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龄眨巴眨巴眼睛,“咦?您不觉得眼熟呀?”

她拿过另外一副箸儿伸进碟子里,拨了拨,慢声慢气道:“这是耗子脑儿,妹妹我自创的关外土特产。我看它们满院子跑怪浪费的,就想着给姐姐尝尝鲜儿,怎么,您竟然不喜欢么?”

老、鼠、的、头———

刹那间仪嘉帝姬头晕目眩,连隔年的年夜饭都能直接吐出来,她“哇”的一声趴在栏杆上不顾形象地吐起来,边儿上的宫人们都吓坏了,把她围在正当中,一时好不热闹。

罪魁祸首和龄好心地问了几句“姐姐还好么”,得到的只有仪嘉帝姬呕吐的声音,她见状,嘴角这才缓缓地浮起一抹弧度,看得小福子和安侬齐齐咽咽喉咙,真是人不可貌相,长得天仙似的容颜,皮囊里却绝对不是纯良的芯子。

和龄才不管仪嘉吐得天昏地暗,她完事儿了心情大好,将走之际却被稍间大开的窗户里一张紫檀木桌儿上的画吸引了注意力。

她伸脖子觑了觑,待看清了脸色就变得有几分古怪。安侬顺着自家帝姬的视线望过去,面色亦是小小变化,原来那张画儿上画的不是鸟兽鱼虫,而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画得惟妙惟肖的,冷峻的神韵抓得极好,若不是在心里琢磨千万遍,想来是画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安侬还在打量着,和龄已经抬步走了过去,她把那张画着权泊熹的画像拿起来看了看,鼻子里小小地哼了声。

趁着仪嘉帝姬的人一门心思都在他们主子身上,和龄自说自话地抓起笔架上一只犹带着墨香的毛笔,没犹豫,照着画中泊熹那张脸就在左右脸颊分别写了一个字。还别说,写完后她自己再看着这画儿便觉顺眼多了。

安侬不识字儿,拿胳膊肘捅小福子,好奇地低声问道:“殿下在权大人脸上写了什么?”小福子微抬了眼睑,“‘王’‘八’。”

“你才是王八,好好儿不想回答不回答便是,做什么骂人呢!”

小福子斜睨安侬一眼,平缓解释道:“殿下在权大人的画像脸上写了‘王八’。”

这下安侬懂了,他们都把视线投向向着自己走来的帝姬,和龄摆摆手道:“咱们走吧,这里似乎不大欢迎我呢。”

安侬心话儿说殿下您请人家吃耗子宴人家能欢迎咱们么,不过也亏得帝姬想得出来,要她说,这可比仪嘉帝姬用耗子吓唬她们更损一百倍了,尝了耗子脑子啊,光是想起来就想吐了。

只是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结束吧,仪嘉帝姬恐怕还会再报复回来,这样恶劣的循环,安侬想着想着就为和龄感到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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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侬的担忧不是多余的,果然,仪嘉帝姬这一回不直接找和龄算账了,她大约是意识到自己不是淳则帝姬的对手,思之又思,最后直接就哭哭啼啼来在养心殿皇上跟前告状了。

仪嘉帝姬抹着满脸的眼泪水儿到得西暖阁时泊熹正在里头向纯乾帝汇报调查的安倩那案子进展,话才说到一半呢,不妨仪嘉帝姬甩着帕子进来了,柑公公拦也拦不住。

皇帝在做正事,见女儿如此不免沉下脸,抬手制止了下首权泊熹的声音,对仪嘉道:“你来做什么,没瞧见朕在处理公事?越长大越不晓得规矩!”

仪嘉帝姬纵然打小儿就深受皇帝宠爱,却也没少挨骂,此刻她只看了长身玉立于高几旁面色泊淡的泊熹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向首座上皇帝哭诉了一番和龄的“罪行”。她自然是要添油加醋一番的,仿佛不多说点什么就不能引起父皇的重视似的。

这属于恶人先告状,两方有了矛盾,先一个人说的总归能叫人印象深刻,皇帝听了也感到震惊,眉间深深地皱起了几道褶子,“淳则打你?!她竟会打你?还有什么…耗子脑儿?”

