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不是顾镜的爹,他心虚,面对威仪四射的吴王,他不敢昧着良心说自己是顾镜的爹。

“这,这你看?”

陈大夫忐忑不安地看顾镜,拼命地以眼神示意,他希望顾镜自己承认自己不行,赶紧撤了,别连累大家伙。

要不然真万一治不好,大家伙都能把她吃了……不对,真有个不好,大家伙都死了。

然而顾镜却对陈大夫笑了笑:“爹,你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陈大夫听顾镜这么说,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

其他众多大夫纷纷脸色难看地瞪着陈大夫,如果不是他多事,把这个女大夫给带进来,他们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这么一大群大夫,就是把那个叫嚷着“夫人这是有喜了”的大夫推进去治,怕是都比一个年轻女大夫要胜算大!

顾镜此时根本没理会那群大夫怎么想的,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出这个头,其他大夫都只有耽误病机的份儿,当下上前,抱拳对那吴王道:“吴王殿下,我若不能治好绿夫人,自然是任凭处置,我若能治好绿夫人,不知道可否饶了诸位大夫?”

吴王道:“那是自然。”

“不知道连那河南洛家公子,是否也一定可以免罪?”

吴王挑眉,细看了顾镜一眼,最后还是点头:“可。”

顾镜深躬到底:“谢殿下,我定竭尽全力医治夫人!”

然而顾镜的这一番话,却是更惹来众位大夫的苦不堪言。

他们只怕顾镜来治,他们会死得更快啊!

年轻人心是好的,奈何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吴王却丝毫不知道这群大夫心中的苦,他望着顾镜,颇为赏识:“本王就喜欢像你这样有胆识的女人,你现在赶紧去给绿夫人治病,治不好,本王就要你项上人头。”

顾镜忙拱手:“是。”

顾镜过去内室准备救人,身后一群大夫神情那简直是如丧考妣。

完了完了全完了,这下子可算是死定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并州城行医一辈子,最后竟然会死在这么一位年轻女大夫手里!

顾镜当然心里有打算的,现在距离这位绿夫人吃下神药怕是有一些时候了,既然这位绿夫人还没死,可见不是严重快速的过敏,那救过来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再说了万一治不好,她就想办法开溜,把自己的袋子先藏在个隐蔽地方,然后往袋子里一钻,也许能逃过一劫。

想归想,她自然是要尽力而为,当下连忙进了内室,让绿夫人平躺下来,给她身体保暖,同时拿出了自制的淡盐水请她大口饮下,又让人开窗透气。

底下人听说要开窗子,脸上便有些迟疑,她们唯恐绿夫人受冷。

不过顾镜却一个眼神过去:“耽搁了救绿夫人,你们担当得起吗?”

大家伙顿时不敢迟疑,纷纷按照顾镜的吩咐来做。

如果真出事,那就是顾镜的责任,不是她们的。

顾镜继续观察这绿夫人的情况,只见她身上已经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不过体温和脉搏呼吸等情况良好,所幸她过敏反应并不严重,毕竟只是一片青霉素药片而已。如果严重的话,按理应该注射盐酸肾上腺素,以及地塞米松等。若是那样,她也无计可施了。

不过现在绿夫人情况不严重,她先开了一个方子,用来消除过敏反应,方子为防风,蝉衣,当归,荆芥,苦参,苍术等,这个中药方子之前顾镜在书中看到过,是可以抵抗青霉素过敏的中药,另外又开了一个方,用来祛除皮疹反应,为生石膏,金银花,生地和栀子等。

两个药方开出去后,她小心地护理病人,让她放松身体,又在大脚趾上点刺放血,针灸刺激,通过按摩等手法来让她呼吸平稳。

这王府里就是不一样,很快她开的方子已经熬成了药,旁边侍女伺候着绿夫人喝下。

此时绿夫人的呼吸已经平稳,脉搏心跳都尚好,顾镜继续观察。

如此过了两三个时辰,绿夫人身上疹子褪去,其他过敏症状也逐渐消退,她呼吸平稳地躺在那里睡着了。

顾镜松了口气,之前那位女管家,原本对顾镜充满疑虑的,此时也是松了口气,忙去向吴王回禀了。

吴王听闻自是大喜,连忙过来查看,却见绿夫人虽然脸色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娇艳,但也没有之前那么惨白,身上红疹已退,也不再像最初那般呼吸窘迫了。

