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龄认得密果儿,晓得他是柑橘公公的徒弟,在御前人跟前没什么好摆架子的,她也盈盈的笑,“这样么?那倒是我来的不凑巧了,”表情里显现出几分尴尬,“这么的,烦劳公公帮我通传一声,父皇要是想见我,我这就进去,要是不方便,我顷刻就回的。”

“您说哪里的话,皇上知道是帝姬您来了哪有不叫进的?”密果儿一副长袖善舞的模样,挥了挥臂弯间的拂尘,长长的白须在空中一带而过,让人联想到银鱼的白肚皮,只听他“嘿”了声,“奴婢这就进去通传去,您稍待!”

和龄笑微微的目送他,笑着笑着,当视线触及地上一只眼熟的小香囊时却僵住了。她快步跨进门槛里把香囊捡了起来,望着密果儿的方向若有所思。

只片刻,和龄不假思索就扬声叫住了密果儿,“公公且慢,这只香囊可是公公刚儿掉下的?”

那密果儿哪里想到淳则帝姬晓得这香囊同权大人有联系,丢了这物事他自己先是一惊,然后就很是惊讶地在自己个儿脑门上拍了一下,“瞧我!掉了物件儿也不自知,奴婢谢过殿下了。”

说着伸手来接,和龄却一扬手,把这香囊举了起来,她故作天真地道:“密果儿公公这香囊我瞧着别致的很,不知是哪里来的?”

密果儿眼珠一转,丧气似的垂着手道:“奴婢这小物件能入殿下的眼是它的福气,嗐,不瞒您说,这是奴婢入宫前同村的姑娘送的,宫里头不许宫人佩戴首饰,奴婢便将这香囊揣在袖兜里,谁晓得刚儿不慎落了出来,得亏是您给捡着了… …”

和龄觉得纳罕,泊熹果然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她么?

这样一个小香囊,先是笃清送与安侬一只,他自己一只,现下里连御前的密果儿也有,怎么就自己没有。而且她问及了,这密果儿竟还要打谎来骗她,究竟图什么?

“殿下?”密果儿伸了伸手提醒她,“奴婢的香囊,您看?”

和龄收回浮想,抿抿嘴不大甘愿地把香囊还给密果儿了,弯唇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瞧着这小物件儿怪好闻的,您进去通传吧!”

密果儿“嗳”了声,猴急地将香囊揣回身上去了,仿佛怕被人瞧出什么端倪。和龄在后面眯了眯眼睛,疑惑似一团阴影笼罩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真理sabre-rafting的地雷 么么么哒~~!

第84章 碾作尘

身后有点响动,和龄听见安侬低低的一声惊呼,仿佛是什么人来了,她转身看过去,下一刻手臂猝然间就被一股大力拽住!

“烧退了么,怎么出现在这儿?”盼朝说话的语气不是他平日对和龄说话的和风细雨,此时探究的视线居高临下笔直望着她,让和龄生出无所遁形的感觉,就好像他已经知道她想做什么。

“哥哥… …”和龄挣了挣,不满道:“你弄疼我了。”即便这么说了他也不曾松手,她咬咬唇,只好道:“昨儿我病了父皇去瞧过我,我那会子没知觉,现下这不是好了么,便给父皇请安来了,哥哥要不要一起?”

盼朝拧住了眉头,陈述道:“樊贵妃在里头。”

“有妨碍么?”

“你懂我的意思。”

他把妹妹用力地拽向一边,眸中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既然已经记起来,却为何不愿意同哥哥说?你道你直接告诉父皇父皇便会相信了?何况还挑樊贵妃也在的这时候,我看你是病糊涂了!”

哥哥觉得她所说的只是片面之词父皇不会信,她晓得他的顾虑,可是他根本不懂她心里的感受,记起那一日后她简直片刻也不能等,只想冲进去一吐为快。

听闻皇后曾在父皇跟前提过此事———为君者哪个不是多疑的,一个这么说,两个也这么说,没有的事都会变成有,何况又是樊贵妃确实做下的?或许怀疑的种子早便在父皇心中种下,只等她进去浇水灌溉促使那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接着,推倒了树,就此将樊贵妃压垮!

和龄拍了拍自己的脸,红润润的,无声地证明自己是真的完全退烧了,她朝里边看了看,压低声音把当年那一日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哥哥,然后指着自己的眼睛,“我所说的,都是这儿亲眼看见的,我甚至能绘声绘色描绘出当时的情景,这么样有鼻子有眼,哥哥以为父皇的心真的盲了?”

