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咕愣了愣,随即很恭谦的点头道:“知道了,就按您说的办。但还有一件事却不得不处置,因为有人触犯了神灵的尊严…”

广场上的人们只看见萧咕与达斯提两位大人耳语了几句,然后见萧咕转过身来提高声调道:“矿工的儿子阿蒙,违反了都克镇世代相传的神谕,没有经过穆芸女神的恩准与赐福,私自打开矿核取出了一枚神石,我昨天夜里已经核实,是他的父亲亲口承认的…尊敬的达斯提大人已经来了,大家认为,该如何处置他?”

达斯提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只能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他心里很反感萧咕在这个时间节外生枝,却也没办法阻止。涉及到亵渎神灵的话题,谁都得小心,不能让萧咕抓住他的把柄,况且这确实是都克镇历代的规矩,涉及到守护神的尊严。他在心中暗想——这个萧咕,究竟想借这件事做什么文章呢,难道是冲着我来的?

萧咕说话时看着阿蒙,就像一只冷酷的鹰看着瑟瑟发抖的兔子,尽管阿蒙咬着嘴唇并没有发抖——他早看这孩子不顺眼了。都克镇出产源源不断的神石,象征着无尽的财富,但是这个小镇上只有四个人会写字:达斯提、萧咕、老疯子尼采和这个孩子阿蒙。

达斯提只会写哈梯、巴伦、亚述一带使用的泥板刀书,这种文字最早是用刀刻在泥板上的,而萧咕却会写两种文书,除了刀书还包括埃居帝国使用的笔书,是用笔写在草纸上的。这些都是老疯子教他的,但是现在,老疯子也把这两种文字都教给了阿蒙。

本章出场人物表——

马可罗伯-萧咕:都克镇的书记官,也是镇上荷鲁斯神殿与穆芸神殿的祭司兼书记官,会书写刀书与笔书两种世俗文字,并掌握相应的神文书写方式。

亚里士多德:来自大陆远方年轻的行游贤者,罗德-迪克的随从与幕僚。

序章:圣玛利亚 第003章 形式逻辑神学三段论(下)

没人知道老疯子为什么会这两种文字,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在如今镇上所有人出生之前就已经生活在此,据说年轻时曾远游大陆各地,也没有人清楚他究竟有多大年纪,但至少应该有一百岁了。在这个人们很容易夭折的年代,长寿本身就是令人敬佩的奇迹,被视为神的恩赐。

成为神殿祭司之后,萧咕又有机会学会了这两种文字另外一种书写方式,被称为神书,通常只用在赞颂神的场合,除了贵族和祭司一般人不可学习的。神书与普通文字基本一样,却有特殊而严格的书写形式规定,没有学过的人不太容易看懂,据说它具有神秘的力量,能够与神灵沟通。

而在普通平民以及奴隶的眼中,任何文字都是神秘的,代表着某种令人敬畏的符号信息。都克镇需要书记官,神殿也需要书记官,在这里都是萧咕一个人担任。

可是这两年的情况有些变化,老疯子又教会了阿蒙书写这两种文字,并在喝醉的时候对镇长说过:“我们镇其实有三个书记官的职位,可惜懂书写的人太少,至少穆芸神殿与荷鲁斯神殿用一个人做祭司不太合适,同时兼任书记官就更不合适了。阿蒙是神灵眷顾的孩子,他也学会了书写,无论是刀书还是笔书写的都很好,我敢保证,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位最出色的书记官,也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神官。”

最令萧咕不满的是,达斯提镇长当时竟然没有表示反对,而且还笑着说道:“哦,那么阿蒙还真是神灵眷顾的孩子,等他长大成人之后,应该能成为一位出色的书记官。”

这让萧咕心中就似被毒蛇噬咬一般难受,每当想到将来的某一天,自己的权力以及财富,会被一个肮脏的酒鬼的儿子分享剥夺,他几乎睡不好觉。而今天他要当众处置阿蒙,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让他恨的牙根都痒。

关于众神之泪的传说不仅仅是埃居帝国独有。远方的城邦早就有尊贵的大人悄悄传信叮嘱他,留意都克镇上出产的神石,如果能得到众神之泪,将会有一笔重谢。都克镇上出产的所有神石都是由萧咕来登记的,这是最方便的条件。

众神之泪真的出现了,他却晚了一步没有拿到,就算想拿,也无法与罗德-迪克去争夺。这位迪克大人可真行,居然恰好在这个时间守候在都克镇上,谁都没想到啊!

昨夜众神之泪降临时,萧咕也有感应,赶到阿蒙家附近却看见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守在门口,后来又见到迪克大人的书记官捧着一个金匣,带着另外两名战士从屋子里走出来。等萧咕进去的时候,阿蒙已经从后院走了,家里只有一个醉醺醺的酒鬼,在萧咕的喝问下,很容易就问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萧咕自然不能也不敢去责问罗德-迪克,但有此机会他怎能放过阿蒙?因此一大早他就在穆芸神殿敲响了召集居民的钟声。达斯提镇长不让他提众神之泪的事情,他却提到了另一件事,这对阿蒙来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居民们都愣住了片刻,然后小声的在窃窃私语。阿蒙确实违反了古老的神谕,但这种事以前在都克镇从没有发生过。学习历代相传的矿工技艺,本就需要很强的体力,年纪太小的孩子几乎不可能学会,就算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估计也没人会公开说出来。开采神石是如此艰难,多一个合格的工匠有什么不好呢,只要本人不说,谁会去追究这个问题?

