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出宫,全城戒严。

道路两旁站满了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手执长枪的护卫兵更是足排成了两条长龙拦截在两边,清理出一条宽阔的道儿来。

纹饰精美绝伦的黑楠木马车在肃清出来的街面上缓缓而行,宝马雕车香满路,和龄听见外面喧哗的声音,心中渐渐松快起来。

这马车防震,她坐得舒服悠哉,出了皇宫就有种鱼儿回归水里久违的熟悉感。她猫着身子透过车门的缝隙向外看去,隔着三匹拉车的大白马,泊熹英挺的背影霍然映入眼帘。

这车厢极大,正中摆放着一张正方形紫檀木矮几,几面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吃食果子,安侬剥了几只橘子放进汝窑青花盘里,探身道:“殿下,您要不要吃一点橘子?奴婢才吃了一个,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咦,殿下在瞧什么?”

“话多,”和龄回头斜了安侬一眼,努努嘴示意方几上的东西,“只管好生儿剥你的橘子吧,我一会子有用,嗯…手上轻一些,把卖相剥得好看一点儿。”不好看有些人指不定不肯给面子吃。

安侬不敢多话了,埋头剥起了桔子。

和龄重新坐回座位上,她想起自己上马车前见到泊熹的场景,他穿着飞鱼服,腰间跨着绣春刀,面上冷冷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然连看也不看一眼她。

她其实比他放得开,和龄能猜到泊熹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就好像她才发现他秘密的时候也是手足无措的,甚至她连他要加害她的父亲她都可以原谅他,这么一想,她也算不孝了。

几个时辰后终于到达香山脚下,泊熹勒马,整个队伍便停了下来。他仰面眺望山上火红绵延的一片枫叶海,过了一会儿才打白马上翻身而下。

笃清从山下树林阴凉处策马过来,到了近前下马道:“大人,山上山下都安排好了,管情叫他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皇帝的女儿要来,别的任你是哪家公子小姐统统都得让道,故此此时整座香山除了山上山下的锦衣卫,一个闲杂人等都不见,安静得除了鸟儿的叫鸣声和溪水的潺潺声就没别的声响存在了。

泊熹再次举目环视一圈,视线绕过烈烈的枫叶林,慢慢看向了身后黑楠木车身的宝顶香车。他的眉头微不可觉地蹙了起来,半低着下巴走至车门前向里道:“殿下,咱们到了。”

车厢里没动静。

“殿下,”泊熹看着紧闭的车门,语调连起伏都没变地重复道:“咱们到了,您请下车。”

一群鸟儿拍着翅膀飞过去,车门在这时动了动,泊熹抬眼,却是和龄的贴身宫女安侬伸出头来。

“大,大人,实在对不住您,我们帝姬她睡着了———”她见权大人板着脸似乎不悦,追补道:“帝姬起先精神头儿够够的,这是出了城后才睡过去,也不怪帝姬,这一路除了睡觉委实无事可做。”

泊熹道:“你下来。”

这是命令的语气。其实按道理说安侬是伺候帝姬的,也不是一定要听从他的话,可她畏惧他,缩着脖子就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她看见几步开外的笃清,不由羞涩地垂下面颊。笃清面上倒不见半分异样,香囊之事,他对她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那厢泊熹不带犹豫地就上了马车,安侬心话儿说权大人这行为并不合适,她们帝姬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他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进去也不怕坏了帝姬的名声?

