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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的可是上帝的工作! ”维多利亚说。

“上帝的工作可不是在实验室里完成的,而应该在心里做。”

“我父亲的心非常纯洁。再说,他的研究也证明…”

“他的研究只不过再次证明了人类头脑进步的速度要远远快于灵魂完善的速度而已。”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上去。他压低了嗓音,说道:“即然像你父亲这样的高洁之士都制造出了今晚我们见识过的武器,你就可以想象一下普通人掌握这项技术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比如像你这样的人? ”

教皇内侍深吸了一口气。难道她还不明白? 人类道德的进步根本就没能跟上科学前进的步伐。人类以现有的觉悟境界根本驾驭不了他所拥有的武力。我们从来没制造出了而武器不用的! 。虽然他知道反物质其实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不断充实的军械库中的又一种武器罢了。人类可能早已造成了破坏。很久以前人们就学会了杀人。于是,他母亲的血从天而降。列奥纳多·维特勒的天才之所以对宗教构成威胁还另有原因。

“几百年来,”教皇内侍说道,“科学在一点一点地挑宗教的刺,而宗教却无动于衷。科学批驳宗教上的奇迹,训练人的理智战胜情感,还谴责宗教是人类的精神鸦片。他们指责上帝令人产生幻觉——只是不敢承认生活毫无意义的那些意志薄弱者妄想的精神支柱。当科学要放肆地抑制上帝的威力时,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你们要问那证明了什么吗? 是,证明科学的无知! 承认世上存在着那些超出我们理解的事物有什么错? 科学在实验室里证明了上帝的存在的那一天也就是人类不再需要信仰的那一天! ”

“你的意思是当人们不再信仰宗教时,”维多利亚挑衅地向他走近,“你就用疑惑来控制人们。正是因为有疑惑人们才来找你们。我们需要知道人生的意义。人类没有安全感,又缺乏开明之士的指点,这使他们相信万事万物都是某个宏伟蓝图的组成部分。但在这个星球上并不是只有宗教信仰才能启迪人的心灵! 我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寻找着上帝。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上帝在教堂以外的某个地方显灵吗? 是害怕人们在各自的生活中找到上帝之后,就会把你们这些过时的繁琐仪式抛在脑后? 宗教也应该向前发展了。人们凭理智找寻答案,靠情感发现新的真理。我父亲也一直在探究和你一样的问题! 他采用了一个类似的方法! 为什么你就没看出来呢? 上帝并不具有无所不能的威力,不会一直白天国注视着尘世,一旦我们违背了他的旨意就把我们扔进地狱的火坑。上帝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贯穿了我们的心房和每一根神经! 上帝存在于万事万物中! ”

“但是科学要除外。”教皇内侍反驳道,眼神中透出一股怜悯之情。

“就定义而言,科学是没有灵魂的,是与人的心灵相分离的。像反物质这种靠人的智慧创造出来的奇迹对世人并不具有半点道德指导作用。其本身就充满了危险! 科学是什么时候奉这种罪恶的研究为启蒙之道的呢? 对于那些其妙处就在于没有答案的问题,科学能找出答案吗? ”他摇了摇头。“不能。”

教堂里出现了片刻宁静。教皇内侍也严厉地注视着维多利亚,他突然感到疲惫不堪。这种情况是原本不该出现的。难道这就是上帝对我最后的考验吗? 莫尔塔蒂打破了沉默。“候选主教,”他惊恐地小声说道,“巴格尔和其他几个,快告诉我你没有…”

教皇内侍扭头看着他,诧异于他语气中透出的痛苦。莫尔塔蒂肯定会给予谅解的。每天,报纸头条报道的都是科学上的奇迹。这种情况对于宗教持续了多久呢?有数世纪吗? 宗教需要奇迹! 得出件事来惊醒这个沉睡的世界。把人们带回到正义之路上来,重新树立他们的宗教信仰。

不管怎么说,那几个候选主教都不是领袖人物,他们只是改革者——是打算抛弃旧传统,拥抱新世界的自由主义者! 只有一条出路了。得选出一位年轻、具有权威、活力充沛又能带来奇迹的新领袖。候选主教那帮人死后对教会的贡献要比让他们活着做的贡献还要大。这使敬畏与希望并存。牺牲他们四个就可以拯救千千万万人。世人将把他们作为殉教者而永记于心,教会也会为他们追封崇高的封号。究竟有多少,人能有此殊荣为上帝而献身? 只有他们四个,“候选主教。”莫尔塔蒂重复道。

