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并无他人,这几声咳就绝不是做给别人看的,红妩一愣,忙问:“静华哥哥,你怎么了?”

“他啊…”南冥一面以棋子敲着棋盘,一面就将话接了过去,“不过是离开紫薇殿久了,仙力没了后继而已。”

说着“啪”一声把棋子放下,抚掌大笑:“冲了你的后手!这次我看你怎么应对!”

如何离了紫薇殿就仙力不继?红妩还想再问,但继续问下去就有探究天帝法力之嫌,而看重华淡笑着凝视棋局,也没有回答的意思,就忍了忍,没问出来。

他们坐着,院门外突然一阵响动,红妩立刻回头断喝一声:“是谁?”

“喊什么?我又没有躲着你们!”清脆的嗓音响起,自花丛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少年,一身鹅黄锦袍,头顶金冠上镶着浑圆的一颗东海珍珠。

单看脸上的气势和说出的话,这一身也算派头十足,可惜他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站在那里还不及成人的胸口高,再挺胸抬头,也只显得圆圆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可爱。

不是别人,正是寿王锦祯遇刺时还万分惦记着的五皇子锦祁。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再真虐一点点…咳…

第十八章

重华刚受伤时,从寿王的暖阁里被移到这个小院落里,锦祁曾被寿王带来过,那时候他跟在哥哥身后,睁着眼睛打量四周,有些怯生生的样子。

走过来再各人的脸上扫了一圈,锦祁看向重华,抬起下巴:“是你救了我大哥吧?救得不错!”

这么个小孩子,就算生为天潢贵胄,自小就有一派尊贵气度,可张嘴就是这种口气,也让红妩和南冥绷不住想笑,怕他恼羞成怒,还生生忍着,十分辛苦。

重华也勾起了唇角,温和笑笑:“是我,多谢皇子殿下夸赞。”

“不必多礼了。”锦祁还抬着下巴,顿了顿说,“听说你还是个神医对吧?”

重华点头笑:“是,在下略通医术。”

锦祁也点点头:“那十分得好,你既然已经救过我大哥一次,那么就再救他一次,医好他的病吧!”

这下在一边的红妩有点忍不住了,笑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把静华哥哥当神仙了,救了一次还要再救第二次啊?”

本以为锦祁会反驳,谁知道他抿了抿唇,眼圈突然微红,大滴的泪水分明就在眼眶,却被强忍着转来转去。

红妩看他这样,倒不好继续欺负他了,走过去俯下身摸摸他的头笑:“别急,你是自己跑来的吧?想要求人就别急,好好说话。”

眼里含着泪水看了看红妩,锦祁试探着:“好好说话…你们就救大哥么?”

红妩笑起来:“你问我没用,你该去问神医。”

似乎是十分拿不准注意,他又看向重华,一张小脸上满是期盼:“你…能救大哥不能?”

笑了笑,重华却不回答。

倒是红妩哈哈笑起来,一把捧过锦祁的小脸就揉了起来:“说了别让你急,你就追着问去了!”

锦祁生下来就是皇子,身边奴仆都是毕恭毕敬,哪里被如此对待过,当下就“呜呜”做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反抗,被红妩拉着揉歪了头上的金冠,满脸通红。

一直在旁的南冥终于看不过去,笑着出声:“你就别逗他了。”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紫金的小弓,向锦祁招招手,“过来,这个给你玩。”

到底是个男孩子,锦祁一看南冥手里那张精巧的紫金弓就亮了眼睛,甩开红妩跑过去:“你这张弓为何这么小,跟我练过的不同!”

南冥笑笑:“这是以气做箭的弓,跟平常不大相同。”持起弓,一指勾起空弦,来对着院中假山凌空一射,一角石块应声崩裂,散成碎屑。

眼睁睁看他用空弓射中了山石,锦祁瞪大了眼睛,忙欢呼着:“让我试试!”南冥将弓交到他手中,他跃跃欲试,依样拉开空弦,瞄准一块石头。

弦声响处,那块石头虽没像南冥射中的那块一样碎成片,也“咔嚓”一声裂开深过两指的缝隙。

一击射中,锦祁拍手乐了:“真的能用!”