再一想又觉自己这心操的多余,看看这周围的锦衣卫们一个个都自觉地低下了头看也不看,明摆着都是听命于权泊熹的,想来不会乱嚼舌头,至于她自己,那就更不会往外说半分了。

泊熹一进去就闻见车厢里一股子甜甜的味道,也不知是方几上水果的香味,还是…歪在那里她身上的甜香。

他在她边上坐下,看着她安宁的睡颜,连日来的烦躁忽而奇异地一扫而空。逃避着不愿意见到她,一旦见了,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想着她。

正出神,泊熹只觉身上重了重,低头发现是和龄的一只腿伸了过来,稳稳地放在自己膝盖上,他身体有点儿僵硬,理智叫嚣着退让,肢体却维持原状。他还在天人交战,睡着的她却更过分了,竟是直接弯了膝盖半是勾住了他的腰身。

如果到这时还不明白她是在装睡那他也太傻了。

泊熹的薄唇微微抿起,和龄仍是闭着眼睛,她卷翘的眼睫上下颤动,开口道:“这样泊熹就跑不掉了。”语气里有种孩童似的淘气,说完这话恶意地翘起了唇,张开眼睛睨着他,水灵灵又媚然的两横眼波照得他好比湖心里荡起涟漪的落叶。

“我何时要跑?”泊熹试图掰开她的腿,她却固执地越缠越紧,逼得蹙眉俯视她道:“香山到了,你不下去赏红叶么。”

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何曾真心要看红叶了。

和龄心说破叶子有什么好观赏的,要看叶子皇宫里不是没有,皇宫里什么都有,她不在里边儿欣赏硬是要出来,他会不晓得她的目的才怪,偏生还要假作一无所觉,可真叫人着急。

“嗳,”她躺在那里,手臂放在身侧,很自然地用小指挠挠他的腿,“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么?关于你的身份,你的目的,还有你对我… …”

他本来预备回避到底,听见她最后一句却触动到了敏感的神经,“你是什么意思?”

和龄忽闪忽闪眼睛,“没什么意思啊,大约———就只是字面儿上的意思。你急什么,我这么多天了都不急,你反而比我还态度还强硬,这是你该有的态度么?”

明白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说得太清楚,泊熹看和龄这微恼的模样不像是怀疑他对她的感情,眉宇间稍稍松泛开。

和龄还道泊熹终于要为他的行为他的身世说点什么了,不想他竟决意要做个闷葫芦,就这样闭嘴不说话了。好么,他不说话她不可以说吗,和龄咳咳嗓子,勾在他身上的膝弯弯紧了紧,势要引起他的注意。

“你别拉着脸,”两个人中间总有一个要先退让的,她放柔了声音坐起身来,两眼巴巴儿把他望着,“横竖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明确告诉你吧,你要是想害我家人,我是一千一万个不答应的。”

她是小时候没亲情那样式长大的,这点和泊熹一样,她希望能引起他的共鸣,“你试想想,要是我整天想着害你的家人你会不会很为难,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可是你想杀我亲人杀我哥哥父皇,这就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撒盐巴。”

泊熹怪诞地回给她一个眼神,“可以这么比方么,假设你想害我的家人?那也得我有家人让你产生出这样的设想是不是。”

和龄被说的低了脑袋,她想开口叫他放弃复仇,然而话到嘴边却出不了口。

她太勉强自己站在他的立场考虑问题了,她理解他想为父母和族人报仇的心,为了亲人,不论生出什么念头都无可厚非。

低着的下巴倏地被挑了起来,和龄咬了咬唇觑着泊熹,而他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另一手放在她腰上维持她的平衡,缓缓道:“和龄倘若懂我,就不要说出口。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除此之外。”

可和龄除了让他放弃复仇就没别的事了,她忽然头疼起来,实在是不晓得怎么劝动他,来之前想的话这会儿闷在肚子里出不了口,扭股糖似的往他身上蹭了蹭,厚着脸皮问道:“为了我也不能么?”

他缄了缄,好像得了失语症。

和龄鼓了股腮帮子,她还就不信了,望着泊熹近在咫尺的脸颊,猛地扳住他的肩膀把自己的唇送了过去,“吧唧”亲吻在他薄薄微抿的唇角。

泊熹略一怔忪,垂眸见她面色微赧看着自己,却又仿佛带着一抹遮掩不去的得意,“那这样呢,也不能么?”

