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律师原本就常跟法院打交道,加上四年前陈文的那个案子,乔茵更是对钟政印象深刻。现在钟政死了,还是“被杀”,嫌疑最大的一定就是陈文的儿子陈浩翔。这大概也是肖杨忽然打电话给她的原因。

但是乔茵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这几年一直有跟陈浩翔保持联系,他的确恨透了钟政,但他也算是个理智的学者,几年来谋划着的,从来是以学术研究来证明律师伪证罪的不合理性,极力主张取消这一条款。陈浩翔花费了这么多心思,不可能突然间就改变主意,要对钟政杀之后快。

迷惑地冲了会儿手,她确认手背已经不再火辣辣地疼了,才关掉水龙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把手擦干。结果兜里的一张卡片也掉了出来,她弯腰去捡,发现那是刚才李仲成在律所给她的名片。

她扫了眼名片上的名字,瞬间僵在了原地。

李成。

他不是说自己叫李仲成吗?

而且李成这个名字…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李建辉的弟弟。

脑袋里零碎的线索顿时连成一条线,乔茵想到了一种最可怕的可能性。她头皮发麻,看了眼还坐在外面的李仲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半分钟之后,她平复了情绪,摆出焦躁的表情,走出包厢的洗手间,回到了座位上。

“李先生,您刚刚说钟法官在家里被杀,是在哪看到的?”

或许是被她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吓到了,李仲成脸色微微一变,“刚刚看到的,滚动条那里。”

乔茵点点头,皱着眉头从包里拿出手机:“不好意思,我想先打个电话。我们律所还接了个案子,原本是钟法官来审,现在出了意外,我得先跟我们的律师联系一下。”

他颔首表示不介意,“你随意。”

在联系人里找到肖杨的名字,乔茵摁下拨通键,很快就听到了电话被接通的声音。电话那头的肖杨谨慎地沉默了五秒,然后稍稍压低声音开口:“乔茵?”

抿了抿嘴露出略显烦躁的神态,乔茵假装给手机锁了屏,把它倒扣在桌面。李仲成一直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见状便问:“没人接吗?”

她捏了捏眉心,“估计在忙。算了,我待会儿再打吧。”

李仲成见她心情不佳,就状似随意地换了个话题,“钟政这个名字我上次在报纸上看到过。他是四年前审陈文律师那个案子的法官吧?”停顿片刻,他一手托腮思考了一阵,“会不会是陈文律师的儿子干的?我记得前阵子他还上报纸了。”

“应该不会。”乔茵摇摇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陈文的事现在都已经闹得这么大了,他没必要再杀人。”她想了想,又说,“而且前两天我们还联系过,他看起来情绪很正常,还托我帮他找陈文代理那个案子的卷宗。”

“他要看卷宗?”李仲成挑起眉梢。

“是啊。刚才我们从律所出来之前,张律师还在帮我找。”将头发捋到耳后,她看似随意地抿唇一笑,笑容里适当地带着点遗憾,“那是个刑事案件,也是陈文代理的最后一个案子,可惜了。他的当事人因为谋杀一对男女,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陈文一直很愧疚,现在他过世了,陈浩翔就想找到当年那个当事人的家属,好好替他父亲道歉。”

他听完却沉默下来。半晌,他忽然出声:“乔小姐,你看过我的名片了吗?”

乔茵皱了皱眉,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嗯?”

“你看过我的名片了吧。”李仲成的语气却变得肯定,他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你知道我是李建辉的弟弟。”

通过电话听到这句话的肖杨疾步踏出律师事务所,拿着刚从张律师那里要来的卷宗回到了警车里,用对讲机通知严聪:“梅齐路的泰好食餐厅。悄悄进去,他跟律所的老板乔茵待在一起,可能会挟持她做人质。”

他耳朵上的蓝牙耳机里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乔茵短促的尖叫!

李成低沉而狠戾的声音随后响起:“什么时候看的?在律所的时候?你居然能装到现在?”

“没有,我刚看到的。”乔茵的声线有点颤抖,呼吸紊乱,应该已经被他用什么武器威胁。但她似乎在尽可能保持冷静,说出的话也条理清晰:“我刚才说的也不是骗你。陈浩翔要是知道你回国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找你。”

“狗屁!他昨晚就已经死了!”李成却突如其来地咆哮起来,“知道他看到我的脸以后说了什么吗?‘求求你放了我’!‘不要杀我’!他妈的就好像这辈子只会说这两句话!”