红妩在旁笑:“这是天界的法宝,当然能用。”

锦祁怎么会信,斜过来一眼,径自拿着弓玩儿去了。

红妩玩性大发时跟个孩子差不多,重华跟南冥又和蔼,锦祁这一待就待到了日落时分。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的近侍慌慌张张找来,说王爷找不到他正急得在厅里咳嗽,才把他拽走。

被内侍催着,临行前他手里抓着那个紫金小弓,眼睛却直看向重华。

冲他笑了笑,重华开口:“我会尽力。”

锦祁这才挪动脚步,被内侍拥走。

红妩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向南冥笑笑:“虽说法力低微,但那个弓上附的是你仙力吧,就这么给了这孩子?”

南冥低头看棋局,不以为意:“本就是给小孩子玩儿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

且不说南冥为什么会有这种跟玩具相差无几的法宝,单说这么个东西,他为什么会带在身上?

红妩托腮转转眼珠:“我听说…现今的四海龙神,当初懵懂之时,都是跟在南冥仙君身边长大的?”

瞥都不瞥她一眼,南冥淡淡对重华:“养个这种丫头在身边很头疼吧?”

重华抬起眼笑笑:“还好,我不用拿弓箭哄妩儿。”

眼见着南冥吃瘪,红妩在旁放声大笑。

在天界也许只是转瞬之间,在下界他们已经不知不觉住了一月有余,每天在寿王府中闲散度日,已经有了隔世之感。

上次锦祁在这里拿了南冥的紫金弓之后,也时不时就跑来厮混半日,他被当做将帅之才教导,兵法韬略读了不少,棋艺自然也比同龄孩子要强,熟了之后就和重华南冥混在一起下棋,虽然屡战屡败,倒也愈挫愈勇。

这天红妩刚从外面回来,走进庭院,见到的就是三人在院中和乐融融的样子,锦祁因为看棋局看得入神,侧身坐在重华身旁的石凳上,身子跟他贴到一起。

红妩一时怒从心头起,几步上去揪住他耳朵把他拉起来:“谁准你赖着我静华哥哥的!找你自己大哥去!”

锦祁“哎呀”痛叫,跳起来跟红妩吵:“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红妩深谙吵架之道,在怎么气人上造诣颇深,当下哼哼一笑,俯身拦腰抱住重华身子,回了头斜睨一眼:“你管我讲不讲道理,反正静华哥哥是我的!”

果然被气得小脸通红,锦祁“哼”一声扭过头去:“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红妩霸着重华,仰头趾高气扬:“你只能!”

重华被她搂得死死的,见她跟一个十岁的孩子争得这么不亦乐乎,不由笑了笑,抬手轻抚她头顶的乱发:“妩儿…”

红妩嬉笑回头:“怎么啊,他不是也有大哥嘛,总归你我就是不让!”

她跟重华离得太近,吐出的气息扫在他脖颈上,抬起眼,那深不见底的墨色深瞳就在眼前,他的眸光清浅,带着点点笑意。

呼吸微促,红妩索性又一笑,在他薄唇上轻啄一下,那唇瓣是凉的,沁爽气息染上她的红唇。

红妩意犹未尽般舔舔舌头,又重复,十分无赖惫懒:“反正你是我的!”

锦祁“呀,呀”得叫,忙转开眼睛,脸更红得红布一样,南冥悠悠捻着棋子,全然不理会他们的胡闹。

这样的日子本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几天后锦祁却突兀地被掳走失踪。

寿王府震动,锦祯派出了所有禁卫寻找,在王府的大厅中一面按着胸口咳嗽,一面等传回的消息。

红妩也和重华一起到了前厅,看到他们进来,锦祯忙起身来迎:“慕先生身子好些了么?怎么不多休息?”

重华笑笑:“我已好得多了,听闻五殿下出了事,就来看看。”

锦祯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这孩子顽劣,前些日子一直去先生那里叨扰,让几位见笑了。”

重华摇了摇头笑:“五殿下聪慧活泼,我很喜欢他。”

红妩跟在重华身后,等他们说完了,抬头笑:“卫染已经出去了吧?我这些日子都跟在禁卫营里,一起去也许能帮上些忙。”

锦祯点头,他心急如焚,也不再客套:“卫染曾赞过姑娘身手不凡,那么就有劳了。”

红妩笑笑抱拳,转头拉住重华的手:“静华哥哥,我去救五殿下,不多时就回。”

重华点头笑:“要小心。”