但是在穆芸神殿前,在女神庄严的目光注视下,神殿祭司公开宣布,问题的性质却严重了,谁也不能为阿蒙辩解什么,否则就是对神灵不敬,神谕等同于法令。

萧咕见没有人大声说话,又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仁慈是一种美德,但是对神灵的虔诚与恭顺更是一种美德,阿蒙,你准备好接受神的处罚了吗?…以穆芸女神的名义,该怎样尽量仁慈的处罚这个孩子?”他这最后一句话是冲着所有人说的。

达斯提又皱起了眉头,显得很是不悦。而萧咕显然早有安排,人群中有声音立刻喊道:“按照神谕中的规定,砍掉他的一根手指,仁慈的祭司大人可以决定究竟砍哪一根手指。”

阿蒙的身体哆嗦了一下,脸色惨白,嘴角也在轻轻的抽搐,紧咬着牙关没有说话。他的父亲却跪了下去,用颤抖的声音哀求道:“饶恕阿蒙吧,他还是个孩子,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是我教他的,违反神谕的人是我,应该让我来接受这样的处罚。”

人群中随即有不少声音小声附和:“是啊,萧咕大人,饶恕那个无知的孩子吧!作为赎罪,让他开采更多的神石进献给女神。”

萧咕却似没有听见这些声音,伸出双手向下虚压让人们重新安静下来,又以平静而冷漠的语气看着阿蒙问道:“阿蒙,在你学习矿工技艺时,了解守护神的谕示吗?尽管你是个孩子,但作为都克镇的居民,从小就应该了解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心中暗想——究竟该砍掉阿蒙的哪一根手指?

一旁的达斯提镇长轻轻咳嗽一声,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然而就在这时,人群外有个声音高喊道:“这究竟是谁的无知?祭司,是你忘记了神谕,这个幸运的孩子,并没有违反它!”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萧咕抬头望去,有一位年轻男子已经穿过人群走了进来。他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披很干净的白布长袍,头上带着新鲜树枝编成的环冠。这个人萧咕见过,不是都克镇的居民,几天前跟随罗德-迪克来到这里,是很受迪克大人尊重的一位幕僚,据说是来自大陆远方的行游贤者,名字叫亚里士多德。

达斯提镇长开口问道:“亚里士多德先生,您来到这里有什么事,迪克大人有何吩咐?”

亚里士多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来替迪克大人办点事,恰好看见了这孩子的遭遇,尊贵的镇长大人,我能问这位祭司几个问题吗?”

达斯提很有礼貌的点头道:“您尽管问,亚里士多德先生。”

萧咕很纳闷,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想问自己什么,更不清楚这个人为什么要为阿蒙辩护又能怎样辩护?只见亚里士多德微笑着朝镇长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萧咕心平气和的问道:“祭司大人,以你身后神殿中女神的名义,认真的回答我,根据这里历代相传的神谕,只有得到守护女神的恩准与赐福,才能学会此地独特的矿工技艺,对吗?”

萧咕很郑重的点头道:“是的,这位先生,我以女神的名义回答你,千真万确,是这样的。”

亚里士多德又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这孩子学会了你所说的那种技艺,是这样的吗?”

萧咕下意识的点头道:“是的,是这样的。”

亚里士多德没等他多说,接着高声道:“那么这孩子已经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难道不是吗?”

萧咕有点懵了,高声反驳道:“不,他违反了神谕,所以才要接受惩罚!”

亚里士多德冷哼一声,仍然高声反驳道:“不,忘记了神谕真正精神的人恰恰是祭司大人您!只有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才能学会这种技艺,这是神谕。没有得到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是学不会的,而这孩子学会了,这足以证明他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如果你想否定这一点,祭司大人,你就是在否定神谕!”

这下不仅萧咕懵了,围观的所有人都懵了,都克镇上世代与大锤和炉火打交道的矿工们,哪里见识过远方大陆贤者的辩术?

萧咕一时语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人说在神殿中是最不需要讲道理的地方,因为神谕就是法令不容辩驳,但同时,在神灵的目光注视下,这里也是最需要讲道理的地方,得恭敬小心,每一句话都要表达对神灵的信仰与尊重。

亚里士多德见众人一脸疑惑的样子,笑了笑,抬起手指着萧咕又说道:“世人都有生死,这是神的意志,是大前提。显而易见,他是人,这是小前提。所以他会死,这是结论。大家难道听不懂吗?”

然后他又指着阿蒙说道:“只有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才能学会你们所说的技艺,这是神谕,是大前提。显而易见,这个孩子学会了技艺,这是小前提。所以他已经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这是结论,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大家明白了吗?”