这时包厢的门被敲响,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肖杨听到了枪声。一声惊叫从较远的地方传来,下一秒泰好食餐厅就炸开了锅,人们慌乱逃窜,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里还夹杂着好几次枪响,以及李成越来越远的怒吼:“滚!统统滚出去!”

肖杨一面驱车赶往泰好食餐厅,一面再次打开对讲机向严聪提供即时情况:“李成在餐厅开了枪。现在不确定有没有人员伤亡,叫上救护车,你们尽快赶到。”

这时泰好食餐厅基本已人去楼空,大厅的桌椅多数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李成拿胳膊勒着乔茵的脖子站在收银台前,手握一把自制手枪,用枪口死死抵住乔茵的脑袋。包厢门口倒着一个餐厅服务生的尸体,他不过是刚好推门进来送菜,就被情绪失控的李成一枪射杀。

餐厅外面远远传来警车的鸣笛声,乔茵踮着脚被动地被李成勒着,不敢轻举妄动。一开始李成只是拿弹簧刀威胁她,所以她根本没想到他还带着枪。现在他把所有客人都赶了出去,只可能有两种打算:要么是要跟她同归于尽,要么是要挟持她做人质跑路。

很快,严聪就带着其他警察包围了餐厅的正门,他握着枪来到餐厅门口,放开嗓子对里头的李成喊:“李成!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释放人质缴械投降!如果反抗,当场击毙!”

“把记者叫过来!让他们直播!不然我就杀了她!”李成歇斯底里地喊回去,所有的理智都被愤怒冲散。

“没用的…”乔茵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挣扎着说道,“你根本不可能给李建辉伸冤…人就是他杀的…”

她的话再一次刺激了李成,他更加用力地用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对着她的耳朵奋力吼叫:“不可能!他不会杀人!”

耳膜承受不住这样的音量,乔茵感到耳鸣,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辩驳,虚弱地继续:“当时陈文最多也只能帮他争取到死缓…问题是李建辉非但不配合,还一口咬定人不是他杀的,才让陈文因为律师伪证罪坐了牢…”她张合着嘴喘了几口气,“知道李建辉为什么到死还喊冤吗?”

李成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发了疯地扯拽她的头发,按住她的脑袋往收银台上一砸:“闭嘴!”

脑门狠狠磕上收银台,乔茵只觉眼前发黑,掀了掀嘴唇,头晕目眩地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因为他知道你会回国工作…他不想你在这里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记着你有个杀人犯哥哥…”

这个时候,餐厅门外传来严聪的声音:“李成!我们已经通知了记者!现在我一个人进去!你还想要什么我们当面协商!”

眼看着严聪的身影在门口出现,李成一会儿看看乔茵,一会儿又猛地抬头看向严聪,满头大汗,脸上肌肉紧绷,像是快要乱了手脚。而严聪停在了距离他们五米远的地方,手里的枪仍然指着李成,双眼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李成,放下武器,释放人质。我们会让你上新闻。”

“除非让我看到新闻直播!否则就不要废话!”李成也拿枪指着他,飞快地看了眼大厅里正对着他的液晶电视,一张脸涨得通红,“别想蒙我!我看得到!”

严聪暗自咬了咬牙。他们的确通知了记者和摄像师,但是想让现场即时上新闻是完全没有可能的,那会造成更严重的社会恐慌。

看出他的犹豫,李成猛地勒紧了乔茵的脖子,显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快点!”

乔茵脚尖都被他勒得离了地,脑袋开始缺氧,整个人像是脱了水的鱼,快要窒息:“李成…你哥哥有留遗言给你…”她抓着李成勒住她的胳膊,指甲都要陷进他的皮肉里,“有一封电子邮件…是一段录音,他留言要我等你回国的时候亲手转交给你…我把它刻成了光盘…就放在律所…”

“你还想骗我!?”身形一顿,李成冲她吼叫的同时,注意力也从严聪身上挪开——看准了时机,严聪立马扣下扳机!

听到枪声的那个瞬间李成迅速反应过来,侧身一躲,胳膊却还是被子弹擦过,痛得条件反射地松开了乔茵!

被他猛然仄歪的身体带得跌倒在地,乔茵顾不上发软的腿,马上就爬起身朝严聪的方向跑过去。见情势不对,李成趴在地上眼疾手快地冲着严聪的手开了一枪!手腕中弹,严聪的手枪脱了手,第一时间要摸向备用的枪,却已见李成握着枪瞄准了乔茵!