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不自在地动了动,半晌别开了视线,“… …你不要无理取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十七姑姑的地雷~(自从改版后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复制那个原句了T T,纯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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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妹装蠢卖萌。。和龄隐藏属性可能是亲吻狂魔、、、、、、、、、2333333333

第96章 宜重问

这怎么能是使无理取闹呐?

泊熹一点儿也不懂,她为他们的未来着想可是操碎了心。

他却把一切心事都藏在自己心里,什么都不同她说,她又不会读心术,光看着他这张没什么表情的变扭脸都看出花儿来么。

“泊熹,你看着我,盯着毯子做什么?”和龄扳过他的脸,两人就面对着面了,她的手指在他脸颊两边微微地按了按,碰到他的耳朵,“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这话也只有她才问的出口,大姑娘家,一点儿不知道羞臊。泊熹锁着眉头,眸如点漆,爱一个人是不需要回答的,他不曾对旁的姑娘动过心,只有她带给他不一样的感受,她的触碰让他的心一寸一寸变得柔软。

“又不回答,说一句喜欢浪费口水啊。”和龄小声嘟囔着,抿抿唇,拿食指点了点他的喉结,说道:“你一路骑马到这里的,累坏了吧,我这儿有我给你剥得橘子,还有葡萄,可甜了!我剥了一路都累得睡着了呢,你来吃点儿吧!”

泊熹怎么会看不出她这样刻意的“奉迎”,他面对着她亮闪闪的眼睛说不出让她失望的话,只有闭口不言,意思还是那个意思,他是不会放弃复仇的。哪怕是为她。

和龄把盘子端在了手里,里头橘子剥得好好的,瓣瓣整齐罗列着,黄橙橙的特别喜人,味道也清新。她自己拈了一瓣放进嘴里,鼓囊着腮帮子说:“快快,你也吃,不然我一个人都吃光了。”

他的心思不放在这里,朝车门觑了眼,一板一眼道:“别人瞧见我进来,定是以为我很快便要出去的,时候一长到底影响不好。”

和龄心话儿说我都不在乎了你还在乎呢,再说了,她也知道外头都是他的人,谁还不晓得他们的事,有什么了不得的。

她早从在球场那儿当面为他求情起就破罐子破摔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他不喜欢仪嘉,干嘛要娶自己不喜欢的人,多没趣儿。

和龄把一瓣橘子推送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吮着手指道:“泊熹还不吃么?看来是想要我喂你啊,真不要脸。”

她把手指“啵”地拔出来,转而在盘子里挑挑拣拣,而泊熹已经失去了耐性,他的手转移到她后背上,轻拍了拍道:“你出去瞧瞧,香山红叶名不虚传,定不虚此行。”

此番和龄只能在这儿逗留一日,晚上留宿,第二日大早便要启程离开。要不是来回路程实在花费时间长,依着皇帝原先的想头,最好和龄能当日来回,毕竟宫外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若不是和龄死缠烂打他是万不会点头答应的,但既然答应了,自然就是最好的规格,动用的是御用的锦衣卫来保护一个帝姬,想想就很令人吃惊。

“吃———”

泊熹还没反应过来,和龄的手指就随着一瓣儿橘子堵进了他唇里,橘子甜还是酸他无心留意,只有她微探在她牙关的食指叫他不能不在意,她还一无所觉地用力推了推,直把那瓣儿橘子送到了他嗓子眼。

“我对你好吧?”和龄俏皮地冲他眨眨眼睛,“我是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太在意为好,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之八.九,最重要是开心嘛。只要你忘记过去的事,我们就可以一心一意为以后考虑了,父皇没你想象的那么坏,你不要再害他了,我觉得父皇这回兴许会收回给你赐婚那道旨意,然后给我们指婚,你就是我的驸马,我们这一生都不会分开,多好… …!”

