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虫鸣声也仿佛在这一瞬间远去。

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她,几乎停顿的呼吸,以及越发流出的泪水。

“小镜儿?”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唤了声,那声音温柔粗哑,是低到几乎不曾发出的声音。

“粗哥哥。”她睁开了眼,透过那朦胧的泪眼,在黑暗中望向那个男人。

透明的泪水充盈在眼眸中,使得眼前的景象变的异常梦幻又清晰,她看到他那瘦骨嶙峋的面容,还有那深陷的眼窝,泛着红血丝的眼球,还有刚厉的下巴。

是她粗心了,太粗心了,早该发现的。

他明明状态不对劲,可是自己却只是把了下脉,看他身体并没什么异常,便没再多想。难道说作为枕边人的自己,不该去体察他的心思吗?

是因为他平时看着太过无坚不摧,以至于她认为他活该就不需要关心吗?

越是强大的人,心底越有脆弱之处,而萧铁峰的脆弱,就是自己。

自己昔日的莫名失踪,已经将他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吗?

顾镜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扑过去搂住了萧铁峰的脖子,痛声大哭。

这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她为什么不向他解释清楚?为什么要让他存着这个担忧?为什么要去治病救人却不多关注关注这个枕边人?!

他寻了自己四年,这四年里的痛苦,早已经将他逼到尽处逼到绝望,自己为什么不去及时疏导他这种情绪,为什么要放任他的痛苦继续蔓延?!

顾镜想到这男人的种种苦楚,哭得几乎不能自抑。

可是她这一番哭,却是吓坏了萧铁峰。

他以为她是怎么了,竟然睡着睡着突然哭成这样。

他无措地抱紧了她,慌忙问道:“小镜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痛?还是哪里不舒服?到底怎么了,乖,你告诉我?”

顾镜哭了半响,恨得抬起拳头来捶打他的胸膛。

为什么他有话不直接问自己?

可是一想之后,仿佛他其实是问了的,只是自己没说而已,这么一想,恨极了自己,又拿拳头去捶打自己的脑袋。

这下子萧铁峰算是彻底吓傻了,他一手抱着顾镜,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伤害自己。

“到底怎么了?”

顾镜睁着泪眼,凝视着那憔悴疲惫的男人,看着他眸中浓烈的担忧和焦急,越发心疼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操心她……

“我,我,对不起,粗哥哥……”她哽咽啜泣着哭道:“我不该瞒着你,我应该告诉你的,我,我对不起你!”

萧铁峰急切地捧着顾镜那泪流满面的脸,凌乱而无奈地道:“这是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做了坏事也没关系,告诉我,你做了什么都可以,你别哭……”

顾镜却根本挺不住,她趴在萧铁峰厚实的胸膛上,好一番大哭。

萧铁峰无法,只好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镜吸吸鼻子,拖着哭腔喃声道:“粗哥哥,上次我突然离开的事,其实,其实只是一个意外。”

她这话说出后,可以感觉到萧铁峰那壮实的身体轻轻一震。

这件事,对他来说,显然是一个心结,心结埋在心里。

他平时不提,可并不代表不存在。

顾镜仰起脸,一五一十地哭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你得听我慢慢讲。”

萧铁峰抬起手,怜惜地为顾镜擦起眼泪,温声哄道:“没关系,你慢慢说。”

顾镜软软地枕在萧铁峰肩膀上,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讲起,毕竟她现在思维也有点混乱。在这个古代戴久了,身边总是产生那么多奇怪的巧合,以至于她都忍不住怀疑,那所谓的现代社会,那曾经的姥姥和亲人,真得是普通人吗?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从最开始两个人相识开始。

“我从小没爹没娘,被我姥姥收养,我就住在魏云山里,每天和我的小伙伴们去山里采野菜野果子,当然还有茹茹果。”

“嗯,那是魏云山的仙界吧?”

顾镜却摇了摇头:“不是,那不是仙界,那就是人间,人间的魏云山。”

萧铁峰皱眉:“可是我们却从未见过?你怎么会也从小长在魏玉山呢?你的语言怎么会完全和我们不同呢?”