话不是这么说。

盼朝相信妹妹可以很好地引起父皇的注意,她甚至能够勾起父皇对母妃兴许只是所剩无几的感情,纵然如此,如若不能将樊贵妃一举拿下,反倒得不偿失,空逞了一时之气罢了。

这边正说着,西暖阁里密果儿却出来了,他一出来兄妹两个都噤了声,密果儿笑着给宁王请安,“王爷也来了,真同帝姬赶趟儿了,”他看向淳则帝姬,“皇上叫进呢,殿下随奴婢来吧。”

盼朝既然来了就不好不一起进去,于是兄妹俩都进去里头请安。

皇帝倚在宝座上正看书,樊贵妃坐在边上给皇上剥橘子,黄橙橙的橘皮在樊贵妃的手指间翩飞,煞是好看。

一时礼毕,皇帝放下书抬眸先一个就看向女儿,瞧见她气色十分好,不由放心许多,他招了招手,“阿淳过来,父皇好生瞧瞧你。”

和龄忙乖巧地凑过去,因皇帝是坐着的,她便半跪在他膝前,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这小模样儿十分讨纯乾帝喜欢。

他挑了挑唇,依稀能看到女儿小时候的影子,便伸手覆在了她头顶心,很轻地揉了揉。

和龄恢复记忆后再面对父皇就不单瞧他是一个陌生人了,她记得小时候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哪怕是再琐碎的小事情。

这些回忆足够撑起她对父亲的依赖和信任,甚至是一些无可名状的思念,仿佛今日是时隔十数年父女间真正的相逢。

皇帝也注意到女儿今日的不同,也许是她眼中流露出的神采,让他真切地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这样认真而饱含希冀的注视,是当年的小阿淳独有的。

他心中一动,女儿莫不是… …想起过去了?

一边的樊贵妃心里不称意,她面上瞧着还算淡定,把剥完的橘子殷勤地往皇上嘴边送。纯乾帝一顿,见儿女在场便假作不见不曾理睬她,樊贵妃有点尴尬,悻悻地垂下了手。

皇帝抬头问了儿子几句,诸如昨夜住的好不好之类,没别的话,父子俩到底是生疏的,硬是用热络的态度说话双方反倒不自在。盼朝并不在意皇上对他的态度,他时刻注意着和龄,就怕她当众把樊贵妃揭出来,到时候打草惊蛇。

担惊受怕着,直到要离开了,和龄竟然只字未提。

她施施然告退出去,盼朝尾随而上,不确定道:“我以为你要…怎么改了主意?”

和龄骄傲地翘了翘唇,拿手指点自己的脑袋瓜,“哥哥别瞧不起人了,这儿是什么?是智慧,可不是草包,老实说,我才儿确实是想说来着,可是看见樊贵妃吃瘪的模样后我忽然就不那么气了,自然了,这不是顶重要的原因,真正叫我放弃的理由是———”

她坏坏地拖长了尾音,盼朝不得不感慨,这恢复记忆了就是不同了,妹妹整个人一下子好像都淘气起来,和自己有种说不出的亲近。

正走出大殿,和龄倏地一扬指,指向了在外等盼朝的祁钦,她扭头问:“哥哥,祁钦这会儿去司礼监么?”

“怎的问起这个?”盼朝蹙起了眉头。

和龄道:“万公公,万鹤楼会在里头吧,我找他谈点儿事。”她抱住了哥哥的胳膊,摇了摇,“就不要问太多了,那一日的情形我没法仔仔细细说与哥哥,可哥哥想想,那时候万鹤楼因何发现了我,最后却留我活口,单是以为我年纪小不知事就饶我一命么?只怕不是。”

他是才知道她是因万鹤楼手下留情才逃过一劫,之前满以为妹妹并不曾被发现,只是她把脑筋动到万鹤楼身上却不大妥当,万鹤楼效忠于樊贵妃,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思及此,盼朝拉住了和龄,他看了眼祁钦,语意绵长道:“即便真要同他对话也该是我,怎么好让你去。”

和龄摇头,“哥哥不要和我争了,当年的事情我是亲历,你又不晓得情况。”心里知道他不同意,她说完了就拔腿跑到祁钦面前。

祁钦一怔,忙掀起袍子下跪,和龄笑容满面的,她记得这人当初还在酒肆里想要杀了自己,人生的际遇当真妙不可言。

此一时,彼一时。

和龄抬了抬下巴,不觉露出身为帝姬的威仪,她道:“祁大人,您猜猜我可是个心胸狭隘之人?”