“砰!”

电光石火之际,收银台后方响起的枪声结束了一切。

乔茵两腿一软跌跪在严聪跟前,心惊肉跳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肖杨收起枪跑向李成的场面。肺叶中弹的李成仰躺在地,身/下渐渐淌开一滩鲜血。肖杨来到他身旁探了探他的呼吸,确认他已经死亡,才拿出对讲机通知外面的警队:“已将嫌疑人击毙,现场安全。”

三分钟之前,他赶到了泰好食餐厅门口,找到餐厅的老板,问到了餐厅后门的位置。随后他就从后门潜入,埋伏在李成身后,在关键时刻开了枪。

严聪拍了拍乔茵的肩,以此安抚。急救人员及时赶来,给严聪的手做紧急处理,又扶起了乔茵,询问她有没有受伤。直到被扶起来的那一刻,乔茵才慢慢缓过劲来,视线还逗留在李成的尸体上,稍微有点发愣。

二十分钟后,她被扶上警车,要去局里做笔录。姗姗来迟的记者围在警车边不停拍照,肖杨远远瞧了一眼,看到车里的乔茵拿手挡了挡,终于还是摇开了车窗,清了清干涩发哑的嗓子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们:“不管你们是哪家媒体的记者,如果在报道此案的时候把我的照片和身份曝光,就请做好收律师函的准备。我会追究到底。”

而后也不管他们的反应,重新摇上了车窗。

肖杨收回视线,低头粗略地翻看了一下李建辉那个案子的卷宗。看到卷宗里夹着的一片光盘时,他的眼角微微上扬。

原以为乔茵提到李建辉的遗言只是在拖延时间,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个光盘存在。

他抬头望向驶向警局的警车,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她刚才对记者说话时的表情。

而乔茵做完笔录已经是下午五点。站在警局门口给律所的同事报了平安,她又叮嘱他们绝对不能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沈燕芳,才松了口气。在联系人名单里找了找,她发了条短信给肖杨,大意也是让他千万别让沈燕芳得知几个小时前的险境。

结果短信刚发出去,她就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了短信提示音。转头看过去,竟然是肖杨正朝她走过来,一边迈开步子一边掏出手机查看短信,然后显而易见地挑了挑眉。

“没有别的事了吧。”停在她跟前,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往前走,语气不容置疑,“车明天再去拿,我先送你回去。”

乔茵还有点惊魂未定,想想还是点头同意了。

肖杨于是就把他那辆沃尔沃从停车场开了出来。乔茵坐上车的时候就想,幸亏肖杨不是要开警车送她,不然她这天进过警局的消息一定立马传遍整个社区。

一路上他们俩都没有说话,直到肖杨把车停在了社区的停车场,乔茵下车以后又听见肖杨也下了车,才转身看他,勉强笑笑:“我自己可以上去,谢谢你了啊,肖杨。”

他充耳不闻,绕过车子来到她身边,稍微皱了眉,“走吧,我等下还要回去值班。”

难得他这么热心,乔茵哪敢不从,没再多说什么就跟他一起上楼了。肖杨把她送到家门口,最后没多少表情地交代她:“洗个澡睡一觉,要是觉得怕就把朋友叫过来。有需要可以联系我,不过我不保证能及时回你。”

“嗯,谢谢。”她侧着脸点头,一双大眼睛总算恢复了点光彩,“你有时间也多休息,辛苦了。”

肖杨也不多逗留,见她进了屋便离开。

晚上睡前,乔茵窝在沙发上边擦头发边看电视,偶然想起这回事来,就抓起一旁的手机给肖杨发了条短信:“已恢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改天请你大搓一顿小表心意。看你好像好几天没睡足了,案子结束以后一定要好好休息。晚安!——乔茵”

还以为等到明早都不会有这个大忙人的回应,她没想到短信才发出去不到半分钟,就收到了肖杨的回复:“嗯,晚安。”

简简单单一句话,也跟他本人一样,不冷不热。

唯一奇妙的地方在于,乔茵看完这条短信,原还有点不安的心竟平静了下来。

她懒懒趴到沙发上,觉得自己今晚应该不会失眠了。

Chapter 04

乔茵没什么大碍,却还是被律所的同事们轮番轰炸了。

同事挨个儿嘘寒问暖不说,连她的合伙人吕飞腾和陈敏怡都对她关切有加。反应尤其夸张的是吕飞腾,他星期一一大早就在律所候着,见乔茵来了便迎上去,先是把一袋她最爱的生煎包塞给她,再将另一只手拎着的腊鱼腊肉递到她手里,使劲握她的手:“谢谢你,谢谢你小乔…”