简直闻所未闻。

倘若淳则果真是这样,那这倒仿佛真如同太后所说,这丫头是常年在外养坏了性情。

泊熹在边儿上听得仔细,他略抬眸望向首座上的皇帝,见皇帝分明是有了动怒的迹象。他适才已将安倩的案子解释得差不离,把和龄摘出去了,可现下仪嘉帝姬这么一闹,和龄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却会产生偏差。

帝王家薄情,一个多年在外的女儿,如何比得上见天儿自己眼皮子底下心肝宝贝宠大的眼珠子?

想着,泊熹在宽袖中的手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戒指,倒不晓得皇帝待怎样解决。他今儿除了要回禀安倩的案子,此外,还有六皇子的下落要回禀,目下这是无端被打搅了。

仪嘉帝姬使得一手的苦情计,在自己父皇膝下跪着哭得声泪俱下好不可怜,纯乾帝见不得女儿哭成个泪人儿,不禁嘴角下撇,冷声向外吩咐道:“来人,去把淳则帝姬叫来。”

和龄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来之前已经猜测到一些了,只是她高看了仪嘉的为人,压根儿没想过有人说话喜欢省去于自己不利的部分,反倒将错处皆推在他人一身。

皇帝不悦,整个儿西暖阁里便气氛低沉。

和龄提着裙角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泊熹,可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和龄抿抿唇,对着正中宝座上着龙袍的纯乾帝跪拜下去,“给皇上请安。”

纯乾帝没让和龄起身。他略一寻思,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偏听偏信,便放缓了音色问道:“阿淳可曾打过仪嘉巴掌?打了两下。”

跪在下首的和龄挺直了背脊,她看着仪嘉伏在皇上膝头不住抽动的肩膀,视线向上移动,落在这个自称会照顾自己的所谓父亲脸上。

现下这情形,纯乾帝面容上早没了初见她时的满心喜悦。

即便不曾开口,和龄却轻易看出父亲此时正站在仪嘉的角度看她,为她而怪罪她。

有点失落。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在她眼中“父皇”也不过是个冷冰冰不真切的词语。身处这样的环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和龄安慰自己他们才是父女才是一家人,而她是半路来的,融入不进去也实属该当。

和龄都不愿意解释,双眸微垂,道:“回皇上话,是女儿打的。”

“那耗子———?”

纯乾帝话没说完和龄就接了口,负气似的,“也是我做的。”

皇帝的脸色是真的不好看了,倒不是为的和龄回答的那些话,孩子们的小吵小闹他不会放在心上,最多安抚一个教育一个便了,可瞧着小女儿这样子,怎么倒好像是对自己不满。

他走下去站定在和龄跟前,她跪着,两眼却只看着地面上铺的地毯的花纹。皇帝断言道:“你对朕不满,为何?”

和龄闭了闭眼睛,她不记得父亲不记得母亲。徳叔过世后,世上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就没了。一路长大的艰辛里只有自己,她甚至不曾奢望过亲情,直到从掌柜的口中获悉了自己还有个哥哥,和龄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开心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

如今拥有的越来越多,却没有获得想象中的快乐。这个父亲也像极一时心血来潮宠她几日,他心里未必真把她看重。

正要回话,纯乾帝却突兀地道:“你在怨朕,怨朕这些年不曾派人寻你们,是也不是?”

和龄抬头看他一眼,她确实在心里这么想过,并且她想的不止这些。樊贵妃谋害亲妹却逍遥法外,这么些年在面前男人的庇护下活得逍遥自在,而她的母亲却在韶华时躺进了冷冰冰的棺材,哥哥也为了给母亲报仇吃了很多苦。

这一切,眼前这个自命不凡的天子却一无所知。

和龄抬眸道:“女儿不敢。”

纯乾帝突而冷笑一声,“你不敢,朕看你敢的很!”

