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龄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没认真思量过他喜欢上她接受她是历经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如今一再退让已是超出了他的底线,他的苦涩她永远不会懂。

又走了一会儿就快到人多的地方了,背着帝姬毕竟不好,他便把她放下。

和龄踮着脚尖给泊熹擦汗,不吝赞美道:“你真厉害,背了我一路上山连气都不带喘的———”

泊熹眉心微蹙,并不十分赞同她用这样的话夸自己,“不喘气不是死了么。”因靠得近,他便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鲜亮眼睫。

和龄撇撇嘴不置可否,低垂着眼眸,收起为他擦汗的帕子往袖兜里塞,忽听他道:“我的身世… …你可曾说与别人?”

她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来,心跳一下子都像是停了。

和龄抿抿嘴,想起自己只跟哥哥说过他的事,毕竟是哥哥嘛,又不是外人,她心安理得地打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看了看他,“我是傻的么,怎么会没分寸到处去说。”

泊熹微微莞尔,道:“我不过是问问,别想太多。”

他自然相信她,会有此一问只是想起笃清汇报的消息,实在是这几日宁王和太子的接触过于多了,多得叫人怀疑。

且据他收到的宁王府内部消息,宁王近几日总显得忧思重重,他便往这里联想了下,这会儿既然和龄当面否定了,他也就不再多问。

***

山里到了晚上冷得什么似的,屋子里竟然还有蟑螂,和龄倒是没什么,她拿安侬的鞋子拍死几只后就打着哈气去睡了,安侬却吓得睡不着,坐在外间守夜,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生怕还有蟑螂出没。

这个时候和龄就不那么唏嘘自己过去遭的那些罪吃的苦头了,至少看见蟑螂她不晓得怕,也不会影响睡眠。只是睡前不免想到泊熹,他把她送上来后人就没了影子,除了亲自端了红糖水过来,竟是连门都不进一下。

不过这也难怪,山上房舍里除了皇宫的人还有个把外人,总不能叫人家瞧见了说闲话。

这一夜她睡得不踏实,不知为何醒来后回想起梦里场景,居然反反复复都是泊熹问她有没有将他身世说出去这事。她只好自己安慰自己,兴许是因着打谎骗了他,自己心有不安才做这样的梦的,没什么大不了。

翌日和龄在山上随意走了走,没能劝动泊熹她哪儿有心情闲逛看风景呢,且人多嘴杂的,她只能远远瞧着他,实在是没意思,便吩咐下山启程回京。

回去路上就平淡多了,晚上没睡好,和龄就干脆睡了一路。醒来的时候车队已经到了皇宫宫门外,还没反应过来呢,车外就传来泊熹的声音,“殿下,请下车换轿辇。”

“… …好。”

安侬跳下车,把车门向两边大开以便帝姬下车,另一头泊熹看着小太监摆下脚蹬,而和龄却朝他眨眨眼睛,咳了声一本正经貌道:“权大人过来,我要你扶我。”

周围人多少都听见了,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张望。

泊熹面色不变,恭敬道声“是”便伸出了手,和龄像吃了蜜糖一样把手放在他手上,借着他的力平稳端庄地步下马车。

她和他并肩站在一处仿佛一幅画儿,和龄不时拿眼觑他,手指偷偷在他手背上划拉,正要问他要不要一道儿进宫,抬眼时忽见前方宫门里一抹人影向着自己走来。

定睛看,那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多时不见的萧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萄藤徙影

的地雷!! -//-么么哒!~

---

萧泽来了。。。。。。。。。。。。。。。。。。。

第98章 眉间砂

此时正值午后,秋日风大,落叶纷纷如雨,吹在人面上叫人觉着舒爽,衣袂也在秋风的撩拨下翩翩轻舞。

和龄压了压马面裙上方的玉环绶,眼睛看着走过来的萧泽,手指无端端不安地在满月形玉器表面用力地摩挲,好像划在萧泽身上似的。

他虽说向他表明过心意,她却知道自己是一点也不喜欢他的,他家连同皇后娘娘一起委实烦人得很,镇日的在父皇跟前撺掇着要让她嫁给萧泽,皇宫里分明还有几位适婚的帝姬,她都瞧过了,个顶个儿都是美人胚子,有本事娶她们去呀,老跟她叫什么劲。

泊熹侧首看着和龄,她的手臂还放在他手上,“殿下适才是想问臣下什么么?”

