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卷帘被人拉了上去,窗子大开,细微的凉风一阵阵往里灌。青豆披着被子坐在地上仰头看,月光如水般洒了她满身。

萧竹翻身坐起来,低低道:“胡闹,作甚么来的?”

青豆这才回头看他:“我那里看不见月亮,师父这里好。”

他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起身来,地上凉。”

“师父……”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只差眼里没落下泪来,“我饿了。”

坐在御花街食摊上的时候,萧竹极其有感自己绝对是被骗了。但又碍于师父的颜面,言出必行。如今既是说不得,也是骂不得,生生让他郁结万分。

此时已经深夜,玩的闹的早收了场,唯独就这么一家店还亮着灯。摊主是小厨房里的师傅,青豆跑过几次,故而也熟识一些。

街上偶尔会走过几个人来,冷冷清清的。从地上残落的那些痕迹来看,数时辰之前,这里定然是十分热闹的。这样一想,青豆顿觉得有些遗憾。

“萧真人,青姑娘,二位的汤面。”老师傅送上面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的。

“实在是委屈二位了,现下食材剩的不多,也只有汤面了。”

“不必在意。”萧竹倒是很大肚,自取了筷子搅着面,“时候也太晚,你不嫌我二人打搅你休息已算是很好。”

老师傅忙笑道:“萧真人哪里的话……”

青豆吃了几口,不知是否是身子冷,又或者是真的饿了,只觉得碗里的汤面甚是入味,吃得五脏六腑都暖暖的舒适。短短几下子,就把一大碗面席卷而空。

萧竹在一边儿看得有些怔忡。

“你饿鬼投胎的?”

青豆喝光了汤,颇为感慨的摇摇头:“没吃饱。”

萧竹放下筷子,把自己那一碗推给她。

青豆有些讶然:“师父,你不吃啊?”

“我不饿。”看着她吃得这般生猛,他也没胃口……

青豆也不再跟他客气,三五下吃得很干净。

酒足饭饱之后,青豆沿着御花街一直走,因为腹中食物太多,只得走动消食。不知不觉,更声过三,时候偏晚。

青豆寻了个地方坐下,顶上玉盘高悬,四下里清幽无人。这处是山水池,离得御花街很近,遍地的青草,倒是与天上轩很像。

“师父,吹段曲子吧。”

萧竹才在她身边坐定,脸色有些不悦:“合着为师是你下人不成?”

青豆讨好地朝他笑笑:“我这不是觉得师父吹得好听么?”

萧竹瞪了她半响,挤出几个字来:“拍马屁。”

到底还是取了洞箫放在唇下吹来。

箫声幽幽,空明而苍茫。每次听着,青豆总觉得有股浓的化不开的忧伤之意。

夜风微寒,抖动着一旁的翠竹落下斑驳的黑影。仿若有人挥袖而舞一般,袅袅娉婷,远山黛墨,深蓝的无边空中荡着几浮黯淡的云雾。

倘若世间真有因果循环,倘若真有前世今生,那逝去的人现在哪里,活着的人又该如何活着。

她此一生,存活在世只为了一件事。

“师父,怎么不吹了?”

萧竹放下萧来,冷淡道:“为师饿了。”

他刚刚不是说不饿么?青豆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开口说出来。

“师父,尝尝这个。”她自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一块油饼和饭团。

萧竹微微蹙眉,略有介意地偏过头:“太油腻了。”

青豆有些不解的摸了摸鼻尖:“你不是饿么?”

萧竹叹了口气,还是接了过来。青豆仔细拿油饼把饭团裹好凑到他嘴边。

“……为师自己吃。”

“喔。”

萧竹狠皱着眉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好吃么?”青豆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嗯……”他回答得些许含糊不清,只是问,“你做的?”

“是啊。”青豆笑道,“这是我义父教我的,你看,是不是有团圆的意思?中秋吃这个最好不过了。”

“团圆?”萧竹哽了一下,险些没呛到。他觉得好笑:“一块饼,一个饭团,就算团圆了?”

青豆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盯着他:“师父,就求个嘴上吉利。你要看不上还我,别吃了。”

“小丫头。”萧竹抬手弹在她额上,“有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

她把头埋在臂弯间,没吭声了。

见得外边风清露寒,萧竹解了外袍给她披上。

“师父……”青豆往后缩了缩,“你手上沾油了……”

萧竹咬了咬牙:“怎么,还嫌弃你师父?”

“没。”到底这衣裳也是她洗。

青豆似想起了什么,忽然瞅着他笑:“师父,我还道你跟石青师伯有过节,没想到你们关系也挺好的。”

“不是有过节。”萧竹纠正她,“是从来就没好过。”

“诶?”青豆不解地看他,“你不帮他认了弟弟吗,他应当心里挺感激你的。”

“胡说八道。”萧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凌风

14、【月圆中秋】...

本就不是他胞弟,他岂会感谢?”

“不是?”青豆愣了愣,半晌不能理解。

“自然不是。”萧竹笑着转目对向明月,“石青修仙已二十年,二十年前,凌风家里连个男丁也没有,怎可能会是他兄长。”

“那……”

“凌风的兄长原是石青的大弟子,早在十年前就身故了,那枚玉佩不过是临终前赠给石青的。”

青豆忽然之间觉得石青也挺不容易的,得了枚玉佩反送了个麻烦过来。

“那……我岂非是帮了倒忙?”

萧竹扬扬眉,笑着摆摆手:

“话不能这么说。你怎知道,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石青篇终于结束了~打着石青师叔的幌子总算是把他蹂躏完毕

这兄弟情深的故事咱就告一段落了。

纳尼?你说你看出萧师叔和小青儿的JQ了?