他一生最不能提及的便是良妃之死和紧随而至的一双儿女失踪。现在虽说是寻回了失忆的女儿,他心中却留有疙瘩,总觉得女儿在怪自己。

一边仪嘉帝姬藏下自己的得意,擦着眼睛道:“父皇也别怪妹妹了,阿淳妹妹年纪毕竟小些,曲解了您她也不是刻意为之。”

“是啊,姐姐年纪大不会曲解父皇。不过都这么大了还不嫁人,过几年就嫁不出去了吧!”和龄撇撇嘴,该呲达仪嘉的时候她克制不住。

皇帝不参与她们的对话,他退回去坐下,目光扫了眼权泊熹,无意见到他正看向一双女儿的所在。皇帝眯了眯眼,却察觉到他注视着的人似并不是仪嘉… …

眸光微深,纯乾帝露出询问的神色看向泊熹,“此番到底是淳则的错处大些,依爱卿之见,朕该怎么罚她为好。是关禁闭,抑或在宫门前罚跪几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渣爹的恶意

傲娇:“这样,那就别罚了吧”

和龄:“QAQ 555 泊泊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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笫76章 横波觉

皇帝这般问自然有他自己的计较,权泊熹不属意女儿仪嘉他是瞧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他对和小女儿似乎———

刚儿那一眼,泊熹微微蹙着眉,神情同往常有明显的差别。

泊熹往常仿佛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突然对两位帝姬的争吵起兴趣不是他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

不过纯乾帝也只是起了狐疑罢了,为君者猜疑心重,没事都能有事,更何况泊熹是当真的担心和龄,便掩藏的再好,眼缝儿里也会被窥出不一样的风情。

听见纯乾帝突然把问题抛向了自己,泊熹来不及收回望向和龄的视线,他顿了顿,慢慢地回转了身面向皇上,先不答话,只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道:“臣适才听仪嘉帝姬言之淳则帝姬用煮熟的耗子脑儿给她品尝… …一整盘耗子,”他悠悠说着,忍不住有点想笑似的,一点细微的笑声甘泉般流淌而出。

和龄咬着下唇,不期然间仰头看向泊熹,清冽如水的眸光里倒映出他玉树颀长的身姿。

见泊熹向皇帝拱了拱手,他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恕臣愚钝,微臣倒不晓得宫里头一下子能寻出这样多的耗子来,委实骇人。竟不知淳则帝姬何处弄来,”他大大方方地转脸再次看向和龄,上身微微地下倾,礼貌至极,“殿下可否解臣下之惑?”

她还跪着,两只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住他。

泊熹长眉微挑,“殿下?”

他是了解她的,希望和龄能不意气用事。在宫里头生活不叫做生活,这是适者生存。

和龄的帝姬之途太顺畅了,她不知道君心难测这话,亲生女儿又如何?皇帝有那么多皇子帝姬,喜欢的程度自然不同,心爱的,恨不能将全天下最好的都交与他/她,不待见的,只叫他们过着相对平头百姓而言不愁三餐的日子也尽够了,有头脸的宫人甚至都能欺负到不得宠的皇子帝姬头上去。

泊熹眸色安然,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清浅表情,不会显得太过熟络,也不至于冷漠。

仪嘉帝姬瞧在眼里,她拈起锦帕假意拭泪,听了泊熹的话心直往下坠。

她不知道他是成心把话往这方向引的,只道泊熹是真的好奇,一时急起来,不大愿意和龄把自己将她关起来的事抖露出去。

满屋子人的视线这下都集中在了跪在正中藻井下的淳则帝姬身上,柑橘公公摆了摆拂尘,转头悄悄地留意皇上的表情。

皇帝正一手托腮倚在椅背上,倒叫人瞧不出端倪。

下首和龄转动着膝盖挪了挪身子,她别开盯住泊熹的视线,目光稍稍下垂掩住了眼里的思忖。泊熹是知道整桩事情经过的,他自然也知道是仪嘉帝姬把她关在废弃的宫室里放了那许多的耗子,却仍这般发问… …