和龄把眼神调回来,看着他的时候她心情就好多了,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这会儿要先去拜见我父皇,你也是要进宫面圣的吧?其实父皇对你的印象很好,只是他们都瞧着仪嘉可怜,所以他要把你配给她… …”

她看着他们放在一起的手,慢慢地把自己的拿开了,笑道:“我也很可怜啊,仪嘉哪有我可怜。”

泊熹皱了皱眉,她马上用手指掩了下他轻启的唇,更大弧度地咧起了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道:“所以我都这么可怜巴巴儿了,为了我今后的好日子,你就应当从了我。我会用我的一切对你好的,泊熹…过去的事就过去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因为萧泽在和龄说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近前。

萧泽先是极为恭敬地向帝姬行了礼,然后才看向站在和龄身旁的权泊熹,心中便十分窝火。

他打小儿就没受过这份儿窝囊气,向来是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往往瞧上哪家姑娘了,话都没说只流露出这个意思,隔几日便有人将人送给他的,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萧泽从没想过自己在娶妻这里会遇上这么大的阻碍,淳则帝姬分明就是他先遇上的,他在宫里头走错了道儿,碰上了彼时尚且只是小宫女的淳则帝姬,这姑娘生得多俊呐,眉是眉眼是眼的,他当时就动了意。

可权泊熹倒好,仗着自己是御前的红人便想截胡,他都是仪嘉帝姬的驸马了,这板上钉钉的事儿岂有更该的么,如今竟还随行香山,想在帝姬跟前卖弄存在感,实在叫人忍无可忍。

不过萧泽再怎么气愤也只敢在心里,他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锦衣卫啊,连他父亲英国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那都是执礼相待,更遑论他。

“权大人这一向可好?”萧泽拱手作揖,袖襕荡了荡,意有所指道:“此番大人陪同帝姬一同往香山去实在是辛苦了,是萧某没这个福分,否则以香山红叶之声名远播,我定是也要一道儿前往凑个热闹的。”

泊熹与人相处客套话从不会多,他也没工夫费心思和这种人多费唇舌,何况他记起来,萧泽还握过和龄的脚,肖想他自己不该拥有的,真是不自量力。

“香山之行权某是奉旨护送帝姬,保帝姬周全,你便是想去,只怕也去不得。”泊熹冷着面孔说完,转身向和龄道:“时辰也不早了,殿下该进宫了。”

“喔,”和龄唇角一弯,“我都听大人的。”

说着,就像是没看见萧泽一般越过萧泽上了轿辇,小福子叫了声“起”,四人抬的抬辇便稳稳地被抬起来。

和龄本还担心泊熹这会子不进宫,频频回首去看他,等看见他带着锦衣卫千户百户们跟在队伍里了,她才觉得满意。只是萧泽这人脸皮真是城墙一样厚,她都用那样的态度对他了,他居然还敢跟在边儿上,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泽把安侬挤到了右后方,自己个儿跟抬辇上的帝姬攀谈,“殿下去香山这两日皇上还念叨您呢,”他自觉她对他亦有几分情义,话语里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呃,非但皇上想您,其实我也担忧殿下的安危。”

和龄摸了摸耳朵,拢着眉尖儿,“我不懂,你做什么要担心我呢?”

他也不知道羞赧,那张俊秀的脸孔上眉梢略略扬起,“您还记得我对您说过的话么,萧某对帝姬一片真心可昭日月。”

抬轿辇的宫人都充聋子,目不斜视往前走,这是宫里的生存法则了,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像现下这样的情况,听见了也要假作没有听见,过后也绝不敢乱嚼舌头说出去,否则一旦上头追查起来怕也就活到尽头了。

和龄抿着唇把萧泽看着,他的侧颊沐浴在橘黄色的晚霞之中,有种朦胧胧的美感。幸而是他皮相不错,不然凭她的性子怎么能忍受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丑人在耳边呱噪。

“你果真喜欢我?”