“我和他们承受了同样的痛苦,”教皇内侍辩解道,手往胸口上指了指,“我也会为上帝牺牲的,但是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人们还在圣彼得广场上歌唱! ”

看到莫尔塔蒂恐惧的眼神,教皇内侍感到困惑不解。难道是因为注射吗啡所以眼花了吗? 莫尔塔蒂看着教皇内侍,就好像是他亲手把那几个人给杀了似的。为了上帝,我也情愿那么做,教皇内侍心想,再说他也没那么做。那些事都是黑煞星干的——那个粗野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在为光照派卖命办事。我是杰纳斯,教皇内侍这样对他说过,我将向你证明我的力量。他确实做到了,于是满怀仇恨的黑煞星也就心甘情愿地成了上帝的爪牙。

“听听这美妙的歌声吧,”教皇内侍满心欢喜地笑道,“只有面临邪恶势力威胁时人们才会如此团结。如果有一座教堂被烧毁,人们会马上组织起来,唱着保卫家园的圣歌齐心把它重新建好。看今晚聚集了何等多的人啊。他们已经展示了他们的敬畏之心。为了这些现代人,就要制造一些现代的魔鬼。冷漠消失了。让他们看看魔鬼的嘴脸——魔鬼就隐藏在我们中间——它控制着我们的政府、银行和学校,还企图利用把人引入歧途的科学来消灭教会。人类越来越堕落。人类必须保持警惕,追求善,做个好人! ”

在一片沉默之中,教皇内侍暗自希望他们此刻能谅解他。光照派并没有再次抬头。他们早就灭绝了,只剩下有关他们的谣言。教皇内侍重新唤起了人们对光照派的记忆以示提醒。那些知道光照派历史的人重新见识了光照派的邪恶。那些不知道那些历史的人也已知晓了,还惊诧于他们的无知。让古老的魔鬼复苏就是为了惊醒这个冷漠的世界。

“但是…烙铁? ”由于气愤,莫尔塔蒂的语气变得异常严厉。

教皇内侍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莫尔塔蒂对此无从得知,但那些烙铁早在一百年前就被罗马教廷没收了。那些烙铁被锁藏在教皇墓室里,早已被人们遗忘,上面沉积着灰尘——那是教皇的专用圣盒,位于博尔吉亚套房的深处。教皇墓室里藏着很多这样的东西,教会认为这些东西除了教皇不宜让任何人看见。

他们为什么把能激起人们的敬畏之心的东西藏起来呢? 人们的敬畏之心可以促使他们信仰上帝! 墓室的钥匙由教皇世代相传。卡洛·文特斯克教皇内侍从教皇那里偷了钥匙,大胆地进去了。墓室里的东西简直令人着迷——那里面有我们通常称之为《新约外传》的十四本未出版的《圣经》原稿和记录圣母马利亚的坟墓所在地的手稿。除此之外,教皇内侍还发现了教会收集的光照派的资料——那里记录了教会把光照派驱逐出罗马之后揭露的所有秘密…可鄙的光明之路…梵蒂冈首席艺术家贝尔尼尼巧妙设下的诡计…欧洲知名科学家秘密地聚在梵蒂冈领地上的圣天使堡对教会的嘲弄。在那些收藏品中,还有一个装有烙铁的五角形的盒子,其中一块就是神话中的光照之星。这就是前人认为最好能遗忘掉的梵蒂冈历史。但教皇内侍却不这样认为。

“那么反物质…”维多利亚质问他,“你差点毁了梵蒂冈! ”

“放心吧,上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教皇内侍说,“这可是他的事业。”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她咬牙切齿地说。

“千千万万人得救了。”

“可是有人被杀了呀! ”

“但灵魂被救赎了。”

“你还是把这种鬼话留着去跟我父亲和马克斯·科勒说吧! ”

“应该让人们看清楚‘欧核中心’那帮人的傲慢嘴脸。一小滴液态物质就能把方圆半英里以内的地方全毁了? 你说是我疯了吗? ”教皇内侍怒火中烧。他们以为他的职责不重大吗? “忠实的信徒需要经受上帝的考验! 上帝就让亚伯拉罕牺牲了他的儿子! 上帝还使耶稣遭受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苦难! 我们把十字架挂在身前——那是个悲惨的、令人痛苦的、折磨人的景象——就是为了提醒我们认识到邪恶势力的存在! 要保持警惕! 耶稣身上的疤痕是黑暗势力仍然存在的活生生的证据! 我身上的疤痕就是个鲜活的例证! 邪恶确实存在,但上帝终将取胜! ”