这么一类比解释,就很容易听懂了,很多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纷纷点头。也有人心中更加疑惑,总觉得亚里士多德这番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萧咕的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而达斯提镇长的表情有点滑稽,似乎很想笑却又强忍住没有笑出来。

“可是他没有经历过神灵恩准与赐福的仪式,是违反规定的!”萧咕终于不甘的大声喊了出来,声音中却有一丝底气不足的虚弱感。

“不,阿蒙接受了穆芸女神的恩准与赐福,被女神厌弃与警告的人,恰恰是本镇的祭司,萧咕大人您!…这一点,我可以证明。”随着说话声,老疯子尼采拿着一根手杖在身前挥动,分开人群走到了前面。

老疯子年纪很大了,的头发胡子都是灰白色乱糟糟的,走路也摇摇晃晃的,看上去却不是虚弱的感觉,而是像一个孩子般在学步。他的手杖是黑褐色的,带着金色的杂乱条纹,并不是拄在地上支撑身体,而是拿在手中乱挥。

尼采与亚里士多德擦肩而过,还回头看了这位年轻的贤者一眼,似有敬佩、审视、拷问的复杂神色,然后他转身站到了萧咕面前,与阿蒙并肩而立,用手杖虚点着说道:“三年前,我在梦中得到穆芸女神的谕示,赐福予阿蒙,恩准他学习都克镇历代相传的矿工技艺,这孩子的技艺不是他父亲教的,是我教的。”

萧咕后退了一步反问道:“怎样能证明?”

老疯子笑了,用手杖指着萧咕的鼻尖道:“祭司大人,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灵魂?请在女神面前祷告忏悔吧,因为神已经证明!你没听见这位先生的话吗?”

序章:圣玛利亚 第004章 我要找一个人

一时之间广场上安静了,亚里士多德说的那番话,被老疯子做了最终的总结——“神已经证明阿蒙得到恩准与赐福,学会技艺就是神迹的显现。”这不好反驳,除非有人站出来大喊:“都克镇历代相传的工匠技艺,无需守护神的赐福。”谁敢这么说呢,这里的所有人,多少年以来对神的守护深信不疑,已植入灵魂中。

就算有怀疑者也只能暗自纠结,并在惊疑不定中忏悔,因为一旦要是说出来,就要被身边的所有人遗弃。所以这不是一个是否愿意去信仰的问题,而是必须要表达虔诚,这也是在保护自己。

老疯子见没人说话,又扭过头来冲亚里士多德道:“这位先生,您刚才的论证,隐含了很多危险的假设,不知你是否意识到?”

亚里士多德看见了尼采的眼睛,这个老头的目光中竟有一丝戏谑的冷笑。只有亚里士多德自己心里明白,刚才他的三段论如果换一个大前提的话,确实会得出危险的结论。比如这个孩子没有得到守护神的恩准,而他学会了矿工技艺,那么就意味着学会矿工技艺不需要守护神的恩准。

围观者觉得不对劲,却又指不出哪里不对,就是这个原因。没有人敢开口否定神谕,因为那是一切的出发点,必须是大前提,可是老疯子在问亚里士多德的时候,显然在暗示什么。

阿蒙一直倔强的站着,此刻身体不由自主的又颤抖了一下,扭头带着感激的神色看了亚里士多德一眼,又疑惑不解的看着老疯子。与其他人不同,阿蒙显然也听出了老疯子的弦外之音,尼采不仅是在反问亚里士多德,这番话好像也在提示他什么。

阿蒙心中的翻腾不亚于刚才被萧咕逼问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念头,这一番辩论包含了很多令人不敢相信也不能说出来的假设,诸如:穆芸女神根本不存在、穆芸女神存在但根本不关注这里、学会矿工技艺无需用守护神的赐福、如果需要赐福的话或许也可以是另外的神灵…等等等等。

阿蒙的脸红了,就像喝醉了酒一般,神色也有些恍惚,对于这个矿工的儿子而言,一瞬间想到这么多确实是难以消化的。而今天,他偏偏就是这一事件的当事人,不得不去思考。

亚里士多德似是读懂了尼采的冷笑,手按胸口微笑道:“我并无对任何神灵不敬,对神灵的虔诚来自我们心中所愿,并非所求。人们应该对信念虔诚,但神的存在不以某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很聪明的回避了这种诘问,老疯子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而是转过身来语气一沉,冷冷的冲萧咕说道:“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祭司大人您的行为有损穆芸女神光辉,女神并没有通过你这位祭司赐福于阿蒙。我们都知道,女神的光辉是永恒的,而祭司的忠诚却要经受考验…镇长大人,您看,既然大家都在,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位祭司呢?”

萧咕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双腿也有些发颤。他万没想到形势会这样急转直下,面对责问的人竟成了他自己,老疯子的话分明在质疑他是否还有继续担任祭司的资格。他从老疯子的眼神中分明读出了两个字——冷酷!