分明是脆脆轻软的嗓音,听在耳里却叫人胸口发凉。祁钦把头向下低了低,“殿下是人上人,想必… …心胸宽广,不会与臣下一般计较。”

和龄“唔”了声,“怎生是好?大人这般说,我倒想跟你计较计较了。”

祁钦张口不能言,盼朝正好过来,他叫祁钦起身,拉了妹妹一把,小声训道:“不要胡闹,司礼监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她却充耳不闻,笑眯眯眼巴巴地望着祁钦,“祁大人,这样如何,你带我一同去司礼监找你们万督主,我便不把你过去要杀我的事抖露出去,成不成?”

不成也得成啊,她这话里胁迫的意味太过浓厚,祁钦拿眼瞥宁王,心道这妹妹他是管不了了,自己还是听从为上。

不只祁钦有这种感觉,盼朝自己也觉察了,他负手跟在两人身后,脸上阴阴的,也不知在思想些什么。两眼一直盯着妹妹的背影,无奈地回想起先前至少在自己面前是乖巧听话的小和龄。

到了司礼监外,不待人通禀万鹤楼便已然等候在院中。

他的消息果真灵通,和龄抿抿唇,看到万鹤楼的一刹那她居然有一丝惧意。

许是幼时这个男人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和龄摇摇脑袋决定不去理睬,她掉过头看了哥哥一眼,给自己鼓了鼓气,打头进了明间。

帝姬这一进去,里头值房里当值的秉笔、随堂太监们便都告退出来,见到院中的宁王俱是一愣,须臾后,一片请安问礼之声。

盼朝的心思却全在屋里,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他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正要进去,谁知这时门开了,他尚未来得及跨出的步子便停在那里。

门内。

和龄回身看着万鹤楼,面上满是郑重,“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公公今日做了正确的决定。”

不期然间,万鹤楼有种预感,不可一世的樊贵妃,终究是要栽在良妃的儿女手上。不是宁王,便是眼前的淳则帝姬。樊贵妃容颜不在,秉性不纯,若是淳则帝姬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加之先时皇后振振有词的怀疑,便樊贵妃不会被打入冷宫,却也离被冷落不远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可能在樊贵妃这棵树上吊死。

“大约是什么时候?”万鹤楼问道,他侧了侧身望见外头的顾盼朝,不…现今儿的宁王,暗道自己眼拙,竟没防住自己底下人。

宁王是个有耐性的,同这样的人为敌不是什么好事,想到此,益发认同自己答应与淳则帝姬合作的决定。

和龄抬手比出个“二”,纤白的手指在他眼前轻晃,意为两日之后。

忽而道:“我答应的说到做到,当年公公饶我一命,而今你只消在父皇跟前认同我,我便保你全身而退。”她说着,把门掩了掩,声气有几分微妙的上扬,“公公当真不准备告诉我缘由么,那时候…轻而易举便可杀了我。”

万鹤楼不防她突然这么问,“呵”了声,道:“帝姬不明白吧?咱家也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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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碾作尘

他抬眼看着如今已亭亭玉立的淳则帝姬,眼中露出一抹自嘲,“许是年少心软,若是放在目下,咱家却不能保证自己依旧妇人之仁。”

年少,心软…?

没差别了,不久之后他和樊贵妃还不是连他们兄妹俩都不放过,这其中真没有怕她说出来的考虑?

她不信。

和龄闷闷一笑,这倒给她提了醒,她微微笑着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您那时若不心软,如何有今日的淳则。”

如何有她反扑向他们的机会。

和龄垂下眼睫,盖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凛然锋芒。

念及旧日种种,她不单是无忧无虑的和龄了,肩上担着母亲的性命,沉甸甸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了,母亲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直隔着寝殿里仿佛遮天蔽日的帷幔注视着她,她竟到如今才发觉。

******

两日后,养心殿。

窗边燃着一炉香,一室静寂,静得甚至诡异。

皇帝执着茶盅的手一抖,茶水险些儿泼洒出来溅落到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轻动,转眼就到了跪在大殿正中的和龄跟前。

他沉下声色,眸中又是惊又是怒,又仿佛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腔难言的不敢置信,一把提起了和龄的衣领,“你给朕再说一回,若是有一丁点不同,别怪朕翻脸不认人。”

和龄的面色同这室内的低气压如出一辙,然而皇帝并没能在她眼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胆怯和畏惧,她缓缓道:“父皇,您不相信阿淳么?”