萧泽被和龄的直白唬了下,但受到了莫名的鼓动,点了点下巴。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和龄莞尔一笑先挪开视线,转而踅过身假装同安侬说话,视线却望向了泊熹。他脸色不大好,阴沉沉的恍似雷雨前的天空,她在心里轻哼,所以说嘛,泊熹就是个爱吃味儿的醋坛子。

确定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和龄又转回来和萧泽说话,她笑微微的,说出口的话却很不是这个味道,“谢谢你瞧得上我,可是对不住,我真的不中意你啊。”

谈感情么,讲究个两情相悦,别人怎样她不知道,反正在她自己这里,她是绝不会将就的。

抬辇还在向前,萧泽的身影却是定在了原地,他面前仿佛还是那张如花的笑靥,而她花瓣儿似的唇里说出的话实在不是他愿意听的。

帝姬的仪仗渐渐远了,转过一道道宫门,萧泽突然冷笑一声,握紧了拳头。

横竖目前的情况于自己有利,权泊熹已经是仪嘉帝姬的驸马,他们萧家上头有皇后娘娘坐镇,皇上多少看在英国公府的面儿上会将淳则帝姬下嫁的。

帝姬身份尊贵又如何?他瞧中的也不是她的身份。

他喜欢的女人,至今还没有得不到手的。

****

另一头,轿辇很快抬到了养心殿里,泊熹看着和龄在宫人的陪同下先进去了,这才低头整了整衣襟,跨过门槛入内。

纯乾帝近来气色明显好了不少,眼神清亮,只是在看到一前一后进来的女儿和权泊熹时他心里还是升起些烦躁的情绪。

同淳则他没什么好说的,她请过安他瞧她好好儿的便叫她回宫去了。和龄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很注意,几乎连多余的眼神也不曾给泊熹,他同她一样,即便是三人都心照不宣的关系,却愣是没有任何视线交流,这也实在叫人觉着稀奇了。

茶盅里的庐山云雾冒着袅袅的白气,皇帝端起来浅啜一口,视线望向了槛窗外的夕阳西照的景色,好半晌都不曾开口。

他不说话,身为臣子的泊熹自然就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一室的人都静静的,随着皇帝的节奏大气不敢出,怕打断皇上的思索。

等到茶盏里的茶水都凉了,纯乾帝才道:“泊熹啊,朕一向待你如何?”

他暗暗思忖皇帝此时这样问的用意,一时间竟觉察不到,只是声线平板地道:“回皇上,皇上视微臣为亲信,事事交由微臣打理,没有您的重用…便没有今日的微臣。”

皇帝爽快地笑起来,“原来你心里是清楚的,朕重用你,自然是信得过你,甚至到了可以将女儿许配与你的地步。”他站起身来,缓缓在殿中踱着步子,泊熹微抬着眼睫,皇帝明黄色的龙袍刺痛他眼膜。

差一点,他就能无声无息取了他的命。

只差一点而已。

如果不是为了和龄———

皇帝的话打断了泊熹零散的思绪,“朕这几日也静下心来仔细想过了,朕不是是非不辨棒打鸳鸯的皇帝。朕亦有过心爱之人,晓得求而不得所求无望的苦处。”他看向泊熹,曼声道:“朕看得出,你对仪嘉毫无半分情义,对淳则却是天壤之别。今儿个你给朕一句话,倘若朕收回将仪嘉赐婚与你的旨意,你可能保证一生一世待淳则好么?”

泊熹憾然,皇帝的话出人意料,他原以为和龄说的那些只是她为劝动他放弃报仇而说出来的,没成想皇帝竟真有此意。

他蓦地陷入两难的境地,因为爱的深,不想欺骗她… …他实在无法想象迎娶她之后还要怎样复仇?他们成了夫妻,他却每日在心里琢磨着谋害妻子的亲人么?万一有朝一日叫他得手了,届时她会怎么看他?

如她所言,要和她在一起,就必须忘却过去。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考虑了!

泊熹的犹豫落入皇帝眼里,纯乾帝略挑了下唇,“你是这样的反应?朕竟没想到。”本以为他会立即答应。

泊熹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身线紧绷着,又缓缓松弛开来。仇恨可以暂且搁下,眼下却不能犯傻,便下跪道:“微臣只是受宠若惊,如若皇上能够成全,臣必当一辈子感念您的恩情。”

皇帝摆摆手,“你不用感念朕,只要对阿淳好就成了。这孩子打小儿离了朕,心思活泛,以为自己聪明,其实她想什么,朕一眼就看得透。”他唇角扬起个微弱的弧度,在龙椅上落座,“罢罢罢,也是朕对她不起,阿淳是个好孩子,朕瞧得出她是真心喜欢你,你们的事…容朕再斟酌斟酌。”

斟酌就意味着可行了,目前因为之前一道旨意已经下了,仪嘉那里皇帝还要先去透个口风,否则怕她接受不了再寻死觅活就不好料理了。还有皇后和萧氏那头,也需要明确表态。处理这些都不是今儿就能完成的,因此上,这重新赐婚的旨意必定会在这几日之内。