踹飞。

偶都没看到你为毛看到了……(==||

15

15、【鸿鹄客栈】...

山上的气候虽不会太冷,但总也降了一些温度来。青豆守着碗里热腾腾的面,两手捧着捂暖。

天还没大亮,世界宛然一副沉静之意。小厨房里格外温暖,青豆夹着面,小口小口吃得很香。这个时候空城摇着扇子往她跟前一坐,她顿时就没敢再吃了。

“听闻你身子畏寒,大冷天的,不在小轩待着,往这里跑作甚么?”

青豆感慨一声,放下碗:“师父嫌我吵。”

他拿着扇子掩嘴笑道:“也是。”

青豆喝了口汤,盯着他很戒备地往旁边移了移。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那倒不是。”青豆把碗挪了过来,“师叔你太不厚道。”耍了她两次,能不怕么。

空城有些唏嘘:“还记挂着上回的事儿呢?”

“……”能不记挂吗?亏得她一直觉得空城是个难得是好人,在门下弟子之中的口碑又是极好。哪知道头回装蒙骗了她不说,上次还直接联合着石青干脆利落地把她给出卖了。

“师叔跟你道歉。”表情很诚恳。

“还是别……我可受不起。”这六个大仙没一个是好惹的,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她不过一介小弟子,只求学点仙术罢了,可不想掺和进去。

“不接受可不行。”空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样吧,这顿饭算我请。”

“……”也就几文钱的事。

青豆只好点头继续吃。才埋下头,猛地瞧见一团白影从她眼前闪过。空城正好背对着,似没注意到。

“师叔……你适才看见了么?”

“什么?”

约摸是她眼花,这光线暗淡的,也说不准是什么人扔了一团废纸罢。

“没……我看错了。”

空城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拿着扇柄很闲适地敲桌子。青豆看着莫名其妙。

“师叔,你不吃东西啊?”

他摇摇头:“我吃过了。”

那感情他来这儿是看着人家吃的不成?多么古怪的癖好啊。

青豆随口捡话:“这么早?”

“不早了。”空城笑道,“我才陪着门下弟子上了早课回来。”

“……”这是一个让她颇为沉重的话题。说来青豆也进盘云山大半年,别说早课了,连正式的什么练习都没有。若非是她自己平日里刻苦修行,只怕现在都能在众高级弟子之中垫底儿了。

仿佛是看出她内心的挣扎,空城柔声安慰道:“小师侄仙术根基好,早课上不上也不打紧。”

就她那点斤两,不必说也心知肚明。

青豆摇头叹气,继续喝汤。

“说起来,青师侄上回提起,想下山历练历练,是吧?”空城手撑着下巴,盯着她看。

“是挺想的。不过听石青师伯门下的奚扬师弟说,新进门的弟子得在师父陪同之下下山。”想也知道是没戏。

“这话是没错。”空城笑得很自然,却从宽袖中摸出一个卷轴来。

“我这里尚有一份刚刚接到的下山令。掌门也未说明要给谁,你若喜欢,不如拿去试试。”

青豆当即眼灿若星,丢了碗就凑过来。

“下山令,这个只要是接了,可是无论何人都得服从的?”

空城深解她意,含笑点头:“正是。”

这一刻,青豆忽然觉得他的背影变得比以往高大了很多……

*

回天上轩把卷轴交给萧竹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幻得很丰富。

“丫头,你就真那么恨你师父?”

青豆觉得很冤屈:“这是门里的规矩……要不,师父就装作去了?反正你不出门也没人知道你下没下山。”

萧竹把手里的卷轴往榻上一甩,有那么点认命的感觉:“丢你一个人去,我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一盆子冷水,浇得青豆四肢无力,她踢了踢脚下的凳子脚,小声嘀咕:“也不看是谁教的。”

话音刚落就给人揪着耳朵拎了过去,明显萧竹对她扰了自己好梦又扼杀了他日后一个月的好梦这一事件很有介意。

“师父耳力好着呢。”萧竹扬扬眉对着她温润笑道,“定是你找谁要的这玩意儿,没事找事干的吧?”

青豆好容易才把他手扳开,捂着耳朵眼含热泪,倒是头一回表态这么清楚:“师父,我想学仙术,我不是来这儿混日子的……”

萧竹微微怔了一下,方才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侧身偏过脸看窗外。

桌上的灯烛,火焰里噼里啪啦爆了几朵花来,屋中静得没有声响。青豆心中有些不安,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萧竹的袍子。

“师……师父。要不……你真不想去,我去找掌门真人,把这东西还了吧?”

萧竹动了动手,正觉得宽袖一紧,他蹙着眉转过头,目光落在抓着他衣衫的手上。只得叹气。

“没大没小……”

“诶?”

“收拾东西去吧,我们明日启程。”

夜里睡下的时候,青豆便觉得眼皮跳个不止。她披着被子坐起来发了一会子呆。

知事少时烦恼少,识人多处是非多。

自打进了盘云山,诸如此类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涌了上来。她只是本着想要学好仙术的念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对是错。人有时候太执着,执着太过,总归是会舍弃一些东西。比如说自由,比如说真心。

到底她这辈子算是个什么呢?想想,也想不清楚……也罢,既想不清楚了,那就索性别想。

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掉的。

*

难得这是青豆头一遭下山。虽说本也在山下生活了多年,但在盘云山被关了大半年之后再出来,这感觉果然不一样很多。

为了避免太张扬,二个人都换了些寻常的江湖着装。青豆也就顺理成章穿了她入门时候的衣衫。轻便整洁,正适合行走江湖而用,比道袍自然要舒适多了。

站在山门的时候,看着山下景物在皑皑白云之中时隐时现。青豆紧了紧背上的铜扇,不由问道:

“师父,咱们……这是要御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