可是一旁的达斯提镇长却始终不说话,就那么冷眼旁观看热闹。

萧咕在都克镇高高在上的日子已经过的太久了,渐渐忘了自己最早是怎样坐上这个位子的,当初一切都得力于老疯子的帮忙。老疯子说过:“你是一个做事很干脆的人,也很聪明,更重要的是你在世俗中的人性很真实,这个镇上实在没有别人比你更适合做神殿的祭司与书记官。”

可是萧咕在这个位子上坐久了,渐渐结交城邦中那些高贵的大人们,甚至对达斯提镇长的位置也有了暗自的野望,却忽略了多年来从不显山露水的老疯子。老疯子不说疯话的时候竟然如此犀利,这是想当众断送他的前程吗?就像当初帮他坐上这个位子一样?

萧咕退后了一步,硬着头皮高声道:“哦,尼采老先生,看来这完全是个误会,我并不知道您在梦中已经得到伟大的穆芸女神的谕示,这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神书记载中,在都克镇上还没有神殿的时候,就是穆芸女神直接赐福给镇上最早的工匠,教会了我们世代相传的技艺…阿蒙,他是个被女神眷顾的孩子。”

萧咕一着急把神书记载给抛出来了,这也是都克镇自古的传说,解释此地工匠技艺的起源,后来人们根据这样的传说才修建了宏伟的神殿,那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是否处置阿蒙已经不重要了,萧咕首先要保住自己。

达斯提镇长终于在一旁说话了,似笑非笑的点头道:“是的,神书确实有这样的记载…亚里士多德先生,您刚才说来这里是给迪克大人办点事情,究竟有什么事?不要因为我们的争吵而耽误。”

镇长大人显然是想打岔,亚里士多德答道:“玛利亚小姐,不,玛利亚大人身体不适,而侍奉她的仆从恰好病了,需要在镇上找一名仆从侍奉玛利亚大人,这人要能做粗重的活,大约三天时间。”

达斯提有点纳闷,心中暗道罗德-迪克那么多随从,怎么还需要在镇上找一名仆人?但他很知趣的什么都没多说,温和的问道:“您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亚里士多德似是漫不经心的瞄了阿蒙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第一,不能是有过男人的女人;第二,不能是成年的男人;第三,他的头发上不能有灰、指甲里不能有泥。”

“第四,他要有一颗纯净的心;第五,他要得到伊西丝女神的眷顾与认可。”亚里士多德刚刚把话说完,老疯子紧接着又补充了两条,今天他的话显得特别多。

亚里士多德微微怔了怔,随即苦笑着点头道:“是的,还有这两条,镇上有这样的人吗?如果有的话,报酬是每天一个金币,迪克大人的慷慨令人赞叹。”

达斯提一听亚里士多德说出的三个条件就明白了,如果玛利亚原先的仆从病了,迪克大人的随从中真的很难找到这样的人。这些其实是加百列的要求,当她拿到众神之泪后,就要求玛利亚一切生活起居都按照圣女的标准,因为她不久之后将成为真正的圣女。

加百列提了五个条件,但是亚里士多德只说了前三个,因为对于都克镇的居民来说,后两个条件说不说都一样,说出来只怕什么人都找不着,不料老疯子却随口给补全了。

都克镇的居民平常都是与炉火、矿石打交道,这几天镇长下令要缴齐本季所有拖欠的赋税,又有庞大的商队来到镇上,家家户户炉火未停都在开工,要么为了缴税,要么为了开采神石及时换取更多的商品。

要想在这里找一个头发上没有灰、指甲里没有泥的人实在太难了,整个广场上只有三个:达斯提、萧咕、阿蒙。阿蒙很干净,夜里刚刚在寒泉中洗浴过,连衣服都一起洗了,然后在清晨初升的太阳下晾干,穿好衣服才回到镇上的。

老疯子笑了:“真是走运,我们这里有且只有一个人符合你说的条件,他是个孩子,尚未成年,而且你也知道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就是因为伊西丝女神的眷顾…阿蒙,你快跟这位先生去吧…这位先生,请你将三个金币付给他的父亲。”

镇长大人也走下了台阶,很罕见的拍着阿蒙的肩膀道:“孩子,快随这位先生去,一切都按他的吩咐去做,千万不要怠慢了本镇最尊贵的客人。”

人群分开了一条道路,亚里士多德带着阿蒙走了。阿蒙临走前还将跪在地上的父亲扶了起来,老疯子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放心吧,只有好事没有坏事,你也不必再担心这里了。”

阿蒙走后,众人并没有散去,老疯子仍然站在最前面对镇长大人道:“神殿祭司用古老的神书证明阿蒙没有过错,是得到了穆芸女神的赐福。但也恰恰证明了祭司大人忘记了神书的谕示,被蒙蔽了灵魂。若不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提醒,萧咕大人要砍掉他一根手指。镇长大人、大祭司先生,这又应该如何处置呢?”