如果赐婚的旨意真的下了,泊熹就会面临一道难题,不过眼下还不是迫在眉睫。

他心里稍稍拨云见日,因为至少和龄听说了会高兴。

她高兴便好,至于他自己,不重要了。

泊熹告退出去,皇帝便负手立在槛窗前。他揉了揉眉心,不自觉揣摩着权泊熹那一刻的迟疑是为何。

柑橘公公端着热茶上来,提醒道:“皇上,太子殿下和宁王殿下此刻正侯在殿外,说是有要事禀告。”

皇帝很是意外,“他们么,他们怎会一同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盼盼哥:来拆cp啊... ...!我妹不给那家伙

第99章 鹃啼血

太子和宁王因何会一同过来这个柑橘公公却是不知的,他只是对两位殿下那分外低迷的气场印象深刻,便略哈了腰,回道:“皇上,才儿奴婢在外头瞧见两位殿下同权大人打了个照面,按说他们俱是相识,见了面便是闲谈几句都在情理之中,可奴婢注意他们了,两位殿下竟仿佛对权大人颇有敌意似的… …”

他这么说皇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到御案后落座,扫了眼更漏,皇帝道:“你是想告诉朕,太子和宁王都是为权泊熹而来?”

柑橘公公更是哈下腰去,“奴婢只是猜测,兴许是奴婢眼拙瞧错了也是有的。”

一室庐山云雾的茶香,皇帝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柑橘公公探询地看向皇上,“您的意思是?”

“让他们进来吧!”

纯乾帝也是好奇,他并不认为两个儿子素日里是交好的,多数皇子龙孙们都只是面子情儿罢了。不过近来却听见些太子和宁王时常在一处的传闻,他们一起讨论商量什么?而今是有结果了,所以才来禀报?

很快,太子和宁王双双而入,大殿中央的鎏金龙纹香炉里燃着熏香,青烟漫漫,地上地砖清晰得映照出他们的身影。

盼朝跪下行礼时看到了地面上映出的自己,凝重的眼睛,微蹙的眉毛,他眨了眨眼睛,一霎那间仿佛和龄出现在眼前。

——“哥哥,你会把这件事告诉旁人么?”

他当时答应不说出去的,盼朝眉头更紧几分,随即,他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心中愈发沉甸甸,但毫无悔意。

太子和他却是截然不同的状态,他起初是讶然,到这会儿都好几日了,已经完全接受,并且趁着权泊熹奉旨送淳则帝姬离京的时间里暗中调查一番,发现宁王所言不虚,且这话是阿淳亲口告诉宁王的,本身就足以叫人信服了。

盼朝为了极力撇清妹妹和权泊熹这前朝余孽的关系,在太子跟前叙述时将和龄描述成了主动告密的角色,似乎宫里宫外传言她和权泊熹在一道儿都只是她为了弄清楚权泊熹的身份而作出的牺牲。

御案后之后,纯乾帝执着茶盖儿,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宫门都快落钥了,朝儿这时候进宫来倒叫父皇疑惑。昀儿,究竟怎么回事,你是兄长,你来告诉朕。”皇帝看向太子,忽然又抬抬手,“等等,让朕猜猜,你们要说的这一宗事儿,是否同权泊熹有关?”

太子的惊诧全写在脸上,“父皇是如何得知?”

盼朝也是不解,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这糊涂父皇能提前瞧出什么苗头防范着权泊熹,而妹妹就更不可能把这事透露给父皇知道了。

皇帝抚掌而笑,“你们不妨等等,朕先说个事儿叫你们知道,瞧瞧是否可行,也算是给你们妹妹做做参谋了。”他朝柑橘公公使眼色,后者会意,便笑眯眯转向两位殿下道:“是一桩喜事儿,皇上有意将淳则帝姬许配给权大人,就这一两日内昭告天下———”

“万万不能!”

太子一听急忙跪下,“还请父皇三思,儿臣此番前来正是有关于权泊熹身世之事要禀明,阿淳万万不能嫁给他。”

柑橘公公脸上笑意还未尽,猛地被太子打岔吓得一缩脖子,只管拿眼神瞧主子。

皇上到底是皇上,眉峰只是微皱,道:“哦?”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脸色不及底下二人凝重,却也露出几分宝相庄严来,“权泊熹的身世,竟有隐秘不成么?