她成心把一切阻碍都说得轻描淡写,极力在他面前描绘出一幅美好和谐的情景,血海深仇成了简单的“不称意之事”,就连赐婚的圣旨在她口中也成了儿戏。

和龄也很无奈,指婚的事她只有靠自己努力了,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泊熹这里,至少能让他短期内不要有任何动作,否则变故太大她无暇顾及,她怕他们真的会因任何阻碍失之交臂。

泊熹的所有感官却都集中在她的手指上,哪里还会在意她叽叽咕咕说的这一通。他抿了抿唇,把她正要拿回去的食指轻轻含住,舌尖在指腹慢慢扫过去,喉结一滚,含糊地道:“你做的好事,橘子没嚼我就咽下去了。”

“那你噎…噎住了吗?”

和龄吞了口口水,说话结结巴巴。她的手指是她自己适才先吮过的,本来只是直接喂他吃橘子没想那么多,现下叫他舔了她竟浑身有如雷雨天气里的电流通身而过,说害羞也不是害羞,反正她自己还挺不好意思的。

泊熹只是逗逗和龄,他很快松了口,握住她的手在指尖亲了亲,看着她道:“看看自己脸红得猴子屁股似的,才这样就害羞了,日后可怎么好。”

什么日后不日后的… …

和龄拍拍自己的脸样做镇定,那些事儿她都是懂得好不好,他就只有一张嘴,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出来的话就寻着噎她的心思,真臭不要脸。

马车外安侬见里边久久没动静,不由敲敲车门向里道:“殿下,您,您醒了不曾?”

和龄揉揉鼻子,“吵什么吵,就来了。”转头看泊熹,“那咱走吧,称你的意,我们看景儿去。”

她笑起来特别甜,眼眸子里好似点缀了漫天星辰,还拉住了他的手向外拽,却听他道:“我是来护卫的,须得保护你的安全,此次恐怕不能陪你赏景。”

“喔,这个不打紧,你不陪我我可以陪你呀———”说着拉开车门。

“… …”

突来的光线惹得和龄眯起眼睛适应外边的光线,她原本自己一纵就能下车,只是身份摆在这里,这种时候只好扶着安侬伸过来的手,再踩着宫人摆下的脚蹬子慢动作下马车,在人前一举一动都维持着帝姬的矜贵与优雅。

泊熹衣冠整齐地紧跟着下来,和龄唇角带着适当的微笑,“权大人,您要在哪儿保护我的安全?山脚下还是半山腰,我们一道儿吧,成不成?”

他以为她只是说说的,没成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大剌剌说出来了,偏还用那么一副看似正经的表情,真让人有点儿忍俊不禁。

唇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泊熹从心里就妥协了,不再主动避让着她,便揖了揖,启唇道:“不敢,微臣奉命保护殿下,自然是您往哪里去,微臣便尾随到哪里。”

他这么说和龄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十分好了,还真生出几分出游的愉快感来。

香山脚下守卫着锦衣卫,沿途一路往山上都有便捷的青石板台阶,和龄不是一般闺阁千金小姐那样式的,她吃过苦,体力好更不娇气。就在安侬气喘如牛实在爬不动的时候,她还精神抖擞地边看看自己身旁的泊熹,边满足地拾级而上,这落在安侬眼里简直觉着自家帝姬是个怪物。

守卫的分布是山脚下一批,剩余的在山上各处四散着。此时爬山的只有和龄泊熹,还有笃清和安侬。

和龄自打发现安侬爬不动老掉队的时候就开始嫌弃地斜眼瞥她,觉得自己的宫婢体力不支很丢份子,终于,在安侬第三次跟不上的时候和龄道:“实在不成你就别跟着我了,你自己慢慢儿往山上住处去,嗯…笃清送安侬去。”

既然她喜欢他,那就多给他们一点空间吧!