萧咕刚刚风干的冷汗又流了下来,没想到老疯子今天这么狠,如果咬住这个问题不放,传到城邦主神殿那些祭司们的耳中,他可不好受啊。萧姑用几乎是哀求的声音上前一步说道:“是我疏忽了,自从我成为祭司之后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多谢尊敬的长者尼采先生提醒,我愿意为我的鲁莽行为赎罪,在此向阿蒙道歉。”

就见这位高贵的祭司也走下了台阶,竟然俯下身拍去阿蒙父亲膝盖上的尘土,镇民们眼珠子都瞪大了。这把阿蒙的父亲吓得一哆嗦,赶紧退后了两步说道:“萧咕大人,您不必如此,该怎么办是大人们的事情、是女神的谕示,我相信伟大的穆芸女神在护佑阿蒙。”

老疯子却在一旁冷笑道:“你不能拒绝这样一位高贵祭司的好意,他是多么仁慈而慷慨啊!他要补偿你,你必须接受…镇长大人,我建议他们家这一年的赋税,就由萧咕大人代缴吧。”

萧咕已经站直了身体,立刻点头道:“好的,没问题!”他的语气很大方,因为老酒鬼一年开采的神石在镇上几乎是最少的,通常也就是基本赋税四枚神石而已。但是随即眉头微皱,他又想到了现在能开采神石的不仅是老酒鬼,阿蒙显然是一把好手,假如接下来这一年开采的神石碰巧很多的话,每十枚中他就得代缴九枚赋税,可也是一笔大开支呀。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萧咕已经不得不答应了。

达斯提镇长点头道:“那么事情就过去了,我会以本镇镇长的名义记录下事情的经过,但仅仅是记录而已,并不把它作为亵渎神灵的事件上报给城邦的神殿。好了,这里已经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这番话等于拿住了萧咕的把柄,达斯提镇长要做一份记录,声明不上报,但言下之意他可以上报的,萧咕身为神殿祭司却违反神谕,事情的经过很详细也有证人。达斯提镇长也隐约知道萧咕近两年刻意结交城邦中的大人们,对镇长的地位有想法,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毕竟镇上的事情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帮着处理,就趁机给他一个适当的警告吧。

序章:圣玛利亚 第005章 我未必不敢直视她(上)

玛利亚真的病了吗?看上去很像,但只有加百列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不是真正的生病,但现在,玛利亚确实需要在都克镇多留几天。

在拿到众神之泪的那天夜里,玛利亚晕了过去。连日来虔诚的祷告相当耗费精力与体力,都克镇的环境令迪克大人感觉很不舒服,玛利亚同样有些不适,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集中所有的精神向伊西丝女神祷告,已经相当累了。

精神一旦放松下来,终于晕厥或者说昏睡过去,对平常人来说最普通不过。

玛利亚身边本来有一名干粗活的使女,还有一位贴身的侍女,这两天居然都病了,也许是长途远行穿越沙漠再来到这个令人不舒服的地方,确实不好受,气候与环境都不是很适应。迪克大人带了几名使女和女奴供玛利亚使唤,但是加百列认为她们不能直接侍奉圣女的起居。

加百列对迪克说:“你坚信玛利亚将成为伊西丝神殿的守护圣女,已经得到众神之泪,那么一切就要像对待圣女那样对待她。”

伊西丝神殿拥有大片田地和无数的奴隶,但圣女的地位是超然的,她所使用的东西,不能由奴隶直接递到眼前,所以女奴不能直接侍奉她。她不可以与成年男子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她的衣物和食物也不能由有过男人的女人捧到眼前,迪克大人派来的那几位年轻漂亮的使女显然不合适。

罗德-迪克将一切考虑的很周到,偏偏忽略了这些,倒不是心思不够细。按照规定,只有在伊西丝神殿举行了正式仪式之后,得到认可的圣女候选人才会成为真正的圣女。加百列却提前按照对待圣女的条件来要求,显得一丝不苟,唯恐从现在开始直到成功返回伊西丝神殿的过程中有什么意外差错。

这样也好,至少说明神殿的使者内心中已经认可了玛利亚的圣女身份。

玛利亚并没有真正的生病,加百列的职责既然是保护她,当然也包括保证她的健康。玛利亚昏睡一夜醒来后,加百列已经用简单的祈福神术给她进行了治疗,身体并没有问题,在加百列的保护下完全可以安然穿越沙漠。

但是加百列有别的事要做,甚至没有告诉罗德-迪克。她要传授玛利亚伊西丝神殿最基本的神术——神之考验。遴选圣女的标准不仅仅是拿到众神之泪,还要能够唤醒神灵赐予的力量,加百列想教玛利亚做的就是这些。

这个过程在通常情况下很艰难,但有了众神之泪的帮助,可以简单的多,这也是众神之泪如此珍贵的原因之一。只有唤醒神灵赐予的力量,通过最基本的神之考验,才能证明玛利亚将来能够使用众神之泪,赐福于臣属神殿的民众。

玛利亚已经得到众神之泪,如果在到达伊西丝神殿之前,她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将顺理成章的成为真正的圣女。如果她迟迟办不到的话,事情恐怕还可能起波折。加百列护送玛利亚千里迢迢来到都克镇,亲身见证了众神之泪的出现,并亲眼看见玛利亚的虔诚,已经对她的圣女身份深信不疑,所以决定尽快进行这一步。