吕飞腾这人平时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神神叨叨。他坚信要不是因为他周末感冒没来,乔茵也不会替他挡了这一劫,所以一个劲地感谢。知道她爱吃,他还特地带了从老家拿来的腊鱼腊肉给她。

虽然对他诚惶诚恐的态度感到汗颜,但一看香喷喷的生煎包和色泽诱人的腊鱼腊肉,乔茵咽了咽口水,还是十分受用的。她美滋滋地吃了生煎包,还没到中午,就见陈敏怡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这是明天开会要用的吧?”陈敏怡二话不说就抱起了乔茵桌上那沓厚厚的资料,上下审视她一眼,“行了,我来搞定,你今晚好好休息。”

乔茵受宠若惊地捂住了胸口。陈敏怡和她是大学同学,都认识十一年了,还从没像这样帮她揽过活。

因此这天,乔茵头一次按时下了班。幸福来得太突然,她决定采用闺蜜黄玲的建议,出去大吃一顿压压惊。可惜黄玲人还在外地出差,不然乔茵一定得叫上她一起。不过早晨出门时她看到肖杨回了家,这时候不知道还在不在家。

跨进自己的车里,乔茵先把腊鱼腊肉安置好,再开了冷气,拿出手机给肖杨发短信:“你还在家吗?晚上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乔茵”

等了五分钟,没有见他回复。她想他要么是在上班,要么是在睡觉。于是不再瞎等,她先开着车回家。没想到把车停好的时候,也碰巧收到了肖杨的短信:“可以。”

没过一会儿又追加了一条:“我知道你是谁,不用每次都加名字。”

乔茵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她大学时就养成的习惯,除非是跟家里人和好友发短信,不然每条短信后头都要附上自己的身份。从前人人都说这是好习惯,倒也只有肖杨嫌弃她。

心情不错,她哼着小曲上楼,刚来到家门前,就听到对门的肖杨开了门。他站在门口,还穿着汗衫和短裤,一手拿着牙刷和漱口杯,应该是刚睡醒,拿他那双撩人的丹凤眼看向她,没多少表情的脸上还带着点儿倦意:“我很快就好。”

乔茵笑着摆摆手,掏出钥匙开门,“没事,你慢慢收拾,刚好我歇一会儿。”

但男人跟女人不同,他们收拾自己的速度总是很快的。乔茵才刚把腊鱼腊肉放进冰箱,还没来得及喝点水,就听见肖杨敲响了她家大门。

两人上了乔茵的车。她边把车倒出车位,边向他确认:“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喜不喜欢吃辣呀?”“嗯。”他简单地回答完,系好安全带,又瞥了她一眼,“你状态不错。”

“同事都来关心,不敢状态不好啊。”她已经将车开出停车场,转头对他笑笑,再将注意力挪回路况上,“其实上次去美国看朋友也碰到了差不多的事,当时真是把我吓死了,改签机票第二天就回了国。后来又看到一部美剧,《Criminal Minds》,里面讲到美国的犯罪率,特别恐怖,想想还是国内安全。”

肖杨做刑侦工作,对国外的犯罪率多少也有了解,于是平静地颔首:“按比例来看,确实是国内比较安全。”他顿了顿,再开口已经跳转了话题,“你平时开车都是这个速度吗?”

“嗯?是啊,我开车的时候容易犯困,不敢开太快。”隐约感觉到他不习惯这个车速,等开出了社区,乔茵就换挡开快了些,“太慢了吧?”

他面不改色,视线扫过车内挂着的报平安的车饰,“还好。最容易引起追尾和超车事故的速度而已。”

“真的啊?我只知道人类的暴力指数在公路上会上升…唉,看来这年头还是坐公交最安全。”她听着就笑出了声。

明明是毒辣的话,落在乔茵耳朵里却显得很逗。她一直以为肖杨只是单纯话少,没想到他嘴巴还挺毒,而且毒得挺专业。

“只有国内的公交相对安全。”肖杨一手撑着下巴看向车窗外头的街景,纠正得不咸不淡,“零一年到现在,国内的恐怖袭击事件在世界范围内最少。”