红妩答应,转身就走,一身红衣很快消失在门外。

厅内锦祯看着重华目送她远去,语气歉责:“慕先生,我实在担心阿祁,所以才劳红妩姑娘…”

重华温和笑笑:“王爷无须自责,我们既然与五殿下相熟,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

锦祯舒了口气,顿了下又笑笑说:“有件事我一直不大明白,若问先生,又显得太失礼…这位红妩姑娘,自己说过她是先生的弟子,却又…”

也不怪锦祯会来问,这些日子红妩人前人后都毫不避讳地对重华又搂又抱,王府内早有很多人在指指点点了,风言风语肯定没少传到他耳朵里。

笑了笑,重华开口:“妩儿是我至亲的妹妹,”静了一静,又笑,“就好像王爷和五殿下一样。”

锦祯闻言,立刻了然一笑:“这就难怪。”

现在满城都是寿王调动的禁卫和皇室出动的羽林军,红妩出府之后,很快就由人带着找到了卫染,他胸前围了鱼鳞甲,正在调动身旁的羽林军。

一段时间相处,红妩早就跟他熟稔,走过去拍了他的肩:“情况如何?”

摇了摇头,卫染一贯肃然的脸上此刻更是绷得没有一点表情:“还没有线索。”

红妩点了点头,也皱紧了眉。

锦祁是在自己的厢房中被掳走的,一刻钟之后,院中的禁卫才发现五皇子不见了,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到。

能从戒备如此森严的寿王府中带走一个人,如果不是对方武功高到不可想象,那就是王府中有他们的内应。不管是那一种,对方都绝不好对付。

不过在锦祁被带走的那一瞬间,王府中曾出现过一个微弱的法力,尽管被隐藏的很好,但却还是不可避免有一丝溢了出来,被她和重华南冥觉察到。而这一丝,就已足够。

合上双目,红妩任灵力追寻那一丝飘渺的法力而去,仿佛循迹追狐,那法力去向的尽处,豁然敞开在她眼前:一座清冷小庙,庙前一株银杏在风中枝叶舒展。

向卫染一笑:“城外二郎庙,随我来。”说罢运起轻功,已经抬步先行。

红妩一路走得飞快,卫染带着禁卫随后跟上,遥遥隔了几丈距离。

出了城就不再掩盖身上的仙气,红妩一路上所到之出,魑魅魍魉无不肃清消散,等行到二郎庙外之时,果然一股强大法力喷薄而出,与她仙力抗衡,只是还未靠近,就已闻到庙内同时散出的腥臭之气,不详之极。

红妩抬手招来一柄长剑,毫不犹豫踏入庙内。

门内的树下,一个着玄色道袍的人静立,他身后的神案上,赫然就是昏睡不醒的锦祁。

握着剑走过去,红妩看向那人:“你修道三百年,何等不易,如何自甘堕入魔道?”

大敌当前,那人也不慌张,淡淡道:“你们天庭的神仙,自然不知道修炼的艰难,我不过是想更进一步罢了。”

“要想更进一步,就该远离凡俗,潜心修道,不是将道法用到私心上。”红妩笑笑,“你手上已有过人命,再想修仙都是枉然,索性就修身成魔对不对?”

那人呵呵一笑,并不作答,身后的黑云却无声聚拢,那股腥臭之气也更浓。

“且慢动手,我问你,那日醉春阁的黑衣刺客,要行刺的人该是寿王锦祯吧?锦祀鲜少去烟花之地,却突然包下醉春阁最大的雅间,还留下了最红的两个花魁陪客。所以其实他是约了寿王同去的,而寿王答应过后又身体不适,于是就没有去,结果锦祀就也没去,不过那刺客却不知寿王那晚不会到,结果阴差阳错,就给我们撞上了。” 说着,红妩看向他,“那么锦祯的元身是什么,你又知道多少?”

“我只是看出他乃神仙转世,”那人眯了双瞳,唇间笑容讥讽,“不过寿王府外的妖怪却告诉我说他乃文曲星君转世。真是好运气啊,不过是凡间的毒药再加上一点迷药,就能将天界的文曲星君制服,吸食他无上仙力,你说这么好的机会,我岂能放过?”