这么做并不违反神的意志,玛利亚到达伊西丝神殿之后,神殿的祭司们会按照程序教授神术,并在规定时间内进行考核。加百列无非把这个仪式提前了,给了她特殊的照顾。

罗德-迪克大人还在担心一件事,那就是神殿的祭司们捣鬼,没有教授玛利亚真正的神术或者在教授时有意拖延,使她迟迟通过不了考核,而让其他城邦的圣女候选人有机会来窃取这个位置,正在考虑如何进行公开的敬献馈赠以及私下的贿赂。而加百列什么都没说,已经把迪克所担忧的麻烦私下里给解决了,接下来的一切就看玛利亚自己了。

毕竟一路保护着玛利亚来到这里,得到了众神之泪,连加百列自己都感觉到幸运,这是伊西丝女神的恩赐,她对这位纯洁而虔诚的女孩有一种形容不出的亲切感,愿意帮助她。

加百列教授玛利亚的神术仍然是一种祈祷,但需要精诚的信念与宁静的内心,用一种特殊的仪式唤醒神灵赐予的奇异力量,并通过神之考验。

玛利亚问她:“众神会怎样考验我?”

一向严肃的加百列难得露出了微笑:“向着众神之泪祈祷,按照我教你的方式,会获得神灵赐予的奇异力量,但同时被唤醒的也是潜伏在人们灵魂中的欲望。你要学会如何面对这些欲望,不为它左右心灵和信念,这就是神之考验,迈进神术殿堂的门槛…你的心灵是如此虔诚而且纯净,通过这个考验并不难,做为一名圣女应该怎样要求自己,已不需要我再多说。”

玛利亚有些迟疑的又问道:“不是要在到达伊西丝神殿之后,由祭司们主持仪式,才可以接受这样的考验?…我现在这么做,是不是违反了神的意志?”

加百列摇了摇头:“你没有违反神的意志,我这么做,无非是让你能够成功的通过神之考验,如果你通不过,一样得不到神灵的认可,但我相信你可以。”见玛利亚还有些疑惑,加百列想了想又说道:“我对你讲一件事情,今天在这个镇子上刚刚发生的事情。”

加百列讲述了在镇子北端广场上众人的争执,最后说道:“我认为那位亚里士多德先生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神灵的意志是大前提,只要你通过了考验,便是得到了神灵的认可,因为你作为圣女候选人,已经拿到众神之泪。”

玛利亚眨着美丽的大眼睛想了半天,最后点头道:“是的,你是对的,伊西丝神殿的规定你比我清楚,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加百列又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我,你一定不会让伟大的圣母伊西丝女神失望。”

这时玛利亚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疑惑的问道:“可是刚才你一直在这里呀,怎么能听到镇子另一端人们说的话,每一句都那么清楚,而我什么都没听见,这就是神灵的力量吗?”

加百列又笑了:“这就是神灵赐予的力量,我听见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说话声,只要我凝聚精神愿意去听的话…做为伊西丝神殿的圣女,您将拥有远比我更强大的神力,我是一名武士,不可能再学习高阶神术,而你将掌握伊西丝神殿的至高神术。”

话刚刚说到这里,就听楼下使女的声音传来:“加百列大人,亚里士多德先生找到了您需要的仆从,带他来了。”

阿蒙很清楚,今天是亚里士多德和老疯子救了他,老疯子会帮他并不令人意外,但是这位陌生的年轻人显然是一位贵族,为什么要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矿工?阿蒙非常感激,很高兴有为这位先生效劳的机会,不就是做三天仆从吗,更何况还有每天一个金币的优厚报酬。

在路上阿蒙表达了感谢,并按照自己所知最隆重的礼节,想跪下去亲吻亚里士多德脚前的泥土。亚里士多德却阻止了他,笑着说道:“孩子,你不必如此,你不是我的奴隶,我也不是神灵或君主。”然后看着他又问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帮你吗?”

阿蒙点头道:“是的,先生,我想问。”

亚里士多德看着远方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来自大陆的远方,一个叫希顿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城邦,我曾在柏拉图学园求学,我的老师曾说‘我们为什么要求知,美德就是知识,聪明的人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阿蒙眨了眨眼睛,回忆着问道:“希顿?那您听说过一位叫泰阿泰德的贤者吗?”

亚里士多德微微吃了一惊:“我在柏拉图学园见过他,他是我老师的朋友赛奥多洛的学生,孩子,你怎么会听说过他的名字?”

阿蒙答道:“镇上一位老人告诉我的,就是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位老先生。”泰阿泰德这个名字阿蒙听老疯子提起过,据说这位贤者声称世上只有五种正多面体,而正十二面体是其中最特别的一种,它是神勾画世界的轮廓,蕴含第五种元素神秘的信息,是神秘力量的源泉以及符号。

阿蒙原以为是老疯子的酒话而已,没想到真有这个人,看来老疯子说的是真的。

两人继续向镇子南端走去,亚里士多德似乎对这个孩子很感兴趣,一边走一边又问道:“刚才我们在神殿前讨论神谕,你可知真正的神性精神,留下神谕的神灵为什么会被你们称为保护神?”