顾镜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萧铁峰:“因为我长在千年之后,我的姥姥,也活在千年之后。”

萧铁峰闻言眸子骤然收紧,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显然对于他这么一个古人,他没看过穿越书籍,也没学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要想明白这个问题还是不容易的。对于他来说,或许简单地说一句神仙妖精的,更容易理解。

不过顾镜还是决定慢慢解释:“就是说,以后魏云山的萧家,赵家,都会有子孙后代,这些子孙后代繁衍生息,约莫在一千年后,会有一个老太太,她捡到了被扔在深山里的我,养大成人。”

她望着萧铁峰,略显艰难地笑了笑;“粗哥哥,我的姥姥就是你的子孙后代,姥姥她收养了我,把我养大,教我医术,并把这个黑皮袋子传给我。我通过这个黑皮袋子,回到千年之前,我回来的那一夜,就恰好碰到了你。”

萧铁峰依然紧紧地皱着眉头,显然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古人的书中会记载神怪妖精佛仙道,可是却从未涉及到任何关于穿越时空的话题。

这个概念,他怕是很难理解。

不过顾镜还是继续一股脑地道:“当初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我自己依然在千年之后呢,在那个时代,总是会有一些人贩子拐卖妇女到落后山村,所以我见到你的时候,下意识觉得我被拐卖到了一个极其落后的少数民族山村,所以当时我对你是有各种误会的。”

“不过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一切出在我这个黑皮袋子身上。当年宁家的人把我扔在深山里,这个黑皮袋子把我带到了一千年之后,我被一千年之后的萧家后代抚养长大。在我长大成人后,命运又把我送回了一千年之前的今天。”

“其实我以前骗了你,我说的天上飞水里游地下钻,根本不是什么法术仙术,那在一千年之后,就是很寻常的交通工具。就如同人类从步行到乘坐马车一样,后来研究出来许多古代人不知道的新鲜玩意儿而已。包括我说的那些药,也是的,那都是在我们那里司空见惯的药物,根本不是什么神药,也不是我炼制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那些药会被不断复制,我想着可能是因为那个黑皮袋子本身就是个穿梭时空的时间机器。因为我把千年之后的东西放在了这个黑皮袋子里,这可能就意味着,千年之后的东西会遗留在这个时空。即使这些东西在如今这个时空消耗掉了,也依然会遵从物质守恒的定律被重新出现。”

顾镜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她正打算继续解释下去,却听得萧铁峰忽然开口了。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你到了哪里去,回去千年之后了吗?”

顾镜略有些意外地望向萧铁峰,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震惊和疑惑,看样子他好像已经有点接受并理解这件事了?

“我好多行医用的东西都是从黑皮袋子里取出来的,那一天,我也是无聊,钻进去后,忽然想探索下里面有什么,就在里面寻了约莫有三个时辰。”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转缓。

这这是一件狗血又无奈的事情。

“然后呢?”萧铁峰的呼吸几乎停滞,声音也有了异样,显然他感觉到了,顾镜在那黑皮袋子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从而导致了她不得已离开自己。

“然后……”顾镜简直有点不忍心揭穿真相:“等我在里面玩了一个小时,也没寻到什么,便放弃了,钻出来。”

“然后呢?”萧铁峰紧声问道。

“等我钻出那个黑皮袋子,我就发现,三年过去了。”

第61章 解释一切

萧铁峰默然不语, 紧紧拧着眉。

顾镜知道自己需要留给他一些时间消化,便停顿了片刻, 也没说话。

过了好半响,萧铁峰终于盯着她肩膀上的黑皮袋子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袋子里面,是可以超越时间的, 就是说,这里面的时间比我们外面的时间快或者慢,甚至可能往回流?”

可以从这个时代快速地流到千年之后, 也可以让时光倒流回到现今,更可以让顾镜瞬间跨越四年的时间。

“是,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时光穿梭器, 任意穿梭。不过只可惜,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用,怎么才能一下子跨越一千年。我当时就是在那个袋子里玩了没多久,结果出来, 就是三年后了。当时我从袋子里钻出来, 外面下着雪,天很冷, 我吓坏了, 想着赶紧去看看这是什么时代,谁知道回到咱们宅子前, 就看到了牛八斤, 他对我说了那番话, 我就误以为你真的已经娶妻生子了。毕竟——”

顾镜咬了咬唇,轻叹道:“毕竟你真得应该是有子孙后代的。”

想起刚才她说过的自己后代的事,萧铁峰眉眼微凛:“你刚才说,你姥姥是我的后代?”