顾镜恭声道:“我已经写下两个方子,还是须要照着这个方子吃上两日,方能除根。”

吴王望向顾镜,眸中有欣赏之意:“你一介女流之辈,又如此年轻,竟然有这等高明医书?本王爱妾,这是患的什么病?”

顾镜笑道;“这不是病。”

吴王纳罕:“不是病?”

顾镜撒起谎来面不改色:“以小女子之见,这怕是吃了什么大补的神药,虚不受补,才出现这般症状。”

青霉素过敏虚不受补,好像也说得过去?

如此一来,她就至少解救了那河南洛家的公子。虽然是他擅自弄到了自己的青霉素药片在外面瞎逞能,可是自己终究不想因为自己的药片而使得别人遭殃。

吴王恍然,恍然之后,对顾镜越发敬佩。

顾镜趁机提出释放那群大夫和洛公子的事儿,吴王欣然应允。

当下那些大夫被召唤过来,吴王黑着脸,盯着他们瞧。

这群大夫并不知道绿夫人已经被救,此时见吴王黑脸,吓得两腿发软,有的不争气的还甚至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看来这下子必死无疑了。

吴王杀人很可怕的,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不曾想今日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做了刀下鬼。

所以的人都把责备地目光悄悄地射向陈大夫,都怪你陈大夫,好好地把那个什么女大夫弄到吴王府里来,这下子惨了?!

吴王轻咳了声,开口了:“诸位大夫——”

他话还没说完,众位大夫齐刷刷跪下了:“吴王饶命!”

这下子倒是把吴王略惊到了,他诧异地望着众位大夫:“饶命,你们已经被饶命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啊?”所有的大夫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吴王大手一挥:“走,别在这里碍本王的眼!”

众人腿软,理解无能。

旁边的女管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解释道:“陈大夫已经医好了我家夫人,诸位大夫可以请回了。”

陈大夫?

众人的大脑足足反映了一盏茶时间,才想明白,陈大夫是哪个。

顾镜进来的时候是假冒陈大夫的女儿,所以女管家所说的陈大夫就是顾镜?

顾镜,就是那个年轻的女大夫顾镜,她真得医好了绿夫人?!

众位大夫在被赶出吴王府后,心中依然是震撼得说不出话。

足足走出一条街,终于那位最老的胡大夫说:“她真得医好了?”

另一个大夫也是震惊不已:“竟是她救了咱的命?”

陈大夫摸了摸胡子,严肃地说:“我这女儿,实在是医术高明啊!”

受了一场惊吓,莫名多了一个神医女儿,这感觉不错。

陈大夫此话一出,其他大夫齐刷刷地望向他。

“她到底怎么治好的?”

“这到底是是什么病?”

“她这医术传承自何人?”

一堆问题向陈大夫砸来,陈大夫直接傻眼了……他,他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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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镜因救了绿萝,得了不少金子,直接都装到了自己的黑皮袋子里藏起来了。吴王现在对她颇为赏识,看那样子有心留下她当个医女(还是小妾??),她当然拒绝了。

这位吴王看上去像个土匪头子,不过人倒是说话算话,见她要离开,也不强求,只说务必医治好绿夫人才能走。

这几天顾镜干脆就留在绿夫人身边,研究她之前的病症,这才发现原来最初绿夫人之所以需要神药,竟然是得了妇科疾病。

这就好办了,她的专长,赶紧开药,治病,没半个月,绿夫人恢复如常。

绿夫人自然对她感激不尽,和她相处得已经是情同姐妹了,把自己的首饰分享给她,还给她做好衣裳。

“我终于要成为他的妃子了……”绿夫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感慨。

“恭喜你。”顾镜大约知道古代的规矩,像绿夫人这种小妾出身,能成为吴王妃,那一定是质的飞跃。

“你不留下来看我的婚礼吗?”绿夫人面对顾镜,有一种面对救命恩人的依赖感,她妩媚地对着顾镜笑,还眨了眨眼睛。

“我很想,不过洛公子说,他要离开了,我错过了他的车队,就没车可搭了。”