和龄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主子了,笃清却没有立时回应,他看向他们大人,得到他的首肯他才道“是”。

就这样,和龄身边没人跟着服侍了,其实出门在外她是自由无拘的,压根儿不需要宫人跟着鞍前马后,山间鸟鸣声声,近处溪水潺潺,一忽儿间他们就来在一座古朴的四角亭外。

香山上到处是火红的枫叶,举目四顾犹如置身于熊熊火焰之中。泊熹始终寸步不离跟在和龄身后,眼睛不离开她,也是怕她脚下不慎踩不稳回头再摔着了。

他抱臂靠在树下,看着站在小溪边拿树枝叉鱼的灵动人影,忽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美好错觉。思维有顷刻的走神,再凝眸看向和龄时却见她不知何时抱着肚子蹲了下去,他眉一蹙,急忙跑过去。

“怎么了,哪里痛?”

泊熹揽住和龄的肩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轻得好像这处枫树林里的叶子,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没事,你别…别一惊一乍的,”她窝进他怀里,肚子里狠狠地绞痛着,埋着脑袋咬牙向他扫听,问道:“这山上有没有那个,红糖水之类的物事?”

“———月事来了?”

关于姑娘家一个月来一回的癸水这玩意泊熹好像很懂,他抿着唇角,紧蹙的眉宇缓缓地松弛开,须臾又担忧道:“每回都这么痛么,红糖水有没有用?”

他说话的时候胸口微微地震动,和龄蹭了蹭脑袋,声音嗡嗡的,“也不是每回都痛,就是日子不固定,有时候会痛,有时候又不痛,有时候只痛一小会儿,唔,反正我也说不清… …”

泊熹若有所思。

和龄突然有点尴尬,她也不好意思跟一个男人讨论癸水的问题,沉默了下,仰起脸试探地问:“我这样就不能自己上山了,可晚上还要睡到山顶上那儿。那什么,我是想问你行不行,一路抱我上去吃得消么?”

体力受到了质疑。

泊熹一言不发地看住她,好半晌,道:“我行不行,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心酸,只能这么内涵地写成这样了,大家自己猥琐地意会一下吧!我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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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香甜的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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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什么的好羡慕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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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老子也是苏苏了哈哈哈23333)写的就是言情小说 = L =,只有言情小说的女主角才有资格在男票面前痛经,服不服

第97章 宫影深

这里就一定要说道说道了,和龄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懂,这儿的懂特指男人女人方面,可她偏偏不晓得自己怀疑一个男人的体力是多大的错误,她毕竟没有经历过,有点儿像纸上谈兵。

泊熹却默默地极为在意,这是男人尊严的问题,因而不着痕迹把手臂收紧了做好了准备,然后低头问道:“还是很痛么?你先忍一忍,我们这就上去。”

和龄嘟哝着,调整了一下在他怀里的位置好让自己舒服些——她肚子委实疼得厉害,能不自己走自然是最好,只是这么一来未免太为难泊熹了,寻常人爬山尚且不容易,这是极其耗费体力的,他如今还要抱着她,明显是额外的负荷。

“假使累了就告诉我,我下来自己走,”和龄手臂向上一圈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勉强够到他的下巴就得逞地亲了一口,她觉得自己特别体贴,笑容晏晏道:“你仰头瞧瞧这山,可真高呀,咱们还有起码一半的路程呢!泊熹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把你累坏了我多过意不去。”

“不、勉、强。”

他说着就迈步走向林荫小道里,路都是现成的,沿途风光无限好,靴子踩在地上可以清晰地听见“咔咔咔”的声响。

和龄闭起了眼睛,此刻什么也不去想,满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有她和泊熹两个人。他的臂弯是她摇曳的小船,荡漾在碧波万顷的波心,如果能一直这样,她情愿肚子暂时就这么痛下去。因为有他关心她爱护她,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幸福过。

渐渐的泊熹额头上就出汗了,这是往冬日靠近的时节,又是山里,气温不比外边儿,能走路走到出汗那说明是真累了。

和龄眼睛尖,举着袖子给他擦汗,“我说会累的吧,你还嘴硬呢,”她蹬蹬腿,推着他胸口道:“你快放我下来,我真的好多了,我能一口气跑上山顶,你要不信放我下来试试就知道了!”