顾镜瞥了他一眼,颇有些哀怨:“是啊,我姥姥是魏云山萧家人,萧家有个祠堂,每年都要供奉祖宗的,我曾经在族谱上看到过,你就是我们的祖宗,你将来有好几个儿子呢!”

现在想想依然难受,这都不知道哪个女人给他生的!

“我哪里来好几个儿子?”

“我哪知道,我还要问你,谁给你生过吗?”

萧铁峰嘴角微抽,一时也有些无可奈何,忽而想起什么,忍不住问她道:“你之前一口一个地祖宗叫,敢情是因为这个?”

顾镜点头:“可不是嘛,幸好我不是我姥姥亲生的,要不然——”

说着,无奈地瞅了他一眼。

要不然不就乱那个伦了吗?

这件事对萧铁峰冲击太大了,以至于他单手抚着额,又沉思片刻,才问道:“你那天没生我气?”

“没有的事儿,我还想着做点好吃的哄你呢。”

“你没怪我的意思?”

“当然没有!”

“你只是无意中进去那黑皮袋子,出来后,就三年后了?”

“对啊。”

萧铁峰看了眼那黑皮袋子,抬手,直接从顾镜肩膀上取下来。

“啊?”这是做什么?

“没收。”萧铁峰攥着那惹祸了的黑皮袋子,不容拒绝地道:“万一哪天你又钻进去,一下子跳到三十年后了,那我怎么办?我等你三十年吗?”

再说万一跳到一千年后呢,他留个遗嘱让子孙后代继续等吗?

“别呀……”她还得靠着这个黑皮袋子耀威扬威当神医呢。

“等你需要的时候我给你拿出来。”从今往后这个黑皮袋子就是他的了。

“粗哥哥……”她低声求:“给我,我已经不能没有这个袋子。”

“没说不给你,我帮你保管。”萧铁峰是不容商量的。

“好吧。”她颇有些无奈,不过想着如果这能让他安心,那就随他去吧。

而萧铁峰却是想起一个传说。

有个叫牛郎的在池水中看到仙女在那里洗衣服,他藏起了仙女的衣服,从此仙女不能回到天上去了,仙女只能嫁给他,安生过日子。

他之前看到这种故事,并不会多想,譬如牛郎留下仙女的衣服是不是有点缺德,譬如牛郎为什么非要留下仙女的衣服,可是现在,他收起顾镜的黑皮袋子,脑中却不由浮现出这个故事。

这一刻,他明白那位牛郎。

因为不能失去,不敢失去,所以宁愿收起她的翅膀,帮她保管,只求她好好地留在自己身边。

“还有一件事。”剪断了仙女的羽翼,萧铁峰稍微安心了,又问道:“那个什么娃哈哈,是什么?”

顾镜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个,尬笑了声,挑挑眉:“你猜呢?”

萧铁峰略一沉吟,便猜道:“这是不是一个好玩的,还是好吃的?我千年之后的后代,就是你的姥姥,估计不给你吃,管着你。”

顾镜一脸诧异,不敢相信地望着萧铁峰:“你果然是当我祖宗的料,竟然连这个都能猜到!你——”

她忍不住抱住他:“祖宗!”

萧铁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稍微离开自己,之后两只手捧着她的脸,认真地道:“顾镜,从今天开始,不许叫我祖宗。”

“为什么?”

“我不需要子孙后代,我也不想和我子孙后代收养的孩子乱那个伦。”

之前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她们那的爱称,如今怎么越听越别扭?

