

况且,她还很有用处。

横竖走到这一步,功亏一篑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和龄正想阴阳怪气说不知道他说什么,谁晓得一眨眼的工夫手却被泊熹牵住了。

还是那样不温不燥的温度,甚至在这样炎热的夏季而言,他手心竟然温温凉凉的,触碰上去舒服极了。

略一迟疑,和龄细细的眉尖就攒了起来,“… …你别碰我。”

她把他的手像烫手的山芋一样甩开,横眉回复他前头的话,“我做什么要怨你,你心里想什么总归我是从来都不晓得的,你有你的生活,过去没有我以后也不必有。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索性说开了大家清静。”

和龄自觉很有大将风度,她朝泊熹比了比手,自己在屋子正中的方桌前坐下,“您请坐吧。”

这屋子是宫女住的,里头陈设在和龄看着已经很不错了,泊熹却瞧不上眼,他爱干净,顺了她的意思走到椭圆的木凳边上,这木凳四个凳脚不大干净,上头的花纹也磨损了,很不美观… …

还有这屋里的摆设,他这才把注意力分散到周遭儿,其实要说摆设,这里委实也没有什么摆件儿。墙上挂了字画,他眯了眯眼,是赝品。边角高几上豪气地摆了只粗瓷的大口花瓶,里头插了时鲜的莲花,还算清雅。

也就这个勉强顺眼。

泊熹复低头瞧那凳子,他没有坐下来,只道:“你说,我听着。”

她正待唾沫横飞指点江山,他幽幽的声音倏然又送进耳里,“倘或我哪儿做的不好,而和龄说的是对的。那么,我是愿意改的。”

和龄噎了噎,她差点被泊熹这句话弄得一肚子话出不了口,就着昨晚的冷茶喝了一口打算润润嗓子,谁知道却被那涩涩的味道苦得她皱了眉。

泊熹朝那粗瓷圆口杯子瞥了一眼,忍了忍,没说话。却从琵琶袖里摸出一只紫檀木的小匣子。

这匣子当真是极小,然而十分精致,那大朵大朵繁复的花纹呈现在和龄眼前,他按了匣子边沿的机簧,匣子弹开了,里面装着的梅子蜜饯就露了出来。

和龄舔舔唇,别着眼睛扫了一眼,又忍不住偷看一眼,最后看向了自己的手指头,“这是做什么?”

泊熹把匣子推到她面前,他知道她喜欢吃这些零嘴,在府里时便吃了许多,故此今次来寻她特为带了一些。

“不吃么?”他操着循循善诱的声口,“你同我置气,它们却不曾惹到你,何其冤枉。”

好像挺有道理的?

和龄鼻端已经闻见了蜜饯酸酸甜甜的香气,她咽了咽口水,不吃白不吃,是他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