他的喊声回响在西斯廷教堂里,然后教堂里出现一片沉寂。时间好像凝滞了。米开朗琪罗的画作《最后的审判》不祥地展现在了他身后…

画中上帝将有罪的人抛人地狱。莫尔塔蒂眼中溢满了泪水。

“卡洛,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莫尔塔蒂轻声问道。他闭上眼睛,一行热泪流下脸颊。“教皇他…”

大家都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似乎在这一刻之前大家都忘记了教皇,忘记了他是被毒死的。

“他是个卑鄙的骗子。”教皇内侍说。

莫尔塔蒂脸上现出震惊的神情。“你什么意思? 他是诚实的! 他…爱你。”

“我也爱他。”唉,我过去是多么地爱他! 但是他居然骗了我! 他违背了对上帝的誓言! 教皇内侍知道他们此刻根本就理解不了,但他们终究会明白的。等他把真相一说,他们就会明白了! 教皇是教会史上最恶毒的骗子。教皇内侍依然记得那个可怕的夜晚。他是带着维特勒的有关创世纪的研究和反物质具有惊人威力的信息从“欧核中心”回来的。他确信教皇会意识到那种危险性,可教皇却只在维特勒的成果中看到了希望。他甚至建议梵蒂冈教廷资助维特勒的基于科学研究之上的工作,以表达教会的友善。

教皇一定是疯了! 教会居然要赞助威胁自身生存的科学研究? 去研究那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那颗炸弹夺去了他母亲的生命…

“可是…你不能这样做! ”教皇内侍曾经这样喊道。

“我深受科学的恩惠,”教皇回答道,“有件事我已经隐瞒了将近一辈子。我年轻的时候,科学给过我一次恩惠,这份情我永远都忘不了。”

“我不明白。科学能给予一个信仰上帝的人什么呢? ”

“这件事有点复杂,”教皇说,“你得花点时间才能明白。但是,你得知道一个有关我的事实。我隐瞒了那么多年了。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

之后,教皇对他说出了那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132

教皇内侍缩成一团躺在了圣彼得陵前的泥地上。史前坟场里寒气袭人,不过这冰冷的温度却令他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这些伤都是他自己抓破的。教皇是不会找到这儿来的,谁也不会发现他躲在这里…

“这件事太复杂了,”教皇的话在他耳边回响着,“你可能得花点时间才能明白…”

但教皇内侍知道他花再多时间都不会明白的。

你这个大骗子! 亏我以前那么信任你! 上帝竟然信任了你! 教皇只一句话就使教皇内侍的整个世界坍塌了。这位导师在他心目中的崇高形象破灭了。那个事实如锥子一样刺痛了他的心,他跌跌撞撞地退出教皇办公室,在走廊上吐了起来。

“别走呀! ”教皇喊着追出了门.“请听我解释! ”

可教皇内侍早就跑开了。教皇怎么能让他再容忍这样的罪过? 唉,那简直是让人无法容忍的堕落行为! 如果别人将这事揭发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难以想象那对教会将是怎样的亵渎! 难道效忠上帝的神圣誓言对他而言就毫无意义吗? 狂乱迅速而来,在他耳边尖叫着,直到来到圣彼得陵前,他才清醒过来。就在那时,上帝带着一副令人畏怯的凶相来到了他面前。

这真是个报仇心切的上帝! 他们一起制定了这个宏伟的计划,他们还将携手保护教会,然后在这个失去信仰的世界里重树信仰。虽然邪恶无处不在,但这个世界早就不受其影响! 他们将共同揭开世界黑暗势力的面纱,使之暴露于人们眼前…上帝终将取胜! 恐惧与希望并存。世人终将笃信宗教。

上帝对他的第一个考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怕。他所要做的只是潜入教皇的卧室…将注射器注满药水…捂住那个骗子的嘴,看着他痉挛至死。借着月光,教皇内侍从教皇那双瞪大的眼睛中看出,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事情。