为什么?神灵就是神灵,神谕就是神谕,好像镇上的居民从来没有去追究这个问题,阿蒙也没有回答,只是很恭谦的说道:“先生,请您指点。”

亚里士多德笑了笑:“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只是想与你讨论,那之所以被称为保护神的谕示,因为它确实在保护这里的居民。这里出产的神石如此珍贵,而开采的技艺又是世代相传,如何才能阻止人们因贪婪的欲望驱使未成年的孩子去承受这样繁重的工作?从而能够世世代代更好的保护这里的工匠,不至于让年幼的男子夭折?”

阿蒙有些混沌的脑海就似被一线灵光点醒,突然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道:“神谕,就是这神谕!没有成年的孩子不能学习矿工技艺,而女人不可以开采神石!”

亚里士多德也点头道:“对,这就是那神殿中的神灵被称为保护神的原因,不论那则神谕最早是怎么流传下来的,但这里确实需要这样的神谕。孩子,你将来如果成为一位祭司,也要守护这样的神谕,但必须了解真正的神性精神以及它的源流,而不能像刚才那位祭司。”

说完这番话他想了想,不禁又笑了,扭头看着阿蒙道:“神谕的精神是未满十六岁的男子,不允许学习矿工技艺,可是在本地使用的语言中,允许与可能是一个词汇,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所以今天那位祭司无法与我辩论,但是你必须理解其中的差异,否则会与其他人一样困惑。”

从镇北走到镇南,阿蒙一直若有所思,正在说话间,玛利亚所住的小楼到了。

序章:圣玛利亚 第005章 我未必不敢直视她(下)

“他是个男的。”加百列看着阿蒙,语气微有不满的朝亚里士多德说道。

亚里士多德微笑着答道:“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符合您的要求。这位大人,您也看见了,在这个镇上想找一个头发上没有灰、指甲里没有泥的人实在太难了,我只找到了他。而且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这孩子就是开采出众神之泪的矿工,假如没有纯净的心,并得到伊西丝女神的眷顾,能迎接众神之泪的降临吗?”

加百列哦了一声,语气缓和了许多:“我听见了镇子另一端的讨论,也知道你带来了什么人,原来这男孩开采的神石就是众神之泪,却险些被这里的祭司处罚。”

亚里士多德点头道:“是的…那么,这个孩子可以留下了吗?”

阿蒙抬头看了加百列一眼,发现这位武士正盯着他的脸,目光似有一种犀利的穿透力,视线一接触,他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这位大人很美,是阿蒙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可是阿蒙却感觉到她挺拔的身姿有一种澎湃的张力,仿佛有无形中会把人推开的错觉,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她的美,而是威严。

加百列:“阿蒙,你可以留下了,待会儿跟着女仆去换衣服。你要做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负责整理玛利亚大人的饮食起居器物…嗯,你是个孩子,但也要注意,递送东西的时候,不可以触碰玛利亚大人,玛利亚大人洗漱以及休息的时候,你一定要回避,且不可发出声音…还有,这里听见、看见的一切,你都不可以对任何人说一个字!否则会受到惩罚。”

她是第一次见到阿蒙,却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对他的要求甚至比神殿的规定更严格,尽管阿蒙还是个未成年的男孩,她却提醒他不能触碰玛利亚,否则会受到惩罚,却没说怎样惩罚,而玛利亚在楼上都听见了。

加百列吓唬了阿蒙几句,然后让侍女领着他去换衣服了,因为阿蒙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却很破旧。加百列要找一个镇上的人来做侍奉玛利亚的仆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玛利亚正在学习神术,无知的都克镇居民自然不可能把这些事传出去,而罗德-迪克的随从们就不好说了。

刚刚见到玛利亚之前,加百列是阿蒙所见过最美的女人,但是看见玛利亚,阿蒙发自内心的赞叹她应该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他见到玛利亚的一瞬间甚至有些走神,下意识的行礼道:“您好,尊贵的玛利亚大人,我是被派来侍奉您的仆人,叫阿蒙。”

玛利亚与阿蒙的年纪差不多,顶多也只比他大两岁,个子也和他差不多高,而阿蒙却须称呼她为玛利亚大人。她的头发是浅棕色的,带着柔顺的琥珀光泽,披在肩上略有些卷曲,她的眼眸也是浅棕色带点微蓝,像夜空中的星星,又像清澈的潭水。

“你就是那个迎接众神之泪降临的矿工?感谢伊西丝女神的赐福,我也要谢谢你!”当玛利亚说话的时候,始终直视着阿蒙的眼睛,目光平和、温柔,尽量保持着冷静与从容,却掩饰不住的有一丝好奇。