“好吧……”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顾镜决定还是不喊了,总不能让人家真觉得这是后代子孙穿过来和他那啥,万一直接不能举起来了怎么办?苦的还不是她。

萧铁峰捧着她的脸,凝了半响,又道:“顾镜,我不管你所看到的时代,一千年之后我是不是有什么子孙后代,可是我发誓,若你根本不能生,我万万不会找别人。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不会有别人。”

他微停顿了下,削瘦的脸庞透出几分苦涩:“若你因为这个缘由离开我,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一千年一万年,我都绝不会放过你。”

顾镜听此言,轻叹了口气,仰起脸来,认真地望着他,郑重地道:“粗哥哥,那我今日也和你说实话。我现在想明白了,来到这个时代,救死扶伤就是我的使命,来到你身边,你就是我的归宿。甚至于我姥姥当年收留我,我总想着,是不是她根本就知道,我是古代人,我会回到这个时代,会嫁给你。”

她抬起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今生今世,我绝不离开你半步。不要说你并没有存着找其他女人生孩子的年代,便是你存了,我也绝不允许。”

她的手微滑,凝着他,看清楚他眸中神色,也让他看明白自己的决心。

“若你敢,我就让你这辈子断子绝孙。”

这是一句足够狠毒的话,任何男人听到都该气愤了,可是萧铁峰不,他听到之后,却是涌起狂喜和甜蜜,他知道顾镜说这话的意思。

顾镜的意思是,从此后,再不离手。

他不会属于其他任何人,他只可以是顾镜的。

有力的臂膀轻轻一拉,将她拉到怀里。

“好,我若有其他女人,便让我断子绝孙。”

“嗯……”靠在他怀里的女人,声音酥软。

“小镜儿,你是我的,是我的,以后不能离开我一步。”他低首呢喃着,贪婪而急切地亲上她的脸颊,裹住她的唇齿。

他就像狂风暴雨,想席卷一切,想把她卷入自己里面,一辈子永远不放开。

顾镜在他的攻势下,绵软无力,微咬的唇也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一时之间拔步床摇晃不止,两身化作一,征战讨伐不见停。

及到最关键时,顾镜被他攻得都要哭了,乌发散乱动荡的她,仰脸看向上方那男人。

男人削瘦的脸庞挂着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她微张开的唇间,尝到嘴里,那是些许的咸。

她不由得再次想起这段日子他苦苦熬着的滋味,他是一直怕自己离开,一直提着心。

她抬起胳膊来,试图去环住那宽阔厚实的肩膀,试图去将这个男人抱住。

“我这辈子……都是你的……”

她知道,她得设法安这个男人的心。

虽说今日解释清楚了,心结已解,可总是要陪在他身边,慢慢地让他放松下来。

~~~~~~~~~~~~~~~~~~~~

昨夜好一番孟浪,也是整个人不再紧绷了,萧铁峰难得睡了一个大饱觉,第二天气色倒是好多了。虽说依然人看着很瘦,可没有之前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感了。

顾镜见此,也是放心了,当下起床。

萧铁峰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去做什么?”

顾镜回首,看他眸中的些许紧张,越发心疼。

她平时忙东忙西的,忙乎着治病救人卖神水,怎么就没在意过?他这种紧绷感,之前仿佛就见过,只是她没在意罢了。

当下心里真是更加歉疚了,连忙坐在那里,软软地解释道:“粗哥哥,我想着你最近瘦了许多,我想亲手下厨,给你炖个鸡汤鱼汤的补身子。”

萧铁峰摇头:“不用。时候还早,再歇一会儿吧。”

顾镜撒娇:“可是我想让你喝鸡汤。”

萧铁峰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眸中泛暗:“可是我就想吃你。”

顾镜一想,这不是说她是鸡吗?当下伸手掐了一把那结实胸膛上的腱子肉。

“不想让你吃!”

“那你想让谁吃?”

“你!我不是鸡!”

“是不是鸡的,我就要吃你!”

顾镜想逃,奈何没逃掉,被吃的鸡爪都不剩一个。

最后她大口呼着气暗想:不能这样了,得让他养身体,得让他养……得养……养养养……

她如同小舟在风浪中前行,颠簸了半天,没说出一个整句。

~~~~~~~~~~~~~~~~

顾镜到底是给萧铁峰炖了鸡汤,浓郁鲜美的鸡汤,热腾腾地端上来,亲自捧到了萧铁峰面前。她手艺不错,萧铁峰自是喜欢。顾镜见此情景,干脆每日都要炖一碗。

她已经想明白了,生命是有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她要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陪伴自己心爱之人上,而不是去看什么病患。于是从那日起,除了外面寻常大夫无法解决的问题,她都不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