但一切都太晚了。

该说的教皇早就说过了。

133

“教皇有孩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教皇内侍是毅然决然地站在西斯廷教堂内。五个原本孤立的字组合在一起引起了轩然大波。教堂里所有的人似乎都为之一震。红衣主教们责难的神情瞬间消失了,他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似乎教堂里的每个人都在祈盼教皇内侍弄错了。

教皇有孩子,兰登也突然感到一阵震惊。维多利亚紧握住兰登的手,抖动了起来,而早已被那些尚无答案的问题弄得迷迷糊糊的兰登则极力要站稳身子。

教皇内侍的那句话回响在他们头顶,似乎永远都消散不去。兰登甚至在教皇内侍激怒狂乱的眼神中读出了不折不扣的确定。兰登想要解脱出来,想告诉自己他只不过是陷入了某种怪异的梦魇,马上就会醒过来回到理智的世界中。

“这一定是个谎言! ”一位红衣主教大叫道。

“我不会相信的! ”又一位红衣主教抗辩道,“教皇可是最虔诚的! ”

接着,莫尔塔蒂开口了,他的声音微弱但却极有力。“教友们,教皇内侍说的的确是实话。”在场的每位红衣主教顿时感到一阵头晕,好像莫尔塔蒂说了什么下流的话。“教皇真的有个孩子。”

红衣主教们吓得脸色煞白。

教皇内侍看起来一脸惊愕,“你听说过? 可…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

莫尔塔蒂叹息着说道:“教皇当选时…我是列圣审查官。”

所有人都惊得屏住了呼吸。

兰登清楚了,这就意味着教皇内侍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当罗马教廷内传出丑闻时,臭名昭著的列圣审查官就成了权威。教皇若出现不可告人的丑事则是对其不利的。选举之前会有一位红衣主教充任列圣审查官来秘密调查候选人的背景——那个人将公开说明合格的候选人未能当选教皇的原因。列圣审查官由前任教皇生前提前指定。列圣审查官决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身份。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我就是当时的列圣审查官。”莫尔塔蒂重复道。“那也就是我知晓这件事情的原因。”

大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看来今晚所有的规定都将被抛到九霄云外。

教皇内侍满腔怒火。“那么你…没告诉别人? ”

“我曾在教皇面前求证此事。”莫尔塔蒂说。“他承认了。他解释了整件事情,只要求我顺应自己的内心来决定是否公开这一秘密。”

“是你的心让你隐藏这件事? ”

“以前他最有希望当选为教皇。人们都爱戴他。这一丑闻很可能会深深地伤害教会。”

“但是他有了孩子! 他打破了独身生活这一神圣的誓言! ”教皇内侍这时是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他听到了他母亲的声音。对上帝的承诺是所有承诺中最为重要的。决不可以对上帝食言。“教皇违背了他的誓言! ”

莫尔塔蒂因忧惧而显得神志失常。“卡洛,他的爱…是圣洁的。他并没有违背誓言,他没向你解释过吗? ”

“解释什么? ”教皇内侍记起教皇正要喊住他时,他跑出了教皇办公室。请听我解释! 莫尔塔蒂悲伤地慢慢道出了真相。许多年前,教皇还只是个牧师,他与一个年轻的修女相爱了。两人都曾立下保持独身的誓言,从没想过打破与上帝建立的盟约。但是,随着两人的爱恋越来越深,尽管他们能够抵制肉体的诱惑,却渴望拥有他们不曾想过的东西——上帝创造的最大奇迹——孩子。他们两个人的孩子。这种渴望,尤其是对于她,变得无法抵挡。但是,上帝始终是最重要的。一年后,当这种沮丧达到令人无法承受的程度时,她兴奋无比地来找他了。原来她刚刚读完一篇文章,是关于一个新的科学奇迹…两个人可以在不发生性关系的情况下拥有一个孩子。她认为这是上帝的神谕。那位牧师能看她眼里流露出的幸福,同意了。又过了一年,通过人工授精她果真怀了孩子…

“这,这…不可能是真的。”教皇内侍十分恐慌,希望这只是吗啡在麻痹他的感官。但显然他听到了一切。

莫尔塔蒂眼里此刻闪着泪花。“卡洛,这就是教皇为什么那么热爱科学的原因。他总觉得自己欠了科学一笔债啊。是科学让他在坚守独身誓言的情况下,尝到做父亲的快乐。教皇对我说过他不后悔,除了一件事——由于在教会中身居要职,他没能和自己深爱的女人在一起,也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婴孩长大。”