和龄一振,不禁抬眸对上了他蕴着淡淡疑问的视线———他和大家一样,都在等她回答。

她心里突然体悟过来,泊熹是真的在帮她。

和龄其实没有那么傻,之所以不说清楚只是因她那一刻看着仪嘉帝姬伏在父亲膝头哭泣诉苦的模样…生出了嫉妒的情绪。

都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自己吃了那许多苦甚至一度流离失所漂泊关外,仪嘉帝姬却能够锦衣玉食顺风顺水。如今仪嘉帝姬一受了这么点子小小委屈就跑来皇帝父亲的跟前掉眼泪求父皇做主,足见她打小儿是经常这般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和龄就很不舒服,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发泄情绪,潜在的意识深处想让父皇知道她不高兴。也许还需要一点不问缘由地偏帮和信任。

只可惜,这位父亲并不曾一心向着她。

纯乾帝的话她听得很清楚,他竟还问泊熹怎么处置她好。和龄手指攥紧了裙襽,终于舍下心底深处对于父亲这一角色那些显得幼稚而天真的幻想。

可不是,仪嘉帝姬有错在先,自己不能因为不高兴有气性就便宜了她,要罚一起罚,她让她不好过了,她也别想好过!

仿佛身体里一个阻滞的血脉疏通了,和龄一反之前破罐破摔的状态,她配合着泊熹向他解释,“大人有所不知,这些耗子是哪里来的我却也好奇的紧,问我我是答不出的,这个还得向仪嘉姐姐求教。”

“为何?”泊熹问道。

和龄捶了捶膝盖,眸光却隐约地望向一脸深不可测的皇帝,嘴上很实在地说道起来,“仪嘉姐姐约莫是不喜欢阿淳吧。”她声音弱下几分,仿佛还有点儿委屈,“我昨儿是馋了想上树摘点柿子吃,仪嘉姐姐却不知为何出现,她叫人在外头锁了宫门,要把我关在里头。如果单是这样… …我宰相肚里好撑船,可以不跟她计较,实际呢,得亏姐姐想的出来,她竟然使人往我身上丢耗子,放了数也数不清的耗子要来咬我… …”

一头说着,一头撸起袖管,寻找着手臂上似乎是被耗子咬着了的伤口。

她的手腕真白得嫩藕一般,翡翠镶金的镯子随着纤细的手臂摇晃上下滑动,却一点儿伤痕也不见。泊熹眸光暗了暗,只瞥了一眼便立时收回视线。

这是在皇帝跟前,他自然是正人君子的面貌,帝姬心性开放当着他这外臣说露膀子就露膀子,旁的内监都不敢盯着看,何况是他。

“帝姬无事便好,您若是有了差池,皇上定要担忧。”泊熹被解了惑,踅身重新面向前方,身后传来和龄庆幸的声音,“是呀,还好我命大福大!”

这两个还真一搭一唱起来了,仪嘉帝姬这会儿再瞧不出泊熹的意思她就是个傻的了。

她突然看也不敢看皇上,要她认为自己有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怕的是皇上的感情天秤倾向和龄,不由愈发的声泪俱下,和盘托出道:“父皇可不能听她胡说,要不是她扇了我两巴掌,我岂会放耗子咬人连这样式的主意都用上么?”

说着提着裙襽飞快地走到和龄跟前一把将跪着的和龄拽了起来,她从来都是气势汹汹的,拎着和龄的手臂道:“妹妹在寻什么?”

仪嘉瞧得真切,淳则整个手臂白得闪眼,不说咬痕了,便是连一点子利器的划痕也是没有的,她冷哼一声,自作聪明,就这样还要装出被耗子咬到的模样博同情,当自己是好欺负的么!

和龄个子比仪嘉矮一些,力气却其实是比养尊处优的姐姐大的,此际被仪嘉帝姬提溜起来她本来很是恼火,差点忍不住想去揪仪嘉的头发了。女孩儿打架自古都是这般,抓脸扯头发咬人,她磨了磨牙把这些在脑海里演示一遍,现实里却和眼角挂着泪珠的仪嘉一样也哭了出来。

和龄突然甩开仪嘉,抹了抹眼睛柔弱地扑到父皇大腿上,“阿淳不曾打谎,原先是被咬到的,但是不知怎么过了一夜就没有了… …”她抽泣着,小鼻子哭得红红的,眼睫上潮湿氤氲,希冀又可怜巴巴儿地把男人望着。