“不止这一件吧,文曲原不应死于兵戟,你却施法强改天命,令那贯心一箭成为文曲一劫,”红妩叹息一声,“与妖物为伍,弑害上仙,你果然已经堕落成魔。”

那人五指并拢,浓重墨色染上手掌,张狂一笑,一掌已经挥出:“我早已成魔,今日就索性再犯杀戒也是无妨!”

红妩冷笑,先是一指点出,将他二人激斗之地封入结界,才举剑迎上:“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那人原本只有三百年道行,入魔之后想必吞食不少妖物,法力倍增,极是棘手,这一战红妩不敢松懈,激斗数十招,才找出空隙,催动术法扼住他身形,一剑刺出,直插入他胸前。

红妩抬手拔剑,被吞噬的妖怪精魄凄厉呼啸,纷纷逃逸而出,那人跪倒在地,口内不住吐出黑血,却仍呵呵大笑:“不过百年大梦…我醒时…你未醒…”

终于慢慢倒下,身体化作一阵轻烟,只余地上一滩黑血。

红妩所持的剑是诛神杀魔之剑,他死在剑下,就是魂飞魄散,再无转生之机。

结界之内已是狼藉遍地,红妩抬手解去,这才看到外面情形。

随后跟来的卫染等人已经扶起案上的锦祁,细心查看他有无受伤,见到红妩突然出现,都愣了愣:“红妩姑娘,你方才去了哪里?”

红妩笑笑也不回答,抄手过去在锦祁脑门上就弹出一记暴栗:“还睡什么?快醒!”

锦祁只是中了些迷药,本就迷迷糊糊,这一下给她彻底敲醒,抱了额头呼痛:“你这女人干嘛又打我?”

敲醒了他之后,红妩倒是难得正经起来:“快跟我们回去,你大哥很急。”

她这一出手就救出了五皇子,何况期间又神秘不见,再接着凭空出现在众人身旁,卫染他们纵然有惊疑,也不便就说,由一个侍卫背了锦祁,匆匆赶回寿王府。

刚到门外,就看到府外听着一辆轩峻马车,车上饰以缡龙,鹅黄流苏垂在车角。

锦祁趴在侍卫背上探头说:“这是我三哥的马车,三哥怎么也来了?”

红妩瞥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跑丢了闹的?”

锦祁气得挥拳:“我不是跑丢的!我在我房里打了个盹,就到了外面!”

他们斗着嘴进府,还没走几步,就撞见听到消息迎出来的锦祯和锦祀。

一张脸苍白似雪,锦祯上下打量锦祁,看他安然无恙,才开口:“收拾一下回房吧,今日的功课就不必做了。”

这一番生死一线,对锦祁来说却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就脱险回来,听到大哥这么说就点了点头:“嗯。”

锦祀在旁笑笑:“我还说要我王府中的门客帮忙一起寻五弟,万幸这就找到了,大哥府上果然藏龙卧虎啊。”

锦祯淡淡笑:“大魏谁人不知恭王府门客如云,高人辈出,三弟这么说,是拿我打趣吧。”

锦祀笑起来:“大哥这么说,三弟我才不敢当啊。”

他跟锦祯相貌颇像,说话时也是一派温雅模样,绝对看不出来就是传闻中那个权势滔天的王爷。

两人又站着闲聊几句,锦祀推说府上还有事,就告辞而去。

送走了他,锦祯回头冲锦祁笑了笑:“没受什么惊吓吧?”

锦祁摇头,从侍卫背上跳下给他看:“一点都没,大哥你别担心了。”

对他轻笑笑,锦祯的身子却接着晃了晃,唇边一串血迹淌下,碎玉一般,染上纯白衣襟。

锦祁吓得一愣,带了哭腔:“大哥!大哥!”

咳了一声,锦祯低头吐出一口血,身体颓然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哼,我补完了吧~\(≧▽≦)/~

第十九章

寿王府内乱成一团,锦祯被眼疾手快的卫染扶住抱到房中,重华听到消息赶来,放下药箱取出银针封上锦祯心脉上的大穴。

饶是如此,倚在床边,锦祯仍倾身又吐出了一口血,血迹沾在雪白的锦帕上,竟然微微发黑。

重华神色凝重,指下运针不停,一炷香之后,锦祯气息才慢慢平定,靠在枕上轻声咳嗽,却也没再吐血。

待重华收了针从床前退开,立刻有其他大夫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