语声柔软,恍似伸出了触角攀爬至男人心口,尔后,紧紧拽住。

有句话说得很是,人们通常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在和龄陈述完一部分事实后,纯乾帝当即喝退了在场所有宫人,就连宁王也不被允许在内。

要他怎么相信呢,宠信这么多年的宠妃,竟然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且她杀害的竟然是她的亲妹妹,更可笑的是,他宠爱了这毒妇长达十数年之久,他把对良妃和一双双生儿所有的缺憾都放在了她的姐姐樊贵妃和女儿仪嘉身上… …

承认这一切,岂不也承认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昏昧得可笑?

和龄一字一句又将前面所讲的话原封不动重复了一遭儿,这些话她在心里打过无数遍腹稿,最终化为纯乾帝耳中听到的。字字珠玑,言之凿凿。

不过这回她在末尾加上了一句,“父皇如若实在心存疑虑,大可将万公公宣来对质。”

万鹤楼同樊贵妃的关系不一般,他几乎是皇帝默许的樊氏的半个亲信,他素日待她,实在是很好很好的。

和龄不确定父皇有没有相信自己,却哪知皇帝在认定她恢复记忆后对她的话早已经信了泰半。

无风不起浪,皇后曾信誓旦旦来闹过,那时候他只道是皇后心窄,后来也寻思过,只是觉得未免滑稽,便渐渐淡忘了。今日再由女儿口中听到同样的言语不免心惊。女儿眼睛里水汪汪的,似裹着泪,然细瞧之下却没有,无端端的…怎会污蔑起自己的亲姨妈呢。

到现在,皇帝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他放下揪着的和龄的衣领,她向下跌了跌,膝盖骨撞在坚冷的地砖上。

头顶上蓦地传来低沉的男音,“阿淳几句话,顷刻间将朕的十数年变作一个笑话。你说,可笑不可笑?”

“父皇… …”和龄看着他收紧的下颔,心里抽了抽,不安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不是您的错,是,是她太坏… …!”

“在安慰朕么?”

皇帝倾□捞起了女儿,她站直了,头也才齐到自己下巴。

不管多少年过去,他的阿淳依然是那个长不大的小不点儿,他心潮起伏,将她单薄的身躯揽进胸膛,叹一声,道:“这些年,朕对不住良妃,对不住你,更对不住朝儿。仔细回想起来,朕竟一无是处,朕,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阻隔在父女间岁月的隔阂仿佛都消弭无踪,和龄吸了吸鼻子,万分庆幸自己把一切记了起来,自此该都无忧了吧,等樊贵妃的事告一段落,便可告诉父皇自己心仪泊熹了,上苍终究待她不薄,苦难终于可以结束了。

万鹤楼赶到之时是做好了准备的,他一瞧里头情形便知樊氏是真的大势已去。最后的那一星犹疑也无影无踪。

按照和龄所说,他是在劝阻樊贵妃无效下,眼睁睁看着良妃被樊贵妃灌下汤药。这里,他留了个心眼,并未将香囊之事供出。既然淳则帝姬并不晓得那香囊搭配汤药的“妙用”,他也乐得少费口舌。

至此,樊贵妃谋害亲妹良妃一事便在万鹤楼的证词下尘埃落定。

万鹤楼知情不报,本该立即处死,纯乾帝心知他会出头为淳则必然是她允诺了什么,便低头看向从方才起便一直腻着自己的“树袋熊”,好脾气地问询道:“阿淳以为,该如何处置他为好?”

和龄坐直身子,手指还放在明黄的龙袍上,指腹缓缓在龙纹上摩挲着,回想着那一日万鹤楼擒住母妃的情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谁也逃不掉。

“父皇,”她拽了拽皇帝的龙袍一角,仰着明若秋水的眸子看住他,“您给东厂的权利…嗯,或许太大了。女儿在民间的时候可算见足了他们的威风,这万鹤楼,他知情不报是其一,其二,多年来他仗势做尽无数坏事,如此泯灭良性大奸大恶之徒,怎么好受之以权柄呢… …”

受之以权柄的是当今皇帝,和龄话尾意思就表达得比较委婉,明说皇帝做错了是大不敬。

她本想推荐泊熹来接手东厂的,想了想作罢了,泊熹又不能是太监。

讷了讷,继续道:“将他打入诏狱吧,查一查,看看身上多少人命官司。父皇看,这般施排成么?”