皇帝心头不觉就塌陷下去,他把女儿白花花的手臂往她袖子里放,边还分心打量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权泊熹,见他垂着眼角才放心。

抚了抚和龄的头,还未来得及开口,哪想腿上另一边一重,却是仪嘉也跪了过来,她啜泣不已,“父皇难道要偏帮着淳则么,自她回来父皇对想云都不那么看重了,凡是好的玩意儿都先紧着她,还有———”

仪嘉瞄了沉静得仿似不存在的泊熹一眼,一口恶气生生咽下去,只是含糊地嘤嘤哭道:“你们都向着她…都向着她… …”

这话一出更是坐实了皇帝的猜测。

他现下是真明白过来,竟是这样么?权泊熹瞧不上仪嘉,心里是爱慕淳则的?

然而这个结论也免不了叫皇帝怀疑,权泊熹其人在儿女情长上着实没什么过往,如他这般冷硬不近人情的性子,会冷不丁就把淳则瞧进眼里了?几时发生的事,又是为的什么?

一时半会儿闹不清首尾,皇帝决定暂且搁下,原本一个女儿哭他是满可以摆出慈父的模样来安慰的,但两个一齐哭就不好办了。

他沉下脸冷声道:“都起来,还当着外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和龄便吸着鼻子站起来了,还抽空得意地斜了一眼仪嘉。仪嘉却有些被父皇的脸色吓着了,以为是自己今天闹过来惹得父皇不高兴了,憋了火气要宣泄。她没工夫再和和龄斗,一边暗笑她看不清情势,一边夹紧自己尾巴小心翼翼地站直了不敢出声。

皇帝不知道和龄对泊熹有没有情义,暂时只瞧出来两人间倒比仪嘉要显得亲近,这令他略感意外,并不希望淳则和姐姐喜欢上同一个男人。

沉吟一番,突然道:“你们闹得这起子破事朕不想追究,罚却不可不罚。”目光扫过去,“打今儿起都闭门思过,好好想想孰对孰错,都是自家姊妹,难道还能为个———”“为个男人”,他没出得了口,摆摆手不耐烦道:“都回去吧,安生些也叫朕少操些心。”

和龄道“是”,退步往外走,走到门边上了,忽模糊听得里头皇帝的声音,这话是对着泊熹说的,“那宫婢的案子且搁下罢,内情朕都明了了。樊氏性子…是跋扈了些,念在她那时不晓得淳则的身份,便做出那些也情有可原。”停了停道:“还是说说六皇子罢,想来爱卿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朕了。”

泊熹垂眸,他早料到光是一个小太监的指认并不能扳倒樊贵妃,要使得皇帝彻底对樊氏失望厌弃,必得有当年知情的人亲口指认她害了良妃。

何其难。

和龄听得不清不楚,摸摸耳朵大步向外,她抬头看看天,云翳低垂,风声阵阵,树叶狂震簌簌簌下落,看样子是要变天下雨了。

仪嘉帝姬厌恶地瞅了她一眼,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坐上了抬辇,经过和龄时忽的压低声音道:“你别得意,你以为泊熹是真的向着你?”

“什么… …?”和龄蹙眉看向她。

仪嘉冷笑着翘了翘唇,想起当初权泊熹亦有对自己温和关心的时候,“嗤”了声道:“等父皇不再看重你,你就知道什么是现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实就是泊熹是真的被和龄迷住啦 - -~ 不过小和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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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今天更新晚了

第77章 雨霖 铃

“你到底什么意思?”和龄追上仪嘉帝姬的抬辇几步,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手上的力道甚至是蛮横的,“把话说清楚。不说清楚的话,你今天就别想从我眼前离开。”

可笑,说了一串似是而非的话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了?她是当真瞧不起她,还是太高估她自己。和龄在皇帝跟前都有甩脸子差点把情况弄糟糕的时候,更别提目下对方只是一个与她身份相当的帝姬罢了。