因为顾镜救了洛公子,洛公子自然感激不尽,跑过来不知道感谢了多少次,慢慢也就熟了。她听说洛公子要离开并州,正好她在并州也呆烦了,正想离开并州去见识下外面的大千世界,于是说好了,她跟随洛公子离开。

她其实是有点挟恩图报的意思,毕竟一个弱女子,纵然有神器相助,自己一个人跑来跑去也不太安全,有个自己救过性命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洛公子保护着,就能放心得吃香喝辣畅行无阻了。

“说来也是。”绿夫人有些遗憾,不过她也知道世间没有完美,于是很快也转了心思,沉浸在即将成为吴王妃的喜悦中了。

“这次我们成亲,萧出云会来并州参加我们的婚礼了。”绿夫人想起来萧出云,笑了笑,这么说。

“那是谁啊?”那个传说中的萧出云?

“嗯,他是个很好的人。”绿夫人对萧出云是很赞赏的:“当初吴王殿下为了请他襄助,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我也跟着吴王过去一番哀求才说服了他。”

“额?”顾镜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关系。

“我和他是昔日好友。”说起以往,绿夫人叹:“我以前其实是卫王身边的女护卫,是萧出云一手带起来的。”

顾镜听得略惊,心说绿夫人这么娇滴滴的人物,竟然以前还是女护卫?不过她也是稍微诧异一下罢了,毕竟这些事和她也没关系。

绿夫人也觉得自己说多了,忙笑了下。

“你明日就要启程了,需要什么,尽管说,我都给你打理妥当。”

“好,那麻烦夫人了。”既然绿夫人都这么说了,顾镜也没客气,当下要钱要饭的好生一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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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铁峰回到并州后,先进王府见过了吴王,当晚又去郊外安顿兵马,到了第二日晌午过后才进城去参加吴王的婚礼。

进城的时候,他的马车正好和河南洛家的车队迎面而过,他不免想起,当年顾镜丢失的那两片丹药。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他纵马前行,来到了吴王府邸,这个时候婚礼已经举行大半,却见鞭炮声声,欢笑连连,整个府邸到处挂满了红锦,好生喜庆。

他肃着这一张脸,径自往正厅走去,一路上有人认识他的,看到之后纷纷敬畏不已。

他也没太理会,进了后院,去见吴王。

新郎官的吴王一身喜服,见萧铁峰——萧出云回来,当即上前:“我早说让你过来并州,你偏不来,若不是这次我和绿萝成亲,你是不是还不来?绿萝说了,必须你也来做见证。”

萧铁峰看吴王一脸喜色,当下也上前恭喜。

吴王拉了萧铁峰,一起参加酒席,酒席之上原本人声鼎沸,此时见了萧铁峰,也都无声,纷纷上前战战兢兢地拜见。

他曾经是大昭国最让人闻风丧胆的煞神,没想到几年之后,大家依然对他如此顾忌,比害怕吴王还怕。

酒席行至过半,萧铁峰望着这满席宾客,还有那明晃晃的红锦,不由得问身旁的吴王。

“绿萝已经陪伴在殿下身边多年,为何忽地要办个婚礼?”

依他想法,早就在一起了,犯得着多此一举吗?

吴王已有七分酒意,听闻,举杯笑,望着他摇头叹息。

“你啊,终究是不懂女人心思。”

“女人心思?”

萧铁峰皱眉,女人是什么心思?