卡洛·文特斯克教皇内侍再次感觉到神经错乱。他真想撕裂自己的身体。我怎么早不知道这些呢? “教皇的确无罪,卡洛。他是圣洁的。”

“但是…”教皇内侍痛苦地为自己寻找着理由,“想想他做那事…所冒的风险。“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万一那婊子把这事说出来了怎么办? 老天保佑还是不要那样吧,他的孩子呢? 想想教会将蒙受怎样的耻辱。“莫尔塔蒂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个孩子已经在我们面前了。”

一切都似凝固了。

“卡洛…? ”莫尔塔蒂就要崩溃了,“教皇的孩子…就是你。”

就在那一刻,教皇内侍对宗教信仰的热情慢慢消退了。他站在祭坛上,瑟瑟发抖,身子倚在米开朗琪罗的杰作《最后的审判》上。他感觉好像看到了地狱。他开口欲言,但只见嘴唇的张合,却听不到声音。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莫尔塔蒂哽咽道。“正是因为这样,在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教皇亲自去巴勒莫医院探望你,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收养你,抚育你。他深爱着的那个修女叫玛丽亚…就是你的母亲。她当时为了抚养你而离开了修道院,但她从未放弃对上帝虔诚的信仰。教皇得知她在爆炸事件中去世,而你,他的儿子,却奇迹般地死里逃生…他向上帝发誓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孤单。卡洛,你的父母都还是贞洁之身呢。他们遵守了向上帝所发的誓言,还找到另一条路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你就是那个奇迹般降生的孩子。“教皇内侍双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一句话。他站在祭坛上,呆若木鸡,感觉地面像是从脚下陷了下去一样,他猛地跪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号。

几秒钟,几分钟,几小时。

在教堂的四壁之内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刚才的一幕令每个人都惊得怔在那里,维多利亚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她松开了兰登的手,正要从红衣主教们中间穿过去。教堂的门似乎是在数英里之外,她感觉像在水中行走一般…走得好慢。

就在她穿行在长袍中间时,她的行动似乎将其他人从恍惚中拉了回来。有些红衣主教做起了祷告,有些在黯然哭泣。还有一些转身看着她走过去,脸上现出木然的表情。当她朝着大门走去的时候,他们渐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就在她快走到人群后面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虽然用力不重却显示出那人坚定的决心。她转过身,直视着一位形容枯槁的红衣主教。他显出了忧虑的神色。

“不,”那人低语道,“你不能那样。”

维多利亚满腹狐疑地注视着他。

另一位红衣主教站在了她旁边,说:“我们要三思而后行啊。”

还有人说:“痛苦还会引起…”

维多利亚被包围了。她环视着他们,惊呆了。“可今天,不,今晚发生的事情…全世界都该知道真相。”

“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那位形容枯槁的红衣主教一边说着,一边仍抓着她的胳膊不放。“但这是一条不归路。我们得考虑到这会让人们希望破灭,还招来冷嘲热讽。究竟怎么才能让人们再次信任我们? ”

突然,又有一些红衣主教走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她面前出现了一堵黑色长袍组成的人墙。“听一听广场上人们的歌声吧,”有人说,“那样做能给他们的心灵带来什么呢? 我们必须慎重行事。”

“我们需要时间思考,祈祷,”另一个人说,“我们必须把眼光放长远。这件事的反应…““可他杀死了我父亲! ”维多利亚大叫,“他也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

“他肯定会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那个抓着她的胳膊的人悲伤地说道。

维多利亚虽然相信会如此,但她想确保他要付出代价。她再次想要挤向门口,但红衣主教们把她围得更紧了,他们的脸上现出了惊恐的神情。

“你们想要干什么? ”她大叫道,“难道要杀了我吗? ”

年迈的主教们顿时脸色刷白,维多利亚立刻就后悔说出了那样的话。

她看得出这些都是性格温和的人。今晚他们已经看到太多的暴力。他们本无恐吓之意。他们只是陷入了困境,感到惧怕,想要弄清自身的处境。

“我想…”那个形容枯槁的红衣主教说,“想做正确的事情。”

“那你们就让她出去,”维多利亚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语气镇静且不容置疑。罗伯特·兰登走到她身旁,她感到他拉住了她的手。“我和维特勒女士要离开这座教堂。马上就走。”