“那当然,中国嘛。”乔茵便有些小小的得意,转而又感到饿了,脑袋里就浮现出待会儿要吃的菜色,“你去过市中心那家贵乡人么?那里的糟辣脆皮鱼跟神鲜木姜鸡都很好吃。”她集中精神看路,没发现自己说出店名之后被他瞧了一眼,还在回味着招牌菜的美味,“还有招牌菜秘制盗汗鸡,有时候去晚了都吃不到。它鸡肉又嫩又鲜,也不知道是拿什么香料腌过,特别爽口。鸡肉吃完了还有豆腐跟青菜,浸在汤里,特别入味…”

她提起美食的时候,一双大眼睛亮得像要放光,脸上表情也变得极其丰富。肖杨面无表情地斜眼看着,真觉得她就差没在脖子上挂个牌子,标明“我是吃货”。

“去过两次。”他语气平淡地接了她的话茬,“味道是不错,不过太少出新品,留不住常客。”

没过两分钟,车就停到了贵乡人餐馆的门前。他们走进餐馆,很快就有服务生给他们安排餐桌,可没走出几步,乔茵就注意到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她的前男友郑子昊就坐在那里。跟他同一桌的还有他父母,以及他的现任女友薛晴。

乔茵笑容一僵,正要叫住服务生说换个地方坐,就听到了郑子昊略显惊讶的声音:“乔茵?”他看看乔茵,又看看她身边的肖杨,显然有些惊讶,却还没忘了同肖杨打招呼,友善地一笑,“肖杨。”

郑子昊跟乔茵交往了四年,常常出入她家,自然是认识住她对门的肖杨的。肖杨对他印象不深,但也记得乔茵有这么个男朋友,于是略略点了头算作回应。他淡淡瞧了眼薛晴,再联系前天晚上乔茵喝得烂醉的表现,大约也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唉,好巧。”乔茵还算反应迅速,立马就摆出一贯的微笑,还对扭过头来看她的郑父郑母点头,“叔叔,阿姨。”再冲薛晴笑笑,“薛晴。”

薛晴回她一笑,多少也有些尴尬。郑父只应了一声,倒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有郑母见了乔茵便表情古怪,笑得十分得意,“小乔?哎呀,这么巧!跟朋友来吃饭呢?”她站起身,招呼他俩来坐,“来来来,正好,咱坐一桌!叔叔阿姨以前也没机会请你吃饭,今天刚好补上。”

乔茵见势不好,连忙赔着笑脸谢绝:“不用了阿姨,我今天请朋友吃饭呢,不太好。”

郑母却一拍大腿,不依不饶,“诶小乔,你这就是不给阿姨面子了。”

“不是啦阿姨,你看你们一家子出来吃饭,我带着我朋友坐过来也不大好,是不是?改天吧,真的谢谢您啊,阿姨。”乔茵面上挂着笑脸坚持,说完却暗叫不好:不该顺着她的话说肖杨是朋友的,要是换成“客户”,对方也没理由纠缠了。

结果一时嘴快成千古恨,郑母还真没完没了了,就是不肯放他们走。

还是肖杨冷不丁出了声:“那就劳您破费了。”然后便拍了拍乔茵的胳膊,扬扬下巴示意她坐下,“没事,坐。”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态,但既然他都说不介意了,乔茵也不好再拒绝,道了谢坐下了。以前她跟郑子昊交往的时候,郑母就很不喜欢她。其实无非也就是讨厌她三点:单亲家庭长大,工作忙,赚的钱比郑子昊的多。老人家不喜欢儿媳太能干,又爱攀比,现在有了薛晴这么合适的儿媳人选,自然是要当着乔茵的面好好炫耀一番的。

乔茵倒是不怎么担心,她从不跟长辈计较这点芝麻小事,再说人老了,谁没个改不掉的毛病。从前是顾及到郑子昊这层关系,乔茵没回过嘴,现在没了那层关系,她就更没必要上心。她只怕肖杨跟郑家人不熟,坐一桌尴尬,因此想着要多跟他聊聊,倒没想到郑母照顾得比她还要“周到”。

郑母的“重点攻击对象”居然成了肖杨,而且火力全开,脸上笑眯眯的,从家庭问到工作,好像巴不得把他家户口本翻个遍:“警察?不错不错。长得也俊…阿姨看你也二十好几了吧?做警察几年了呀?”