太子和盼朝交换了一下眼色,答道:“确实。”

******

一个月后。

槛窗外一株原本瞧着枝繁叶茂的大树仿佛一夕之间叶子全掉光了,两三个宫婢拿着扫帚围在大树下,树叶发出暗哑的低吟,被扫起来堆叠在一处。

这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冷得让人惊心,安侬搓了搓手站在滴水下看宫人扫落叶,不时拿眼往屋子里张望。

不多时,小福子端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走过来,他用手肘碰碰她,“殿下这会子在做什么,还在练字么?”

安侬点了点头,屋檐在她秀净的脸上罩下一层阴影,她接过漆盘转身走了几步,突的掉过头道:“嗳你说,殿下要是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

小福子心有余悸,伪装出来的和平轻易就碎了,“嘘!皇上下旨不让宫人私下议论那件事,你活腻味了!”

“我有指名道姓不曾?阖宫都知道了,就瞒着咱们帝姬呢,这都一个月了,那诏狱是什么地方?等帝姬知道也晚了,不定怎么淌眼抹泪儿呢。”

安侬是姑娘家,心思比小福子细腻是理所当然的。

她心情还不好呢,权大人遭殃,连带着笃清也生死未卜,连打探都没有门路。

皇上还下旨不叫人让帝姬知道权泊熹被关进诏狱撤职查办的事儿,每回帝姬问起来,她都只能说权大人是往京外办差去了。

眼下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转眼这都一整个月了,帝姬都还被蒙在鼓里,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想起这个她眼皮就跳得根本停不下来。

“你小声点儿,怕人听不见么,”小福子东张西望,就怕帝姬突然出现在身后,压低声音道:“不都说揭露权泊熹前朝皇太孙身份这事儿得归功于咱们帝姬吗,没准儿帝姬即便知晓了也不会难过,你真以为你是帝姬了,就晓得她在想什么。我瞧着,皇上不让咱们私底下嚼舌头是怕节外生枝,毕竟能少一事是一事。”

“但愿如此了。”

怕燕窝粥凉了不好吃,安侬赶忙儿端着漆盘跨过门槛进屋。

和龄坐在一挂水晶珠帘后写大字,姣美的侧颊在珠帘后若影若现,听见动静她拧了拧眉,放下毛笔道:“你适才在跟谁说话,叽叽喳喳的烦不烦,我说过多少回了我写字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的。”她把那张歪歪扭扭的纸比给安侬看,满脸都是嫌弃,“你瞅瞅!害我写得不专心,这样丑。”

没有人打搅不一样丑么… …

安侬连连赔不是,她现在把帝姬当孩子哄,只要帝姬不问起权大人就谢天谢地了,随她怎样发作都不是问题。

“您都写了一上午了,好歹休息会儿,用点粥吧。”安侬把碗递在和龄手里,和龄拿起调羹搅了搅,兴致缺缺,眼睛瞟向窗外那株光秃秃的大树,看它的眼神像看着掉光了牙的瘪嘴老太太。

“咚”的一声,她把碗放在紫檀木桌上,“我叫你去打听权大人回来不曾,你可听到消息了么?”以为她是好脾性,竟越性儿懒怠起来,实在可恶。

窗外“唰唰唰”的扫叶声不绝于耳,安侬脸色变来变去,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想骗帝姬,可圣上旨意她哪里敢违背呢,只好照着先时的话惶恐地回道:“权大人奉命出城办差去了,一…一时半会儿难回来的… …”

“果真么?!一个月了你告诉我的话就像戏文里的唱词似的,怎的变都不变?”和龄越想越不对劲,她近来右眼皮老跳,跳得邪乎,感觉就是有事要发生,究竟应在哪儿却不知道,周围的人也怪怪的,那感觉就好像被人在暗中窥伺一般。

安侬直吞口水,骗人不是她的强项,一个月下来已经几乎是极限了。

当是时,门外突然传来小福子的声音,“我们殿下休息着,您看是不是改日再来…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哪儿敢呐,奴婢就是您脚下的蚂蚁,您说碾死就碾死... …”

和龄咬着唇一把掀开水晶帘朝外走去,安侬心里咯噔一声,麻利儿跟上了。

廊庑下,仪嘉帝姬双手叉腰,“我今儿还非要见到你们帝姬了,你滚开!”说着就给了小福子一记窝心脚,气势汹汹势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