那些红衣主教显得有点迟疑不决,颤巍巍地让出了一条道。

“等等。”那是莫尔塔蒂的声音。他此刻沿着中间的走道走向他们,留下教皇内侍独自在祭坛上,一副遭受挫败的样子。莫尔塔蒂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露出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的倦容。他背负着耻辱走了过来。

来到他们面前,莫尔塔蒂一只手放在兰登的肩上,另一只手放在了维多利亚的肩上。维多利亚在这种接触中感受到了一种真诚。此刻,他老泪纵横。

“你们当然可以走。”莫尔塔蒂说,“当然可以。”他停顿一下,悲痛之情情溢于言表。“我只请求…”他凝视脚下,良久才抬起头来看着兰登和维多利亚,“让我来做吧。我马上就去广场,然后找个解决办法。我会告诉他们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该怎么…但我会找到解决办法的。教会应该发自内心地忏悔。我们遭受的失败还是由我们自己来公布吧。”

莫尔塔蒂悲痛地返回了祭坛。“卡洛,你使整个教会陷入了悲惨的境地。”他顿了顿,向四周望了望。祭坛上已空无一人。

旁边的过道传来了衣服沙沙的摩擦声,然后大门“咯噔”一声关上了。

教皇内侍不见了。

134

教皇内侍沿走廊走出了西斯廷教堂,白色的长袍随着他的步伐舞动。

当他孤零零地一个人从教堂走出来,又告诉瑞士侍卫兵他要单独呆一会儿时,他们显得有些困惑。但是他们还是服从命令,让他走了。

此时教皇内侍绕过拐角,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外。各种情感在他内心翻腾着,他觉得那是人类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那个被他称为“神父”的人,那个唤他为“我的儿子”的人被他毒死了。教皇内侍一直认为这种“父”与“子”只是宗教意义上的概念,可现在他知道了那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字面上的意义。

像几周前那个决定他命运的夜晚一样,教皇内侍这时发疯般地跌跌撞撞走在了黑暗中。

那是个下着雨的清晨,罗马教廷神职人员砰砰地敲响了门,把教皇内侍从断断续续的睡梦中唤醒。他们说教皇不开门也不接听电话。牧师们害怕极了。教皇内侍是惟一可以未经通报就进入教皇卧室的人。

教皇内侍一个人进去,看到教皇蜷曲着身子,死在了床上,昨天晚上教皇就是这个样子了。教皇的脸看起来如恶魔般的脸那么恐怖,舌头黢黑。那真让人觉得睡在教皇床上的就是撒旦自身。

教皇内侍丝毫不觉得懊悔。上帝早就发话了。

谁也不会看到那背叛的一幕…当时还没人知道这件事。人们得迟些时候才能获知。

教皇内侍宣布了那个可怕的消息——教皇死于中风。之后,他就着手筹划秘密会议了。

教皇内侍的耳边又响起了母亲玛丽亚的低语:“决不可以对上帝食言。”

“我听到了,母亲。”他回答道。“这是一个失去了信仰的世界。得有人把他们带回到正义的路上来。让恐惧和希望并存。这是惟一的方法。”

“是啊。”她回答。“如果不是你…还会有谁呢? 还有谁能带领教会走出黑暗呢? ”

候选主教中的任何一个肯定都不行。他们都已年迈…行将就木…是愿意追随教皇的自由主义者。教皇从心中认可科学,想要通过抛弃古老的传统以吸收现代教徒。这些老古董们不可救药地落伍了,却还要可怜巴巴地装作他们没有。他们无疑会失败。教会的力量正在于其传统,而非转变。整个世界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教会不需要变革,只要提醒世人认识到教会的重要性就可以了! 邪恶依然存在! 上帝终将战胜邪恶! 教会需要一个领袖。老古董们不再具右感召力! 耶稣是有感召力的! 他年轻,朝气蓬勃,威力很大…还创造了奇迹! “慢慢享用你们的茶吧! ”秘密会议开始之前,教皇内侍这样对那四位候选主教说,他把他们留在了教皇的私人藏书室。“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带你们过去的。”

他们谢过他,窃窃私语道他们竟然有机会进入那条有名的密道。太不同寻常了! 教皇内侍在离开之前打开了通往密道的门锁,而正好在这时候,门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外国牧师的人手持电筒把兴奋的候选主教领了进去。