这让阿蒙有些局促不安,习惯性的低下了头。她的五官很美,美的就像梦中朦胧的想像,尤其是她的眼眸。低下头的阿蒙忍不住有些脸红了,在心中暗想:“都克镇上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女孩,她为什么总是看着我的眼睛?其实,她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我未必不敢直视她。”

阿蒙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将玛利亚日常饮食起居所需的器物准备好,送到二楼的起居室里,等玛利亚用完之后,再收拾完拿走交给其他的仆人。比如玛利亚的一日三餐,都是阿蒙送到眼前的。玛利亚吃的东西并不多,饭量还不到阿蒙的三分之一,但是需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

各种银制的餐具放在小桌上,阿蒙需要将手洗的干干净净,再将食物切割好,小刀以及汤勺都放在规定的位置上。盛着羊奶的银罐和喝水的杯子、沾盐和香料的小碟,分别放在左右两侧的桌边,要面朝着玛利亚用餐的位置稳稳的将餐桌放下,不能发出声音,更不能将羊奶和汤洒到桌子上。

这个餐桌加上东西相当沉重,将这样一张桌子稳稳的捧上二楼,不带一点声音的放下,可不是普通的十四岁少年很容易办到的。但阿蒙已经可以控制沉重的矿锤开采神石,这对他来说很轻松。

玛利亚吃饭的时候,几乎不发出声音,连餐具都很少碰撞在一起,很安静显得很有修养。而阿蒙躬身侍立在一旁,等她吃完再将餐桌端走,然后送上洗脸与漱口的水,出去回避,等玛利亚洗漱完毕,再进来将盛着水的器皿端走,然后站在楼梯上听候召唤。

做为一名圣女,假如在伊西丝神殿,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仆从如云,但玛利亚在都克镇,直接负责饮食起居器物的仆从目前只有阿蒙一个人。

在吃饭时阿蒙与玛利亚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自幼在都克镇长大的阿蒙,从来没有见过身上和衣服都这么干净的人,用干净来形容玛利亚也许不太合适,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纯净。玛利亚不开口问他,阿蒙是不能说话的,但在用餐的间歇,玛利亚喝下一口水或羊奶之后,经常会问他一些问题,诸如都克镇的情况、矿工们开采神石的经过等等,她对这些也很好奇。

阿蒙回答的很仔细,他发现玛利亚似乎有一个习惯,说话时自然而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唇角似是微微上挑,浮动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这让阿蒙感到有点不自在,心跳的也有些乱,甚至不知道手往哪里放才好。

“她很美,我很想看着她,可我为什么不敢呢?她的目光一点都不可怕,我为什么会害怕?”阿蒙在心中自言自语,甚至感到有一丝说不出的沮丧情绪。

阿蒙并不清楚,其实玛利亚以前并没有这个习惯,现在是按照加百列的交待在做。加百列在传授神术的同时又叮嘱她——

“玛利亚大人,你很纯净,这正是圣女的气质。但你的年纪还太小,显得过于柔顺,做为一名合格的圣女,你守护的是伊西丝女神的尊严,不能给任何人以怯懦感。从现在开始,你要注意一件事,那就是与任何人说话时,要直视他们的眼睛。

你的眼神要祥和,但不能有一丝退缩与闪避,就像女神注视着子民那样。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奴隶平民,你在问话的时候,都要这样注视着他们的眼睛,这才是一名圣女。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你,在你的目光注视下,他们会感受到伟大的伊西丝女神的垂怜。”

但玛利亚身边几乎没有别人能让她这样去“练习”,最合适的对象只有阿蒙。可怜的阿蒙哪里清楚这些啊,他被玛利亚的目光看得相当无措。阿蒙并不清楚玛利亚的身份,就算有人对他说过,他也不知道伊西丝神殿的守护圣女是什么,他只知道玛利亚是一位尊贵的贵族,他得叫她大人,不能冒犯。

看这位美丽的女孩一眼,迎向她注视的目光,算不算冒犯呢?这种情况老疯子可从来没讲过,酒鬼父亲更不可能告诉他。应该不算吧,是她在看着我!——阿蒙在心里这么想,同时又觉得自己心跳无措的反应很丢人,怎会这么不争气呢?

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令人不安的事情,这份一天一个金币的工作似乎很轻松,但在第一天夜里就出了一点意外。

当时阿蒙在楼梯下面的木板上已经睡着了,正做着一个很朦胧的梦。在梦中,玛利亚看着他,他也看着玛利亚,用同样的眼神。这感觉很奇异,就像在黑火丛林的寒泉里刚刚洗浴过,正坐在潭水边休息。

就在这时,阿蒙突然听见了一声惊叫,声音不大,刻意压住嗓门显得不是那么尖锐,但显然是很害怕。那是玛利亚的声音,从二楼的房间里传来的。阿蒙立刻就跳了起来,他睡得有些迷糊,恍惚间忘了不是在家里,脑袋碰到楼梯下的木板上砸的生痛。

但阿蒙也顾不上这些了,从楼梯下窜出来,手一扶木栏就翻了上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穿过起居室来到玛利亚的卧房门口。