她知道自己深深地讨厌仪嘉帝姬和她的母亲,比她们讨厌她更讨厌她们。

抬着轿辇的内监没有停下步子,而和龄又不松手,如此一来坐在抬辇上头的仪嘉帝姬整个人都被拽的歪斜了,半边身体都掉了出去,到这时她才愤怒地命令停步,转头大声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你以为你是谁?父皇的心头肉?淳则,我不妨说与你知道,在这偌大的宫廷之中,除了权势没别的是你可以抓住的,而能够赋予你权势的人除了天子不会有第二人。”

她将被和龄揪得皱起来的袖缘抚平,骄矜地昂了下脖子,“父皇不会一直喜欢你,你或许没发现,你这性子压根儿不讨父皇喜欢。”

和龄掌不住笑了,“说的好像父皇多喜欢你似的,只怕没有你母妃,你现如今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晾着吧。”

“你!… …那又如何?”她看住她的眼睛,显示出绝对的盛气凌人,一字一顿道:“至少我有母妃,你呢,你的却在何处?”

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和龄她无所依仗了,和龄捏紧了拳头,很想对着面前这张漂亮得讨人嫌的脸打上去,可是她捏了一会儿最终松弛开来。她知道的,皇宫里不作兴打人,一旦打了人你再有理也无理了,先动手的总是要吃亏的,她不想叫人以为是她在欺负仪嘉帝姬。

可是如何是好呢?

这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她快不能呼吸了,心想阵势不能输,便道:“母妃我是没有,可是我有哥哥。”她学她说话,连那么欠揍的口吻都惟妙惟肖,“你呢,你的却在何处?”

樊贵妃没能生下个皇子确实是她的痛脚,前番她还起过抱养窦贵人孩子的心思,只是诸多变故之后那孩子最终算是折在了她自己手上。仪嘉帝姬对自己没有亲哥哥这一事也一直感到惋惜,要是有哥哥撑腰,她和母妃的腰杆子便能更粗一些,哪向现在,连夺嫡都没有资格。若不是父皇心里一直有她母妃,只怕她们母女俩的日子不会这么好过,真如淳则所说,她早同大多数帝姬一般,被遗忘在某个旮旯里了。

仪嘉帝姬修得细细的一条眉扬了起来,装作不以为然,“你有哥哥么,六皇子?”在她看来失去记忆的人是半残缺的,试想她连自己都记不清,如何去记住旁人?仪嘉掩唇轻笑,红红的唇在手指间若影若现,“淳则妹妹是听宫人嚼舌头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吧,啧啧,竟不知那位六哥哥是否如你这般好运…捡着一条狗命回来。”

她这话说完的时候天空中正巧劈下一道电闪,须臾过后,震耳欲聋的雷鸣压下,刺激人的神经和耳膜。

和龄只觉得眼前一白,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挥向了仪嘉帝姬。

果然,拳头才是硬道理,她不把她打老实了,她就不知道她从小到大是怎么长大的!

仪嘉帝姬还没忘记上一回被掌掴脸上有多疼,她条件反射得紧紧闭上眼睛,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不曾出现,隔了一会儿,“哗啦啦”的雨水倾盆而下,砸得屋檐上琉璃瓦叮叮作响,雨水汇成了溪流一般沿着滴水流下。

和龄在闪电的余韵里看见一只苍白的手强势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她目光上移,便见到太子微抿紧的唇。

“阿淳太过暴躁了,父皇会不喜。”

太子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使她得以将手抽出去。他的袖襕在夹着雨点的风中翩翩摆动,目光却看向抬辇上愣住的仪嘉,“樊氏教出的好女儿,狗命么… …岂不是连父皇同你自己一道儿骂了进去。”

“太、太子哥哥!”仪嘉一见着太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素来是畏惧这个身为储君的兄长的,当即从抬辇上下来行礼,嗫嚅着道:“是阿淳先冒犯我的,我先回…回宫了,告…告退———”

说着也不顾下雨,冒着雨就叫宫人抬着轿辇一路踩着水去远了,像个落荒而逃的失败者。可是即便仪嘉失败也不是因为自己,和龄有些气馁,埋头丧气地拿脚在大理石的石阶上磨来磨去,嗡嗡道:“谢谢太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