这些人再也没有出来。

他们将激起人们的畏惧之心。我将是人们的希望。

不…我要激起人们的畏惧之心。

教皇内侍这时跌跌撞撞地走在了漆黑的圣彼得大教堂里。尽管他精神错乱,深感内疚,尽管他又想起了父亲的模样,尽管他痛苦地知道了真相,尽管吗啡还在起作用,但不知怎的…他却发觉自己头脑很清醒。他有了一种宿命的感觉。我知道自己的使命了,他这样想着,惊讶于自己能如此洞彻事理。

今晚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情是按照教皇内侍的计划顺利进行的。

未曾预料到的障碍一个个地出现了,但他却应付自如并做出大胆的决策。

可是,他决不曾想到今晚竟是这样收场,但是这会儿他明白了这都是天意。

那不可能以其他方式收场了。

唉,在西斯廷教堂之内他是那样的恐惧,简直要怀疑上帝是不是抛弃了他。唉,他让我做的都是什么事! 他满怀疑虑地跪倒在地上,竖起耳朵极力想听到上帝的声音,可是他只听到一片沉寂。他曾经祈求得到上帝的神谕,希望上帝能指引他,为他点明方向。难道这就是上帝的意愿吗? 是上帝要让丑闻和憎恶毁了教会吗? 不!上帝只是促使教皇内侍采取了行动! 难道不是吗? 他又看到了那样东西。那东西就摆在祭坛上。那就是神迹。那是神圣的交流方式——在非同寻常的光的照耀下他看到了平凡的事物。十字架。耶稣被钉在粗陋的木制十字架上。在那一刻,一切都明朗了…教皇内侍并不孤单。他永远都不会孤单。

这就是上帝的意愿…上帝的旨意。

上帝总是让他最爱的人做出英勇的牺牲。为什么教皇内侍以前那么迟钝,现在才明白呢? 难道是他太害怕了吗? 难道是他太卑微吗? 似乎无甚差别。上帝早就找到了解决办法。教皇内侍现在非常明白罗伯特·兰登获救的原因。那是为了让他揭示真相,让他促使这样的结局出现。

这是解救教会的惟一途径。

教皇内侍感觉像飘起来了一样走进了帕利恩凹室。吗啡似乎此刻仍在不停地发挥效用,但他知道这是上帝在指引他。

远处,他听到红衣主教们嘈杂的喧闹声,他们已经从教堂里蜂拥而出,正对着瑞士侍卫兵大喊大叫。

但他们永远都找不到他,再过段时间也找不到。

教皇内侍感觉像是被吸着往前走一样…脚步越来越快…他走下楼梯来到了那块凹地。九十九盏油灯将这里照得通明透亮。上帝要把他带回到那片圣地。教皇内侍朝着盖在洞口的栅栏走了过去,那里通向史前坟场。今晚一切事件都将在史前坟场了断,在地下那个漆黑的圣地了断。他提起一盏油灯,打算下去。

但教皇内侍刚一穿过凹室就收住了脚步。感觉有些不对。这样怎么为上帝效劳呢? 就这样孤孤单单、悄无声息地结束吗? 耶稣可是在世人的瞩目下殉难的。这一定不是上帝的意愿! 教皇内侍聆听着上帝的声音,但他只是隐隐听到药物在体内发生作用的声音。

“卡洛,”这是母亲的声音,“上帝为你设定了宏伟的规划。”

教皇内侍迷惑不解地继续走着。

就在那时,上帝突然到来了。

教皇内侍陡然收住脚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九十九盏油灯把教皇内侍的影子投在了他身旁的大理石墙上。那影子巨大无比,阴森恐怖。

昏黄的灯光映出了他那模糊的身影。火光在教皇内侍四周摇曳着,他看起来像个升天的天使。他侧向举起双臂,注视着自己的身影站了一会儿。

紧接着,他扭过头又看了看楼梯的上方。

上帝的意愿非常清楚。

三分钟过去了,在西斯廷教堂外吵闹的走廊里,仍然没人找到教皇内侍。他似乎是被黑暗吞噬了。莫尔塔蒂正打算在梵蒂冈内进行一次地毯式搜查,但就在这时外面的圣彼得广场上爆发出一阵欢叫声。人们不由自主地喧嚷着欢呼起来。红衣主教们吃惊地相互看了看。

莫尔塔蒂闭上了双眼。“主啊,救救我们吧! ”