“不成。”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让她自己上山,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己不行么,万一今后她拿这事儿说事,他的脸往哪里搁?

但和龄实在闹得厉害,又是蹬腿又是推人的,力气还真不小,泊熹没奈何,他的确没有起初那样轻松了,略一思忖有了主意,便依了她让她双脚着了地。

和龄揉揉自己肚子,这疼是一阵一阵的,她其实真的好多了,并不是为了让他放她下来而勉强自己。在眉骨间搭了个凉棚往上张望,已经能够看到坐落在山顶红叶海中的屋子屋脊了,这可真不容易。

她高兴起来,“嘿嘿”两声给自己鼓气,收回视线道:“咱们走吧!等会儿到了正好用点茶点休整一番,泊熹背着我一路定是累了。”说话间蓦然瞧见他半蹲下了身,后背对着自己。

泊熹扭头道:“上来,我背你上去。”

这多不好意思,她是真不痛了,而且精神抖擞… …然而视野里他的背影看上去那么可靠温暖,一定很舒服。想着,和龄吧唧一下嘴,试探道:“我最近锦衣玉食长胖了许多,是你自己主动要求背的,等会儿别到了山上再嫌弃我重。”

泊熹才要回复她,后背上就突然一重,他有点哭笑不得,被她两手一圈绕住了脖子,她熟悉的声线就响在耳畔,“还是这样好,长这么大还没人背过我呢。”

“你父亲,皇上也不曾么?”

和龄趴在他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周遭慢慢变化的风景,摇头道:“不知道,许是不记得了。”提起父皇她愉悦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脖子道:“嗳,你果真不肯放弃么…我也知道这样很为难你,我都懂的,但是我… …”

她觉得无以为继,声音像是坠进山崖里,突然闷闷的不出声了。

泊熹心中亦是煎熬,这条复国的路如此艰辛,沿途荆棘丛生,而半道儿上阴差阳错让他遇上了她,如同阴霾天穹里透出的金光,丝丝缕缕,潜移默化中将他裹挟其中,照亮了他的一切,这种感觉就仿佛,仿佛她比什么都重要,甚至相较于他的复国大计更能牵动他的心。

“怎么不说了?”他侧首向右睨她一眼,勾了勾唇,“我喜欢听你说话。”

和龄叹了一口气,忽而语重心长起来,“你瞧咱们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父皇没叫你害死,除非你抗旨,不然就得老老实实娶仪嘉,你愿意不?”

她不指望他回答,径自道:“我说话你别不爱听,现实就是这样,哪儿能叫你一个前朝余…总之你想报仇是很难的,我就辛苦一下,我代表我们全家把自己赔给你还不成么,你要不要我?其实这是你赚了… …”

“你本来就是我的。”他话不多,冷不丁这么来一句竟叫她哑口无言。

不知不觉就快到山顶了,山上空气清新,隐隐还有鼓楼上钟鼓的钝钝之音,泊熹道:“一会儿我使人熬些红糖水送到你房里,你要是想见我就叫我。”

和龄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想起什么来,继续催眠一般不放弃说服他,念秧儿道:“忘记同你说了,我父皇近来似乎想把我指给你呢,”说着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自顾自地作出了发誓的手势,“我这不是打谎骗你,父皇他有时候还算是平易近人,我总觉得不日就会换婚旨了,你说,到那时你还是要复仇么,你不要娶我么?”

可千万别说娶了她再继续害她家人的话,她听不得,她知道他也说不出口。

到这时矛盾已经很凸出了,他若是和她在一起就要放弃报仇,要是继续报仇他们就不能在一起,这是一定的,和龄添补道:“你看,这世上压根儿没人会与害了自己亲人的人在一道儿的对不对,相处起来多变扭呀。”

泊熹脚下微顿,自嘲地翘了翘嘴角,须臾道:“确实变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