吴王饮下杯中酒,笑道:“成亲这种事,总该有个礼节,有个仪式,唯有经过了这一件,女人才觉得,她是真得嫁给你了,不然她总觉得不踏实。男人也许不在乎,可是女人在乎,她既然在乎,你如果不满足她,她嘴里不说,其实心里也许会记恨你一辈子。”

萧铁峰听得此言,望着这满厅的喧嚷热闹,突地就想起,当年在魏云山上顾镜主持得那场婚礼。

当时他们远远地站在山村之外,看着不远处的灯火通明,她眼神中曾有一瞬间的迷离,那个时候她说,原来人世间的婚礼是如此的热闹。

他也曾说,我们也举行一场婚礼,可是她说没必要。

是不是她嘴上说没必要,其实心里还是渴望的?

旁边的吴王见萧铁峰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当下忙问:“这是怎么了?”

萧铁峰艰难地深吸口气,语气微颤:“没什么,或许是之前的旧伤发作了,胸口泛疼。”

吴王听闻,摇头叹道;“我早让你回来,你非不听,我可是知道一位神医,还想让她帮你看看。”

萧铁峰皱眉:“神医,什么神医?”

吴王满脸遗憾:“你不是一直找一位神医吗?虽然你找的神医姓顾,而这位姓陈,不过好歹也是神医,况且这也是一个女神医。”

“女神医?她做了什么?”

吴王当下道:“这次绿萝病了,我听说河南洛家有一个神药,便命人取来,谁知道绿萝吃了那神药后,竟然病情加重,多亏了这位女神医!看她年纪轻轻,不曾想竟然有这般神通?”

萧铁峰听着这话,忽而心中异样,忙问道:“她姓陈?”

“对啊,姓陈!”

“她长什么模样,有多高?口音如何?”

“长得嘛,倒是好看,就是不像我家绿萝那么好看,个子高高的,比绿萝要高这么多……至于口音,咦,口音倒是和你有点像!”

女神医,高个子,和自己相似的口音……

萧铁峰心口处砰砰直跳,他一下子攥住了吴王的胳膊:“她现在——在哪里?!”

吴王顿时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萧铁峰,当下大惊:“她,她走了啊!”

“走?去了哪里!”

“去,去……”吴王想了想,这才道:“好像是跟着洛家的车队离开了……”

谁知他这话刚说完,萧铁峰已经犹如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他眼前了。

“这,这是怎么了?”吴王殿下摸了摸他的小胡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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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铁峰咬着牙,策马奔驰。

他已经顾不上满街道的人群,他的快马跨过街道上的摊贩,越过那半人高的车马,直接奔向城门方向。

街道上顿时鸡飞狗跳,惊呼连连,不过当人们知道这位骑着快马经过的是那萧出云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噤声了。

萧出云的名声,他们没有人不曾听说过。

萧铁峰快马狂奔来到了城门前,守城者初时不曾认出,上前阻拦,萧铁峰一鞭挥出,那守城者直接飞出。

他在魏云山时,是人所共知的老实厚道人,厚道到几乎有些傻的萧铁峰。

可是出了魏云山,他就是那个曾经让这个天下为之震撼的大煞星。

他要做的事,天下间就无人能够阻拦。

更何况,此时,也许已经奔驰在官道走向遥远地方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牵挂了四年的人!

也许是她,也许根本不是,可是他再也无法容忍一丝错过她的可能。

哪怕有一丝希望,他就绝不会容许自己错过。

风声在耳边呼啸,马蹄在那古老的官道上仰起沙尘,萧铁峰压低了身子,夹着马腹,压低眉,眯起眸子望着前方。

别人说,顾镜是在仙界学过法术的,来到人间普度众生的。

他不知道,这样的顾镜,是不是终究和自己无缘?

魏云山的那一场错过,是人为,还是天意?

若天意就挡在他面前,让她最终和自己分离,永不能相见,他就该接受这样的命运吗?

狂劲的秋风中,豆大的汗滴自他额间滑落,落到他的眼中,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半生血腥,已别无所求,只求能得她终身厮守,怎么就这么难?

这么想着间,就在前方那沙尘漫天的官道上,他终于看到了一队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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