那晚,红衣主教团第二次涌到了圣彼得广场上。兰登和维多利亚也被涌动的人潮带到了夜幕之中。一盏盏镁光灯,一架架摄像机都对准了那座大教堂。就在那里,卡洛·文特斯克教皇内侍已经走上了位于教堂正面正中间的那个神圣的阳台,高举起双臂站着。远远望去,他就像纯洁的化身,一座身着白衣的雕像,发出耀眼的光芒。

广场上人们如正涌向浪尖的波涛一般冲了过来,顷刻间冲破了瑞士侍卫兵的阻拦。欢喜雀跃的人群涌向了圣彼得大教堂。人群向前涌着--有的人哭了,有的人唱起了颂歌,各家媒体的摄像机也都闪了起来。这可真是一场大混战。当人群如洪水般汇集在大教堂前时,场面更加混乱了,已经变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

就在那时发生了一件事。

高高地立在上面的教皇内侍做了个细微的动作。他双手在胸前交叉,而后低头静静地做起了祷告。一传十,十传百,成百上千的人们都随他一起低下了头。

广场上出现了一片沉寂…好像被施了魔法。

教皇内侍这时头脑混乱,神情恍惚,他的心中交织着希望与痛苦…

宽恕我,父亲…母亲…怜脚我…你们也是神职人员…希望你们认识到你们的独生子所作的牺牲,啊,耶稣…把我们扶地狱般的苦难中解救出来吧…将所有的灵魂都带到天堂,特别是那些需要得到你的宽恕的人…

教皇内侍不用睁眼去看,就知道下面拥挤的人群在看着他,各家电视台的摄像机对准了他,全世界都在关注着他。他靠心灵来感知这一切。

虽然身陷痛苦,但这一刻出现的和睦景象却令他激动不已。那就像一个蔓延的网伸向了世界每个角落。无论是在电视机前,在家中,还是在车上,世人一起做起了祷告。像一颗巨大心脏的众多神经元突触突然地一起跳动,不同国家的人们操着不同的语言都追随上帝来了。他们轻声说着那些他们不曾说过的话,却感觉那如自己的声音一般熟悉…那些古老的箴言…铭刻在了他们心上。

这种和谐是永恒的。

寂静过后,欢快的旋律再次充盈了整个广场。

他知道那个时刻来临了。

最最神圣的三位一体啊,我用我宝贵的身体,血液,灵魂来献祭…

以弥补我所造成的愤怒、亵渎和冷漠…

教皇内侍已经感觉到了身体上的疼痛。疼痛迅速传遍了全身,让他想抓想挠,就像几周前上帝第一次来到他面前时那样。不要忘记耶稣所遭受的痛苦。他感觉喉咙中有种火烧火燎般的疼痛,就连吗啡都无法将之化解。

我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他激起了人们的敬畏之心。人们又有了希望。

在帕利恩凹室里的时候,教皇内侍遵从上帝的教诲,举行了涂油仪式。他的身体上,发须上,面颊上,麻布长袍上,全身都涂满了灯油。他这会儿像是浸泡在神圣的绿色灯油中一样,气味芬芳,如母亲的体香,可却易燃烧。他将会幸运地升天。那是个充满奇迹而又迅速的过程。他留给世人的不再是丑闻…而是一股新的力量和奇迹。

他的手滑入长袍的口袋,摸出从帕里恩凹室里拿来的小小的金色打火机。

他低声说出了上帝在最后审判时说过的一句话。熊熊烈焰直冲云霄,上帝的天使也会在火焰中升天。

他的大拇指按在了打火机上。

人们还在圣彼得广场上唱着颂歌…

任何人看了那样的景象都永远不会再忘记。

在高高的阳台上,像是灵魂要挣脱肉体的束缚似的,一束耀眼的火焰突然从教皇内侍身上喷发出来。火苗一下子蹿向上空,顿时就把整个人给吞噬了。他没有尖声叫喊。他将手臂举过头顶,抬头望向了天空。大火在他周围呼呼作响,他的整个身体被包围在火中,看起来像是一根火柱。大火肆虐着,似乎要使那一刻变成永恒,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个景象。火光越来越明亮。之后,大火渐渐灭了,教皇内侍不见了。他是倒在了栏杆后,还是在稀薄的空气中消失了,无人知晓。只有一团浓烟在梵蒂冈的上空袅袅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