说罢还看了眼乔茵,明里暗里,像是有暗指她包养小白脸的意思。

乔茵脸还没垮下来,就见郑子昊隐忍地抿了嘴。他一向是待她好的,脾气温和,从没跟她发过火,却也为了维护她,和郑母翻过好几次脸。虽说如今两人分手了,但依着他的性子,多半还把乔茵当朋友,肯定见不得郑母这么羞辱她。

自始至终都不带多少表情,肖杨回答得一板一眼,也算是应付自如,“我今年三十一,从警校毕业以后就去了派出所工作,现在在市刑警大队的刑侦科。”

这么一本正经,倒叫郑母的笑脸有些挂不住:“做刑警啊?这倒不是什么好职业,工作危险又辛苦,工资还不高…”

“妈。”赶在她说出更难听的话以前,郑子昊出声制止了她。他难得沉着脸,紧拧着眉头望向郑母,目光如炬。眼见着儿子要发火,郑父也终于看不下去,拿手肘捅了捅郑母,低声警告:“够了啊。”

郑母瞪他,还想说点什么,就被肖杨打断:“抱歉,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他脸色平静地站起来,又叫来了一个服务生,言简意赅地向对方交代,“这桌都是我朋友,跟厨房那边的师傅说一声,把招牌菜都端一份上来。”然后转头对一桌愣住的人嘱咐,“你们慢慢吃,这顿算我请。”

接着他才把视线转向乔茵,口吻淡定:“送不送我?”

总算回过神来,乔茵赶紧起身,转过头对郑父郑母道别:“那我也先走了,叔叔阿姨你们慢慢吃。”而后再向郑子昊和薛晴点头示意。郑子昊脸色稍松,好像也因为肖杨替她解了难而高兴,笑容诚恳:“下次见。”

她见他这么坦荡,也算是确定他俩真的没可能了。还好,她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难受。

于是跟着肖杨一起离开了贵乡人,等到回到车里,乔茵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原来这是你家开的店?”

肖杨习惯性从裤兜里掏出了烟盒,想了想却又塞回去,答得若无其事:“我爸的店。他自己也是主厨。”

“那你还说…”她就想起了之前他对这家餐馆的评价。

他很是从容,“实话。”

看来就算是对自家人,也依然言辞犀利啊…乔茵忍俊不禁,发动了车子:“要去警局吗?”

“回家。”肖杨平淡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正好灶上还温着鸡,我再做几道菜,一起吃。”

她才意识过来,原来他刚刚说有事,是特地给她解围。乔茵很感动,也饿得慌,虽然觉得肖杨这种忙得昏天黑地的男人厨艺应该不怎么样,但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点头:“好啊,那我待会儿也回去做两道菜端过去。”

肖杨没有意见。

他俩便各自回了家。乔茵不打算做什么复杂的菜,把今天刚拿回来的腊肉切成片盛进碗里,放了豆豉和油盐搁在高压锅里蒸。接着她又切了碗腊鱼,准备好姜葱蒜,将鱼块倒进平锅中的热油里,开中火慢煎,等到鱼块变得金黄,再加进生抽、料酒和姜葱蒜,洒上凉水盖了锅盖,小火焖。

约摸四十分钟,她给高压锅放了气,打开锅盖便是腊肉扑鼻而来的香味。腊鱼很快也焖好,鱼块把汤汁都收干,金黄的一片。乔茵忍不住先吃了两块,被那入味的劲儿带得十分陶醉。

她端着两道菜敲响了对门肖杨家的门,他还在厨房忙,所幸没忘了给她留门。乔茵把两盘菜摆上餐桌,走进厨房想看看能不能帮忙,结果一推开厨房的门,就被里头四溢的香气迷晕了头。

糟辣脆皮鱼刚出锅,肖杨熟练地端着锅把鲜红的汤汁淋到鱼身上,最后撒上点葱花,听见乔茵进来了,便转头看她一眼:“先把鸡端出去。这里热,你帮我把客厅的空调打开。”

他还穿着牛仔裤和休闲衬衫,也没有系围裙,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灶台前,居然毫不违和。交代完乔茵,他又转头把手边的一碗干红辣椒和葱蒜片倒进平锅,跟热油一起煸炒,手法纯熟得堪比大厨。

乔茵几乎看傻了眼,好半天才想起肖杨叫自己把鸡端出去,于是找到灶台边那个看起来像是花钵的蒸钵,转过头问他:“是这个吗?”“嗯。”肖杨将手撕的包菜也扔进锅,随手抽了一双筷子递给她,“你可以先试试。”

接过筷子,她拒绝不了美食,乖乖揭开了钵盖。熟悉的香味立刻扑向她的脸,带着温热的水汽,让她一瞬间就亮了眼——盗汗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