她扬唇笑了笑,明眸善睐,容光动人。

万鹤楼却如坠深渊———诏狱!自古进去的人,哪里有命出来的?且现今儿负责诏狱之人正是权泊熹,落在姓权的手里,自己焉能有命在么?!

“殿下!咱们说好的并不是这样…你…你不能过河拆桥!”万鹤楼陡然间发疯了一般,他被宫人拿下向外拖去,口中污秽之言不绝于耳。

“不知所云。”和龄评价一句,言罢看向父皇,意外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她一怔,灿然而笑,“父皇,不处置樊贵妃么?”除掉一个了,真好,还有樊贵妃,她要亲眼看着她死,绝不是一句“打入冷宫”就能打发她的。

皇帝隐下的怒火不是和龄能够想象的,得知真相后他哪里还记得二人间的情谊,便有,也只觉与樊贵妃间是让他扫脸的情谊。

于樊氏,他此刻恨不能下旨将这贱|妇制成人彘,效仿汉时吕太后把她扔进粪池自生自灭。只是如今不兴这个,近百年来各朝各代的皇帝都没有这么做的,只有前朝东宫太子传出过虐杀妇孺的臭名… …闻人氏即便黄袍加身也不能掩盖这一族骨子里的冷漠血腥。

再说诏狱,诏狱里虽酷刑甚多,可那是诏狱里,他乃一国之君,实在不适宜有这样血腥残暴的名头,又不是殷纣王,且纣王这“纣”便是后人强加于他的恶谥,他绝不能落得这般。

纯乾帝忖度着,站起身缓缓在殿中踱着,最后,他选择了历来宫廷之中常见的赐死法子,无非白绫一条,毒酒一杯,选其一便可。

当这毒酒白绫在柑橘公公亲自送到景仁宫之时,樊氏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得知是淳则帝姬在宫人跟前嚼了舌根子她气急败坏,仗着自己多年颐指气使,并不将柑橘公公放在眼里,抬手在他面上就是一巴掌,“怪狗才!谁叫你在本宫这儿学人放屁?!本宫伴驾多少年,岂是你一句要赐死我我便要死的,什么道理!”

人在惊恐到了极限的时候反应出来的不是惧怕,而是愤怒,往日顾忌形象不会出口的话这会子全冒了出来,樊贵妃又是打又是踢,柑橘公公起先还忍着,过了会儿,他直接一挥手,身后便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一拥而上,直接按住了樊氏的手脚。

“放肆!让本宫见皇上,本宫可以解释,让本宫见一见皇上… …”她说到最后竟是泪流满面,“我不是成心的,是良妃抢了我的宠,我年轻气盛气不忿,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回不了头了,皇上———皇上———”

一声声哀嚎却传不进养心殿。

和龄站在正殿外,听见里间钱嬷嬷与樊氏一同泣泪的声音,安侬拉了拉她,“殿下,咱们走吧,这…等会儿人就死了,等咽气儿魂魄飞出来是顶晦气的时候,别叫她再跟上您… …”

“她死了就该进十八层地狱,鬼差把她魂魄勾走,如何来寻我的晦气?”嘴上这么说,和龄却捂住耳朵,不去听樊贵妃那一声声尖叫,她心里突然发慌,仰面看向秋日明澈的天空,幽幽道:“母亲定在天上看着我,她会保护我。所以我不怕。”

屋里挣扎的声响逐渐停止了,如落叶落在湖面漾起的波纹,一圈一圈涟漪不消多时便了无痕迹。

和龄收回视线,看向安侬坠在腰间的香囊,她并没有感受到鲜明的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有一丝说不出的惘然。

两人往回走,她闲来无事,点了点安侬那鼓囊囊的香囊,脆生生道:“我想起来,大前日我在密果儿身上也瞧见了这个,你也问问笃清去,怎的人人都有这个的?”

正说着,先行回宫的小福子却小跑着过来了,“殿下,娘娘正找您呢!国公府老太太今儿进宫来了,娘娘的意思…您要不就去见见?”

他没说出原话,萧皇后原意是,淳则帝姬横竖是要下嫁萧家的,老太太来了见上一面相相面是再正常不过的。

话里话外,总透着股帝姬已经是萧家人的自得感。加之樊氏这颗眼中钉已除,皇后高兴的不得了,简直不觉得在这内宫里还有谁敢跟自己呛声皱眉头说个“不”字。

她叫淳则嫁谁,她就得嫁谁。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